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之子](葉佩雯)
在妳有記憶以來,能夠記得、承認,並感覺深刻的初戀,是發生在小學二年級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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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第一次跟著哥哥,還有哥哥其他朋友一起踏進家門那日,一群人在還在玄關處脫鞋,妳一聽見來人的聲響,便耐不住好奇興奮地衝下樓想探個究竟。其實妳很清楚即便妳多麼三八地在眾人面前繞,也不會有人多搭理妳,因為妳太小了,小到不夠有趣,也無法聽懂人在妳面前笑鬧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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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這個家無法整除似的多生的孩子,上有一個大妳七歲的哥哥,和大妳九歲的姐姐。人一知曉這樣的年齡差距,便能直覺估算出妳是「不小心」多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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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年紀相近的玩伴,表哥、表姐、堂哥、堂姐也都落在和兄姐相差不遠的年齡區間,因此妳的童年相當寂寞、十分渴望得到關注。妳或許是父母老來得子的小確幸,但在兄姐之後,他們基本已對教養一事沒有太大初為人父母的熱忱,所以哥哥姐姐小時候有的,妳小時候未必有。妳的成長歷程有點像是兄姐的劣化山寨版,妳懵懂知道一些自己應得的,然而卻無法計較,畢竟人怎麼能和自己未曾參與的過去討價還價?只能安慰自己這只是一種生不逢時,並不是刻意冷落。何況在兄姐出生之後的世界,其實沒人期待妳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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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是當時哥哥的朋友中,唯一願意和妳多說兩句的。他不像其他人那樣對妳視而不見,在妳發問時也願意認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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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他們來你們家社區籃球場打球,眾人書包往客廳一扔,復又衝出門去,妳急急追問:「你們要幹什麼?」妳血緣上的親哥哥、擁有百分之五十相同基因的人,只回頭警告了一句:「妳不要來喔!」就帶頭衝走,只有他好像刻意放慢了速度穿鞋,溫和地覆妳:「我們去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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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你不要理她啦,我妹很煩。」哥哥隨後再喊了一句。當時哥哥和死黨們喜歡取姓加上名的最後一字,合成一個較為簡短的綽號,哥哥叫沈建偉,因此人都喊他沈偉(爾後他自己演繹為「神偉」),許之邕的邕字不容易認也不好唸(音同「雍」),所以唯獨他破例取了姓加名的中間字,綽號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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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哥哥的話,許之邕只是微笑,沒有搭理,然後輕聲和妳說了再見,才關門出去。從關門的聲音聽得出來是控制了力道,禮貌而珍惜地將門帶上,少了幾分青少年不顧不管的暴戾,令妳留下極深極好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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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若是許之邕來,妳便會食髓知味似地湊上去和他說話(因為妳知道也只有他會理妳),問他一些「你都考第幾名」、「你會玩牆壁鬼嗎」之類對妳而言很高級的社交問題,或是炫耀似地拿出新玩具、貼紙簿給他看,暗示他妳的品味很好,是很特別的女孩子。不過這也僅能算是小孩子試圖引人注意的手段,和戀愛的範疇還離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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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能夠判斷出或許是戀愛了,是在升小三的那個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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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和哥哥的其他朋友來家裡社區游泳池游泳,妳不會游,只能湊熱鬧似的待在旁邊較小較淺的兒童池,眼巴巴看著。妳突然疑惑為何自己總是只能待在「邊緣」。妳想要、想做的,往往因為兄姐已經有了、做了,父母懶了、累了而被放棄犧牲,妳完全不像一般意義上的么女那般受盡萬千寵愛,倒像一個家庭中的局外人,只是偶然寄宿在這似的。因為太渴望參與眼前人聲沸騰的景象,噗通一聲,妳趁沒人注意就紮進大池之中,想默默加入哥哥們潑水、繞圈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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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妳一跳進去,學樣擺動四肢想浮游起來,才發覺根本沒辦法,水的密度屏障使妳無法呼吸,而且不論怎麼掙扎,都離水面尚有一步之遙,而那正好是世界上最遙遠的一步,生與死的界線。就在妳發覺自己可能要不久於人世,腦中一片反白,再也沒有力氣運作身體之際,妳突然感覺到胸肋之間一陣用力擠壓,原來是有人一把攫住妳,下一秒就將妳拖拉到水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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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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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停地咳、不停地嗆,許之邕輕拍著妳的背,邊說不急不急、沒事,一邊將妳帶至池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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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妳終於從溺水的生理狀態中回過神來,不再感覺每一口呼吸空氣都是濕的之後,妳緊緊抱住許之邕,擋不住的後發驚嚇令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雖然已經抵達安全之處,許之邕感覺到妳不安的需要,還是順從似地回抱著妳,安撫著妳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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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男人的身體。不知哭了多久,妳突然閃現這樣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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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妳從許之邕的肩窩間抬起頭,和他四目對視,妳發覺雖然身體開始莫名緊縮害臊起來,卻不願意離開與他的肌膚相親,復又將頭擺放回去,更緊緊擁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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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上岸休息?」許之邕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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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妳迅速霸道地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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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如果要繼續待在水裡,那去兒童池好不好?比較安全。」許之邕又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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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知道該怎麼辦,妳只是不想離開他,但又不曉得該怎樣表達,所以還是回答了:「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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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照君妳幹嘛?」玩得不亦樂乎的神偉哥哥,在妳鬼門關前走一遭後終於發覺妳的異狀,朝你們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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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妳只是斜眼怒視著可能召回許之邕破壞妳小幸運的哥哥,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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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剛不小心跌下水,我帶她上去。」許之邕代答,然後抱著妳開始朝水中的梯子走去。在向上爬的過程中,妳的身體一離開水面,少了水的浮力,妳原始的重量竟壓得他輕哼一聲,但他還是沒有鬆手,盡責地將妳帶離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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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妳放下,確認妳的雙腳踩穩在地之後,欲轉身下水,妳卻不放開在他肩背上的雙手,還是圈著,他只好蹲著與妳平視,輕聲問:「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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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故事突然發生,像小田和正那首著名的日劇主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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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之前,妳其實也曾幼稚地笑嚷著喜歡誰、喜歡誰,有時是安親班的大哥哥、有時是鄰居的小朋友、甚至是街口便利店的店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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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妳知道這次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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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不一樣,一瞬間燙得妳無法言語也無法放手。然後妳才明白,原來妳一直都喜歡著許之邕,從見到他的第一刻起,他頎長的肢體、溫和的嗓音,還有眼底似星空的無垠,這個男子逐漸打開了封印在妳幼小軀體內,人類本能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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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妳罪證確鑿的初戀。大人不會了解,可是妳確實知道,妳就是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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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蟬不忍地鳴叫,聲聲不捨小二的夏天還是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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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上小三不久後,妳和哥哥突地被爸媽轉出十二年一貫的私立貴族學校,進入公立體系,連在美國唸高中的姐姐也回到台灣升學。那連棟拔地起,高聳入雲圍城妳童年地理,有籃球場、有游泳池的高級社區,亦連夜倉惶轉換了風景,變成最尋常的灰泥顏色,家徒四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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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由於妳一直是家裡的局外人的緣故,從來沒有人認為有必要向妳認真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妳也就這樣不明就理地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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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後,妳才拼湊出原來是「非法借貸」四個字,讓原先明亮鮮豔的一切染上從前被認為是髒的顏色,但也從來與妳無關,像是上個世紀的事。噢對了,妳的童年本來就是上個世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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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再也沒有見過許之邕,不過往後若是有人問起妳的初戀,妳總會回答那個在水邊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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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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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或許是妳化學上的初戀,但實際在生活中發生形貌改變的初戀,其實是在久遠以後的十七歲,妳和鄰校男生談過一段兩個月進展到三壘還來不及全壘打的戀愛,對方用沒感覺了與妳分手;然後是大一時和打工的同事交往過一年(也是他破了妳的處女之身),他說膩了想分開一下便再也音訊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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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居然就是最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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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大三時倒追偶然在全國大專論壇認識的斯文男孩,順利交往後,便一直過到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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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北部海邊仿藍白希臘風的景觀餐廳向妳單膝跪地,舉著從交往開始就默默存錢買下的、不到一克拉的鑽戒,請求妳嫁給他。一切符合妳一直以來向他明示暗示的想像,在一個妳有化妝、打扮精心、天清氣朗的日子,集結雙方好友的突擊驚喜,妳感動答應,哭得涕泗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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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驅車回程的路上緊靠著何彥宏,從此以後該稱為未婚夫的男人,一邊欣賞把玩著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自己倒追來的男人向自己求婚、對自己許下一生的承諾,應該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事,妳也的確覺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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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候,妳總會感覺少了些什麼,害怕自己的生命就如此這般,可以想像地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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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先預測與精準執行不就是人類總在追求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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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事情無法按照己意開展,人往往抱怨、感到痛苦和不公。妳在於女人而言最困難也最重要的事上做了極準確的評估,所有進程至少直到目前為止,都按照妳的心意,八九不離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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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你們會開始看婚宴場地,妳嚮往戶外婚禮,能辦在海外當然是理想,但妳知道僅憑未婚夫的財力不啻是天方夜譚,而自己父母的錢應該僅夠他們養老,若要他們為自己的夢幻出一點好像有些不孝,只能打消這個念頭選擇島內的地點;未婚夫家裡是相當不虔誠且開明的天主教,然而妳的父母卻有些台式迷信,恐怕要遵循父母意志找個老師合個八字算個日子,若如此還有日期限制,地點找尋會更加困難;婚紗、婚攝、婚秘、喜帖、喜餅,為了省錢妳樣樣都得親力親為,未婚夫性格雖好也願意幫忙,但這種事向來是女人的天下,且老實說妳認為他的美感不佳,還是自己看顧著才安心;蜜月地點妳已經想好幾個地方,行程可以交由未婚夫規劃;結婚後你們應該會住進未婚夫父母提供的一套房子,地點偏遠(進市區很麻煩的一個地方)也完全沒有裝潢,若想住得舒服一點,恐怕要去小額信貸一筆錢,空間規劃可以麻煩一位在做室內設計的高中同學,妳看過她的作品很喜歡,說不定還能拿到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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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手上的戒指竟變得好重,雖然還不到一克拉,但突然妳嫌這戒指太大了,大到得用妳整個生命才能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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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嗎?」何彥宏問,邊親暱地用手磨蹭妳的大腿:「妳好像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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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妳最喜歡他的一項超能力,不論妳怎麼努力假裝,總是能看穿妳的身體,得知妳心裡的什麼鬆了或緊了些;不過有時妳也很討厭他對妳的敏銳覺察,這表示妳不太能做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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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雖然他看得出妳的情緒變化,卻參透不了箇中緣故。妳向來很會說話,小時的不被重視令妳練成不停說話引人注意的能力,就算沒人在旁也會跟自己說話。若妳真要騙他,妳總是有辦法圓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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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剛剛海風吹太久,頭有點痛。」妳答。這倒是真的,妳只是說得稍微嚴重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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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等下回去我幫妳洗頭順便按摩。」他輕柔回答,充滿對妳的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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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不要還沒結婚就趕著洞房好不好,太閃了啦!」