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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獄兄弟2雜貨店 在 Fw: yapid的旅行筆記 李佳原- 看板howtztravel - 批踢踢實業坊 的推薦與評價
※ [本文轉錄自 kkkk123123 信箱]
作者: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標題: Fw: yapid的旅行筆記 ◎李佳原
時間: Fri Jun 26 20:19:40 2015
※ [本文轉錄自某隱形看板]
標題: yapid的旅行筆記
我的旅行筆記
◎李佳原
二00三年五月三十一日 比利時 布魯塞爾
嗨,你也是一個人嗎?晚上八點,我一個人在HOSTEL的房間裡,好孤單。
一個人旅行有時真的很寂寞吧?沒有人可以用中文說話,常常有和外面的世界隔絕的感覺。總是會想找個有東方面孔的人搭訕,卻又總是發現對方不是日本人就是韓國人,就算是會說中文的大陸人,卻也不是我心中期待的人,我還是想和台灣人說話啊!
天啊!請賜給我一個台灣人吧!在長久的旅行後,你是不是也常在夜裡這樣呼喚著,卻常常無法如願呢?你是不是也曾經如我一樣,躺在卡歐桑路旁某家GUEST HOUSE的小床上,聽著窗外喧嘩的搖滾樂,雖然才晚上八點,卻因為無事可做,只好強迫自己早點睡覺。不然就是藉著反覆翻著早就被翻爛的LONELY
PLANET,計劃著其實早就計劃好的明天、後天、下週、下個月的行程?更沒辦法時,索性就把錢包裡的錢出部拿出來再算一次,把有多少美金現金、美金旅支、歐元、泰銖、台幣等等全計在小筆記本上,再順便算算今天、昨天、上週花了多少錢,最後終於受不了,跑到網咖,下載中文、南極星,上台灣奇摩看新聞,寫EMAIL、連MSN,或是到旁邊的一家小雜貨店買份華文報,從第一個字看到最後一個字,藉此渡過一整個下午、甚至一整天。
其實你也是想在巴里島KUTA的night club裡,聽那些吵死人的LIVE BAND,喝著一杯貴得足以把印尼人嚇死,對你卻還算平價的啤酒,一邊和朋友說說笑笑,聊一大堆吹噓多於事實、完全言不及義的話題,享受那有些奢侈的異國風情呢?只是你沒有朋友,一個人做很多事感覺都不對了。其實這時最好就是有個女朋友在身邊,這樣一切都完美了,不過有了女朋友,也許你就不會在這裡了吧?雖然也是有些室友,但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因為你想要的是輕鬆地和同伴交談、分享感想,聊些台灣人才會了解的東西,對吧?
為什麼我又開始寫筆記了呢?其實我已經很久沒寫了,因為我找不到寫筆記的原因與動力。不過二個星期前,還在非洲時,有一天在甘比亞BAKAU的漁港看夕陽,想到了一件事情,就是其實人和人交談,不見得要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面對面地說話嘛,其實交談是一種可以超越時空的事情,一方說話,另一方在另一個時空下聽到,再回應到另一個時空的對方,不也是一種交談嗎?雖然我們在不同的時間與空間中旅行,然而只要我們心靈相通,一樣可以彼此訴說,彼此分享,不是嗎?只要這樣,我們就不孤單,我知道有未來的你,你知道有過去的我,雖是時空交錯,ꬊo也能彼此相伴,就好像你我隨時都在身邊一樣。
在巴賽隆那時,我在為一件事猶豫不決,現在想來有點好笑。在西班牙和法國之間,在庇底牛斯山脈,有個很小很小的國家,叫作安道爾。如果你也是倪匡迷,你應該會聽過這個地方,是的,它就是「迷藏」這本小說的故事背景。這個小國,沒有自己的貨幣、電信體系,一切都是依賴西、法兩個鄰國。它存在的意義,在於當個購物和避稅的天堂。我在猶豫不決的就是,我想去馬德里,從巴塞隆那有車直接到馬德里,但是我也可以選擇,先到安道耳,逛幾個小時,再搭車到馬德里。因為我是用EUROLINES PASS,所以二條路線對我來說都是免費的,苦腦的是我想去安道耳ꄊA卻怕如果我到了那裡,當天到馬德里的車要是滿的話,我就要被迫在那裡住一晚,而那裡,據說是完全沒有便宜的旅館。當然,如果我真那麼想去的話,也不會在意這點事,只是,我並沒有特別想去的意思。
那麼為什麼還會這麼苦惱呢?說來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安道爾雖小,甚至根本就不是聯合國的會員國,不過它名目上也是個國家,去了安道耳,哪怕是在市區逛個幾個小時,我也可以在下次別人問我,你到底去過幾個國家時,大方地把這幾個小時的遊歷加進去。
挑戰數字這種事,似乎抓到人類本性中某種收集癖的弱點,讓人很難去抗拒。我以前聽過一個有趣的比喻,他說,人會算自己去過幾個國家,而且只在乎去過,去了就到處拍照好回國後向親朋好友炫耀,這種行為就好像小狗到處撒尿擴張地盤,嫖客到處嫖妓,吹噓自己性經驗豐富一樣。所以我在第二十五個國家以後,便告訴自己,數國家這種事就到此為止吧,以後要更加重質不重量。
二十歲時,列了一個清單,五年來,剩下西伯利亞和南美洲二個地方還沒去,又新增了爪哇的小乘佛教遺跡和南印度二項,現在總共還有四個地方在我未完成的清單裡。二十五歲,我不知道這樣是太快還是太慢。只是,回頭看看自己的身邊的現實世界,才發現這些年來錯過、放棄了太多,現在的自己,早已經一無所有了。雖然覺得有點洩氣,不過我告訴自己,在廿五歲時,就已經幾乎完成了我人生的一個大夢,雖然也許沒人會認同,但是悄悄地把這種滿足放在心裡,不也算是種幸運嗎?就像很久以前,一個朋友和我說的:「Short in hand; rich in
mind.」我們自己偷偷地在心中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就夠了,不是嗎?
