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觸到毒不是家庭的關係,當時的動機只有兩個:一個叫做好奇,一個叫做逞強。20幾歲的時候,台灣開始流行去藥頭夜店、pub、舞廳,年輕氣盛想嘗試看看聲色場所到底長什麼樣子?
哇,很多年輕人聚在一起、喝酒啊、跳舞啊、狂歡啊,可是久而久之就發現,怎麼大家都在使用藥物?但那時候不覺得那是毒品,別人會說那是助興,是一種在跳舞時幫你達到快樂的藥物。
那什麼叫做逞強?當一群朋友站在你旁邊都在使用,你不用就會被笑是膽小鬼,認為你不夠勇敢、是卒仔。我就被這樣的語言激,激到後來我就說「好啊,我不是卒仔啊,我敢啊」,就在當下使用愷他命(Ketamine,又稱K他命)。
但是使用完以後,那感覺非常痛苦,就像暈車乘以100倍。頭暈目炫,噁心、天旋地轉的感覺,眼睛沒有辦法對焦。後來在好奇心的強力驅使下,心裡有很大的聲音說:再試試看、再試試看啦!於是去找藥頭。
那藥頭聽到有人要跟他請教這類事情當然是傾囊相授,就開始教我:「誒,你要使用搖頭丸,再使用愷他命。」所以我就吞下生命第一顆搖頭丸。那是2003年左右,我24歲。
【憂「青少年對毒品去了戒心」,藥物濫用年輕化!】
■以為可調可控,兩年後才驚覺自己成癮
搖頭丸是一種興奮劑,再搭配使用K他命,那一瞬間彷彿就像陷入一種迷幻的空間感裡。那為什麼這個快感讓我著迷?
很多人認為藥物濫用成癮者應該是在一個破碎的、沒有支持系統的家庭,甚至是一個不健全的家庭當中;但我出生在一個(世俗標準中)很正常的家庭,爸爸媽媽的教育非常嚴謹,像是孝順父母啊、對人客氣啊、有禮貌啊,這些都是基本的教導。
坦白說,我從小到大在幸福家庭長大,我的物質沒有任何缺乏,再加上我的人際關係不錯,從小到大就倍受擁戴,比如說,那時死亡車禍很多,我的父母親怕我騎摩托車,就買轎車給我;當時的我認為,成熟的表現就是要去涉及大人在做的事,一種同齡者沒有辦法感受的快感。
嘗到那快感之後,我就陷在裡面。從那天開始我的人生180度轉變,再也不喜歡跟人有人際關係,也不喜歡去追尋什麼穿衣服、名牌包、手機、去好餐廳吃飯,我都不喜歡。我每天開始用錢去追求別人沒有的快感,久而久之就成癮了。
每一個毒品成癮的人初期都認為,自己可以控制是否施用,但這是一個很失敗也很恐怖的想法。坦白說,我施用了一、兩年之後我才明白我成癮了。
頭一、兩年,我的人際關係沒有變,因為我隱藏得很好,沒人知道我使用毒品,我也不去舞廳夜店了,每天在家房間就隨時在吸。後來有一次,剛好長期販賣毒品給我的人出去短期旅行,我一直狂打電話給他,說我要K他命,那時候我們講術語啦,我說我要褲(Khoo,台語),褲就是K,搖頭丸就叫衣(Sann,台語),所以我們常說的術語就是:「我要一些Sann跟Khoo」。
光是這樣子,我找了他兩天,我發現我整個人是情緒暴躁,無法入睡、無法正常生活欸。我就說慘了,我發現我真的上癮了,我怎麼變成這樣子?[1]
■藥物濫用年輕化
2019年我國通報藥物濫用個案共3萬6563人次,教育程度以高中職最多,其次為國初中。根據衛福部食藥署每四年一次的「全國物質使用調查」結果,推估全國約有20.4萬人曾經用過非法藥物,其中首次濫用藥物年齡以20歲到29歲最多。
食藥署管制藥品組科長吳敏華表示,藥物濫用者以年輕族群居多,超過九成,首次濫用藥物年齡為20歲到29歲連續五年居冠,占45%;其次為30歲到39歲,占24.9%;19歲以下居三,占20.9%。
而為了吸引年輕人的好奇心,許多新興毒品也包裝成即溶咖啡、糖果等亮麗造型。像是繽紛的彩虹菸,摻有K他命、搖頭丸粉及卡西酮類物質成分;使用K他命後會造成有如靈魂脫離軀殼的漂浮,以及欣快的神離感,但易產生噁心嘔吐、身體感官失衡等症狀,長期濫用會產生耐受性及心理依賴性,造成強迫性使用,且不易戒除[2]。
■新冠肺炎後台灣大麻案件暴增?