說話的是正在開車的友人阿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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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是何彥宏從國中就認識的死黨,這一路看著你們愛情長跑七年,時常給他出一些餿主意,不過人不壞也挺好相處。有趣的是,他是個性格外貌和何彥宏幾乎完全相反的男子,懶散、粗魯、愛耍小聰明和一點小流氓,煙和髒話不離口,但基本上是個狐假虎威的人,面對真正的惡勢力很容易就退縮、見風轉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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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從來都不會說要幫我按摩?你怎麼不去死一死啊?」講話更粗魯、搶著回話的是坐在副駕的阿布女友,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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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妳認識阿布以來他換的不曉得第幾個女友(有時還會同時有兩、三個),當妳熟悉阿布的戀愛慣性之後,就不再認真記他每個女友的本名(記得綽號都算是很給面子了),反正隨時有可能換。不過或許是年紀到了或許是遇對了人,比比和阿布交往已經超過一年,所以妳不但知道比比本名,也知道比比這個綽號的來源是她的英文名字Abb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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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只是幫她洗頭而已。」何彥宏出聲緩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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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真的很幸運,」阿布直視著後照鏡中的妳,口氣突然雙親般語重心長起來:「撿到我們天下第一帥童子雞,要好好珍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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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珍惜啊,他是我倒追的耶。」妳答。一朵勝利的微笑掛在臉上,語氣也隨之驕傲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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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覺得自己絕對沒有歧視的意味,可是妳很明白,妳絕對不要過像阿布、比比那樣「亂七八糟」的人生,將男女情愛當作遊戲,說換就換、想幹就幹。雖然何彥宏並不是妳的第一個男友,但妳自豪自己足夠珍惜、絕對努力,用心將你們的情感經營在正道之上,妳認為這足以彌補他不是妳的初戀、妳已不是處子之身的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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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何彥宏第一個女友,想當然爾,他的童子之身也是妳破的。你們試了好幾次才終於完整成就標誌性的第一次,沒有他太緊張硬不起來、射不出來、一直軟掉⋯⋯的問題。妳能感覺他是從那之後才更投入這段戀情的,因為妳是領著他、陪著他一起經歷那些尷尬又慾望十足的時刻、聽見他射精時忍不住發出如少女嚶嚀聲的第一人,他因此將妳當作可以分享所有丟人秘密的對象,因為再沒有什麼比起性的那些要更令人沒面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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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追他、妳奪走了他的第一次、妳使他用妳想要的方式求婚。有時候,妳會感覺在你們的關係之中,妳好像比較像個男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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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令所有還在苦戀裡纏鬥的姐妹們欽羨,妳有辦法訓服自己的男人,紛紛追問妳的禦男之術。而妳總是裝一副高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樣貌,因為老實說妳也有點疑惑,怎麼自己就這樣瞎貓碰到死耗子似的和未婚夫交往下來。可是妳倔強地不想讓人覺得這單單只是妳的幸運,和妳的能力無關,所以總刻意強調他是妳「追」來的事實。在姐妹們遇見任何情感挫折時,也會以導師姿態說些兩性專家般的激勵評論。反正人總能從看似堅實自信的語言中,擷取出屬於自己靈藥般的一部分,盲目地照做或是不做,只要飲鴆止渴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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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入公立小學後的前兩個禮拜,因為還沒拿到新學校的制服,妳只好穿著原本私立學校的制服去新學校上課。私校的制服相當高雅,粉色圓領襯衫及深藍色蘇格蘭格紋毛呢背心百摺裙,下身穿黑色高筒襪及柔軟的手工羊皮皮鞋,女學生還有與制服相配專屬的各種髮飾,髮圈、髮箍、髮夾、貝雷帽,端看自己想如何打扮。對於小孩教養已沒有多大熱忱的母親,搬家後更顯鬱鬱寡歡,所以在新學校的起始妳總是自己胡亂打理,不過卻因為那一身看就知道名貴的制服,妳在新學校中竟引起一陣不小騷動,每天都有人在下課時間趴在教室窗台偷看「像公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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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這樣的情況在妳得到新學校的制服後就退燒不少,不過班導在上課時總喜歡有意無意地當著全班的面問妳:「這個妳學過了嗎?」還是讓妳默默獲得不少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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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校的辦學教育,尤其是小學部,往往超前公立學校許多,而妳的確都學過了。班導這樣的問話常令妳不知所措,因為妳在原本的學校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學生,卻因為轉到另一所學校而變得不一樣,這令妳的「新」生活反而不似父母兄姐那般愁雲慘霧。也是從這時開始,妳發現原來外表裝扮可以愚弄人,然後又因為這個領悟終於明暸家中其他四人的愁雲慘霧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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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忽然有點嫉妒他們也有點可憐他們,嫉妒他們擁有的那麼多又那麼早;可憐他們飛得太高所以摔得更傷。不像妳,很快就認命,親切地在平凡之中做個萬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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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因為曾在美國唸高中,英文能說得像母語一樣,考大學時便取巧選了外語科系,順利推甄上了名校,畢業後依靠優秀的外語能力在跨國企業工作;神偉哥哥則不知是真心惋惜還是因為能力不足假裝感慨,總愛說自己原先也要隨姐姐去美國的,要不是當初家裡怎樣怎樣,自己現在絕對不只這樣那樣。妳時常在他又抱怨時奇異地想,或許他真的如他所言天生就是做老闆的命,才會把員工身份做得如此不好,三不五時就換工作,眼高手低無法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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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為了切割財產的連帶責任向法院訴請離婚,三個孩子的監護權都歸在經濟狀態看似相對正向的母親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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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宣布破產,母親得以保留一些資產養育你們及過活。兒女成年各自分飛之前,你們一家五口還是生活在一個屋簷下,爸爸還是爸爸、媽媽還是媽媽。可是妳總感到有些怨懟,怨「離婚」這兩個字讓妳的家庭有了一道裂縫、不完美;然而哥哥姐姐卻對這樣的技術離婚大為激賞,覺得要不是這樣連家裡最後的一點什麼也要被奪走,情感關係可以為了現實低頭。所以妳幾乎沒有對他人說過父母其實已經離婚的事,反正外表看不出來,解釋起來也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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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彥宏雖然早已見過妳爸媽,也在一些巧合的情況下、非為了特定目的地見過妳的兄姐,但以未婚夫的身份和妳全家人吃飯,這日還是頭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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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和家人見面前特意要求大家不要提起爸媽已經離婚的事,不用因為即將變成一家人而覺得什麼都該講。妳很清楚哥哥常常因為想要提醒旁人自己的不一樣,脫口就將小時的家境富裕當作賣點一樣宣傳;姐姐雖然不會逢人就講,但或許是受過國外教育比較開放,聊到自然之處也不會刻意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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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何彥宏是妳認識的一個再平凡老實不過的人,妳希望他就知道妳曾是個落難公主便好,父母為了財產技術離婚一類不大光彩之處能藏著就藏著。反正誰的身上沒有幾點黑暗,不影響他人自己心安理得便罷。就像妳總是對物理上的兩位前男友不願多說什麼,對許之邕那沒什麼的純愛卻願意多做著墨一般,妳想要盡力活在人會欣賞的純潔之中。即使一些不那麼純粹的事物的確為妳帶來了低俗的愉悅,卻不想也不能承認妳就是那樣的人。那就像是社會的探照燈,越是光潔明亮地將人圍攏,暗影也勢必蔓生,免不了的,人在光照之下都揹著影子在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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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彥宏預約了一家知名老牌臺菜餐廳,在米其林餐廳指南進入台灣市場後亦榜上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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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不出所料,又開始炫耀似的說起自己曾吃過更好的,這家只能算是知名度高,騙騙觀光客可以,內行老饕才不會來一類,若有似無給人下馬威順便往自己臉上貼金的言語;姐姐向來不喜歡臺菜,小鳥般只意思意思夾了一點東西到盤裡,但還是禮貌地維持進食貌;爸媽的外貌裝扮在長輩之中算是相當體面,頗有大戶人家風範,有時甚至會讓妳感覺好像妳不是這家的女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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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的尚有哥哥結婚三年的妻子,和姐姐的一對龍鳳胎兒女。姐夫到國外出差沒來,這使妳稍稍鬆了一口氣,因為姐夫是個老外,而妳知道何彥宏的外語能力並不很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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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聚會在妳事先對未婚夫及家人的分別提示下,和和氣氣表面虛偽地圓過了一頓飯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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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局尾聲,喝甜湯的時候,何彥宏似是為了令眾人更加熟稔、亦像是想要解謎般開妳一個親暱的玩笑,他突然發問:「我聽照君說她小時候有一個很喜歡的大哥哥,是她的初戀,好像是哥哥的同學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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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你說的是許之邕嘛。對啊,她小時候超喜歡他的,每次他來我們家都黏著人家,超煩的。」哥哥調侃。然後突然難得地轉換為有些崇敬的口吻:「他現在很有名耶,大建築師,好像前陣子才又拿了一個什麼建築的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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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那表示我看人眼光很好嘛。」妳搶著接話,裝作有些得意,一手捏了何彥宏的臂膀一下。家人接收到妳話語中的暗示,合作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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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妳早就知道許之邕成了一位建築師。他的成名雖然只是這一、兩年的事,不過妳早在他進入建築產業之初就注意到這個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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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初戀的緣故,妳總有意無意地默默關注著許之邕的消息。他是妳親哥哥的國中同學,雖然只有兩年時間,妳也曾唸過同一所學校,經由社交軟體的發達,妳很容易就從各種意想不到的人際網路中連結到他的動態。妳並沒有加他好友(妳害怕他不記得妳是誰而拒絕交友邀請),只是偶爾想起,朝聖般手動搜尋他的頁面。不過不曉得是不是因為不是好友的緣故,妳幾乎看不到他個人頁面上有任何貼文。妳所能知道的最新的他,大多是從他事務所的網頁上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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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曾按照網頁上的地址,在某個無事的午後,搭公車一路散步到事務所所在的社區。那一帶因為在當初規劃時刻意保留下許多公園綠地,難得成為城市中一處清新所在,近年來隨著文青風的興起,許多公寓一樓甚至二摟都改建成了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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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坐在事務所斜對面一家咖啡廳靠窗的位置,點了一壺花茶續加熱水續到茶都索然無味、黑毯覆上大地,才有些依依不捨離開。而妳一整天只看到一個貌似打工的年輕女孩,和兩個應該也是某種建築師的男人(妳並不明白一間建築師事務所裡該要有怎樣的人力配置),期間有人來送貨,有一個人像是來談生意,但都沒有看見許之邕。不過妳卻沒有感到絕對的失落,像是懷揣著一個新鮮還沒被人知曉的秘密一般循著原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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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喜歡說妳和許之邕小時候的事,說他曾經替妳素描過一張像、說他打球守規矩卻往往被想要炫技的哥哥撞飛、說他從來沒有對妳說話不耐煩、說他抓到一隻鍬形蟲合在手心給妳看⋯⋯。關於他長大後的事,妳即便遠遠地知道一點,卻不願說與別人知道,怕現實的殘酷總能撕碎想像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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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現實殘酷這件事,妳第一次深刻感受到,是在工作上帶妳的前輩不吭一聲搶走妳功勞的時候,那時何彥宏還在當兵,妳在電話裡氣憤地向他訴說這件事,當時的他還不太能了解,爾後上班了才能逐漸明白妳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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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彥宏出社會後一間公司做到底,升遷速度算快,屬於賺不多但能安穩的類型。在他當上小主管,然後可望升上中階主管後,從他的言談態度間,妳發現他也逐漸站進了屬於殘酷那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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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他的公司發生一位基層人員下班騎機車回家路上不慎撞上安全島亡故的意外。原本以為只是單純的交通事故,卻被同事爆料,該員是因為工作過勞才會出車禍過世。爆料同事向記者提出了該員的打卡記錄及工作場所的監視錄影,打卡記錄上雖然都是準時下班,但在監視畫面上可以看到,裡頭的人都是下班時間到了先去打卡,復又回到工作場所繼續進行殘業,真正下班離開是在打卡時間後的一個半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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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料者同時向媒體控訴,不只過世那位同事,公司所有第一線人員都在這種微妙的職場文化中被剝削時間與金錢。要大家先打下班卡是為了規避勞基法的工時限制,公司雖說會補償不在記錄上的工錢,卻是以基本工資計算,不算加班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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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真的受不了!」爆料者戴著口罩及鴨舌帽在新聞畫面裡聲淚俱下:「我們不能再讓這種工作方式造成過勞,最後連生命也賠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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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彥宏在該公司集團的母公司工作,屬於內勤,離第一線基層很遠。妳以為他看了這個新聞,會同情、不捨,甚至會想做點什麼去改變這種公司文化,沒想到他卻說:「這個產業就是這樣啊,進公司之前難道不知道嗎?先打卡就說過勞,錢又不是沒給,算加班費給他們就不會過勞了嗎?根本是死要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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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的義憤填膺,又想起他剛進公司時被上司欺負的委屈,妳驚覺社會滴水穿石的力量,可以腐蝕人原以為不會被改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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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總是對妳很好,從沒忘記妳的生日、交往紀念日,不在節慶時也會做些浪漫貼心的事,甚至比妳清楚妳的月經週期。這個男人基本上無可挑惕了,同居以來因生活習慣不同的磨合也沒有網路上說的那樣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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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的生死不夠刻骨銘心、別人的公司妳也插手不了。何況那間公司帶給何彥宏穩定的薪水,也等於帶給妳穩定的戀情,雖然妳在和他一起看新聞的一瞬不小心小看了他一眼,但妳馬上就反應過來這一眼妳會帶進棺材,甚至連最好的閨蜜也不會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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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新聞還沒播完,在他能夠轉頭看見妳的表情前,妳就起身開冰箱,為自己拿了一罐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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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妳會直到如今還在意著許之邕,不只因為他是初戀,也因為他是妳平凡無奇的人生中,可供景仰的一種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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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是買賣原物料的傳產小開,家裡是從日據時代就因為和日本人關係好拿到專賣權發達起來的大家族。雖然不是長子,但在兒孫輩中是學歷、見識、能力、品行皆屬上乘,最被看好接班的一個兒子。