【宋魯鄭: 美國病了,西方病了,病根都知道,但就是還沒有解藥】
作者宋魯鄭 · 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研究員研究員
一場疫情和一場大選,把歐美的無能、低效、混亂展現無遺。歐洲已經成為全球第一大疫情中心,累計1200萬例。美國則一舉超過1千萬,占全球的20%。
這麽突出的癥狀,誰都知道西方病了。哪麽它的病根何在?是否還有藥可醫呢?
西方共用四大病根,都源於它的制度設計,違反常識和人性的先天性致命缺陷。
一是認為大眾永遠是正確的。而一旦民眾做出錯誤選擇,就再也無法改變。
英國的脫歐公投就是如此。當時的首相卡梅隆自以為脫歐是如此的不理性,危害是如此的嚴重,民眾一定會支持留在歐洲。以致於投票開始後,他已經在唐寧街十號首相府準備慶祝儀式了。結果卻爆出了本世紀首個重大黑天鵝事件。雖然全世界都認為脫歐是錯誤選擇,但政治人物也只能跟著繼續錯下去,而無法糾正。否則將直接危及現行體制的合法性。
類似的事件還有西方第二大黑天鵝事件:特朗普被美國人民選為總統。盡管很多美國人都認為這是一個錯誤的選擇——美國首位黑人總統奧巴馬在選舉結果出爐時曾一度懷疑這個制度,著名的政治學者福山則直接聲稱美國制度已經失敗。但整個社會除了接受,沒有任何解決之道。因為如果否定選民的錯誤選擇,就等於直接否定這個體制。
按說,沒有誰是萬能的,都可能犯錯本是一個常識。中國1949年的革命以農民為主,革命勝利後農民也占國家總人口的80%以上。但毛澤東在建國前夕就在《論人民民主專政》提出“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民”。但在西方這種制度下,誰敢承認選民主體是需要教育的?不但不敢承認,還一定會竭力迎合。特朗普就是迎合落後地區、受教育程度不高選民反全球化、反自由貿易甚至排外的想法才贏得選舉。在今天的印度,許多政治人物知道農民不會使用電腦,就幹脆提出禁止使用電腦的競選口號。
我以前曾總結過,在西方這種制度下,大眾必須是理性和充滿智慧的,既關心國家整體利益和未來,也深諳復雜的國際關系,更有必要時能為了他人和國家犧牲自己的切身利益。但這樣的人民是不存在的。一個建立在不存在基礎之上的制度,怎麽可能不百病叢生走向危機呢?
第二大缺陷是權力和責任無法保持一致。
按說,權力和責任一致也是很普通的常識。但在西方這種制度設計下,大眾擁有決定誰是國家領導人,國家實行什麽政策的巨大權力,但卻沒有與行使這一重大相關權力的責任。或者說這種責任只是口頭存在,但卻無法監督和衡量。
比如是不是每一個選民都應該去投票。投票的時候是不是應該了解每一個候選人和他的政策。如果是公投的話,應該對議題充分了解,還要知曉其利弊。
以這次英國公投為例,投票率只有72.2%,也就是說有近三成約一千三百萬選民沒有出來投票。即支持者、反對者和棄權者各占三分之一!要知道支持脫歐的只比反對者多出122萬張票。結果就是這122萬人決定了一個6600萬人國家的命運。投票率之所以重要,是因為任何一個政黨都有鐵桿支持者,如果投票率低,極端的、活躍的少數就將代表多數。2017年法國議會選舉,投票率竟然只有42.6%,連一半都不到。這不僅僅結果是否真實反應民意的問題了,而是直接令人質疑這個結果是否有合法性。
更令人震驚的是,英國很多選民連歐盟都不知道是什麽就投了票。結果出來後,在英國竟然如現如此令人不可思議的現象:查詢什麽是歐盟竟然升到網絡使用第一名!