台灣高等檢察署(2021)發布毒情分析報告,近期查獲大麻案件數、株數增多,恐成吸毒主流;另新興毒品持續氾濫,施用者多為青少年,且摻有多種毒品的咖啡包和笑氣一同使用,有致死可能。
高檢署指出,司法機關查獲大麻案件數、大麻株數均增長,未因新冠肺炎減緩,來自美加地區夾藏大麻類毒品案件持續上升,去年創下歷史紀錄,今年到目前為止也查獲四千株大麻,不容輕忽。
高檢署說,大麻毒品來源多元,取得管道便利及風險性低,案件持續暴增,未來是否會改變國內毒品施用習慣,取代安非他命地位,會持續觀察及時發布預警[3]。
■研究:呼麻(吸食大麻)者輕生念頭機會比一般人高5倍
雖然有人主張大麻成癮與危害性低,吸食死亡人口比酗酒少,還可治療憂鬱症等藥理作用,但實證研究顯示,短期施用有幻覺、心搏過速、妄想等症狀,長期則會出現認知功能障礙、憂鬱、失去方向感、躁動等危害,因此大部分國家都拒絕合法化。
美國國家藥物濫用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on Drug Abuse ,簡稱NIDA)一項最新研究指出,吸食大麻者產生輕生念頭的可能性為一般人的五倍。
根據英國《鏡報》報導,美國國家藥物濫用研究所近日對28萬名18至35歲民眾進行調查,結果發現吸食大麻者與輕生風險增加之間存在關聯。未吸食大麻的人約有3%有輕生念頭,非每日吸食大麻的人比例為7%,每日吸食大麻的人中則高達9%。而女性產生輕生念頭、輕生計劃和輕生企圖的風險遠高於男性[4]。
■家長別輕忽! 青少年吸毒「6徵兆」
臺北市立聯合醫院提醒家長,隨著暑假到來,青少年因為長時間不在校園,接觸的人與環境就比較複雜,家長更要多費心思留意孩童社交環境,防範於未然,避免家中青少年有接觸到毒品的機會。
臺北市立聯合醫院昆明院區藥劑科郭奕宏藥師說,如果青少年染上毒癮,初期有哪些症狀,讓我們也來瞭解,才能夠及早發現,及早協助他們戒除。初期吸食毒品徵兆如下:
1、易怒或有情緒化的行為,過分的要求隱私權。
2、容易因為小事而衝突,迴避問題和眼神閃躲。
3、目光呆滯、精神渙散、食慾差、日見消瘦、身上長出紅疹子,偶有自言自語、幻聽幻覺,或做出無意義的動作。
4、學校課業突然變差、翹課、早出晚歸,對行蹤交代不清,結交來歷不明的朋友。
5、金錢花費變大,有偷竊或借錢行為。
6、發現身邊有吸食毒品的可疑器具。
郭奕宏表示,從家庭教育做起,能有效避免孩童不當接觸藥品或造成濫用,若發現家中青少年吸毒時,應該帶青少年到指定的醫療院所或毒品危害防制中心,積極的尋求協助,才是解決問題的最佳良方[5]。
【Reference】。
1.來源
➤➤資料
[1] (報導者 The Reporter)【用藥常人的告白1】成癮、脫癮、戒癮,是一條漫長的回家路: https://www.twreporter.org/a/asia-pacific-transnational-drug-trafficking-chain-interview-addict-ordinary-people-1
[2](元氣網)「四大徵兆 食藥署教你留意親友是否染毒」:https://health.udn.com/health/story/6011/5371053
[3] (UDN)「大麻案增多 高檢發警訊」:https://udn.com/news/story/7315/5355456