這樣的他卻對商場企業無心戀棧,按照家裡意思在美國唸完商業管理,就偷偷貸款到英國去唸建築,期間自己打工支付生活費,為追求夢想斷絕一切家中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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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成名之後他的身份經歷一直是媒體熱愛追捧的話題,但他作風低調,媒體挖得到的一直以來差不多就是上述那些。有網友評論這只是一種炒作,許之邕一定沒這麼厲害、一定還是靠家裡。但妳拼湊他成名前的一些蛛絲馬跡,還是發覺這個故事應該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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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曾查過他在英國念的那所學校,是位在北部蘇格蘭一個靠海的小鎮,學費及生活費相對便宜,亞洲人也非常少;而妳也曾搜到他一張穿著白襯衫搭配黑色半身圍裙的相片,裡頭一字排開站著六、七個和他相同穿搭的人,該是餐廳員工的合影;還有一則他的大學同學到蘇格蘭去找他的貼文,內文驚呼寫道許之邕居然可以在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過沒有保時捷與大麻的生活(就是一個炫富的敗家子寫的那種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錢的內容)⋯⋯。這種種跡象應該都可以證明他真的是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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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經歷讓妳在還沒變成富人之前就先成為凡人,妳對不向命運低頭還保有熱情與想像力的人特別動容。妳討厭富人那種對金錢理所當然的死樣子,也討厭凡人因為得不到就仇富的猥瑣心態。妳有時會莫名眷戀起自己經歷過一次社會階級變化的轉生,雖然僅僅是因為當時的妳太小 ,令妳幾乎無痛地無縫接軌過去,但妳感覺貧與富的特質在妳身體裡融合地很好,那令妳成為不一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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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妳認為,許之邕或許是這個世界上,離妳最近、和妳最像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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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處理婚禮事宜,也剛好對現在的工作倦怠極了,妳提了辭呈。主管一開始極力慰留,但在妳謊稱懷孕之後,主管竟馬上批准。這是妳第一次對主管的沙文覺得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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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職後,妳趁著何彥宏出國員工旅遊那幾日,以尋找婚宴地點為由,為自己安排了一趟小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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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一路搭到台東,妳在車站附近租了機車,導航了地點,來到了妳知道以後就一直想來看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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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地方頗遠,當妳騎在半路發覺還有不少路程,還默默有些懊悔為何要來。可當妳終於看見那地方出現在眼前,隨著機車速度越趨越近,還是感到撥雲見日般的興奮,由弱漸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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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棟位於海濱礁岩處的白色建築,兩層樓,但從黑鐵柵爛大門望過去的那面只會以為是一層的平房,要想看見完整的兩層,必須繞到建築背面,從海的方面望過來。建築的一樓,或者該說是地下一樓,像是垂生的藤蔓一樣攀附在礁岩面海那側,且那一樓建築用地只佔整體建物的三分之一,因為那是硬生生突出在海中,懸掛在懸崖之上與建築另外三分之二相連的一塊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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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能由上往下看,會發覺建築物是一個六角形,一角被安置在前三分之一懸於崖上之處,像是乘風破浪行在海中的巨大船頭;與前三分之一船頭相對的一角就是從大門望過去、客觀上的建築正面,尖端處利用建築物本身的形狀,設計了一座三角形的玻璃溫室,令人隔著溫室中的花葉也看不清屋內情況;建築物的真正入口位在左側邊,相較於整座建築設計上明顯的野心與氣勢磅礴,入口便顯得簡約,僅是單片門葉,且除了玻璃溫室是透明可見以外,建物左右兩側皆無可看進內部的窗門,像是要隱匿起來不欲令人誤闖的糖果屋,維護建物的神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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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建築物面海的那側,卻一改另一面的嚴密,是徹頭徹尾、兩層樓高的玻璃帷幕,令屋裡的人能享受到一種漂浮在海上的開闊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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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從一本以色列的建築雜誌上讀到這個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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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曾在許之邕事務所網站最新消息那一列小小跑馬燈上,看到他設計的一棟建物獲以色列建築雜誌採訪,不過網站上除了那小小一行文字,就沒有其他連結或是資訊。像是放了一條幾不可見的恆長棉線,要人小心翼翼、耐著性子才有辦法一路摸到底的秘密,妳跑了幾家專營外文雜誌的書店,才終於找到一家肯為妳從國外訂購這本雜誌,並被收取了高於原價好幾倍的手續費及關稅,等了超過一個月才等來這本妳只能看圖說故事的雜誌,因為上頭寫的全是希伯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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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找到介紹許之邕的那篇(幸好裡頭放了他的照片),用翻譯軟體一點一點拼湊出這棟建物的故事,並在幾個建築愛好者聚集的網路論壇用各種關鍵字搜索,才得知原來這個神秘而特別的地方就在島的東部,也是他唯一一座在島內的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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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建物之外設有一座黑鐵柵門,卻形同虛設,因為周圍並沒有能阻擋人入侵領地的圍牆。許之邕在雜誌上說這樣的概念是來自日本神社外的鳥居,鳥居立在人神交界,提醒入內的人們要心存敬意;黑鐵柵門也劃分了公與私,懂得尊重的君子必定不會隨意闖入,且他不願海的連綿有任何一段被他絕對的自私中斷,所以刻意只設了大門卻不設圍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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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壇上的建築愛好者也有人找到雜誌並翻譯出這段文字,為了尊重建築師的設計理念,網路上即便有人去朝聖過,卻沒有公布切確地址,只有一些隱晦的道路描述。更何況,這其實是一座私人宅邸,但為誰設計的不得而知,許之邕在雜誌中也沒有透露房子的主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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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按耐著想要衝上前去一探究竟的激動,只敢遠遠地沿著隱形的圍牆看一看。在妳左右來回走了不曉得幾趟,發覺的確不論是從那個角度都看不見房子裡面,除非是搭船從海上,有一些失落地準備離開,轉身卻發現一個約莫七、八歲穿著白色澎裙的小女孩,合理得詭異地出現在妳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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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小女孩不應該獨自出現在這樣的荒郊野外,且時序已近黃昏,但妳又覺察到她身上帶有一種脫俗氣質,小女孩應該就是這棟建築神秘主人家的孩子。可路的一側便是山,妳剛剛並沒有聽到任何車行聲響,她若不是大老遠走路來的,便是從山裡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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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裡來的。這四個字令妳心突地一顫,即刻聯想起一些聽過的山野傳說。妳下意識地放低視線,幸好,看得見她是有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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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小女孩的生物屬性後,妳仍帶有一些緊張地開口:「這個房子很漂亮,妳住在這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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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沒有回話,眼神亦無敵意甚至沒有情緒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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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只好接著問:「爸爸媽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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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問完,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逼近,隨著一陣狗吠及一聲長長的叫喊:「MiMi!」是個男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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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循聲抬頭,幾乎就在剎那認出了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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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妳是⋯⋯?」許之邕帶著一條狗出現,一上前馬上用一隻臂膀圈住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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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未見,他留了一點鬍子,頭髪也長了,和雜誌上看見的樣貌相比,多了一些成熟滄桑。而且,他居然有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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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突然有些想要捉弄他的意味,不告訴他妳是誰,但即刻又發覺這樣念頭背後的意圖相當踰矩,只好收起興頭,老實回覆:「可能我長大了你認不出來,我是沈建偉的妹妹,你國中的時候很常來我們家,你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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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啊!妳叫沈⋯⋯照君,對不對,妳小時候很愛說話。」許之邕爽朗回道。妳沒想到他竟還記得妳的名字,不禁一陣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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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會在這裡?還帶著小孩?」妳的聲線充滿了疑惑,卻又害怕自己冒犯,畢竟你們的過去太為淺薄,妳心裡對他的熱烈除了未婚夫之外更是獨獨不能令他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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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住在這裡,」他釋然一笑,不似他在公眾場合表現得那般陌生警惕,接著道:「進來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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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受寵若驚點了好幾次頭,才有辦法說出完整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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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先向妳大致導覽了房子內部,進門的二樓除了從外頭道路看得見的玻璃溫室,還有一個面海的開闊餐廚區域,及四間房間、一間廁所。餐廳之下,即是房子突出於岩壁之外的客廳,挑高兩層樓的設計,不但是為了增加空間的遼闊感,也是為了減輕懸掛在礁岩上這三分之一建地的重量,一舉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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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其實大概知道這棟建築的工法及概念,不過當他說到一些妳已知之處,妳仍舊裝作興味盎然的樣子,隱藏起這些年來對他的關注,並謊稱自己會來只是因為哥哥曾向妳提過這裡,覺得有趣所以順道過來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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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很少人知道耶,我只讓一家以色列的雜誌採訪過,那個雜誌編輯是我在英國念書的朋友,不然我是不想公開這裡的。你哥難道看過那本雜誌?」許之邕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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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沒有吧⋯⋯哈哈,」妳尷尬笑了幾聲,馬上轉移話題問了妳最在意的一件事:「你太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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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言難盡,簡單來說我們目前分居,她不跟我們一起住在這裡。」許之邕答,語氣不見一般鰥寡孤獨的落寞,像是早已長久地接受這個事實,成為新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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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從未在任何媒體上公開婚姻狀況,甚至有週刊用黃金單身漢形容他,將他和幾位島內知名的年輕二代、藝術家、企業主一起做了一個優勝劣敗的表格評比,並網路調查誰是女性最想嫁的對象。叫做MiMi的小女孩在許之邕向妳導覽的過程中,一直安靜地在偌大客廳一隅畫畫,沒有一般同齡小孩的吵嚷與不耐煩,妳感到有些奇怪,但關於妻子的話題已經令妳有些小小尷尬,畢竟不是常見的狀態,所以妳有意識地閉口不問,假裝沒發覺以維持彼此一些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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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來吃晚餐吧,我煮飯。」向妳介紹完房子,許之邕溫暖地邀請,一如妳一直以來對他的良好印象,沒有因為沾染了名氣而有一點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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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欣然答應,作夢的感覺從指頭蔓延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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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做飯時,妳下樓到客廳去看MiMi,但只敢用極慢的速度一點一點朝她靠近。在妳感受到時間的流逝而她應該不排斥妳的存在後,才小心翼翼開口:「可以讓我看妳的畫嗎?」妳並不期望得到回應,卻收到了小女孩遞來的畫冊。妳發現她畫的全是海,白天的海、夜晚的海、狂暴的海、寧靜的海,都是海浪卻擁有不同顏色狀態,令人能輕易分辨出來。妳不敢相信她這樣不合乎年紀的才華,脫口便問:「都是妳畫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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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又不說話,接著竟直接跑開上樓,過了一陣終於回來時,手上多了幾本畫冊,拿給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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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仔細翻閱,發覺每本畫冊有不同主題,但總括來說只有三樣東西,海、鯨魚及土星。MiMi畫的海較寫實,但鯨魚及土星就充滿了幻想元素,有一張圖是土星浮在海上,一旁悠遊著幾隻渺小的鯨魚,還有一張是鯨魚氣孔噴出的水柱上端頂著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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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星怎麼會浮在海上?不是在天上的嗎?」妳微笑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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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星會浮在海上。」這居然是MiMi開口和妳說的第一句話,語氣有不容質疑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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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只是小孩的想像吧。妳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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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朝樓下的妳們喊準備吃飯,MiMi又率先衝上去,妳跟著上樓後發現MiMi在擺放餐具,而且擺得極為有條不紊,然後她指著一個位子告訴妳:「妳坐在那裡。」許之邕馬上開口糾正:「跟客人說話要說請,要說請坐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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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坐在那裡。」MiMi複誦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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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依指示坐下,然後待到許之邕說了一句開動,MiMi才拿起叉子湯匙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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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認為妳可能已經發覺異狀、或許是很快接納妳為一位值得信任的老友,許之邕突然道:「MiMi有自閉症,所以不太擅長與人交流互動,也不喜歡改變。她剛剛指定了一個位子請妳坐下,是因為對她來說餐桌的椅子是有規定的,我一定要坐在我的位子,她也一定要坐在她的位子,如果沒有按照規定她會不高興。餐具也是她負責擺的,如果沒有擺到她認為工整的角度,她不會願意坐下吃飯。