嗯,擦一擦眼淚,好啦,你在旅行對吧?真好,我還是會在家裡默默為你祝福的啦,反正你再這樣玩下去,以後也會和我一樣一團糟的,好好享受你最後的自由吧!BON VOYAGE!
有首歌,是我旅行的主題曲,從學生時代的旅行,就一直鼓勵著我,也點給大家,不管身在何處,都不要忘記我們曾經有過的自由時光哦。
DONA DONA
(Original Yiddish words by Aaron Zeitlin and Shalom Secunda;
English translation by Arthur Kevess and Teddi Schwartz)
On a wagon bound for market
There's a calf with a mournful eye.
High above him there's a swallow
Winging swiftly through the sky.
How the winds are laughing
They laugh with all their might
Laugh and laugh the whole day through
And half the summer's night.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wn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wn
"Stop complaining," said the farmer,
"Who told you a calf to be"
Why don't you have wings to fly away
Like the swallow so proud and free?"
How the winds are laughing
They laugh with all their might
Laugh and laugh the whole day through
And half the summer's night.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wn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wn
Calves are easily bound and slaughtered
Never knowing the reason why.
But whoever treasures freedom,
Like the swallow must learn to fly
How the winds are laughing
They laugh with all their might
Laugh and laugh the whole day through
And half the summer's night.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wn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na down
旅行的起點
二00三年八月二十三日 巴基斯坦 奎他
我今天晚上,去電影院看電影。魔鬼終結者二,這部片如果是在台灣的電影院播,我一定不會花錢去看的,哪怕是在HBO轉台轉到,恐怕我也不會多看一眼。只是在這裡,就好像久旱甘霖一樣,讓我看得好感動。電影院的感覺和很小很小的時候,大概台灣民國七十年代的電影院一樣,很硬的椅子,當然沒有劃位,沒有冷氣,只有很多電風扇,開場前和中場(居然還有中場休息哦!)都有很多賣飲料和零食的小販走來走去,好懷念的感覺呀!我們六年級這一代,從小到大,正好目睹了台灣的轉變,這些開發中國家的情景,都像是在喚回童年時光一樣的令人懷念。其實不
只是如此,更重要的是我很喜歡很喜歡看電影。我前陣子才覺得奇怪,為什麼總是覺得哪裡怪怪的,直到今天早上看到電影院時,才想到對了,好久沒看電影了!高中的時候,我家附近有間二輪電影院,每個星期都會換片,一次換四部片。當時我生活最大的享受,就是在星期五的晚上,穿上很厚很大件的外套,買些零食和飲料去看電影。有時候天氣冷,就穿厚厚的大衣,有時下大雨,就帶隻長長的雨傘。最幸福的一刻,就是很晚的時候,一邊踏著夜路回家,一邊想著剛才電影的劇情。我很喜歡那種感覺。
你是不是也會這樣,一直在往一個方向前進,但你卻從來沒有想到過為什麼自己會一直往那個方向走。
在佛羅倫斯的一家HOSTEL,我坐在共同室裡喝牛奶。一個女生對著咖啡機看了半天,不知道在找什麼,後來終於走來問我:「請問,我想要喝咖啡,可是找不到杯子,你知道哪裡有杯子嗎?」
我抬頭看了她一下,身材略瘦,大約二十歲左右,輪廓和說話的感覺,不知該說是有拉丁味的美國風、還是有美國味的拉丁風的女生。
