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文學 小說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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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明兩天,我們張貼的都是小說。順帶一提,「詩.聲.字」所分享的,體裁原不限於詩歌,粉專名字裡的「詩」是泛指,以之代表文學作品,不然的話,就得取名為「詩歌,散文,小說,其他.朗讀.手寫」了(被放在「其他」概括的體裁們表示……)。
只是臉書介面比較不適宜閱讀長篇文字,因此我們平時的分享上,仍然是以詩歌為主的,獨愛詩歌的舊雨新知,略過散文、小說也無妨(呃),但請繼續關注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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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琴峰《獨舞》節錄:「就像刺鳥的宿命」
「小惠妳就是那時注意到,自己只能喜歡女生的?」
她將丹辰的往事與那場大地震的經驗告訴小書後,小書如此問道。
她與小書在新宿二丁目裡一間名為Lilith的酒吧裡小酌。「小惠」是她在性少數圈裡使用的中文暱稱,日語的暱稱則是リエ。Rie,理惠。
「不是『只能』喜歡女生,是『就是』喜歡女生。」她訂正道。
小書本名李書柔,由於「書」在日文裡讀作「sho」,因此在日本大家都稱她Sho-chan,翻成中文便是「小書」,所以懂中文的人也有人會用中文稱呼她「小書」,但由於「小書」與「小叔」音近,因此本人似乎不大希望這個稱呼傳開。小書與她相同年紀,都是台灣人,但她是在大學畢業後立刻來到日本,小書則是在台灣先工作了一陣子,去年才來的日本。現在小書在東京一邊上著語言學校,一邊在找工作。小書剛來日本時,在PTT拉板上發了一篇題為「有圈內人在東京嗎?」的文章,那便成了兩人相識的契機。
「還不是一樣?」
「差多了,請不要用『只能』這種缺乏能動性的字眼來描述我的性取向行嗎?」
「妳很龜毛耶。」小書一邊笑著說道,一邊將裝著金黃色啤酒的酒杯靠到嘴邊啜飲了一口。「簡直像日本人一樣。」
「不是『龜毛』,是『擇善固執』好嗎?」她也笑著回應。
與心有千千結,凡事老想太多的她不同,小書總是對什麼事都不大在乎,一副無拘無束的樣子。有時散漫過了頭會讓人看了心裡焦急,甚至捏把冷汗,但相處起來頗為輕鬆。
週五的二丁目總是一片熱鬧繁華,且九月底又是東京最舒適的季節,盛暑方過,既沒有夏日的濕氣,也沒有冬日那刻膚刺骨的凜冽寒風。夜晚十一點,重低音的夜店舞曲從數家店內流洩而出,路上好幾對同性情侶並肩走著,知名店家的店外更是大排長龍。
Lilith店內也播放著輕快的音樂,不滿三十平方米的狹窄空間裡塞了二、三十人,年齡從二十幾歲到四十幾歲不等。店內客人以日本人居多,但也有如她和小書這樣講中文的人,或是一口道地英語的白人女性。Lilith是間限女性的拉子酒吧,但店內也有不少光從外表難以判斷性別的客人。一位看起來大學生年紀,一頭烏黑長髮的女孩在店內的卡拉OK機器點了歌,於是原先的西洋歌曲淡出,由松隆子所翻唱的〈真實的我〉(譯註:原題〈ありのままで〉,迪士尼電影《冰雪奇緣》日語版主題曲)前奏靜靜流淌而出。
「那妳是為什麼會想來日本呢?」
這個問題她自己已被日本人問過無數次,這次輪到她問小書了。她一直頗好奇小書的動機,畢竟日本雖然近年來LGBT議題逐漸受到重視,但「同志沙漠」的惡名可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洗清的。再說小書來日本轉眼也已過了一年半,至今卻總無法適應日本社會似的,總是抱怨著日本人死腦筋,在細節上太過龜毛,行動劃一毫無個性可言等等。
「我也沒想太多,朋友找我來我就來了。」