還好她現在很會擺了,我曾經等了半個小時只為了等她擺餐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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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說完,MiMi居然偷笑了出來。妳終於看見她的臉上出現表情變化,有了孩子天真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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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進行到一半,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妳感覺不妙地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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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像是騎機車來的對不對?」許之邕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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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點了點頭然後自我安慰似地回道:「沒關係夏天的雨應該很快就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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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雨直到晚餐結束都沒有變小一點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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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住下來吧。」許之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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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他只是客套,卻不住有了奇異的聯想。妳的面上雖平靜無波,甚至露出有點苦惱的模樣,卻在心裡暗自慶幸,自己出發前就將鑽戒摘下留在絨布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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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內,周圍沒人時,妳才敢拿出手機與未婚夫聯絡,謊稱自己將手機忘在民宿,才一直沒有回覆電話訊息。許之邕的房子連客房都裝潢得雅致,妳假裝這裡是民宿房間,還特意用視訊鏡頭照了房間一圈讓未婚夫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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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妳就算不撒謊也沒關係,依未婚夫的脾性和妳與許之邕單純的偶遇,妳可以不用多撒一個謊讓自己承受做賊心虛的風險。但妳不知為何就是想隱瞞,除了情緒以外妳連情節都想隱藏。妳直覺認為許之邕是妳該當成秘密一樣珍惜獨佔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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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替妳到外頭去取放在機車車廂內的包包,妳聽見敲門聲,便知道是許之邕回來了,急忙掛了電話開門,渾身充斥著做壞事的快感。夜色中許之邕身體有些濕漉漉的模樣,更催化了妳的電流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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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發乎情止於理,妳道謝後就將房門帶上。抱著包包靠著門板用力搖頭了好幾次,才有辦法甩掉剛剛許之邕性感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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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碰碰。沒想到又響起敲門聲,妳驚得跳了一下,飛快放下包包,深呼吸了幾次才敢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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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的東西。」許之邕抱著浴巾、沐浴乳一類盥洗用品,進入客房裡的浴室替妳置放那些東西。妳目光追隨著他的動作,身體竟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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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還有需要什麼,不要客氣,我房間就在隔壁。」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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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點頭稱好,但妳明白妳才不可能說出真正的需要,妳連對自己都不敢說了,更何況是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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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取出小包進入浴室,對著鏡子開始卸妝。妳帶了慣常使用的天然植萃品牌出的旅行五件組,從清潔到保養一應俱全。卸妝乳自然的香氣隨著妳按摩臉部的動作沁入鼻尖,妳才終於從許之邕再度闖入的舉動回復一點知覺,感到放鬆舒緩。妳在浴缸放了水,一邊泡澡一邊敷著同品牌的茶樹面膜,僅是這樣就讓妳感受到了極致的舒適愉悅,每個毛細孔都可以呼吸了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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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好了。妳小聲念叨著,希望茶樹有些清涼的氣味能令妳不全然墮入今日不可思議的夢幻。然而一切還是太舒服了,妳險些在浴缸睡著,頭點入了水裡才醒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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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妳夢見自己與土星及鯨魚一起漂浮在海上,身後有人擁著妳,擁著妳的是妳最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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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自然地在許之邕家住下,因為他從沒問妳何時要走、妳也沒表達過自己想要離開。妳就是天亮了走出房門,許之邕便開始做早餐,而MiMi總在畫畫,只有狗狗Ocean最興奮,急切地表達想出去玩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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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每一次他開口妳都會緊張,緊張他會表達希望妳離開的意思,而且雨只下了妳來的那一晚便再沒下了。不過他待妳卻像妳本來就住在這裡一般,沒有刻意安排行程、甚至也沒再追問妳來此的目的,你們就像偶然闖入彼此世界的星球,受到引力吸引、公轉自轉便成一個星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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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在早餐後會開始工作,妳會和MiMi一起沿著同樣的路徑帶Ocean去散步、在固定的地點放牠上廁所、玩五十次傳接球後回來。接著MiMi會開始看書,許之邕家的藏書豐富,客廳裡有一面兩層樓高的書牆,妳也會挑書來看。傍晚你們會三個人一起帶狗走另一條往山裡的路,沿路摘採可供食用的植物。夜裡吃完晚餐,梳洗完,再看一部電影或是國家地理頻道拍的關於宇宙、海洋的紀錄片,通常看不到一半MiMi便會睡著,許之邕先抱她回房後,有時你們也會留下繼續將剩下的片子看完。你們之間的距離大約是一個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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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逐漸解謎了許之邕神秘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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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Mi到了兩歲還不會說話,而脫口說出的第一個字,不是爸爸或媽媽,居然是うみ(U Mi),日文的海,這也是MiMi這個小名的由來。MiMi的媽媽是日本人,是許之邕剛從英國回台創業時認識的,原先以為只是單純的邂逅,交往半年後女方竟懷了孕。兩人很快辦理了結婚登記,但許之邕即便結婚有了孩子,依舊不願意回歸本家尋求經濟上的援助。創業維艱加上戀愛的熱情退去、照顧新生嬰兒的困難,讓MiMi的媽媽情緒崩潰,並質問他為什麼無論如何都不跟家裡聯絡、不願讓小孩認祖歸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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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MiMi三歲,確診為自閉症後,一切惡化到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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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thought your family was rich(我以為你家很有錢)。這是MiMi媽媽臨走前對許之邕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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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許之邕已在規劃蓋這個房子,因為MiMi只要聽到海潮之聲就會特別平靜。他用公司名義又貸了一筆錢出來,壓力極大,MiMi媽媽表示要離婚且不要小孩,許之邕也答應了,不過對方要求一筆極高的贍養費才肯簽字,許之邕付不出來,兩人的婚姻狀態便停滯在有名無實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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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照顧MiMi很辛苦,但也是她給我最多靈感。比如說,你知道這個房子為什麼是六角形的嗎?因為她除了海以外,總是在畫這個形狀。我原本以為她只是單純喜歡,後來才知道,那其實是土星北極風暴的形狀,而她喜歡土星,是因為土星可以浮在海上。」許之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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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星可以浮在海上?」沒想到許之邕居然和MiMi存有同樣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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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星的密度比水還低,只要有一片夠大的海洋,它就可以浮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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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許之邕解釋,妳突然有一種感覺,或許MiMi喜歡土星不是因為它可以浮在海上,而是因為她自己就是土星,學習其他星球笨重而孤獨地高速旋轉著,卻沒有一片足夠廣闊的海,可以容納她和她異於常人的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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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這裡待了五日。該要離開的前一天,才出房門,便發現MiMi已換上泳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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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游泳的日子,」許之邕道:「妳有帶泳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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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沒有想到自己來這裡會有需要游泳的時刻(別忘了妳原先的目的是找婚宴地點的),只好和許之邕借了深色的T恤搭配自己的短褲,充當下水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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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早餐,你們走到一處容易下攀的缺口,手腳並用下到臨海的邊緣。再走了一段,出現了一個天然海蝕的岩洞,和一小片因退潮而出現的小小海灣。許之邕指著一個大略位置告訴妳,再過去岩床就會陡然下沉,變得極深,所以盡量待在沿岸水淺的地方就好,一旦出去,不知不覺被洋流帶走,可能就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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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Mi不會游泳,但好像光是戴著泳圈飄在海裡,她就很高興了,不需多尋求什麼刺激。妳在兒時差點溺死後發憤學會了游泳,在泳池裡踩不到底的深水區也不成問題。妳有些不甘寂寞只待在淺淺的海灣,便偷偷一點一點越游越遠。妳只是想要稍稍越界一些便回來,卻在不知道第幾個抬頭換氣時,發覺剛剛下水的地方已變成一個小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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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妳並不慌張,想著趕快游回去便好,但海流方向和妳回去的方向相反,妳又沒有運動的習慣,堅持游了一陣,幾乎沒有前進。這樣的情況終於讓妳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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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妳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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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妳舉目四望發覺生存機率愈發渺茫,突然有什麼攫住妳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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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是水母吧。就在妳這麼想的同時,許之邕探出頭來道:「不要抵抗海流,跟著我,我們從另一個地方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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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Mi怎麼辦?」妳用一種近似哭腔的聲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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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等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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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好像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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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只好抱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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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面對天空,妳在上、他在下交疊在一起,背對著欲前進的方向用仰式游泳。他用左腕圈著妳的脖頸,妳的雙手則反抓在他腕上。待到妳的抽筋平緩,才分開來各自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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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最後在一個較為崎嶇的地方上岸,然後徒步往回走。許之邕像是害怕妳會再被海潮帶走一般,默默牽起妳的手。走了二十分鐘回到原本的地方,MiMi與Ocean依舊安靜在原地等待,只是海水已經漲起來了,她坐著的地方已經微微被水淹過,而她仍舊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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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平面道路,MiM突然說了一句:「爸爸喜歡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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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妳知道MiMi有自閉症,妳就上網查過關於這個病症的資料,患者會直接將心裡的想法口頭表述出來,不顧場合時間,沒有一般人避免尷尬、害怕傷人、甚至是刻意奉承的壓力與顧慮。妳低頭微笑,感覺到他將妳的手再牽緊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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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MiMi睡著後,你們留在客廳看尚未播完的電影,但隔在你們之間的抱枕已不知不覺不見,連海潮的聲音聽起來都那麼不同。出了伊甸園,作為一對赤身裸體的亞當夏娃,有些必然的欲動不得不橫空出世。喜歡的感覺是一件多美的事,但因為喜歡而出現的舉措卻不見得美好。當電影裡的男女主角逐漸靠近、要吻上彼此,你們亦仿若無知地模仿起螢幕上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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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唇分開的片刻,妳用幾乎如溺水一樣的氣力才有辦法吐出:「我訂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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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略為遲疑一瞬,但一種高於道德體制的圓融世故,即刻將他拉回常軌,輕鬆笑道:「我還沒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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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他不是在嘲諷,而是體貼地想為妳的罪惡感開脫。妳的目光下垂,瞄到他勃起的部分頹然下沉一點。他拍拍妳的頭,像在哄小孩那樣,說:「就當作是人工呼吸。我是為了救妳,才這麼做的。」然後他將抱枕擺在自己跨上,避免妳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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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來呢?平凡無趣的人生難道不好嗎?妳竟在心裡懊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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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無疑是妳人生中最美好的幾日,然而妳嘗過之後才明白,自己其實沒有能力過這樣的日子。