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 vs. 奧斯汀】誰是諷刺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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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博科夫的《文學講稿》中分析了珍‧奧斯汀的《曼斯菲爾德莊園》。他說，構成奧斯汀的風格要素中，有一點特別顯著，「我稱之為特殊笑靨」。
納博科夫摘了幾段內容作為說明：（#號之後為納博科夫原文中強調的分句）
──當小范妮被介紹給伯特倫家的孩子們時，「她們由於非常習慣於應酬客人，又慣受表揚，所以沒有表現出一點女孩子生就的羞怯，#看到表妹毫無信心，#她們倒越發自信了，她們很快就能從容自在，滿不在乎地仔細端詳她的面龐和衣裝。」
──第二天，兩個女兒「發現她只有兩條飾帶，而且從未學過法語，便不由地瞧不起她；當她們發現她們好心好意地爲她表演的二重奏幾乎沒有引起任何反應，她們也就沒別的好做了，#只好把一些她們認爲最沒有價值的玩具大大方方地送給了她，由她自己玩……」
──伯特倫夫人「―天到晚穿戴得整整齊齊，坐在沙發上，做著做不完的針線活，#既不好看，#又沒什麽用處，心裡想的常常是她的巴兒狗，而不是她的兒女們……」
納博科夫把這種風格稱為「帶笑靨的句子」，它是「作者白晢純淨的臉頰上，一個具有微妙諷刺意味的笑靨」。
讀到這裡，不由地讓我想到張愛玲。「諷刺」（irony）也是張愛玲最慣用的修辭手法，但我覺得張愛玲的諷刺，比奧斯汀更深刻一些──奧斯汀的諷刺是屬於人物的，而張愛玲的諷刺是屬於人類的。
以下三段摘自張愛玲的《異鄉記》：
──女傭把那瞎子先生一引引了進來，我一看見便很驚異，那人的面貌打扮竟和我們的一個蘇幫裁縫一般無二。大約也是他們的職業關係，都是在女太太們手中討生活的，必須要文質彬彬，小心翼翼。肌肉一條條往下拖著的「獅子臉，」面色青黃。#由於極度的忍耐，總帶著酸溜溜的微笑。
──被稱為「老太太」她非常受用。她穿著淡藍破棉襖，紅眼邊，白頭髮，臉上卻總是笑嘻嘻的，#大概因為做慣了窮親戚的緣故，一天到晚都得做出愉快的樣子。
──那機器是薄薄的小小的一個洋鐵匣子放在八仙桌上，簡直像洋火盒子似的，仿佛可以呱嚌一聲把它踏個粉碎……#這小地方，它給人一種奇異的影響，使一個人覺得自己充滿了破壞的力量，變得就像鄉村裡駐紮的兵，百無聊賴，晃著膀子踱來踱去，只想闖點禍……
我想，比起奧斯汀，張愛玲的諷刺觸及了我們更內裡的共同經驗，讀者閱讀、理解她筆下人物的同時，彷彿也為那種生命處境的不堪與難堪，觸發更多眼冷心熱的同情──對人物，也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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