類似的現象也出現在法國。2005年法國公投否決了歐洲憲法《裏斯本條約》,重創歐洲一體化進程。但否決的原因並不是選民對這個條約多麽不滿,相反他們很多人根本看都沒有看過這個條約。他們只是因為對政府不滿而投了反對票。一個影響自己國家和歐盟重大利益的事件,就如此兒戲以對。
我在很早的一篇文章就指出法國公民社會的“黑手黨化”:只要權利,不要責任。甚至借國難之機而向國家發難,謀取個人利益。2003年,法國出現罕見的高溫,造成上萬人死亡。2006年,當高溫再現法國的時候,本來就應該吸取教訓的法國醫療界居然因自身待遇等問題發動罷工!向政府施壓,以滿足其要求。
2005年,巴黎申辦奧運會進入倒計時一刻,當國際奧運會到巴黎考察時,交通部門就選在這一天進行總罷工,因為他們認為只有這個時候才最有效果。最後巴黎申辦失敗顯然與此有關(畢竟奧委會擔心如果舉辦奧運會時也如法炮制,後果將是災難性的)。
2016年特朗普勝選,但投票率只有55%。特別令人費解的是,堅決反對特朗普種族主義立場的黑人投票率大跌,特別是許多搖擺州黑人投票率大跌。要知道在這些搖擺州特朗普都是以微弱多數獲勝,他們的投票完全可以左右大選的結果。更令人嘆息的是,當初是無數民權先烈的生命才換來今天黑人的投票權,卻被白白浪費掉了。
三是去專業化。
人類發展到今天,社會越來越復雜,分工也越來越細致。專業化成為必須遵守的原則和常識。即使是一個單位的招聘,也明確要求要有三到五年該領域的工作經驗。然而,西方這種制度卻逆歷史潮流而動,出現了去專業化的現象。
特朗普是政治素人,他勝選後任命的政府中實際的二號人物、主要負責外交的國務卿蒂勒森同樣是一個從未擔任過公職,也從未從事過外交工作的商界老板。其他內閣成員也大都沒有相關領域的歷練,都是外行領導內行。有相關工作經驗的僅有兩人:退伍軍人事務部由副部長大衛·J·舒爾金擔任、交通部長是曾擔任過副部長的趙小蘭。
雖然不能絕對說沒有相關經驗就一定不勝任,但這和官僚體系專業化、國家治理專業化的趨勢相違背。絕大多數人既缺乏政界也缺少自己主管部門的經驗和知識儲備,而由於年齡原因,既很難避免過去領域形成的思維方式和經驗的影響,也很難再重新學習。
法國也同樣。馬克龍總統缺少從政經驗(大選時他的政黨才成立一年、他從未參加過選舉、僅擔任過兩年多經濟部長),他任命的總理愛德華·菲利普僅擔任過邊遠小市的市長和國會議員,其經驗比馬克龍更少。其組成的22人內閣,第一次擔任部長的就高達18人,其中9人是純粹來自社會:有民間環保人士、記者、奧林匹克擊劍冠軍、醫生、出版社首席執行官。
由於非專業化,也由於體制因素,內閣成員往往缺乏不穩定性。
奧朗德政府五年中換了三位總理。重要的內政部長和經濟部長分別五年內四次、三次換人。外交部長是兩次換人。如果從整個法國而不是某個領導人的任期來看,哪麽從2011年到現在,法國這個國家從總理到外交部長、勞工部長、教育部長、文化部長、體育部長都已經更換了五次,最短的任期僅有4個月23天。
特別是法國面臨經濟和安全兩大迫在眉睫的挑戰,結果極為重要的經濟部長竟然更換了六次,內政部長更換了7次!雖然說法國經濟長期低迷的原因很多,但主管經濟的部長如此頻繁的更換,一個國家的經濟怎麽可能好呢?在恐怖襲擊如此嚴重的情況下,負責安全的部長如走馬燈輪換,這個國家的安全還能有保障嗎?