後來才知道,她是拉丁裔的美國人,難怪說話偶爾會夾雜幾句西班牙文。才大學二年級,真是個小女生(雖然我才二十五歲,不過大概是因為嫉妒人家的青春吧,所以只要還是在讀大學的,我都覺得是小朋友)。第一次自助旅行,居然是提行李箱在旅行的,而且行李箱大得驚人,平常除了殺人魔為了分屍後清運屍塊方便,我想是不會有人用這麼大的行李箱的吧?我常取笑她,說她不是背包客(BACKPACKER),而是行李箱客(SUIT CASER)。
後來我們成了朋友,相約到羅馬時再一起去玩,不過卻因為我弄丟了約定地點的地址而錯過,我想大概一輩子不會有機會再見到了吧?不過也很難說,世界上沒什麼不可能的事。
還記得在佛羅倫斯那幾天,晚上時我們會在共同間喝啤酒、聊天,有次她問我一個問題,我發現我竟然從來沒有想過。
「是什麼原因讓你開始旅行的?」
我還真的沒想過這個問題呢。第一次一個人出國旅行,應該是北京|新加坡那次,不過更早,我有時也會一個人在台灣旅行,我從沒有想過自己這種旅行的個性,是怎麼開始的。我想了一下子,回答她說:「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嗯,也許,是從我高三時開始的吧。」
「高三時,為了要考大學,每天晚上都在房間裡讀書,那時我會在我的桌曆上寫下每週的讀書計畫,桌曆的每一頁,都會有張風景照片,有印度的泰姬馬哈、日本的東大寺、巴黎的凡爾賽宮、羅馬的聖保羅大教堂等等。我有一天讀書讀得很累了,便翻一翻桌曆的照片。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悲。生在這麼廣大的世界,有這麼多美麗的事物,而十八歲的我,卻只能每天坐在桌子前面,盯著這些無聊的教科書。」
「後來,我在那一頁桌曆寫了一段話,我說,等到有一天,這一切都結束了,我重獲自由以後,我一定要去環遊世界,看遍所有美的事物。」
「所以後來,你就開始旅行了嗎?」她微笑地問。
「事實上,沒有」我搖頭。
「你知道的,上了大學,誰還會記得高中時那些狗屁理想?我上大學以後,早就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直到三年級,那時是我人生最頹癈的時候,每天不是喝酒、東晃西晃、就是睡覺。有一天,我又蹺課在家睡覺,覺得房間很亂,便開始收拾房間,找到以前的那本桌曆。我看了當時寫的很多理想,對自己現在的生活覺得很慚愧。那個晚上,我便決定,我要去環遊世界,還列了一串一定要去的名單。我從那個寒假就開始獨自旅行,第一次從北京旅行到新加坡,等到學期開始一陣子以後才回國。」
在那最初的年代,旅行就是由這樣一個信念驅使,有計劃地在旅行世界,後來被退學後,開始加入了對現實的逃避。再後來是為了年輕時未完成的理想,或純粹為了玩樂。直到有一次,在多哥(TOGO)的首都洛梅(LOME),我在破舊的旅館裡作了一個夢,醒來時,覺得對旅行有種索然無味的感覺。
二00三年六月十四日 威尼斯
今天呢,我從維也納來到威尼斯。為了省錢,我住在一處露營地的箱形屋裡。這也是我第一次住露營地耶!一晚十三歐元,在威尼斯我想這樣的價格應該算便宜的吧?在維也納住在一間教堂的鐘塔裡,一晚才六歐元,而且還有廚房可用,自己作早餐和晚餐,每天都吃得好飽、好幸福哦!威尼斯這裡,就沒有廚房,離市區又遠,不過幸運的事也不會天天都發生的嘛!問我我為什麼好幾天都不寫筆記了?其實這就像為什麼有些朋友很久沒聯絡,會突然打電話給你一樣,八成都是因為生活過得不如意吧?在維也納的時候,室友都滿有趣的,晚上就不覺得無聊,也不會想寫筆記
了。而到了這,雖然是四個人的箱形屋,卻只住了我一個人,感覺就寂寞得多了。加上又不能煮飯打發時間,無事可做的時間就多了起來,才又想起和你說說話。回想這些年來的旅行,住過各式各樣的地方,從殖民時代的貴族建築、到茅草搭的小屋;住過教堂、寺廟、海灘、妓院、車站,睡過倉庫、陽台、沙發、屋頂、庭院、騎樓;西藏的土房、西亞的土房、非洲的土房;從太平洋到印度洋,再到大西洋。每次搬到一個新的地方,都有不同的感受,只是不斷地遷徙,有時真的會有種不知自己身處何地的感覺。在非洲時,有一天作了一個超浪漫的夢:在一個天空很藍、藍得像
是顏料畫上去一樣的藍,陽光大得讓人發暈、樹木綠得發亮的下午,我在幾內亞的馬利大使館遇到一個很久很久以前喜歡的女孩子。除了變老了一點,她看起來還是沒有太多改變,還是一樣短髮、還是一樣笑容迷人,我一眼就認出她來,我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她,我竟然呆了一下,一時間不知所措,想說什麼,竟然也不知所云,但是她在我說出口前先認出我來了。於是我們又像當年一樣熱絡地聊起來了,她還是像當年一樣、語氣、口吻和動作都是那麼熱情、帶著一點點粗魯卻不讓人覺得無禮,一切都透露著她正是我當年認識的那個女孩,我好像在心中告訴自己,我終於找