亞當和夏娃已在世上生養了千千萬萬,所有人情事理相互牽制糾結,每個人一出生便等同縛於網中,誰也無法瀟灑說我要怎樣便能怎樣,那也是世界得以運作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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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突然羨慕起MiMi,在常人眼中,她患的或許是病,但失去了在乎與解讀他人目光的能力,她得以純粹建構並活在自己裡面。誰有資格說她不幸呢?她搞不好才是上天的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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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天還沒亮妳就騎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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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小地連好好道別也不敢,只留下字條說謝謝,玩得很開心,會找機會再過來。而這又是一種好現實的虛偽,因為妳知道妳根本不可能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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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為什麼連像在彼此的世界末日的時刻也無法誠懇一次?妳可是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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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何彥宏進家門前妳就將自己安頓好,將家裡的燈都關上、窗簾閉合,蜷在床上無眠地假寐。妳不希望他看穿妳的語言身體,只能假裝病痛,假裝是思念自己的未婚夫婿思念到無力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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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彥宏攀上床鋪隔著棉被圈起妳,其實妳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味還有種回到人間的踏實,可是當他對妳做出一些前戲想要進入妳時,妳竟產生了本能般的反斥,忍著乾嘔和心裡的淚水才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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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帶著像是已經窺見過宇宙真理的狀態,懸浮在接下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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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演成了一位距結婚日子越近越顯焦躁的新娘,處理排山倒海的禮俗細節,何彥宏發覺妳不穩的情緒,總是好言相勸,體貼地告訴妳可以不必那麼麻煩也無所謂,他的家也不是很傳統那種,試圖放緩妳的步調心情。妳感激他的好、感激自己當初的慧眼識英雄,可是妳知道問題不在任何他以為的地方,問題其實在妳,妳才是無可救藥的本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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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上天的憐憫、或者就是妳的業報,一日何彥宏趕著上班,倉皇間居然拿錯了妳的手機。重度手機上癮的他才上捷運就發現,然而要折返已來不及,只好打電話回來請妳跑一趟和他在公司樓下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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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沒多久,妳發現他的手機有無法預覽的訊息通知,好奇之下解鎖打開,發現是一位女同事要他幫忙買早餐的內容。妳不疑有它,代回了好,想說就買一份早餐過去做個順水人情,然而女同事又回了:「好想趕快見到你喔,你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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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順著話頭假裝自己是何彥宏回道:「快到了,我也想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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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對方傳來親親的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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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沒有再回,因為已從簡短的對話中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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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彥宏算是小心,他不僅關掉了女同事的訊息預覽,而且應該每次和對方聊完天都會刪除訊息內容,聊天室裡除了妳和她簡短的對話以外沒有更舊的訊息。妳不曉得為什麼沒有氣急攻心的感覺,反而異常冷靜。妳思索光就這樣幾句話要令何彥宏伏首認罪不容易,因為何彥宏向來與同事關係很好,他可以宣稱本來大家就這樣說話的。妳再找了他手機裡的照片,比對該位女同事的大頭照,發現他們雖有單獨合照,動作距離卻正常得很,沒什麼能當作證據。唯一值得在意的是員工旅遊的所有團體照,他們倆在人群中都是排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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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又將手機畫面滑回女同事的通訊軟體對話框,點開她的個人頁面,看見擺在大頭照下的座右銘是耐人尋味的:相信自己!相信你!相信未來老天爺會聽見我誠心的祈禱(三顆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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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又有了靈感,用她的綽號為關鍵字,搜尋了通訊軟體內所有訊息。果然被妳發現他和阿布聊過她的一段對話,是阿布戲謔地恭喜他進入一夫多妻的世界,還說這本來就是男人天性,不用抗拒。何彥宏在下方回了他還是覺得對不起,他還是很愛妳,不過事情就是發生了,而且對方還是個處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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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此妳不禁失笑,究竟處男處女是值幾個錢,人要如此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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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下了捷運、買了早餐,照原計畫走至何彥宏公司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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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好,還買早餐給我喔?」何彥宏一見妳手上的袋子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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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幫陳小婷買的。」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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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何彥宏從妳口中聽見女同事外號,竟還能表現從容,才愣了一下就接著說:「是她傳訊息來要我幫忙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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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還說她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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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妳不要誤會喔,不是妳想的那樣,那個女生本來講話就那樣,她對每個男生都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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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還是個處女,但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不是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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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講什麼?我怎麼會知道她處不處女的?」何彥宏終於發現苗頭不對,口氣急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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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上班吧,」妳的態度倒是沈穩:「我其實沒有那麼生氣,可能結婚的事情讓我太煩了,我現在也沒辦法想其他的了,你下班再說。」妳又把早餐朝他推搡過去,待他接住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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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幾步他來追妳邊哭喊著老婆,妳任由他抱緊妳,卻發覺對他居然只剩憐憫而沒有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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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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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時是挺丟臉的,妳和何彥宏可是連婚紗都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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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因為堅持退婚和爸媽大吵一架,妳反唇相譏說你們都離婚了有什麼資格說嘴,還被爸爸賞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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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有時會覺得陳小婷根本是整個故事裡最倒霉的人,暗暗替妳背了一個黑鍋。退婚後他們竟也沒能撐住,不過還好後來何彥宏也和別人交往了,這令妳稍稍欣慰一些,自己沒有徹底摧毀掉一個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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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嗎?這是妳這兩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想的問題。但每次下定決心要訂車票就又自然膽怯,實際在怕什麼妳也不知曉,有一種可以對外宣稱的理由是他已婚,即便是分居狀態也要等到他確定單身才有資格與妳名正言順;另一種可以對自己宣示的理由是妳不想自己貼上去,他若真的喜歡妳會自己來找妳,不然就只能算是露水般的夏日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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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就在各種矛盾的推拉當中令時光流逝,有一天才頓悟其實那些對內對外的理由都不成理由,妳就是沒有自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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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自信,自己有能令他長久欣賞的能力;沒有自信,自己能在東部海邊光是聽著海潮聲就能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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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分手的一瞬雖然感到解脫與爽快,可是妳也頓失重心。妳一直以為是何彥宏猥瑣、是他賴著妳、是妳給了他生活的動力。分手之後什麼都不想做,為了生計還是要爬回去上班過重複的生活才發現,其實是何彥宏的穩定給了妳向外發展的自由,沒有他如神木一樣定著,令妳回頭就能看見,妳也許永遠沒有勇氣走出心裡盲目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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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自信,和誰在一起都是消耗與浪費,不論是何彥宏還是許之邕,和誰都不是注定,都是一種關照內需的學習。學會了,才不會被自卑吞噬、被愛情吞噬,順便也將對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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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無聊的時候都會去學點東西,妳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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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朋友放棄原先做得不錯的保險工作,為尋夢想去學了花藝。學成後在網上販售訂製的盆景,或是用花朵替人做空間規劃。一開始只是她偶爾需要幫手採買花朵或是搬運物品、打打雜,妳幫忙次數多了,也央求她教妳一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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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插花、用花做擺設的時候,妳都會有非常心疼的感覺,因為妳知道用不了三天,這些花就會枯黃死去,而人只為了一時一地便摘採利用,還驥求永恆(最常接的案子便是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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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妳和姐姐、姐夫一起帶著兩個外甥去爬山。一路上,小孩子不怕髒地沿路撿拾果實、落葉,還當成寶似的比賽誰撿得多。出了登山口要上車回家前,姐夫喝令外甥將撿拾來的東西都丟掉,不要帶回家佔空間,妳突然有了靈感,找了個塑膠袋把撿來的東西裝起來,隔日帶到朋友的工作室,試著做出一個成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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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最後做出一個類似花圈的物品,不過充滿了秋葉的蕭瑟,並不繽紛。妳自己不是很滿意,不過朋友見了倒是欣賞,她說:「沒想到可以利用以前覺得是廢材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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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們一同腦力激盪,到野外收集素材,最後開發出全新商品:種子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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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的種子不像花一經摘採後便很快死亡,可以保存很久,還能種植出新的植株。妳們研究資料,才發現其實許多種子充滿奇異的形狀,甚至顏色。妳們會摘採尚未掉落的一段連莖種子,比如台灣欒樹、倒地鈴、羊蹄、木玫瑰、蓮篷,上頭綴以靠風力傳播的翅果,比如松果,或是靠水力傳播、外殼會長出一層防水油蠟的欖仁、瓊崖海棠果實,製作出質樸風格的無花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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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網上寫了一段行銷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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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一旦落葉歸根,便再無變動的可能。所以他們傾盡全力,利用風、利用水、甚至利用匆匆的過客,過盡千帆,才將自己帶到一個未知可供發芽的地方。謝謝你在我長途跋涉的旅行過後,給了我一把安穩成長的泥土,令我得以開枝散葉,成熟為一棵大樹。是你令我知曉永恆的美好,所以甘願在此千秋萬代,與你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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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慕名種子同時象徵的新生與不朽,和結婚重新開始一段新人生,又期盼這個新人生長久的概念很像。無花不凋可以久放、可以種植的種子捧花,忽然一躍成為網站上最受歡迎的商品,朋友遂邀請妳乾脆辭職入股,和她一起經營工作室,由妳專營種子系列商品,況且這本來就是妳的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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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子捧花的成功,也順勢開啟妳的新人生。不過有時妳也會感覺有些諷刺,這樣商品居然是由一個婚姻失利的女子開發出來的。要是人知道了這背後的故事,知道妳曾在有未婚夫的情況下愛上一個已婚有小孩的男人,最後退婚人財兩失,不是過盡千帆、落葉歸根的浪漫,人還會相信婚姻、相信愛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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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信嗎?婚姻與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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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成天在植物當中過活,也逐漸把自己活成一顆移動的樹,幾乎算是固定在一個地方,只是妳會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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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與比比結婚了。妳會知道不是因為你們還有聯絡,而是他們居然和工作室訂了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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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比來拿捧花那天說:「我佩服妳,」妳不知該如何回覆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愣在當場,她又接著道:「敢退婚、婚紗都拍了也要拋棄劈腿的渣男,妳真的是我們女人的驕傲。我要不是他媽的被無套內射,不小心有了不敢殺生怕被嬰靈糾纏,我才不要嫁給那個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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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先上車後補票。妳在心裡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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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尷尬笑笑,知道自己沒辦法也沒必要向她解釋自己好像才是先背叛的人。