[4](自由時報)「美國新研究:吸食大麻產生輕生念頭機會比一般人高5倍」:https://news.ltn.com.tw/news/world/breakingnews/3581561
[5](Yahoo新聞)家長別輕忽! 青少年吸毒「6徵兆:https://tw.news.yahoo.com/%E5%AE%B6%E9%95%B7%E5%88%A5%E8%BC%95%E5%BF%BD-%E9%9D%92%E5%B0%91%E5%B9%B4%E5%90%B8%E6%AF%92-6%E5%BE%B5%E5%85%86-025020902.html
➤➤照片
∎[5]
臺北市立聯合醫院昆明院區藥劑科郭奕宏藥師指出,初期吸食毒品有六徵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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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五夜看吳明益の中華商場小說最新篇
【森林、宮殿、銅馬與畫像裡的女孩】
「這邊的牆,這個石板,為什麼用畫的啊?」
「本來是要用一樣的石材的,但當初蓋這個博物館的時候,錢是日本人全島一人一圓不樂之捐募來的,雖然不少但愈蓋愈不夠,所以一半用畫的來代替。」
「我還以為是後來整修的時候亂做的。」
「不,原來就是這樣的。」
我摸著樓梯兩旁的石材,那種冰涼的感覺,從一百年前就存在了吧。不過在這之前,還有另一種不同的溫潤石材存在這裡——這幢建築是拆掉天后宮才蓋成的。
陽光透過圓頂的彩繪玻璃天窗落進來,抬頭時會連帶看見大廳四周三十二根高聳的柯林斯式柱,以及柱頭上的芼茛葉與漩渦狀裝飾。看久了會覺得那些葉子隨風搖曳,而漩渦也隨著不知名的力量自旋起來。那會讓你想起所有的視覺的錯覺,都是源於視覺是有記憶的——一切都是這樣,因為記得才會產生錯覺。
這間博物館我太熟了,從小學的課外教學,到中學的暑假作業,以及大學的午後約會,我都會來這座博物館。不過「人」在博物館裡是不重要的——不管是郊遊的人、牽著孩子卻憂鬱房貸的父母,或是因為躲雨走進來的孤獨女人……。有一次我在公園裡看到一個遊民撿到一個便當,我一直注意著他。他吃完把便當盒丟回塑膠袋裡發現裡頭有一張票,就拿著票進場了。警衛並沒有阻止他,只是跟在後面注意著這個全身發臭的觀眾。我也買了票,遠遠地觀察他。那是一檔關於「琥珀」的展覽,他站在那些把遠古的昆蟲和植物凝結在樹脂裡的瑪瑙色物體前面整整兩小時,神態專注地像是古生物學家。
博物館每個展覽廳的地板磁磚,走廊陽光照射進來的角度,踩上樓梯時的重量感,都讓我覺得親切。它的二樓是常設展,以前有一個洞窟放了山頂洞人和北京人的蠟像,小學郊遊第一次看到那個快嚇死了,同學們嘻鬧著,要把膽小的我推進閃著詭異亮光的山洞裡。一樓則是企畫的特展,幾個月就會變動一次。那些從收藏家那裡借來,擺設在博物館裡的東西,都有光束柔和地照亮著。你知道的,在博物館裡,沒有被燈光照到的東西,就是不需要注意的東西。
有一個開了一間博物館的土耳其小說家帕慕克曾寫,這世界上有兩類收藏家。一種是以自己的收藏為榮,並且希望把它們展示出來的驕傲者。另一類是把收集、積攢起來的東西藏在一邊的害羞者。前者出自西方文明,後者則是一種非現代的狀況,收藏者只為收藏而收藏,在那個害羞者的國度裡,只代表收藏者的傷痛,而不代表有益的知識的展示。