回她了,找回我們曾經的友誼,也找回我遺失的過去。然而在夢醒之後,我覺得好失落,突然有種對旅行索然無味的感覺:的確,那是個很美很美的夢,旅行中還有什麼比這樣的邂逅更加浪漫、更加美好的事情呢?不過這個夢好像在告訴我什麼。它好像在告訴我,我之所以會這麼執著於旅行,其實只是想從現實的解放中,找到一些與年輕時相連的感覺。我不斷地旅行到陌生的城市,看似毫無目的,其實只是想從流浪中,找回逝去的青春罷了。流浪是我和過去共同的語言,藉著陽光燦爛的異國天空、或是大雪紛飛的異鄉寒夜,不管是東京的御苑、吉隆坡的國立體育館、棉蘭的
街道、湄公河旁的小吃攤、布達拉宮前的廣場、寇斯巴撒的海灘,一段段美好卻一去不回的時光,都是現在的我和過去的共同的聯繫。觸碰著過去觸碰過的東西、走過過去一直想走的路、感受過去曾經有的感受,我好像變回了那個最初的自己。雖然回憶在發生的那一刻,就已經一去不回地死去,但是依戀回憶的靈魂卻無法安息,總是想找回一些回憶的碎片,找尋不著,只好漂泊。其實我是知道這一切都是妄想罷了,其實我心裡一直很清楚,我在找尋的、我在等待的,是一個已經消失的世界。只是在那個早上醒來,我終於誠心地接受這些事情。從那時開始,我突然對旅行失去
了熱情,眼前的旅行,從此只不過是一些未完成的行程罷了。唉,這房間裡好悶好熱哦,去海邊散步好了,明天再聊吧。
我說啊,很多事情的答案,其實是一直存在自己心中的,只是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要向自己的內心尋找答案罷了。當然,心中問題的浮出,心中問題的解答,就是成長的過程吧。你的旅行,也是為了尋找什麼答案嗎?我有首很喜歡的歌,也許很符合你現在的心情哦!就當作是今晚我給你的點播吧。
Desert Moon
"Is this the train to Desert Moon?" was all she said
But I knew I'd heard that stranger's voice before
I turned to look into her eyes
But she moved away
She was standing in the rain
Trying hard to speak my name
They say first love never runs dry
The waiter poured our memories in a tiny cup
We stumbled over words we longed to hear
We talked about the dreams we'd lost or given up
When the whistle caught the night
And shook silence from my life
As the last train rolled toward the dune
Those summer nights
When we were young
We bragged of things we'd never done
We were dreamers, only dreamers
And in our haste to grow too soon
We left our innocence on Desert Moon
We were dreamers, only dreamers
On Desert Moon, on Desert Moon
On Desert Moon, Desert Moon
I still can hear the whisper of the summer nights
It echoes in the corners of my heart
The night we stood and waited for the desert train
All the words we meant to say
All the chances swept away
Still remain on the road to the dune
Those summer nights, when we were young
We bragged of things we'd never done
We were dreamers, only dreamers
Moments pass, and time moves on
But dreams remain for just as long as there's dreamers
All the dreamers
On Desert Moon, on Desert Moon
On Desert Moon, Desert Moon
如果你也看過我曾經看過的世界