特朗普則不到兩年間內閣基本更換一遍,多達22位官員被更換,42起人事異動。多達65%的離失率。平均每二十天有一人離職。上至國務卿、司法部長、國防部長、幕僚長、FBI、總統顧問下至白宮發言人,可以說數都數不清了。到現在,四分之一的內閣首長都僅是代理。
第四大缺陷就是政黨競爭的設計初衷違背人性。
西方這種多黨民主的制度設計是希望通過政黨競爭促使執政黨更好的治國理政,希望通過在野黨的監督,確保執政黨少犯或不犯錯誤。通過這種設計建立問責制。
然而任何一個政黨都想成為執政黨,而執政黨犯的錯誤越多,越嚴重,越不得人心,是在野黨能夠成為執政黨最重要的條件。於是良好的初心就演變成今天的政黨惡鬥,政黨利益超越國家和民族的利益。
法國黃馬甲運動發生了許多空前的暴力事件,甚至國家文物、法國的象征凱旋門也遭到損汙。應該說不管立場如何,反對暴力應該是各政黨最基本的共識。結果除了馬克龍政府反對外,其他在野黨卻完全相反。它們或者譴責馬克龍導致了暴力,或者譴責政府故意放大暴力來汙名化黃馬甲運動,或者指責政府是轉移視線。
比如“法國站起來”黨魁譏諷內政部長,本來屬於放火政府,現在卻扮演起救火隊的角色。他甚至指責政府有意識在星期六讓暴力膨脹,從而讓人民運動失去信用。共和黨也譴責暴力,但譴責的是“自我封閉在這一暴力中的共和國總統和政府”,稱是因為他們沒有聽取人民,沒有向人民伸出援手,才引發人民的憤怒,把責任全推到執政黨身上。
而極右和極左政黨都公開支持黃馬甲的一切行為,稱之為是愛國者,是人民起義。極右翼領袖勒龐女士甚至“詩興大發”,發推稱贊:“英雄啊,黃背心,妳們把自己的身體變成壁壘,高唱馬賽曲,保護無名英雄紀念碑,以免遭到打砸。妳們是站起來與小流氓勇敢鬥爭的法國人民”。在野黨趁火打劫、火中取栗發國難財的味道非常濃厚。
美國政黨惡鬥更為嚴重,其直接後果就是政府關門。除了無政府主義者,任何理性的人都知道政府關門是極其嚴重的政治危機,是矛盾無法解決、各方絕不妥協全面沖突的結果。特朗普上臺以後,政府已經關門三次。這一次由於民主黨控制眾議院,雙方勢均力敵而創造了美國歷史紀錄。
表面上看,雙方對立之處是要不要為美國和墨西哥邊境建墻撥款,但被後則是雙方的戰略對決。一是特朗普要連任就必須建墻。這是他最主要的選舉政見,而且也是少數至今仍然沒有兌現的政見之一。而民主黨要想重新執政,就必須全力阻擊。這也才會出現美國歷史上政治最高層鬥爭中從未有發生過的極其罕見的先例:議長取消總統到國會發表國情咨文,總統取消議長外訪!如果說佩洛西提前十三天通知特朗普還算是保持了基本禮貌的話,一向粗魯的特朗普則是在代表團出發前幾分鐘才告知對方。
二是雙方的理念南轅北轍,根本就沒有妥協的可能性。西方這種制度必須社會主流或者政治精英對重大問題有基本共識,才能在一些具體的政策差異上進行妥協。如果是根本性的問題沒有共識,哪就只能是妳死我活的零和遊戲,民主就成了鬥爭的工具。民主黨從自己的政治理念出發,對外來移民持歡迎立場,並認為這是美國這個國家的責任和道德力量所在。而特朗普則把很多問題如安全、就業等歸罪於移民。皆盡全力限制或者清除而後快。當然理念的背後也同樣是利益。眾所周知,移民多支持民主黨,傳統白人多支持共和黨。在選票為王的制度下,這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雙方廝打的如此慘烈,如此不擇手段,原因就在這裏。
三是中期選舉過後,政治版圖重新劃分,對立雙方都希望通過某件事立威,確立於已有利的行事規則。如果一方率先妥協,以後就很難再壓倒對方。
於是在這種種考量之下,美國歷史上最長政府關門紀錄誕生了。整個國家成為政黨博弈的人質和籌碼,成為政黨利益的犧牲品。
事實上,這種違背人性的制度設計不僅影響到國家大政,就是民生議題也一樣。比如奧巴馬2008年第一次競選總統時就許諾效仿中國修建高鐵。但八年過去了,卻寸鐵未成。一個是民眾不願意拆遷,二是利益受損的航空集團、高速公路集團、能源集團以及酒店業反對。三是相關議員要求高鐵必須在自己的選區經停,否則就給予否決。四是共和黨執政的州反對來自民主黨執政聯邦政府的決策。除了民眾和資本因素外,政黨利益博弈就占了兩條。
西方全面政治危機是內因和外因的結合
毫無疑問,正是先天性制度設計的致命缺陷,才是今天西方民主全面危機的真正根源。西方出現的所有問題如短期行為、不能制訂長遠規劃、無法選出合適的人才、不能進行痛苦和必要的改革(比如經濟困難時消減福利)、政策缺乏延續性、不能在問題處於苗頭階段解決、低效率等等均和此有關。
當然一個制度的先天基因缺陷要想全面爆發還是需要外因的,這就是全球化、以機器人自動化和人工智能為代表的科技進步、互聯網信息時代的來臨。它成了西方陷入全面危機的外部條件。