走進應徵場地的會議室,主試者是一個穿著黑色高領羊毛衣的中年男子,他看了我一眼,隨即低頭繼續閱讀資料,我直覺地猜他會嚴肅地提出各種問題,是假裝寬容你的異見,事實上內心裡對你講的一切不屑一顧的那種人。另一個很像書記官的微胖中年女性,強悍的眼神讓人覺得她是鬱悶與不幸的。她應該是一個很好的研究員,除此之外什麼都不順利吧。最後是穿著長裙,身材纖細,眼神嚴肅,難以判斷年齡的女性,我注意到她有著完美的耳垂。我打定主意,這場面試不管結果為何,我都不理會前兩者的提問,只專注回答她的問題。
在黑色高領羊毛衣男子知識性問題的轟炸(我猜得沒錯,他是那種只懂建築,因此會以此質問你所有議題的人),以及書記官長相女性的「博物館社會責任」相關問題的誘導後,終於輪到長裙女子提問。她看了時鐘一眼,問了一個顯然是為了度過最後五分鐘口試時間的問題:「你為什麼想來博物館工作呢?」
我看著她,一陣往事湧上:「如果各位給我十分鐘的話……。」
我當然知道我的答案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何況我是最後一個面試者,他們可能希望趕快結束這一整天折磨人的面談。不過長裙女子向書記官和高領毛衣男用眼神相互詢問了一下,出乎意料之外地,他們點頭接受了。
你們知道商場嗎?嗯,我想也是,九○年以前生活在台北的人,沒有不知道商場的。正如你們所知道的,商場最讓人厭惡的就是公共廁所,最讓人難忘的就是霓虹燈連綴出來的美麗夜色。
我自己最難忘的,是從商場頂樓看到的森林。
從商場第五棟和第六棟之間,站在天橋往那條大馬路直直看過去,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城市的另一頭有樹,這是商場小孩都知道的事。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爬上第五棟頂樓的霓虹燈,你可以高過對面的新聲戲院,透過「國際牌」的「牌」與「松下電器」的「器」之間的空隙,看到更具體的森林。
我第一次上霓虹燈是鄰居孩子王阿卡和胡蠅(hôo-sîn,蒼蠅)帶我上去的。高高瘦瘦的阿卡很會畫圖和做各種東西,他以這點獲得孩子們的尊敬。胡蠅則是耳垂上面長了一顆很大的、凸出的痣,乍看之下很像蒼蠅停在上頭,他並不以這樣綽號為意,甚至會用這個綽號簽名,只是簽的是「雨神」,這兩個字用台語念出來也是hôo-sîn。
那天我們偷偷開了鎖上了頂樓,一開門我們就幾乎被刺瞎了眼。那是多麼巨大而複雜的東西啊。阿卡揮揮手一面要我們用手遮光,熟門熟路地帶我們鑽過底層,到一個應該是讓工人可以爬上去維修的鐵梯前面。他帶我們跨過像屍體一樣熟睡著的流浪漢(我們都認得他,他是一個魔術師)和他的家當,瞬間我們就置身在一個機械人的身體裡頭似的。阿卡動了動下巴,用無聲的唇語說:「 (peh)去頂懸(爬到上面)。」好像怕睡夢中的魔術師聽到似的。
坦白說走兩格我腿就軟了。但其他人開始唏哩呼嚕地往上爬,胡蠅還轉頭嘲弄下面的我說:「你是無囊鳥喔,阮小弟就綴(tuè,跟)起來囉,真正無效喔你,愛哭愛綴路(愛哭又愛跟)。」胡蠅的弟弟叫紅胡蠅(他雖然沒有痣,但因為他的頭髮有點帶紅色,所以綽號就跟著哥哥了),跟我一樣七歲,那一年夏天過去就要上小學了,他雖然爬得慢,但也在我的前面,我看看他,咬著牙,只好半閉著眼往上爬了。