在西奈半島每天在紅海浮潛的日子,每天晚上都要復習一下紅海魚類圖鑑。其中有種魚讓我印象很深,叫作獅子魚。這種其貌不揚的魚類身上長滿刺,就像獅子的鬃毛一樣,所以被取名為獅子魚。獅子魚是浮潛者的大敵,因為要是不小心激怒了牠,被那具有毒性的刺給刺到的話,少說也要痛上好幾天。不過浮潛者也不用太擔心,因為其實獅子魚大多時候,都只是靜靜地在珊瑚礁底層穿梭,只要稍微注意,很少會不小心碰觸到牠。
有時,我覺得自己的就好像隻獅子魚,孤癖又彆扭地存在,身上長滿了刺,好像是個狠角色,其實只不過是怕別人太過接近罷了。張牙舞爪,有時不見得是為了示威,反而只是為了避免受到別人的傷害。
時空交錯的感覺真是詭異,其實在寫這篇時,比起其他的文章,又過了幾個月了,在時間上,我應該已經離這種種的事情更加遙遠了,但是在某種形式上,卻又更加接近了。
我已經是個上班族了。在某公司,當外銷業務,負責中東、南歐和非洲的業務。所以每天接觸的,都是在那遙遠世界的人和事,還是常常聽到那幾句親切的阿拉伯話:「Salam」、「Acha」、「Shokran」。
最近台北又在下雨了,又冷了起來,好像冬天又回來似的。坐在辦公室和阿聯的客戶在談論伊朗的標案,和窗外的景色真不搭調。
上個星期天,在蘋果日報看到一張泳裝美女的清涼照,呆了一下。讓我悵然的不是爆乳激凸的泳裝少女,而是少女身後的夏日海灘。我又想到好多夏日海灘的回憶,想到和女友在泰國小島的生活,想到在越南芽莊一起游泳的日本朋友,想到在柬埔寨金磅遜的私人海灘,想到孟加拉寇斯巴撒的夕陽,想到印尼棉蘭的外港等渡船回馬來半島的下午,想到在非洲甘比亞河口的漁港,想到在威尼斯對岸的露營地看著威尼斯入夜的晚上,想到在西奈半島每天浮潛的日子。我在心裡大叫:「是誰偷走了我的夏日陽光和海灘?快把它還給我!」
在巴基斯坦的拉瓦平底(RAWAPINDI),是首都伊斯蘭馬巴德的雙子城。伊斯蘭馬巴德是建國後才新建立的城市,一切的佈局都是經過義大利設計師的規畫的。有高樓、有洋房、有商店、更有令人愉快的綠地。旅人們大多住在生活機能較好、較為繁榮的拉瓦平底,要到伊斯蘭馬巴德辦事情時,再坐巴士去。二個城市間的公車系統是相連的,因為這兩個城市只不過是把一個都市該有的二種面貌拆開來,獨自卻又相依地活著。太陽很大,又悶又熱的上午,坐車從拉瓦平底到伊斯蘭馬巴德,好像從喧嚷混雜的傳統市場,逛到整齊乾淨的百貨公司一樣。在伊斯蘭馬巴德吃過午餐ꄊA到阿富汗大使館領取簽證時,外面突然下起大雨。下著午後雷陣雨的伊斯蘭馬巴德真是可愛極了。大雨和風,吹得兩旁的樹搖得好厲害;路邊的草叢裡,有青蛙的叫聲,使館區的旁邊,流過一條小溪,因為雨太大,溪水都漲到路上了。往北方看,山上居然起了霧,好像我們家附近的象山一樣,只是山的那邊,逆著印度河谷游去,是喀什米爾高原,住著很多可愛純樸的人們,有草原、有冰川、有積著白雪的高山,以前認識的一個香港大姐說,宮岐駿風之谷的畫面就是在那裡取材的,只是我個人倒是覺得那裡比較像天空之城的場景。再往北去,印度河到了盡頭,就是喀喇崑崙ꐊs,那附近有世界第二高峰K2峰,當年坐車在山腳下經過時,並不覺得特別雄偉,只是後來別人才和我說,因為我們在看它時,腳上踩的地方,就已經海拔五千多公尺的高處了。喀喇崑崙山的另一邊,是中國的新疆,山腳下有個城市,叫喀什,有新疆最大的清真寺、有好吃的手抓飯、現拉的拌麵,也是中巴公路的起點(英語叫KARAKORAN
HIGHWAY,也就是喀喇崑崙公路的意思,由新疆的喀什到巴基斯坦的伊斯蘭馬巴德)。當然過了喀什再往北,就是塔克拉馬干大沙漠。其實說來有點有趣,因為要是一開始我們是由伊斯蘭馬巴德往南說起,過了奎它(QUETTA),也是一大片沙漠(那是個可以看到野生駱駝的地方!),所以站在伊斯蘭馬巴德時,其實你是身處於二個大沙漠之間的。也許人比起大自然很渺小,但是若是你曾經探索過這個世界,那麼你再閉上眼睛,憑著記憶,便可以宛如在空中飛翔一樣,讓思想隨意地在世界漂流,而不覺遙遠了。
不過用說的很快,但是當時走過些地方,花了好多時間才走完。伴隨著其中一景一幕的,常常都炙熱的烈日和好像永遠到不了終點的火車和巴士。到拉瓦平底時,剛好是週末。為了等著辦阿汗富簽證,便在拉瓦平底住下來。其實我已經是第二次來拉瓦平底了,上次來,是由香港一路沿著絲路,最後走中巴公路旅行而來,而這次,卻是由西班牙一路旅行到此,算是有點作弊地,分二次地在此完成了歐亞大陸橫斷。
因為在旅館裡太無聊,便又到街上逛了逛,發現市區不遠的地方,有個像假日書市一樣的地方,好多人擺了好多舊書在賣。看了看,幸運地發現了幾本英文的好書,其中包括幾個月前才出版的哈利波特第五集。殺了下價,只花了一百盧比就買了下來(大概台幣五十幾元)。接下來的幾天,把自己關在旅館裡努力地看著哈利波特,時間過得好快。
其實說了這麼多,我只是想和你說,我那時在哈利波特裡看到的一段話,很有趣。大家都覺得預言學老師只是個老騙子,根本就沒有預言能力,她有次很激動地說:「那些說我沒有預言能力的人,不知道我所看到東西,如果他們也能看到我看到的東西,他們就不會這麼說了。」