陳小婷其實不是賤人,反而是妳的恩人,沒有她攪亂一池春水,誰或許都會在原本的位子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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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使用的那套保養品有一個特色,就是要求使用者要按照身處環境的濕度氣候去調配產品用量及內容。妳認為人也一樣,即使在不變之中都還是要有調節自己的能力,被教條和規範綁死、並認為那些教條與規範該要為自己而轉的人不會快樂。可能我們都要重新去理解萬物的規律,並讓自己充滿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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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阿布真的對妳不好,就退婚吧,多少錢的婚禮跟自己的人生比起來不算什麼。而且現在大家都只知道我是一個老闆娘,誰還會記得我以前退婚那些事呢。」妳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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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也沒有對我很不好啦,」比比的口氣卻變得心虛起來:「反正我覺得妳很棒,才堅持說一定要跟妳訂捧花的。妳要加油喔!我欣賞妳!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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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比比,朋友進工作室,告訴妳看一下電子郵件,有一筆訂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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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妳們有案子都是由處理行政的工讀生統一接洽、排行程,再更新到公用的雲端行事曆,妳們自己上網看便一目瞭然。遇到客戶有特殊要求、有實施困難,才會另外口頭與妳們討論。這樣朋友直接來請妳看一下電子郵件的情況還幾乎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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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直覺就知道有事,馬上打開筆電查看,朋友亦湊到妳身邊,準備提點妳怪異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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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件內容乍看之下沒什麼問題,行文格式完全按照妳們在網站公布的那樣,切確寫出需求、尺寸、方案及預算。但一見到訂購人姓氏及送貨地址,妳就知道這封郵件為何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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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訂購人姓許,而且因為那個地址實在太特別了,除了台東我知道以外,其他都像憑空捏造的一樣,所以上google earth看了一下。結果,」朋友刻意頓了一下並瞅了妳一眼:「那房子居然是六角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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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知道妳過去所有事,這也是她認為這筆訂單應該要事先讓妳知道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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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又結婚了嗎?他知道這個捧花是妳做的嗎?因為種子捧花的成功雖然有接受過媒體採訪,但許之邕應該不是那種會看旅遊生活頻道的人⋯⋯。各種疑惑情感翻騰充斥在妳心裡,讓妳不知該作何反應。妳沒想到自己對他還這麼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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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接也沒關係喔,還是妳想去看看?」朋友小心地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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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不只訂了捧花還訂了場地佈置。由於地點偏遠,如果接了可以收取高額的出勤費,是工作室最賺錢的一種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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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錢賺幹嘛不去?」妳倔強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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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場極其低調環保的婚禮,只開了兩桌,就辦在許之邕家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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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婚禮前一天隨著工作室團隊抵達那個記憶中如夢一樣的地方,當車子慢慢駛進,隨著如海潮湧起一般的熱淚盈眶,妳才發現自己有多想念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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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出門來的是一個年紀看上去和妳相當的女子,舉止談吐優雅,自帶一種出塵的靈氣。妳忽然嫉妒極了,嫉妒到沒辦法說話,朋友見妳的異狀,馬上代妳和對方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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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做基本定位、佈置、丈量尺寸的過程中,許之邕都沒有出現,甚至MiMi和Ocean也沒有出現,只有剛剛的女子,和一位又出得門來招呼的女人。新出來的女子看起來年紀稍長,短髮、削瘦,相當幹練的感覺,後來也幾乎是她在指揮你們與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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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搞不清楚究竟那一位才是許之邕的新娘,不過不管是誰好像也無所謂了,妳默默拼貼著落葉裝飾背板,想勤奮地儘速完成手邊工作,明日正式婚禮的時候或許就可以不用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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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邊突然傳來一陣狗吠,妳覺得那聲音很熟悉,才抬頭要看就被一龐然大物撞個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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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ean興奮地搖著尾巴、舔妳的手,妳也撫摸著牠難掩和牠一樣興奮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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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那狗好像很喜歡妳。」一位工作室同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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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然後是另一個很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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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抬頭,是許之邕和穿著泳衣的Mi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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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妳客套回覆,急忙以接待客人的委婉姿態站起來寒暄:「恭喜你,不過⋯⋯你的妻子究竟是哪一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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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許之邕皺起了眉頭,然後奇怪地回了一句:「我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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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個婚禮,還有那兩個女人,她們⋯⋯都不是要跟你結婚的嗎?」難不成那麼變態一次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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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邕露出了一個妳看過最舒朗的大笑,然後道:「要結婚的是她們兩個,我只是借我的房子給她們辦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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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後來才搞清楚,原來結婚的是許之邕的妹妹與她的同性伴侶,妹妹便是一開始迎出門的淡雅女人。雖然這是一座同婚合法的島嶼,妹妹的婚事還是不受許家人祝福,兩人偷偷登記後便像是私奔一樣地離開彼此的原生家庭,因此這場婚禮也不會有雙方家長出席,只有最親密的家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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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游泳的日子,」在妳聽到答案羞窘得不知如何是好時,許之邕突然道:「妳有帶泳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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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和他一起在水裡,令妳意識到他是一個男人;第二次和他一起在水裡,是他意識到妳是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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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妳燦笑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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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妳開始相信愛情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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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之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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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與「童顏有機 INNA ORGANIC」合作所創作之短篇小說。故事中女主角所使用的品項為「乳香保養旅行組」,使用者可依所在地點氣候調節產品內容及用量,不論乾濕氣候都能照顧到肌膚不同需求。輕柔不刺激,質地溫和,面霜都能當作眼霜使用,陪妳上山下海不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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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黑 松小倆 口元 首 館 附近 美食 在 雪倫情報局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南投埔里一向是熱門觀光景點,還能一路延伸到奧萬大、清境農場或是合歡山,然後不小心就到宜蘭或花蓮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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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黑 松小倆 口元 首 館 附近 美食 在 演員陳幼芳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有些人在你的生命當中匆匆的來去只為幫你上一課,小寶張雨生讓我學到謙虛.真誠與永不停止學習,我真的很幸運.
『我也曾打電話到小寶的語音信箱,想要留言告訴他,我很想他,妄想他會聽到留言。沒想到電話接通竟是一個女生的聲音,我嚇的急忙掛掉電話痛哭了起來,因為,我真的再也沒有辦法和小寶聯絡了……』- 陳幼芳,2007/11/12
這是雨生好友幼芳姐,在寶哥離開十年後,寫下的文字。
也是我讀過回憶寶哥的文字中,最歡樂、最生動、也最…感傷的一篇……
以下有巨型洋蔥。全文如下:
〈我的未來不是夢〉是張雨生的成名曲,也是黑松沙士的廣告曲,有陣子每天電視廣告都會播上好幾回,我想臺灣大概有一半看電視的人口、都會哼唱幾句這首歌:「我知道我的未來不是夢,我認真的過每一分鐘,我的未來不是夢,我的心跟著希望在動,跟著希望在動」,健康又勵志,家長聽到小孩唱這首歌,一定會覺得這小孩知道上進,未來將一片光明,彷彿真的不是在作夢。當然有著獨特高亢嗓音的主唱張雨生,就像是有為青年的代表:品行端正又會念書,只是我每次聽到張雨生的聲音,從電視螢幕看到他的模樣,就會覺得他像是個發育還不完全的小男生,才會個頭小聲音乾淨又高亢。
我是一個愛哭愛笑大個頭的女生,從前我爸常說我是「大笑姑婆」,天生的大嗓門,聲音又低沉,再加上毫不修飾的笑,經常被誤認成是男聲,記得念高中的時候有一次惡作劇,稍稍壓低嗓子裝成男生,打電話到班上的女同學家找她,說很喜歡她要追求她,結果把這位女同學嚇哭了。還有高中時參加第三屆金韻獎民歌比賽,那也是民歌最興盛的時期,光是初賽就有幾千人報名,所以參賽者上臺唱自選曲,只要評審覺得很差,會在你沒唱幾句就按鈴讓你下臺,有的參賽者者甚至只發了一個音就被按鈴下臺了,真的很糗,當時準備上臺的我緊張到不行,不敢奢求能進入複賽,只求能讓我至少唱到一個段落、再按鈴我下臺就感激不盡了。
我是自彈自唱王夢麟的〈雨中即景〉,唱了一遍沒被按鈴好高興喔!我就繼續唱「感覺天色不對…無奈何望著天歎歎氣把頭搖」整首唱完才聽見鈴聲,我想當時坐在台下的參賽者一定很羡慕我。
當然我進入複賽了,也進入了決賽,雖然沒得名但也受邀錄製了大合輯的唱片,我唱的那首歌就放在金韻獎第五輯專輯的A面第四首,歌名是〈春痕〉,不是主打歌,所以也從未做過宣傳,甚至沒有對Key就進了錄音室。
因為參與專輯和製作人兼評審的老師比較熟了,就好奇的想知道為什麼初賽時我可以唱完整首歌,老師說因為評審們都在猜你倒底是男生還是女生。「巫婆」是我的男友因為我的笑聲給我取的綽號,他說從來沒聽過一個女人的笑聲這麼爽朗,但我總覺得他是在「睜耳說聾話」把恐怖修飾成爽朗,反正沒關係,因為我也覺得「巫婆」這個綽號形容我挺貼切的。
第一次聽到張雨生的笑聲,驚為天人,原來歌唱的這麼好的明星笑起來居然像個高聲尖笑的怪老頭!哈哈!巫婆遇上了怪老頭。
男生像女聲,女生像男聲,我的笑聲不再獨自怪異唐突。
和小寶認識是因為果陀劇場1993年的舞臺劇〈淡水小鎮〉,那是我在果陀的第二齣舞臺劇,也是果陀成立五年第一次在國家戲劇院演出,知道小寶張雨生要來參與,直覺上是覺得果陀邀請明星來刺激票房的,沒想到導演說是小寶自己主動來報名的,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啊!對於舞臺劇這種錢少排練時間長又辛苦的工作,通常是劇團主動大力熱情、但無法重金的邀約明星來助陣的,沒想到居然有個大明星主動送上門來,我想當時果陀一定很想把小寶的身份證先扣起來,以免他中途後悔落跑。
這齣戲是講50年代淡水這個小鎮一天的日常生活,還有男女主角第一次戀愛、牽手、到結婚、到女主角過世又重回人世間的故事,小寶飾演的是男主角陳少威,需要從國中的年紀一直演到結婚生子。我飾演他媽,飾演他爸爸的是藝工隊就認識的好友舒宗浩,導演會做這樣的安排應該是我們都胖胖的,放在一起還真有說服力呢!
這齣戲有個特色就是從頭到尾都沒有道具,所以喝茶沒茶杯,炒菜沒鍋子,就有觀眾看完戲後反應:希望以後演員不要忘記帶道具上臺。
所以排練時我們做了很多類似默劇動作的練習,如何憑空炒菜,讓觀眾看的出來你是在炒菜而不是在舀湯,而且還要能看出你在炒什麼,是蛋就要和炒青菜不一樣。從來沒有這樣的經驗,忽然認真去感覺身體和物品之間的關係,劇中演媽媽的我有一場邊撥碗豆邊和鄰居女主角艾茉莉(林靈玉飾演)的媽媽聊天的戲,我就請我媽媽到菜市場買碗豆讓我練習,所以那一陣子我們家經常吃碗豆。
小寶就累了,戲中不但要背隱形書包,還要邊用隱形手套、玩隱形棒球、邊和女主角打屁哈拉,而且聊著聊著隱形球還要沒接到滾了出去,記得剛開始排練尚未熟悉,小寶會說著說著手套就感覺不見了,或者書包背著背著也不見了,當然就會被導演給(Note)筆記,「繼續勤加練習」。
最辛苦的一幕戲是男主角陳少威把女主角艾茉莉弄哭了,結果就請女主角吃冰,吃冰的過程中男女主角互相產生情愫進而第一次攜手,所以這場戲小寶除了忙著要將一個高中生情竇初開、急欲想逗對方開心的心情詮釋出來,還要忙著吃冰,這還不打緊:本來女主角只要吃清冰,但陳少威這個高中生沒把過馬子想襬闊,硬是要請人家吃四果冰,這下好了,清冰和四果冰在表演上就有很大的差異了,所以小寶要練習憑空吃冰、還要吃到帶有穀穀的蜜餞,吃著吃著還要把穀穀吐出來,最後把上了女主角特別的開心、就忘情的將快要溶化成水的冰一口氣喝完,結果因為喝的太快冰痛了腦袋。除了拿著真的棒球不斷揣摩練習,我相信小寶一定也吃了不少的四果冰。
長時間的相處觀察我發現,認真的他看似木訥害羞的外表下,其實內藏著一個調皮好奇又愛笑的大小孩,而我是一個逮到機會不說笑不搞笑不大笑很難過的人,就有劇場的夥伴說小寶和我一起笑,會有一種感染力,感染著周遭的人也跟著一起笑。不過我覺得我們的笑聲不只有感染力、還帶著鼓勵,一個只值三個燈的笑話,可以被我們笑成五個燈,結果說笑話的人受到鼓勵會繼續表演「勇往五度五關獎五萬」的目標邁進。可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這種笑的功力喔!像我哥,職業軍人,留英的博士,現任某軍事學院的教育長,我經常在家說絕對值上五個燈的笑話,但被我哥保守又含蓄的這麼一笑,當場五個燈就變成了兩個燈,而且第二個燈還是忽明忽滅心不甘情不願的閃著。
演出喜劇時最喜歡台下多坐一些像我們這種有著誇張笑聲的觀眾,因為只要他們起個頭,就能帶動現場其它的觀眾,而臺上的演員受到鼓勵,演起來也會特別帶勁。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漸漸跟小寶建立起了「笑緣」,碰在一起隨便瞎扯也能得到對方誇張的笑聲做為回饋,不小心的冷笑話,還能被對方幽默的糗回來更是過癮,這種「笑逢對手」的朋友太珍貴了。所以巡迴演出至中南部時我都會搭他的車,因為說說笑笑讓漫長的車程變得熱鬧又輕鬆,不過小寶也很賊,遇到不對盤的人想搭他的便車,他就會說去問幼芳因為是我在安排的,當然我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淡水小鎮》小寶的演出讓我最難忘的是,巡迴至中南部的某一場,戲中有一幕是兒子陳少威決定高中畢業就和艾茉莉結婚,但就在公證結婚當天,姍姍來遲的新郎陳少威,在法院外自言自語失了魂的說著「不想結婚不想這麼早背負家庭的責任」,作媽的我聽到了又是驚訝又覺丟臉又是難過的哭了,後來陳少威突然恢復正常,安慰媽媽請媽媽放心沒事的,媽媽破涕為笑的幫兒子整理衣服,演到這一幕時觀眾笑的很大聲,當時臺上的我就很納悶,因為通常都是臺北演出大約十來場之後才會至中南部巡迴,所以劇情走到哪觀眾會笑臺上的演員大概都會知道,可是明明這裡觀眾不會笑啊。就在我納悶到一半的時候突然發現觀眾會笑的原因了,原來是小寶的褲子拉鍊忘了拉還露出裡面的白襯衫。
《淡水小鎮》票房好口碑也好,我想小寶的歌迷粉絲貢獻很大,因為有很多的粉絲是從臺北場開始就每ㄧ場都買票來捧小寶的場。中南部也跟著來,而且都是買前面高價位的票,雖然她們很捧場我們很高興,但是臺上的演員壓力也很大,因為如果說錯臺詞她們鐵定都知道。
再次和小寶合作是果陀1995年的舞臺劇《完全幸福手冊》,這齣戲本來小寶是沒有參與的,後來是因為有個演員價錢談不攏所以劇團才試探性的問了小寶,沒想到「禮物又再次從天上掉了下來」,當時還有點懷疑小寶是不是真的太閑了。
我在這齣戲的腳色原本是設定影星劉雪華的,她無法參與所以導演要我演,一開始我很惶恐,因為是女主角戲份很重,我不認為自己可以勝任,但所謂「不要給臉不要臉」,難得的機會還是要把握,反正導演都說我行了,演砸了就推給導演怪他選角不恰當就行了(真的是想要脫罪不怕找不到理由)。
《完全幸福手冊》是一齣輕鬆喜劇,我飾演的昰個喪偶、年紀不輕、喜歡騙吃騙喝、只要有錢賺什麼事都可以做的媒婆賈麗麗,小寶飾演的昰個修車廠的黑手康有維,另一個黑手霍小開是由有著體重至少150公斤以上、又高又胖的相聲演員朱哲毅飾演(想像一下倆個人放在一起的個畫面)。
另外有個重要的人物是王友輝(因舞臺劇結識的好友)飾演的是個禿頭大肚子年紀又大、又摳縮、又挑剔的修車廠老闆范積德。
大致的劇情是媒婆賈麗麗,有一點點喜歡修車場的老闆范積德(因為他很有錢),所以經常借著幫范積德介紹對象從中得到利益,這一次介紹的對象是喪偶的禮服店老闆娘莫太太(果陀執行長林靈玉飾演),但得知挑剔的范積德居然想要娶莫太太為妻時,肥羊即將不再被自己痛宰,所以賈麗麗後悔了,進而想從中破壞。
黑手康有維和霍小開,長時間窩在鄉下,被摳縮的老闆范積德以微薄的薪水壓榨勞力,還有鳥不拉屎的鄉下地方也很少看到漂亮的女生,兩個黑手經常感到鬱卒。有一天忽然從一本名為《完全幸福手冊》的書中得到啟發,決定趁老闆不在,翹班到大城市冒險、尋找刺激兼把妹!