很多事情跟爬高一樣,你不能回頭看,回頭只是徒增恐懼與痛苦而已,回頭是軟弱的人才做的事,或者說,回頭是讓你變成軟弱的人的主要原因。說來丟臉,上到樓梯的最後幾格,我的手心、腋下和胯下都濕了。但總算阿卡和胡蠅的表情,承認了我是「有囊鳥仔的」,這讓我感到驕傲。我轉頭看紅胡蠅,他應該跟我一樣,剛剛是邊哭邊上來的吧。樓梯的盡頭有一個小工作平台,我們四個就趴在霓虹燈前,在「牌」與「器」之間,用手遮光像一排孫悟空一樣朝東看。
真的有森林。我們的眼神鳥一樣飛去,一落一落建築的盡頭,那些樹就在那裡衷心地呼喚我們。我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遙遠卻觸手可及」,因此忘神地叫了起來,那感覺真是太好了。也許只是幾分鐘吧,空中飄起雨來,細細的雨落在霓虹燈上,以及清晨還沒有全醒的城市街道,讓我們看出去的一切都有一種冰涼的安慰感。當然,我那時還沒有讀藝術史,還不懂得用什麼專門的詞彙來形容那樣的感受。也因此我現在回頭看總覺得,所謂的術語既然是後設的,那麼再怎麼準確都是不可靠的。我們常常因為用了某一個詞彙,就自以為曾經體會那樣的心情。不,不是那樣的。時間在時間之前,建築在建築之前,愛在愛之前。
嗯,抱歉,我說遠了。不好意思。
我剛剛說我們的眼睛開始適應光,也許不到一分鐘吧?光就是熄滅了,想是因為天快亮的關係。雨逐漸下大,我們開始往下爬,有好幾次我都以為自己要跌下去。但終究沒有,平安落地。再次跨過睡夢中的魔術師,排成一列走下樓梯,拉上木門時,我們都為這趟家門頂樓的冒險感到心滿意足,走起路來歪七扭八,就像人類學家看過的那些原始部落狩獵到巨獸慶祝的顛狂舞步。
有體會過那種高燒的感覺你一定會知道,人會對那樣的經驗成癮。我個人覺得……嗯,我要特別聲明,這是我個人的意見,對高燒,或者說高潮經驗成癮,是人會沉迷在創作藝術這種無用之事的重要原因。你不同意也沒關係,我說了,這是我個人的意見。
要不了多久,另一個冒險的念頭就在我內心滋生。我怕這個念頭被爸媽知道,也怕這個念頭被其他人搶走,因此不敢開口問任何人有關的訊息。
有一次我藉故問阿卡說:「彼(he)是樹林仔嘛?」
「公園仔啦。」
「敢會誠(tsiânn)遠?」
阿卡說:「袂遠啊,我捌(bat)郊遊的時陣去過喔,內底有跙流籠(溜滑梯,tshū-liû-lông)、有一間足大間足水的厝,猶有石獅、銅牛,佮一隻銅馬。」
「馬?」
「你毋知影,彼毋是普通的馬喔,聽說暗暝的時陣,會家己走(tsáu)起來。」
「家己會走?」
「也毋是說家己走,睏佇看板下跤彼個變魔術的你會記得否?」
「當然。」
「伊說是伊展魔法予伊走起來的。」
「聽伊臭彈。」
「聽伊臭彈。」
但我心底想,天啊,公園!不,我還是要叫它森林,它跟小白獅王裡的森林是一樣的啊,有會跑起來的銅馬的地方怎麼會是公園?一定是森林。那片森林是這麼地引誘我,讓我在喝豆漿、吃餅乾,看無敵鐵金鋼時都忘不了,讓我像病人那樣倒在床上。
「你看!聽說這個跤跡(kha-jiah,腳跡)就是銅馬踏(ta̍h)出來的。」胡蠅把我拉到馬路旁邊,神祕地指著柏油路上一排拳頭大小的凹痕這麼說。
我在筆記本上畫起我的秘密計畫,怎麼選擇一個爸不在的下午,先穿過馬路跑到第五棟尾,再沿著那條大路往前走……只要找到那條兩旁都是樓仔厝的大路,一直走一定就會到森林吧?這個計畫不斷增長,在胸口那裡形成一個硬塊,有時膨脹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漸漸地,那個在馬路上奔跑的身影不是一個了,是三個。另兩個一個綁著辮子,一個綁著馬尾......