歷史發展的新時代對西方的影響主要有二。
一是中產階段迅速萎縮,成為少數。今天的歐美都降到50%以下。根據西方民主理論,沒有中產階級就沒有民主,西方民主制度產生、運行和維系的基礎正面臨崩潰。
全球化導致發明創造帶來的巨大利潤只能被少數人獲得。本國民眾無法分享。比如蘋果手機是美國的發明,但生產制造全在第三世界國家。蘋果公司獲得巨額回報,美國廣大民眾卻無法從中分得一杯羹。
自動化技術的發展導致大量中產階級失業。特朗普雖然指責中國等發展中國家的崛起導致美國失業率上升,但研究數據表明,90%的失業是由自動化造成的。從自動化技術獲利的也是少數精英。
二是網絡助推民粹主義崛起。當一個國家最窮和最富的群體超過中產階級,政治極端化、民粹主義就會崛起。過去由於政治參與和信息傳播的成本,它們都會受到技術性制約。但在互聯網時代,卻一切都成為可能
比如從傳統政治角度,特朗普所做的一切都是政治自殺。但他卻一路高歌猛進,笑到最後。其原因就在於網紅政治時代的到來和他個人特質的有效結合。
在電視和報紙傳統媒體時代,政治素人根本沒有表達機會,自然也沒有辦法對選民產生影響。但在互聯網時代,和網民互動的成本幾乎為零。只要妳能博眼球,能引起爭議,就有了知名度。特別是在信息爆炸時代、求新求變時代,傳統政治人物謹言慎行的風格越來越令人厭惡,那種不講道理、激進、偏激、處處說錯話、挑戰傳統的政治人物反而更易引起關註和轟動。可以說越無賴越能打動平民。西方民主制度在互聯網面前正面臨著感性打敗理性的嚴重挑戰。
由於長期的政治歷練,這種網紅品質在傳統政治人物中根本不可能存在,而只有特朗普這樣的人物才可能具備。所以特朗普就靠一個推特打敗了所有媒體。
這也是采用西方制度的國家和地區頻頻出現政治素人以及民粹主義可以迅速崛起的原因。
如果說中產階級還是相對理性和穩健的話,哪麽當一個國家失去這個主體、民粹主義崛起的時候,其制度性的先天缺陷如假定大眾永遠正確、權力和責任分離、政治的非專業化、政黨競爭違背人性的設計等都會共同爆發出來。
只是全球化、以機器人自動化和人工智能為代表的科技進步、互聯網信息時代的來臨都是歷史的必然,無可逆轉。西方的制度模式即使僅僅難以適應就要會被歷史淘汰,更別說還由此引爆了自己的基因性缺陷。中國革命的先行者孫中山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指出: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這將是西方無法跨過的歷史之門。 所以,西方有病,病根誰都清楚,但到目前無藥可解。
全球化趨勢與國際貿易理論 在 堅離地城:沈旭暉國際生活台 Simon's Glos World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 恭喜同事陳偉信榮升博士,除了推介這篇文章,這幅古地圖也大有名堂,來自1942年美國人繪製的「二戰勝利後新秩序地圖」。這幅地圖中,有四大軍事強國:美、英、蘇、「南美合眾國」,其他都是非軍事區,包括佔有印度支那的「中華合眾國」,至於德意日三大戰敗國則被隔離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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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Maurice Gomberg Post-War New World M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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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因素異變 戰後體系瀕崩塌 @EJ Global Plus (9 May 2020)
雖說2020年僅過了不足一半,但相信不少港人均希望這一年沒有開始,畢竟自去年12月起,國際社會飽受新冠肺炎打擊,百業蕭條,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因「社交距離」政策有所改變。從國際關係研究而言,前法國駐敍利亞大使Michel Duclos、前美國國務卿基辛格分別撰文,指新冠肺炎將會改變舊日的世界體系──儘管有另一些學者如Joseph Nye認為,國際關係的基本地緣政治因素依舊,疫症也沒有改變國家地貌及基本地理因素,自然沒有改變地緣政治的基本盤。