其實故事詳細的內容我早就忘了,會記得這段話是因為我後來有次在埃及阿斯旺的尼羅河畔看夕陽,突然想起來這一段話。
當時,其實我的心裡,是很焦慮的,因為旅行已經到了尾聲,我就將要再回到現實世界。我知道,現在的這一切,到了現實的世界,就會自然而然的消失,再也不會回頭,而我現在所追求到的一幕幕美好的畫面,也不會被社會認同,也得不到別人的肯定。
但是我還是有種想要大叫出來的感覺,想要大喊,如果你們曾經看過我所看過的世界,你們也會和我一樣著迷的啊!就算付出了許多代價,我永遠不會認為這一切是件錯事,也永遠不會後悔,因為這些已經成為我靈魂的一部份了。
當個上班族,生活實在是俗氣得很。其實我覺得很多世俗的東西我其實根本就不在乎,只是我一定要能在現實的世界中生存啊!因為我不是企業小開,更不是富家子弟,我是要用功才有書讀,要工作才飯吃的人,想要有尊嚴地活著,我就必需努力迎合主流。我很想一直都那麼浪漫與脫離現實,但是那對我來說真的是不可能的事啊。
所以啊,這些太過夢幻的事物,就當作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吧,我們自己知道就好了。
下次還是參加旅行團好了
旅行的人,除了很多的犧牲外,最需要的是很多的勇氣,和堅強的意志。不過其實我是個軟弱的人,意志堅強絕對不會是對我的形容詞。只是我發現我一直都是個對信念很頑固的人。
前幾天,收到一個朋友寄來一封電子郵件。之前我回國時,寄了一封群組信給在旅行的朋友們,信尾不免抱怨一下回國後種種的不適應與困境。在埃及認識的奎克,回信給我一些鼓勵。信中寫了一段話,說,「既然你都曾經獨自旅行過阿富汗,我相信這些問題,對你來說,一定都不會困難。」
在延吉街的星巴克等人。等了第二個小時了,人還沒來,店員帶著一點歉意地和我說,十一點,店要關門了,我點點頭,拉著背包,坐到外面的機車上,繼續等。
昨天開始,寒流來襲,台北也變得更冷了。等得真的有些不耐煩,卻想起這段話。其實等個二、三個小時,對我來說,還不到等不下去的地步。廿歲生日那天,在寮國撒瓦那金的湄公河畔,為了看夕陽從湄公河的彼岸西落,坐在河邊發呆,一等就等了快十個小時。在旅行中,為了等車、等船、等轉機,二、三個小時,到十幾個小時,三、四天都有等過,其實也不是那麼難熬,畢竟沒有耐心的話,旅行會很痛苦。
很多人都覺得旅行很浪漫,很享受。對很多旅人來說,其實旅行的回憶除了美好的片段以外,還充滿著辛酸。
八月五日 伊朗德黑蘭
旅行有時候真的很辛酸,比如說,現在。
凌晨四點,被巴士丟在一個像是的高速公路交流道口的地方,放眼所及,除了路燈和車燈,沒有任何燈光,沒有人會講英語,也不知身處何地,更不知何去何從。搭了一整晚的車,還在車上被基佬猥褻,竟然趁我睡覺時,拉我的手去打槍!幹,真想把手剁掉!噁心得令人想吐,害我一夜沒睡。已經累得不能再累了,居然還在這種時間,被丟在這種地方,讓人覺得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和自己過不去,好好在家當個普通人,過著正常的日子不是很好嗎?當初真該先弄本L.P.再來伊朗的。唉,這就是旅行的現實吧,大家都只看到旅行美好、夢幻的一面,卻不知道,旅人的生活,
有時候是很辛酸的:各種的困難、危機與陷阱、各種不同的人,用盡各種方法來傷害你,挫折你,一天又一天的孤單無助、一夜又一夜的寂寞掙扎,種種又種種,要不是太過堅強,或是太過執著,有多少旅人能撐到最後?又是一個陌生的城市,又是我一個孤單的人。
老實說,在當年我所列的Must-go清單裡,西非一直名列前五名。為什麼?因為我想去看看世界最落後貧窮的地方。北印度很窮,不過和西非比起來真的可以算是先進國家。西非的貧窮,和亞洲的貧窮不一樣。亞洲的貧窮,是人太多的窮;而西非的窮,是生產太少的窮。所以一樣是窮,亞洲的窮國物價就很低,而西非的窮國物價反而更高。就像LP寫的,到過印度和南美洲的人,到了西非一定會被當地的物價嚇一跳,西非的物價大約和東歐差不多,偶爾比西歐更貴。同一個牌子的礦泉水,我在巴黎看過有的商店賣四十分歐元,但在西非都要賣到大約六、七十分歐元、甚ꘊ雱騥Q。
雖然只是五個星期匆匆地從大西洋岸的塞內加爾(邦交國)、甘比亞(邦交國)、馬利、布吉納法索(邦交國)、迦納、多哥、到貝南,卻是我旅行回憶中的大災難之一。老實說,原本對埃及|南非的非洲縱貫還有點嚮往,在這次西非行之後,便覺得沒有什麼想走的動力。
每次人家問我非洲行的感想,我都會說,那次旅行,就像我們那句俗語說的一樣:「花錢受罪」。想說說那次的災難,卻真不知道該從哪說起。是要從十二人座的箱形車坐三十幾個人開始說起呢?還是要從連坐將近三十個小時的破爛巴士說起呢?還是要從在達卡爾一晚二十歐元還只能住得到又髒又爛的低級妓院說起呢?是要說說在沙漠中奔馳的BUSH TAXI呢?還是聊聊二百五十公里的路,花了十五個小時才到的災難呢?或是,火車沒有出發時間,只有出發日期這種事?