(未完,全文請見《天橋上的魔術師圖像版》套書別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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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上的魔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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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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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光民後記〈在天橋下仰望的漫畫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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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莊後記〈用一枝筆演一場電影的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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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岸到彼岸――阮光民、小莊與吳明益的創作對話
吳明益小說新篇〈森林、宮殿、銅馬與畫像裡的女孩〉
吳明益專文〈兩塊錢時光暫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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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明益小說新篇搶先讀
【森林、宮殿、銅馬與畫像裡的女孩】
文︱吳明益
「這邊的牆,這個石板,為什麼用畫的啊?」
「本來是要用一樣的石材的,但當初蓋這個博物館的時候,錢是日本人全島一人一圓不樂之捐募來的,雖然不少但愈蓋愈不夠,所以一半用畫的來代替。」
「我還以為是後來整修的時候亂做的。」
「不,原來就是這樣的。」
我摸著樓梯兩旁的石材,那種冰涼的感覺,從一百年前就存在了吧。不過在這之前,還有另一種不同的溫潤石材存在這裡——這幢建築是拆掉天后宮才蓋成的。
陽光透過圓頂的彩繪玻璃天窗落進來,抬頭時會連帶看見大廳四周三十二根高聳的柯林斯式柱,以及柱頭上的芼茛葉與漩渦狀裝飾。看久了會覺得那些葉子隨風搖曳,而漩渦也隨著不知名的力量自旋起來。那會讓你想起所有的視覺的錯覺,都是源於視覺是有記憶的——一切都是這樣,因為記得才會產生錯覺。
這間博物館我太熟了,從小學的課外教學,到中學的暑假作業,以及大學的午後約會,我都會來這座博物館。不過「人」在博物館裡是不重要的——不管是郊遊的人、牽著孩子卻憂鬱房貸的父母,或是因為躲雨走進來的孤獨女人……。有一次我在公園裡看到一個遊民撿到一個便當,我一直注意著他。他吃完把便當盒丟回塑膠袋裡發現裡頭有一張票,就拿著票進場了。警衛並沒有阻止他,只是跟在後面注意著這個全身發臭的觀眾。我也買了票,遠遠地觀察他。那是一檔關於「琥珀」的展覽,他站在那些把遠古的昆蟲和植物凝結在樹脂裡的瑪瑙色物體前面整整兩小時,神態專注地像是古生物學家。
博物館每個展覽廳的地板磁磚,走廊陽光照射進來的角度,踩上樓梯時的重量感,都讓我覺得親切。它的二樓是常設展,以前有一個洞窟放了山頂洞人和北京人的蠟像,小學郊遊第一次看到那個快嚇死了,同學們嘻鬧著,要把膽小的我推進閃著詭異亮光的山洞裡。一樓則是企畫的特展,幾個月就會變動一次。那些從收藏家那裡借來,擺設在博物館裡的東西,都有光束柔和地照亮著。你知道的,在博物館裡,沒有被燈光照到的東西,就是不需要注意的東西。
有一個開了一間博物館的土耳其小說家帕慕克曾寫,這世界上有兩類收藏家。一種是以自己的收藏為榮,並且希望把它們展示出來的驕傲者。另一類是把收集、積攢起來的東西藏在一邊的害羞者。前者出自西方文明,後者則是一種非現代的狀況,收藏者只為收藏而收藏,在那個害羞者的國度裡,只代表收藏者的傷痛,而不代表有益的知識的展示。