周五為二戰歐戰結束75年,這四分三世紀有不少事件衝擊戰後重建的系統──例如上世紀七十年代的石油危機、九十年代的巴爾幹半島戰爭及亞洲金融風暴、2000年代的民主回潮及金融海嘯,但廣義而言國際社會對「自由世界體系」仍有一定信心,相信這些衝擊可透過體制內自我修繕機制處理。但筆者認為,這次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2018年美國智庫蘭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s)發表了有關戰後體系(Post-War Order)的研究報告,定義戰後體系包括以下特質:自由化的貿易體系帶來長達70年的經濟發展、全球民主政體的增長及普世價值出現、以外交手段及國際平台解決國與國的糾紛並建立共同安全體系。然而,這3個構成「自由世界體系」的元素,背後卻由3大政治信念所推動:多元政體(Polyarchy)、市場經濟(Market Economy)及和平演變(Peaceful Transition),而這3個信念卻因資訊科技的革新、經濟生產「安全化」及威權政體進化,早已變得脆弱。新冠肺炎的出現,不過是將問題以疫症的方式呈現,成為自由世界體系失效的明證。
自由世界體系的基礎,源於國際社會對民主體制的追求,以及對普世價值的堅持。因此,即使世界如何改變,自由主義仍是國際社會共識,民主體制仍是國家體制最大公約數。然而,這套民主體制並非一人一票票值均等,而是精英與民眾間的政治默契。政治學者Robert Dahl提出,現代民主體制其實並非「多數人統治」,而是「多重」的「少數人統治」:不同界別及利益的民眾將權力賦予可代表他們界別及利益的少數精英,而精英與精英之間會透過協商、共識、競爭等政治行為,回應自身界別及利益的民眾,同時吸納其他界別及利益的民眾支持,從而獲得政治權力管治國家。
真假資訊湧現 破壞社會互信
在這種多元政體下,精英與民眾之間建立一定程度互信,精英透過資訊及權力「壟斷」保證了政體的穩定,從而保障民眾政治及經濟生活;民眾透過公開與有競爭的政治參與、保障他們政治選擇及經濟自由,也賦權政治精英管理及分配社會資源。然而,資訊科技革新,除了降低民眾獲得資訊的成本,更大幅降低資訊生產的成本。資訊的成本結構有所改變,正面來看是令精英難以壟斷資訊,進一步迫使他們對民眾開誠布公,加強民眾的參與及監察,對民主體制而言本是好事。但資訊生產的成本大幅下降,市場上真假「資訊」充斥,反而令判別資訊真偽及價值的成本大增,不利社會之間互信。
以新冠肺炎疫情為例,歐盟早前發表有關錯誤資訊的研究就直接指出,在社交媒體有大量不當甚至虛假資訊散播,直接影響民眾判斷疫情的嚴重性,更指有部分假資訊是故意發布,希望影響民眾對政府政策的支持,從而打擊政府民望。當精英與民眾出現不能逆轉的信任鴻溝,再加上社交媒體背後演算化資料管理,「多元政體」的基礎──精英與民眾之間政治默契自會變得脆弱,「自由世界體系」也就崩裂一角。
「自由世界體系」的另一元素,在於全球化與市場經濟,成為決定經濟生活及經濟合作第一原則。因此,國際合作以推動自由貿易為主,西方社會在資本主義的邏輯下投資亞洲、非洲及拉丁美洲等國,享受「全球分工」及「跨國產業鏈」的經濟紅利,而發展中國家成為西方國家的製造工廠,同時因着西方的投資獲得新技術及資金發展自身產業及經濟。這種支持資本主義、提倡互惠互利的南北合作學說,一直主導着過去30年經濟發展。
意識形態埋堆 板塊化成趨勢
然而,「全球分工」及「跨國產業鏈」的背後,較少人注意的是一旦產業鏈因天災及人為斷裂,對本國經濟生產甚至國家安全造成打擊──而這正是新冠肺炎疫情對歐美社會的一大啟示。由於過去30年「全球分工」,令歐美國家將不少生產醫療物資的工廠轉移到中國及其他發展中國家,因此當原材料因為需求水漲船高、生產工場遠在外地、物流鏈因為全球封關大受影響,先進的歐美國家竟出現醫療物資短缺情況。這正警告了歐美國家領袖,「全球分工」及「跨國產業鏈」所帶來的國家安全危機。
除了將口罩、保護衣、呼吸機等醫療物資成為國家戰略物資外,跨國產業鏈布置及產能管理今後也會成為「國家安全」一部分。當以前單純的商業決定,今後多了一重「國家安全」思考,原來的「全球一體化」將會更為「區域化」及「板塊化」:意識形態相近的國家會自組一個板塊及區域經濟整合,確保產業鏈穩定的同時可保障國家安全。
事實上,日本及印度提倡的「印太自由走廊」本有這樣的雛形,而今後只會有更多結合政治、安全、經濟的區域整合出現,原來的「自由世界體系」也就出現根本變化。