這齣戲開發了小寶搞笑的潛能,也讓我看到小寶對戲劇是真的熱愛,舞臺劇之所以迷人有的時候往往是因為:在排練過程中對角色無限可能的創造發想、還有演員之間你來我往的互動。這是一齣輕鬆喜劇,所以排練時氣氛很輕鬆,演員可以在劇本臺詞未完全定案前,天馬行空的為角色加油添醋,記得有一幕是康有維和霍小開躲在禮服店被我逮到。原本單純的無意間碰到,在排練時我突發奇想提議讓賈麗麗玩1.2.3木頭人的遊戲來逗他們兩個人(反正喜劇通常荒謬),導演居然也同意,結果畫面就是:
賈麗麗看到正要偷偷溜走的康有維和霍小開,突然大喊1.2.3木頭人,只見兩人忽然乖乖的遵照遊戲規則不動了,賈麗麗玩性大起繼續喊著:
1.2.3 機器人,兩個人就模仿機器人呆板的來回走…
1.2.3會跳芭蕾舞的機器人,那一高一矮一龐大一瘦小的兩個人滑雞的轉著圈
1.2.3火燒屁股的機器人…
1.2.3火燒屁股又再跳芭蕾舞的機器人……
最後兩人終於體力不支求饒了。
排練場經常笑聲連連,就連一向嚴肅有著一張樸克臉的導演梁志民都難得經常露出笑臉(雖然他的笑臉看起來不太自然)。而每一次到這一幕我都覺得:那個「我的未來不是夢」的有為青年代表被徹底摧毀了,而我就是兇手,不過雖然被如此戲弄,小寶不但沒有拒絕生氣,還「自甘墮落」的大肆開心的配合,完全不顧唱片辛苦塑造出來的美好形象。
臺北國家劇院首演的日子到了,通常首演完報紙都會有劇評,這也是讓劇團和演員都很緊張的報導,因為寫的好大家有信心往下演,很多觀眾也會因為報紙劇評買票來看戲,寫的不好還是得往下演,只是會很沮喪,我尤其緊張,因為這是我在參與果陀六齣戲之後第一次正式挑大樑,以下就是中國時報部份的劇評。
《幸福》的觀眾,笑得好燦爛 --
西元1995年11月17日「果陀劇場」導演梁志民的劇場果然是不折不扣地屬於新新人類的……。昨夜《完全幸福手冊》首演,在藝術活動一片低迷聲中還能售出國家劇院兩千多座位的九成以上,誠屬不意。觀眾一半以上是剛開始成熟的女生面孔,這些觀眾從《淡水小鎮》就出現了。她們代表劇場新的消費群,對劇場的功能有新的需索……
在藝工隊有七年資歷,又做過唱片公司製作人的陳幼芳,所飾的媒婆是昨晚最燦爛的一顆星,一些高度誇張的動作她都像不灑一滴水般地完美達成,是劇場界值得期待的實力派演員。其他的演員也頗能收紅花綠葉之效,都能放下身段儘量三八,唯一較緊張的可能是歌手張雨生,他的身體稍嫌僵硬,有點駝背以致看起來臉顯得大,臺詞之間常發出「嘖、嘖」的聲音,似乎還不太適應舞臺劇的演出……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受到報紙如此高度的評價,樂到不敢相信,一大早看到報紙立刻孝敬父母,這一刻也是我在父母面前頭抬的最高的時候,因為從小書就念的不好,父親經常在介紹我們小孩給親朋好友的時候往往會從念中正理工學院的哥哥,念景美女中的姐姐,直接跳到念成功高中的弟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就會忘提到了還有個念稻江護理家事職業學校的我,所以讓父母露臉以我為榮,是我多麼想做的事啊!
而今天就在今天我終於辦到了,而且不是無憑無據喔!是經過大報背書的喔!
向來嚴肅的父親沒想到,「大笑姑婆」女兒居然也有光宗耀祖的一天,二話不說立刻買了一堆中國時報寄到大陸給親戚,大肆炫耀了一番,更別提我那一直想當「星媽」的母親了,巴不得買下所有報紙分送左鄰右舍,還有菜市場賣菜歐巴桑還有經常光顧的涼麵店的年輕老闆,不住在附近的,就用電話聯絡熱情的告知對方快快去買報紙,還要仔細清楚的交代是那一版的消息,當然我也一直處在不可置信的開心當中,彷佛奧斯卡金像獎的得獎證書已到手,就等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登臺領獎了。
但是小寶怎麼辦?我的朋友小寶該怎麼辦?我該怎麼面對他?
如果我是小寶,報紙這樣寫我,而被捧的高高的幼芳來安慰我說報紙亂寫不要相信,我一定覺得很噁心,真的是太難了,我甚至開始懷疑寫這篇報導的記者是來搞分化的,我寧可沒有這篇報導,日後我再想辦法光宗耀祖讓父親讓開心,而母親的「星媽夢」來日方長,反正菜還是買的到,涼麵還是吃的到,沒什麼大不了的,因為我不想就這樣失去這個朋友。
提早到國家劇院準備化妝演出,人還來的不多,「不可置信的開心」早已被「不知如何是好」,所代替,想了又想終於想出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那就是「駝鳥心態」法,假裝沒看到這篇報導所以也沒任何反應。
雖然這個方法很遜,但這已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了,可是我沒看到別人看到提起來不就穿幫了嗎?於是當大夥陸陸續續的來,我就一個一個進行勸說,看到報導的就請他不要討論,沒看到報紙的正在現場看的,就催促他快快看完,看完後還要把報紙藏起來,一切搞定,這樣應該沒問題了。
小寶終於來了,「幼芳早啊!」語氣帶著了愉悅,看來他是沒看到報紙,太好了!可以安全過關,「小寶早」心虛的我匆匆打過招呼,就假裝忙著化妝,好爛的演技,一點也不像以往看到小寶就雞哩瓜拉的自己,小寶接著說:「幼芳,你沒看中國時報嗎,把你寫的很好耶!」計畫瞬間破局,之前的擔心除了多餘還帶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猜忌,因為小寶看我異常安靜直覺上認為我沒有看到報導,急著要告訴我這個消息,語氣中沒有絲毫忌妒與不悅,讓我感受到的是他真的替我感到開心。
戲演不下去,只好一五一十的全招了,沒想到小寶發出了他的「高聲尖笑」來笑我的愚蠢,還說你本來就演的很好啊!還自嘲的說,我的臉本來就大嘛!還不斷發出「嘖嘖」聲,請我幫忙分辨是不是報導上說的聲音。
多麼寬大的胸襟啊!我的為難被小寶這麼幽默的反應化解的無影無蹤,不但如此他還和飾演他老闆的友輝商量偷改臺詞,原本老闆戲中罵小寶飾演的夥計說:「30歲了還是一事無成」。結果小寶讓友輝改成:「30歲了還是一事無成而且臉又那麼大」。《完全幸福手冊》南部巡迴完,照例我們又是坐小寶的車回臺北,雖然小寶受到這齣戲無情又殘酷的揉躪,不過幸好他有為好青年代表的性格不受影響,因為每經過收費站,他還是會跟收費員大聲的說謝謝。
車上我們天南地北開心的聊天碎嘴八卦,某人跟某人好像在搞曖昧…。某個演員今天在臺上凸槌…。聊到未來的戲劇生涯,忽然聊到到我們乾脆來成立一個劇團,可以演歌舞劇,友輝寫劇本兼導演,小寶寫音樂兼演員,我來當公關當然也要兼演員,這個提議大家一致通過,那劇團要叫什麼名字呢?忽然我靈機一動想到一個特棒的點子,可以叫做「狗頭劇團」,果陀,狗頭聽起來差不多,觀眾會搞不清楚以為是果陀劇團,結果就買票來看戲了。
這個點子讓我們狂笑了好久,甚至讓向來溫文儒雅的友輝笑到流淚,不過我知道當時這個玩笑似的提議,已在我們三人心中悄悄的萌芽。
這齣戲結束我們還是會約了聚在一起,有時到友輝家吃他的拿手好菜,有時會約了一起去看戲,記得有一次我們三人到敦南誠品的地下室去看小劇場的戲,戲的內容已不記得,唯一記得的就是男主角正面三點全露,當場的我們除了尷尬,還要忍笑,就像是「國王的新衣」的故事一般,明明沒有穿衣服,但是如果你點破笑出來,彷彿就代表你不懂藝術,沒有藝術氣息。只好將忍住的笑在看戲後宣洩出來。
果陀劇場1996年的武俠經典《天龍八部之喬峰》是我和小寶合作的第三舞臺劇,這段期間小寶忙著阿妹張惠妹的首張個人專輯《姐妹》,所以總是來去匆匆,加上沒有和小寶有對手戲,所以排練時也很少碰到一塊兒。這齣戲小寶的戲份雖然不重,但他還是將劇中武功高強的「無名老憎」詮釋的很成功。雖然小寶太忙沒空理我們,不過有免費的CD可拿,就原諒他了。
小寶幫張惠妹做的《姐妹》《BadBoy》兩張專輯都大賣,也讓大家見識到小寶在音樂創作上面的才華,所以1997年果陀搖滾歌舞劇《吻我吧娜娜》不是邀請小寶來演戲,而是請他來擔任音樂總監負責所有歌的譜曲,小寶也找來了唱片圈長期合作的好友Koji(櫻井弘二)來編曲。
音樂歌舞劇的曲子不同於一般唱片歌曲,唱片歌曲經常是曲子先出來再填詞,為了配合曲風所以作詞的人會比較辛苦,而歌舞劇就是一定是先有劇本也就是先有詞然後才譜曲,所以往往歌詞為了配合劇情的推進,所以也無法講求什麼押韻或者精簡的字數,除了這個還要依角色的個性譜出不同的曲風,更困難的是,要為一些能演卻不能唱的演員,量身打造能夠掩飾缺點的曲子。
劇中我是反串男生飾演僕人寇子,我的主人路修森是現在電視當紅的一線小生柯叔元,他就是所謂的「音癡」,為了幫主人達到把妹的目的僕人寇子和主人路修森互換了身份,所以我們要合唱一首名為〈我扮作你你扮作我〉的歌,但是怎麼能冒險讓音癡唱歌呢?這個難題就丟給了音樂總監小寶,結果小寶竟可以譜出一首又唱又念的歌。