走進應徵場地的會議室,主試者是一個穿著黑色高領羊毛衣的中年男子,他看了我一眼,隨即低頭繼續閱讀資料,我直覺地猜他會嚴肅地提出各種問題,是假裝寬容你的異見,事實上內心裡對你講的一切不屑一顧的那種人。另一個很像書記官的微胖中年女性,強悍的眼神讓人覺得她是鬱悶與不幸的。她應該是一個很好的研究員,除此之外什麼都不順利吧。最後是穿著長裙,身材纖細,眼神嚴肅,難以判斷年齡的女性,我注意到她有著完美的耳垂。我打定主意,這場面試不管結果為何,我都不理會前兩者的提問,只專注回答她的問題。
在黑色高領羊毛衣男子知識性問題的轟炸(我猜得沒錯,他是那種只懂建築,因此會以此質問你所有議題的人),以及書記官長相女性的「博物館社會責任」相關問題的誘導後,終於輪到長裙女子提問。她看了時鐘一眼,問了一個顯然是為了度過最後五分鐘口試時間的問題:「你為什麼想來博物館工作呢?」
我看著她,一陣往事湧上:「如果各位給我十分鐘的話……。」
我當然知道我的答案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何況我是最後一個面試者,他們可能希望趕快結束這一整天折磨人的面談。不過長裙女子向書記官和高領毛衣男用眼神相互詢問了一下,出乎意料之外地,他們點頭接受了。
你們知道商場嗎?嗯,我想也是,九○年以前生活在台北的人,沒有不知道商場的。正如你們所知道的,商場最讓人厭惡的就是公共廁所,最讓人難忘的就是霓虹燈連綴出來的美麗夜色。
我自己最難忘的,是從商場頂樓看到的森林。
從商場第五棟和第六棟之間,站在天橋往那條大馬路直直看過去,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城市的另一頭有樹,這是商場小孩都知道的事。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爬上第五棟頂樓的霓虹燈,你可以高過對面的新聲戲院,透過「國際牌」的「牌」與「松下電器」的「器」之間的空隙,看到更具體的森林。
我第一次上霓虹燈是鄰居孩子王阿卡和胡蠅(hôo-sîn,蒼蠅)帶我上去的。高高瘦瘦的阿卡很會畫圖和做各種東西,他以這點獲得孩子們的尊敬。胡蠅則是耳垂上面長了一顆很大的、凸出的痣,乍看之下很像蒼蠅停在上頭,他並不以這樣綽號為意,甚至會用這個綽號簽名,只是簽的是「雨神」,這兩個字用台語念出來也是hôo-sîn。
那天我們偷偷開了鎖上了頂樓,一開門我們就幾乎被刺瞎了眼。那是多麼巨大而複雜的東西啊。阿卡揮揮手一面要我們用手遮光,熟門熟路地帶我們鑽過底層,到一個應該是讓工人可以爬上去維修的鐵梯前面。他帶我們跨過像屍體一樣熟睡著的流浪漢(我們都認得他,他是一個魔術師)和他的家當,瞬間我們就置身在一個機械人的身體裡頭似的。阿卡動了動下巴,用無聲的唇語說:「〔足百〕(peh)去頂懸(爬到上面)。」好像怕睡夢中的魔術師聽到似的。
坦白說走兩格我腿就軟了。但其他人開始唏哩呼嚕地往上爬,胡蠅還轉頭嘲弄下面的我說:「你是無囊鳥喔,阮小弟就綴(tuè,跟)起來囉,真正無效喔你,愛哭愛綴路(愛哭又愛跟)。」胡蠅的弟弟叫紅胡蠅(他雖然沒有痣,但因為他的頭髮有點帶紅色,所以綽號就跟著哥哥了),跟我一樣七歲,那一年夏天過去就要上小學了,他雖然爬得慢,但也在我的前面,我看看他,咬著牙,只好半閉著眼往上爬了。
很多事情跟爬高一樣,你不能回頭看,回頭只是徒增恐懼與痛苦而已,回頭是軟弱的人才做的事,或者說,回頭是讓你變成軟弱的人的主要原因。說來丟臉,上到樓梯的最後幾格,我的手心、腋下和胯下都濕了。但總算阿卡和胡蠅的表情,承認了我是「有囊鳥仔的」,這讓我感到驕傲。我轉頭看紅胡蠅,他應該跟我一樣,剛剛是邊哭邊上來的吧。樓梯的盡頭有一個小工作平台,我們四個就趴在霓虹燈前,在「牌」與「器」之間,用手遮光像一排孫悟空一樣朝東看。
真的有森林。我們的眼神鳥一樣飛去,一落一落建築的盡頭,那些樹就在那裡衷心地呼喚我們。我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遙遠卻觸手可及」,因此忘神地叫了起來,那感覺真是太好了。也許只是幾分鐘吧,空中飄起雨來,細細的雨落在霓虹燈上,以及清晨還沒有全醒的城市街道,讓我們看出去的一切都有一種冰涼的安慰感。當然,我那時還沒有讀藝術史,還不懂得用什麼專門的詞彙來形容那樣的感受。也因此我現在回頭看總覺得,所謂的術語既然是後設的,那麼再怎麼準確都是不可靠的。我們常常因為用了某一個詞彙,就自以為曾經體會那樣的心情。不,不是那樣的。時間在「時間」之前,建築在「建築」之前,愛在「愛」之前。(未完)
(全文收錄於《#天橋上的魔術師_圖像版 #別冊》)
(圖片出自《#小莊_卷》、《#阮光民_卷》內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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