但為何「區域化」及「板塊化」會成為自由世界體系的終局,箇中原因是西方社會了解到,冷戰結束背後「和平演變」理論已成過去,單以經濟合作以達到社會及政治改革、將威權國家拉向自由世界的外交政策,變得不合時宜。不少威權國家透過自由世界體系累積政治及經濟紅利,反過來有能力影響西方社會,年前提到的「銳實力」就是這種思考方向的有力觀察。與此同時,西方社會內部對自由世界體系的不信任,也令西方外交層面無力維持舊日那個理想國,反而要更用心處理國內矛盾,以免走向下一波「威權回潮」。
結果,全面的「全球化」被視為不再帶來經濟紅利,反而帶來一波又一波的政治及安全危機。當建立戰後體系的西方社會,不再相信自身建立的制度,「自由世界體系」的崩塌只是時間問題。世局丕變,本是服務於「自由世界體系」的香港,面對「自由世界體系」的崩潰,是心存僥幸希望這次也可逢凶化吉,還是勵求變革以圖浴火重生,繫於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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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新強:慶祝聯合國成立75周年 十個改革建議
近月我多次提到今季美中名義GDP將很接近,是一個非常、非常、非常(重要事情講三次)重要的歷史里程碑。美國國會CBO預測第二季度GDP將下跌至前所未見的38%,如成真,或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次(最少是鴉片戰爭以來)超越美國。當然,美國經濟逐漸重開,不管多參差,甚至不管死多少人,美國GDP必將有所反彈,但A.C.後的美中差距,必比B.C.前收窄很多。
過去三年,特朗普經常自誇美國經濟規模遠比中國大(缺乏安全感?),且許下諾言,在他任內,誓不會讓中國超越。所有貿易戰、科技戰、意識形態鬥爭,以至其他種種紛爭,都是由此而起,其他所有的滿口仁義道德,對不起,都只是藉口! 但如這情况在今季馬上出現,實在有點好奇,他將如何向人民交代?但有如皇帝的新衣,或許無人願意戳破。
有些人誤會我因中國加速追上美國而高興。非也,非也,事實上我非常憂心。不幸中美已墜進修昔底德陷阱,中國固然不會放棄繼續發展的應有權利,人口是美國的4倍多,每年中國的STEM畢業生約470萬,近美國的8倍。當然平均中國人也不蠢,更非常勤力,所以中國絕不需要擁有征服世界的野心,只要有正常的上進心,已根本無辦法避免在賽道上跟美國碰撞,除非出現嚴重意外,否則超越美國只是時間問題,今次Covid疫情,成為意外的催化劑。但從相反的美國角度來看,當然不可能,亦不會把二戰後從充當世界警察、無數次正義與不正義戰爭,再加上發展出多項最尖端科學和科技,和培養出多家最優秀企業,辛苦經營得來的全球霸主寶座,拱手相讓給中國。
美國二戰後被「黃袍加身」
從歷史上我們輕易能找出不少類似競爭情况,最值得參考的是19世紀末至二戰結束,國際權力變化和轉移。早在約1890年,美國的經濟規模已開始超越英國,甚至整個大英帝國。但當時美國是一個擁有兩個海洋為天然屏障、非常內向、工業剛剛起步、但仍以農業為主的國家。大部分美國人都是為逃避歐洲戰亂、宗教紛爭和饑荒的移民。
到了20世紀初,歐洲戰雲密佈,德國崛起,開始挑戰英國。1914年,神推鬼擁,奧匈帝國王儲Archduke Ferdinand被一個Bosnian Serb暗殺,牽動多國的共同防衛協議,結果整個歐洲被拉進第一次世界大戰。美國總統Wilson是peaceful globalist(和平全球主義者)的始祖,本來極不願參戰,拖了兩年多,才因德國有意支持墨西哥奪回部分美國領土,勉強在1917年4月宣布參與The war to end all wars(歷史性謊話)。
一戰打到1918年中,德方敗象已露,開始求和。Wilson非常雀躍,美國總統首次出國,到巴黎牽頭籌備巴黎和談,並建議成立League of Nations(國際聯盟)。
半年巴黎和談達成5條和約,包括可說是最失敗的凡爾賽條約。戰後的英、法等國欠下美國大量債務,瀕臨破產,所以對德國非常苛刻,企圖榨取巨額賠償。後來德國無力償還,帶來的經濟困境,反成為二戰的導火線。國際聯盟雖是Wilson的主意,但戰後美國再轉內向,結果議案未被參議院通過,國際聯盟變成無牙老虎,對防範第二次大戰完全無效。結果不到20年,幾乎原班人馬又回到殺戮戰場(最重要改變是日本改站德國那邊)。悲哀!