總之真的是太多災難了,連後來我在阿富汗都沒這麼糟。的確,阿富汗剛打完仗,基礎建設上的確比不上西非,畢竟西非接受了外援這麼多年,主要的道路、發電廠也建設得差不多了。不過非洲人那種做事態度真的比不上我們亞洲人。拜託,連阿富汗人都不會在CORONA裡面塞超過六個人耶!TOWN ACE本來就是十二人座(其實正常來說,應該只有八個位子)的車,哪有擠超過二十個人的!
尤其當時去的時間不巧,剛好是一年最熱的熱季,在撒哈拉周邊的地區真的是有夠熱。最慘的一天是在馬利的凱依斯(KAYES),物資缺乏,一天只吃二顆雞蛋,只是不斷地喝水。我不知道到底幾度,只知道我和亞歷夫兩個人一直喝水,每隔一、二個小時就去淋一次浴、把溼毛巾蓋在身上散熱。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在乾熱到了極點的地方,棉被、枕頭、任何東西,就算沒有直接曬到太陽,也會熱得嚇人。所有的東西,包括衣服、褲子、鞋子、哪怕是放在桌上的書都是熱呼呼的。只有電風扇就已經夠慘了,更慘的還不時會停電。出門沒有餐廳,也熱得吃不下,更重要的是ꄊA根本就熱得不想出門。我自認我不是一個對沙漠陌生的人,在那之前,我也跑過幾個大沙漠,但是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沙漠真的熱的時候,可以這麼熱。當時身上長滿汗斑,每天都處在很不舒服的狀況下,尤其是睡覺時,覺得全身特別刺痛難忍,最慘的時候,平均五到六分鐘就要想一次家。
馬利也真的個很窮的國家。巴士停在一個小市集,讓乘客們下車吃飯。我們買了條麵包,再去羊肉攤買了些燉羊肉夾來吃。到賣茶的攤販點杯立普頓紅茶,一邊喝茶,一邊吃麵包。市場的小孩們聚集在我們四周,痴痴地盯著我們看,本想只是普通的鄉巴佬罷了,不以為意。就在我們喝完茶,站起來要往回走時,小孩子們一擁而上。你知道他們要做什麼嗎?你一定以為他們要和向我們乞討對吧?不是,他們從頭到尾就沒有和我們開口乞討過。第一個撲上來的小孩子,一把就把茶杯裡的茶包塞到嘴裡,努力想多吸一點茶水出來,第二個撲到的小孩子,抓起茶杯,拼命地往嘴
裡倒,好像想要把最後一滴茶水倒進嘴巴一樣(早知道我就不要喝得那麼乾淨了,那杯子裡根本就沒有任何一滴茶啊!)。連我這個在亞洲見識過無數乞丐的冷淡人士,看了都覺得好難過。後來在車上,亞歷夫和我說,剛他麵包吃到最後一口,覺得好硬,不想吃,拿到垃圾堆丟時,麵包一脫手,小孩們也是一樣撲過來搶,早知道我們剛才就多買幾條分給他們吃了。是啊,雖然我一向很少對乞丐心軟,但是看到這一幕,還是忍不住在想自己能為他們做些什麼:坐在巴士,看到小孩們在我們走了以後,又回到市場的各個角落,每個人走路時,眼睛都一直盯著地上看,不知在找什
麼。終於有個小孩子好像發現什麼東西,高興地撿起來,馬上就塞進嘴裡用力地嚼,我的天啊,那是個塑膠袋耶!
所以說,的確,以成為旅人為目標的人,一輩子至少要去過一次非洲(除了北非、南非和肯亞以外的非洲才叫非洲)。但是就像一個也走過同樣路線的法國人說的,這種事至少要做一次,不過做一次就夠了,再做一次的人,就是瘋了。在達卡爾開餐館的大陸老闆嚴佬說:那是人間地獄啊!