小寶自己也在演出中擔任吉它手,當然他的歌聲是一定要秀一下的,所以在一幕結婚的戲中小寶在樂團中獨唱一首曲名為〈誰說婚禮都是神聖的〉歌。
這齣戲空前的成功,以下是音樂時代雜誌的部份劇評:
《不要指望音樂界,指望劇界吧!》
流利暢快的《吻我吧娜娜》解放人心模仿品!試驗品!半成品!……以往看完所謂國產歌劇或音樂劇,心中難免產生這種遺憾,若說有讓我「看完還想再看」的,(而這也是檢測音樂劇成功與否的標準),《吻我吧娜娜》可能是第一部……《吻》從創作者到演員表現,風格一以貫之,盡情塑造一部搖滾歌舞劇,讓人每個毛細孔都舒暢,得到真正的「解放」。
首要功臣自非張雨生莫屬,一掃「流行歌手寫不了大作品」的成見,現今不少有才氣的流行歌手自滿於「主歌—副歌」的速成創作公式,但是張雨生這部作品顯然已超脫這種淺薄視野,不但注重各別作品的完整性,同時也顧及全劇風格統一,劇中人物都保有前後一致的個性,而每首歌也宛如量身訂作般適切……。
票房好到不得不加演,小寶的功勞無庸置疑,他的音樂才華此刻已發光發亮受到大大的肯定。
1997年《吻我吧娜娜》加演版,男主角依然是王柏森,而女主角由原先的傅薇換成了黃小琥,因為換角所以我們演出前得密集的排練,小寶屬於樂團的一員所以無需加排,他只要將原先傅薇唱的歌曲改成適合黃小琥的Key即可,而這段時間小寶也在忙著阿妹妹的專輯,所以能看到他的時間也不多。加演版將在10月31日首演,10月份我們加緊排練,小寶在19日晚上帶著球帽身穿T恤短褲出現在排練場,主要是調整新女主角黃小琥的Key,因為正在排練中,小寶很識相低調快速坐到正閑閑沒事的我身旁。
友輝在這次加演版中擔任救火員,因為有個演員也是友輝的好友、其中的幾場有重要的事無法演出,就請友輝幫忙頂他的角色演出,所以正忙著在加緊練習,所以小寶就只有跟我聊了起來。
他問我排練的狀況,新演員的進度,我也問了他音樂工作的情形,他還特別提到友輝好忙喔!因為友輝忙到和小寶打聲招呼的時間也沒有,這不太像禮貌周到的友輝,可見友輝的壓力很大,像這樣頂替角色舞臺劇常見,通常第一版我們會花很長的時間排練(歌舞劇至少約3個月),如果加演有換角,新演員就必須壓縮在很短的時間內將角色吃下來,因為舊演員經過前次的排練和第一版的演出都很熟悉了,不熟悉的新演員壓力自然就大了,所以我是苦盡甘來閑的很。
排練到10點多,小寶說他剛好到我家附近有事可順路送我回家,好久沒坐他的車了,他的車也已換成了SAAB的敞篷車,一上車就可以聞到新車該有的真皮味道,我想這是小寶犒賞自己這一陣子的辛苦。好奇的我一上車就東看看西摸摸,看到小寶剛完成的「阿妹妹專輯」,我就很不要臉的說怎麼沒送我,他馬上說下次見面會給我,車上他提到張惠妹台東家的豐年祭,問我有沒有興趣去玩,有這麼好康的當然要去啦!他就形容了豐年祭的盛況,盡情的唱歌,跳舞,喝小米酒,但是第二天走路就要小心了,我問為什麼,他說因為會有很多原住民醉倒在路邊。
新車就是新車一下就到家了,帶著開心回到家,看到弟弟炫耀的跟他說是小寶送我回來的耶,他開的是SAAB敞篷車,車況好到連開快車都感覺不出來,不過這樣挺危險的,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說,可能是潛意識在替小寶擔心。
第二天一早九點多被朋友的電話吵醒,小寶出車禍了尚未清醒的我直覺上是小擦撞因為是明星所以電視就大肆報導,打開電視新聞我嚇到了,昨晚才坐過的車,已面目全非,在車上看到的CD,樂譜散落一地,還有小寶的眼鏡也掉在地上,電視無情的一直報導,張雨生已送至淡水馬偕醫院搶救中……我放聲大哭,不知所措,打開弟弟的房門哭著跟他說小寶出車禍了。弟弟被我的舉動和這消息,也當場嚇醒了,立刻沖到客廳陪著我看新聞,接下來的我就一直盯著電視新聞一直無法克制的嚎啕大哭,不敢置信,怎麼可能,為什麼會發生?
是不是我的烏鴉嘴害了小寶?我的腦中不斷出現這些句子,電視報導說是淩晨兩點多發生的,那不是和我分手才幾個鐘頭嗎!爸媽買菜回來看到我如此這般的大哭也嚇到了,知道是小寶車禍,全家跟著難過,因為我所有的演出全家都會去看,也知道我因舞臺劇和小寶成了好朋友。
下午接到果陀導演梁志民從醫院打來的電話,說小寶昏迷不醒正在加護病房,需要有人試著叫醒他,因為我跟小寶比較要好,所以最好讓他聽到我的聲音。我立刻和友輝聯絡約了一塊趕到醫院,到了醫院換了無菌衣,他們說看到小寶千萬不能哭,用平常和他對話的方式跟他說話,好難啊!
到了加護病房看到小寶穿著昨晚的T恤短褲,完全沒有外傷,彷佛只是睡著了一般,他的眼睛用紗布蒙著,我和友輝跟他說話,小寶快起來別睡了,小寶別裝了快起來,小寶你想賴掉欠我的CD嗎?小寶少來這一套喔!小寶……小寶……小寶,小寶沒有理會我們依然熟睡著。
第二天跟劇場與小寶合作過的夥伴一起到醫院,病房外的媒體越來越多,再次進到病房內和小寶說話,「小寶大家都來看你了,你好意思賴床啊!小寶快點起來排練了,小寶不洗澡就睡覺很髒喔!小寶……小寶……小寶」小寶還是沒有醒來。
第三天來到醫院,病房外的人是越來越多了,除了整天守候的媒體,樂團的夥伴,小寶的親朋好友,大家都想進入病房看小寶,阿妹張惠妹也來了,在病房外接受大批媒體的訪問,我已沒有機會再進去跟小寶說話了,只能蹲坐在牆角心中默默的跟小寶說「小寶別忘了你答應過要帶我到阿妹台東家參加豐年祭的……」
小寶的昏迷指數一直是3沒有進步,綜藝界的大家長小寶唱片公司的老闆小燕姐也請了一些權威的醫生來會診,情況很不樂觀,劇團的人說現在小寶即使搶救回來,可能也會變成植物人。不要,千萬不要讓小寶變成植物人,太殘忍了,就我認識的小寶一定寧願就這樣離開人間,也不願意變成植物人終了一生,於是大夥決定放棄用念力留住小寶,心中默默的跟小寶說,小寶如果你累了就放下牽掛安心走吧。
戲還是得演下去,31號首演的日子漸漸接近,看來小寶得缺席了,而大家還是必須打氣精神繼續排練,再次來到排練場,大家像是說好了一樣都沒提到小寶的事,我很謝謝大家的體貼。
坐在那天同樣位置的地板上身旁小寶的位置空著,告訴自己要忍著,一個夥伴看我低頭不語,過來好心的跟我說「幼芳你還好吧!」,忍了好久只好跑到廁所不敢哭出聲的流淚。心中吶喊著,我不好我不好,我一點都不好,我的心情糟透了!我可不可以不要再演這齣戲了。
戲還是得演下去,曾聽說「戲子無情」我覺得戲子不想無情,而是為了上臺不得不無情,整理好心情再次回到排練場參與這齣音樂喜劇的排練,熟悉需要在舞臺上邊唱邊跳的歌曲,我無法專心頻頻忘詞,因為只要有人進到排練場都會影響到我,我都會幌神誤認是小寶來了。如果時光可以倒回到小寶那天進排練場的那一刻有多好!我一定拼命巴著小寶不讓他亂跑不讓他一個人開車。不讓他在這齣戲缺席。
導演說因為小寶無法演出了所以戲中他要唱的歌由幼芳來唱,為什麼要這樣折麼我,我能做得到嗎?小寶依然昏迷不醒,我拼命的在家練習這首高難度原本該由小寶唱的歌〈誰說婚禮都是神聖的〉。首演是在台東縣立文化中心,舞臺上到了婚禮這一幕我走上樂隊的高臺,站在小寶原來的的位置,看著小寶的吉它,心中懇求缺席的小寶一定要幫助我好好唱完這首歌。沒有出差錯的唱完了這首歌,我彷佛聽到小寶笑著說,「幼芳唱的不錯喔!」
11月26日我們以小寶的名義在臺北國父紀念館為創世紀植物人基金會募款的義演,小寶沒等到這一天就於11月12日走了。劇團特別剪輯了「劇場的雨生」專輯,在演出完播放出來讓觀眾一同來懷念小寶。
這場演出對我來說是種煎熬,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撐完全場,當再次唱到小寶的這首歌,心中還是懇求小寶的幫助我好好唱完整首歌,再次完成這首歌,觀眾席的上空我彷佛看到小寶帶著笑看著我,不發一語漸漸遠去…消失……
終於演完了,站在舞臺側邊的翼幕旁,看著劇團剪輯的小寶專輯,曾經在舞臺上演過的戲,《淡水小鎮》的陳少威,《完全幸福手冊》的康有維,《天龍八部》的無名老僧還有為了《吻我吧娜娜》這齣戲做宣傳上電視的模樣,小寶誠懇帶著笑容說「來看戲嘛!」
忍了一整場的情緒終於潰堤,體貼的柏森摟著我,我知道我將他上臺的戲服給哭濕了,因為直到這一刻我才敢面對小寶真的走了這個事實。友輝對於那晚沒能和小寶好好聊聊,一直感到遺憾,而我也曾經打電話到小寶的語音信箱,想要留言告訴他我很想他,妄想著他會聽到留言,沒想到電話接通竟是一個女生的聲音,我嚇的急忙掛掉電話痛哭了起來,因為我真的再也沒有辦法和小寶聯絡了。
今年是小寶去世十周年,我一直很想念這個讓我感到溫暖又開心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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