二戰後,世界一片頹垣敗瓦,美國是唯一例外,更擁有核武,即使不想承擔世界一哥責任,但已到了「黃袍加身」地步。美國再次支持聯合國的成立,終堅決加入,首次會議在1945年4月三藩市舉行,完成聯合國憲章起草。洛克菲臘更捐出紐約市地皮,建立聯合國總部。戰後以美國為首的世界秩序自此成形。
重要議題 全人類公投決定
今年是聯合國成立75周年,值得慶祝,但更值得檢討。過去數年,西方的所謂民粹主義急漲,反對全球化,實則是極醜陋的種族主義捲土重來,威脅世界和平。
哈佛生物學家E.O. Wilson的名句發人深省:「人類擁有早石器時代的感情,中世紀的社會體制和機構,和神級科技」,一個足以毁滅人類自己的危險組合。所以聯合國也必須探討改革,與時並進,才可發揮更大維持和平和推進人類發展的作用。我是一個die-hard peaceful globalist(死硬世界和平主義者),在此拋磚引玉,提出十個改革建議,部分較實際,部分較幻想化,但全部認真。
(1)雖然聯合國不是一個世界政府,但可領先探討以先進科技來實行direct democracy(直接民主),避免如美國選舉人制度的扭曲。聯合國秘書長一職實權不大,何不嘗試由全球人類,通過智能手機,直接提名和選舉出來?甚至某些如氣候變化和如何對抗新型病毒等重要議題,以全球公投形式來作決定。更先進一點,可探討模仿Amazon、淘寶和Google,利用AI技術來收集實時全球生活習慣、趨勢和意見,可能比投票更準確反映民意。
(2)安全理事會的重組已討論了多年。中、英、美、法、俄的永久席位和否決權,仍反映二戰後的國際局勢,跟75年後的今天已脫節。最多人建議的是增加4個永久席位,引進德國和日本,兩個二戰戰敗國,現已變為愛好和平的發達國家,再加上印度和巴西,代表發展中國家的重要地位。
這改革仍不夠,應考慮讓聯合國維持小型永久性和平部隊,比每次出現滅族大屠殺,侵略戰爭,才臨時拉夫好,反應快並更有效。更大膽一點,可否考慮把部分國家層面的核武控制權,託管給聯合國。以前我提過有學者建議No First Use(NFU)加上Guaranteed Second Use(GSU)的核武使用原則,非常有創意,但誰來擔當這個大公無私的世界警察任務,是個大難題。假如以色列先對伊朗使用核武,世界會否相信美國真的會以核武對以色列還擊?如果中立機器式決定權在聯合國,阻嚇力會否更大?
設永久性和平部隊
(3)IMF和World Bank雖不隸屬聯合國,但也是二戰後的同期產物。在Bretton Woods會議,Keynes的原意是賦予IMF更多資源,用來拯救面對經濟危機會員國,未必需要償還。但最後代表強大美國的Harry Dexter White大獲全勝,結果IMF變成一個如普通銀行般的借錢機構,條件頗苛刻,且訂明借款國家需準時歸還。我建議回歸初衷,放寬條件,成為一家真正的世界央行。
IMF在1969年推出SDR(Special Drawing Rights),雖只是一個理論貨幣,美元仍是最重要儲備貨幣,但為未來的多極化世界設想,實在有更大力進動SDR發展的需要,定期檢討SDR的組合和權重,更貼近國際經濟情况的變遷。再大膽一點,即使不印SDR現鈔,何不順應潮流,嘗試發行數碼SDR貨幣,與Bitcoin和其他虛擬貨幣,爭一日之長短?