「最好是。認真回答啦。」
她知道小書不大擅長認真的自我剖析,因此多半會打馬虎眼試圖糊弄過去,果然給她猜中了。小書嘆了口氣,那嘆息中大有「果然糊弄不過去嗎」的意味,接著沉思了好一會兒才回答。
「如果妳在台灣工作過就知道,台灣讓人作不了夢,連夢想的尾巴都看不到。每天起床就是夾在一大群機車裡去上班,工作累得像狗一樣,領那一點吃不飽也餓不死的薪水勉強維持生活……」
小書又啜了一口啤酒。她也舉起手邊的Kahlua咖啡牛奶調酒湊到唇邊。此時那位女大學生的〈真實的我〉剛好進入副歌。小書繼續說道。
「就算是現在,當我一想起台北的天空,眼前浮現的總是一片灰色陰沉的景象。有天上班途中在等紅綠燈時,我抬頭看了看天空,突然有了個想法——難道我還要看這片陰沉的天空看上個二、三十年嗎?」
她望著小書的雙眼,在那眼裡她彷彿同時看到了對一成不變的未來的恐懼,以及變化的契機必須由自己來創造的那種積極光芒。
「正好那時路邊有家吉野家,我看了就想,不然,就去日本吧。我把這想法告訴那時在交往的女友後,自然是一陣大吵啦。她又是抓住我哭著說不想分開,又是企圖說服我,說我沒錢又不會日文,去日本做什麼?但那都沒用,離開島嶼的想望像在心底紮了根似的。於是我就跟她分手,辭了工作,向父母借了錢出來了。然後,就這副德性啦。」
小書一邊苦笑一邊乾了手邊的啤酒,又向店員點了一杯。她也點了一杯Cassis柳橙調酒。小書所做的決定某種程度上可說是毫無計畫的魯莽行事,但那決定裡卻蘊含了毫無他人干涉餘地的,小書自身純粹的自由意志,這點使她相當羨慕。她至今也為自己下了許許多多的決定,但那些與其說是自由意志,不如說是順應每個當下的時勢所導出的最佳解答罷了。她感覺她不過是個被某種神秘力量所操縱的傀儡。
〈真實的我〉唱完,店內響起一陣掌聲。小書拿過遙控器,點了飛兒樂團的〈刺鳥〉。店裡大部分客人都是日本人,小書卻不怕破壞氣氛,偏要點中文歌,這也是她的厲害之處。
前奏流淌而出,店內氣氛瞬間冷卻了下來,但小書絲毫不顧他人反應,自顧自興高采烈地唱了起來。她坐在一旁靜靜聽著。
就像刺鳥的宿命
悲劇而勇敢
用生命交換結局的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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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國生活、身為女同志,可說是少數中的少數;若是他鄉遇故知,兩人之間的親切熱絡自是不在話下。小說中的小惠(趙紀惠,主角)、小書,便是在這難得的機緣下,在拉子酒吧內小酌。雖有相近的背景,兩人的性格卻有鮮明的不同,也有不同的方式處理自己不斷置換的身分(identity)命題。小惠著重細節,對自己的性取向帶有積極的思考模式(她堅持自己「就是」喜換女生,而非被動地「只能」喜歡女生),但時常感覺自己缺乏強健的自由意志;小書較為不拘小節,但對自己的生活規劃頗有想法,一旦設定目標便不顧一切勇往直前,好像〈刺鳥〉歌詞所描述的,哪怕要悲壯地付出生命,也甘願以此換取燦爛結局。迥異的人格特質,是否左右了兩位角色在小說中的命運,待讀者們親自去探索。
小說也呼應了台灣當代的社會背景。第一,開頭的「大地震」,指涉的極可能是九二一大地震(從小惠可能的年齡推算,大約發生在她的童年)。第二,小惠和小書都有使用PTT的習慣。第三,小書對台北的工作環境有精闢的觀察:機車代步、天空通常是陰暗的、勞力與薪資比例失衡…等等。寫實元素使台完讀者更能融入情節,也使兩位角色更有說服力。
#李琴峰 創作
#Evan 手寫
#謝銘鴻 評述
※李琴峰小說《#獨舞》(聯合文學,2019年1月),本書曾獲日本「群像新人文學獎」優秀作,副標題為我們借用篇末歌詞,自行加上。
※感謝聯合文學,及其聯絡人懷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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