(4)如要擴大IMF資源,聯合國建立長期和平部隊,必須增加可靠收入(會員經常賴帳)。我建議兩個可行辦法。第一是賦予聯合國一點全球徵稅權,譬如全球工作者收入的0.2%。全球GDP有80多萬億美元,即可收稅約1600億美元,大概等同一個中型國家的稅收。另外,從2009年起,IMF已開始發債,現在每年只約300億美元,有擴大需要。我建議亦可讓聯合國直接發行真正的global bond(全球債券),必受歡迎。我知道不容易,歐洲即使在疫情下,都仍未能發出Covid bond(私心太重),但值得考慮。
(5)雖然近日美國不停攻擊世衛,但其實今次疫情,令到大家更感受到新疫症愈來愈頻密的威脅。如世衛有不足之處,正是因為資源嚴重不足,和各國政策缺乏協調。我建議世衛必須升級成為一個世界CDC,建立自己的科研團隊和實驗室,並儲存各種疫苗、藥物和保護設備,隨時供應給有需要地區。除此,世衛亦應加緊對新病毒與氣候和環境變化關係的科學研究(由蚊子傳播的瘧疾,與全球暖化關係已毋庸置疑)。如能找出強力證據,對推動可持續發展政策有很大幫助。
(6)我建議成立一個新的聯合國組織,正式以可持續發展為目標,直接對抗氣候和環境變化,此舉刻不容緩。Covid疫情是給人類的wake-up call,警告不可再過度自私,毁壞地球環境。雖然世界經濟停擺對短期減少碳排放有幫助,但隨着社會重開已在反彈。如要防止地球溫度上升小於攝氏1.5度的臨界點,未來10年,每年平均排放必須減少7%。
(7) 世界政府可以是烏托邦,亦可以是噩夢。毋須急於實現,需要很多先決條件,但值得由聯合國去研究。過去二三百年的政治和經濟理論,資本與社會主義、議會政制,或共產體制,都因多方面科技進步或已變得過時。能源瓶頸已逐漸打開,加上生產力大幅提升,人類基本需求如食物、衣服、運輸,甚至住屋、教育和醫療都有足夠供應。因自動化和AI發展,反而所需人類工人數目和時間減少。其實資本和社會主義的區別已逐漸模糊,今次疫情中,連美國都急派大量金錢,實在已執行MMT和UBI等極端社會主義政策。再根本一點,有了超級電腦,fiat currency(法定代幣)的存在價值都值得研究,更直接的高科技bartering(易貨貿易)是否可行?
本土化實乃醜陋種族主義
(8)近年全球盛行排外的所謂本土化,雖有其背景原因,但其實亦包含醜陋的種族主義。我亦不相信過去人類1萬年的全球化大趨勢,會長久逆轉,最多只是一次短暫休息。長遠來說,人類仍將跟隨人口密度、經濟機會、政治、氣候和環境變化等因素而繼續遷徙。但如要防止更多種族衝突,聯合國應帶頭推動文化交流,語言教育尤其重要。我並非建議重倡Esperanto世界語,但支持全球普及教育英文和中文,和以及更重要的computer literacy(電腦認字)。有點妙想天開,聯合國更可嘗試開發鼓勵異國通婚的App,對長遠世界大同的願景或有很大幫助!
(9)從前我已討論過一些尋找外星人的計劃,最有名的是美國從1970年代已開始的SETI(Search for Extraterrestrial Intelligence),但至今仍未有發現,Fermi paradox(費米悖論)仍是個謎。但理論上,外星人存在的概率非常高,可能只是人類仍未投放足夠資源去尋找,假以時日,絕對有機會成功。此任務最適合交給聯合國,既有重要科學意義,又可推動各種太空科技發展。最重要的是,如發現外星人,不論是友是敵,人類都必變得更團結。假如找不到,發現人類非常孤寂,更值得珍惜地球!
(10)如果人類科技真的遠遠走在社會體制前面,有何方法彌補?從前我指出過法律並不正式承認科學的存在,譬如在交通或槍擊案中,科學家只可以專家證人身分作證,法庭無必要一定採納意見。固然科學證據都可有爭議性,但只憑人類經驗和偏見建立出來的法律系統,反而凌駕於永恒的科學定律上,實屬本末倒置。
所以我建議在聯合國憲章中作出修訂,明確把最簡單、最實用和最具代表性的牛頓三大運動定律放進去,將是人類法律史上里程碑!當然象徵意義大於實際,等同美鈔上印有「In God We Tr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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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新強 中環新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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