在這個殘酷又充滿矛盾的世界,我們又能做些什麼呢?在印度被拒絕入境後,我幾乎陷入絕境。後來雖然還是找到路脫離巴基斯坦,但是想起來還是覺得很難過。從德黑蘭搭直達車回伊斯坦堡,認識了從斯洛法克來的彼得。和他說我在印巴邊境的慘事,他笑著說,至少你還有錢可以逃得出來,我這次才差點被印度人害死呢。
他說,他從印度到尼泊爾,要再回印度一路旅行回歐洲,因為印度簽證已經過期了,想在加德滿都的印度大使館重新辦理,卻因為一個星期前的某個政治事件,印度全面停發簽證給斯洛法克人而遭到拒發。拿不到簽證,又買不起機票,他完全陷入絕境。眼看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旅費愈剩愈少,他下了一個決定:偷偷潛入印度。
在叢林裡走了一天一夜,他還真的就這樣混進印度了。進了印度以後,找到斯洛法克的大使館求助,謊稱自己的護照遺失,當然,簽證也就跟著護照不見了。
旅行時真的是很多千奇百怪的事都會遇到吧?尤其我們台灣人,一個人在異鄉,出了什麼事,常常也沒人可以幫你,所以很多時候真的格外地辛酸。以前會覺得跟旅行團、什麼自由行、半自助的都是老人家、遜腳在做的事,不過我現在真的開始認真考慮,下次旅行不但不要再到冷門的國家,而且還是跟團好了,人愈老真的愈吃不了苦了。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有時真的辛苦了點,但是要是能在絕境中意外找到出路,就會覺得好像一切都沒那麼糟了。
二00三年八月八日 伊朗伊斯法罕
雖然今天已經快結束了,不過我終究還是發現今天是父親節了。從上次凌晨四點到德黑蘭的事情後,已經過了三天了,而我,今晚也已經到了伊斯法罕了。你問我,那天後來如何了呢?嘿嘿,後來我絕望地在黑夜裡沿著公路走,看到有個地方在修馬路。工地裡有個穿西裝的人在指揮,我想這個人說不定會講英文,於是上前向他問路。他不但熱情地開著他那台大概有五公尺長的大轎車載我到市中心找便宜的旅館,還招待我到他家吃飯,陪他的小孩子玩耶!原來他就是那個工程公司的老闆!從那時就一路受到好心的伊朗人幫助。所以說,這就是盲目旅行迷人的地方:總會有
些特別的奇遇啊!
沒有奇蹟的城市
昨天晚上,是去年的最後一天。原本和以前的女朋友約要去吃飯,她臨時說要加班,都已經準備好,期待了一整天,在家待不住,和她說工作完再打給我吧。搭了捷運,散步到她公司附近的一家麥當勞,看報紙打發時間,等了二個多小時,還沒消息,打電話去問,也沒人接。坐不住去逛街,肚子很餓,但是又想她加班到這麼晚,不知道吃過了沒,還是等她下班再一起去吃吧,又走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接到她的電話。電話的那頭很吵,原來她早就下班,和朋友去玩了。
心情真的很沮喪,坐在回家的捷運上,一大堆人擠到市政府要去跨年倒數,心想,要是這個時候,我要是遇到誰誰誰,我一定要和她說,請原諒我過去對妳很壞,請和我一起去市政府倒數吧!
不過,你也知道,這是一個沒有奇蹟的城市。車到站了,我還是乖乖回家看電視了。
其實我常常在想,為什麼那麼多人,對旅行有那麼多的憧憬。
也許,旅行和性一樣,是一種在每天忙碌的生活中,你會輕易遺忘,但是一但有人提起,或是自己就快要擁有的時候,就會興奮不已的事。小時候,我是個做作的小文青,很喜歡看小說,讀古詩。「西出陽關無故人」、「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好多好多充滿異鄉旅行情調的詩詞,或著壯闊、或著清幽;或著豪邁、或著感傷,從小就在我這個小文青的心中留下很深的嚮往;古典一點的小說,像中國的「鏡花緣」、「西遊記」或是西方的「奧德賽」、「辛巴達」和我最喜歡的卡通「金銀島」,都是很多很多的旅行故事。
生活在社會的人們,受了太多有形無形的規範、限制,被現實剝奪了理想,讓我們常常身不由己,被迫做很多自己不願意去做的事。所以,人們總會夢想脫離現實,幻想在遙遠的地方,存在著自己的幻想世界。其實對人們來說,遠方世界和旅行浪漫這些事物的存在比實際擁有更令人振奮,就像偶像歌手一樣,誰管他歌唱得好不好聽啊,只要是他做的事、出的唱片,就一定是最好的。
不過,你知道嗎,我相信這世界上一定會有一些不可思議的奇蹟會發生。
在孟加拉南方的寇斯巴薩(Cox’s Bazar),雖然是個寞寞無聞的小村莊,卻有著世界上最長的海灘,與最美麗的夕陽。雖然四週都是觀光大國,孟加拉卻是一個觀光客極少的地方,一路從達卡、吉大港到寇斯巴薩,都沒遇到半個觀光客,終於有一天,晚上在海灘散步時,遇到從加拿大來的情侶,石峻和凱利。他們學中文,所以有中文名字。他們也在尋找其他的旅人,找了一陣子了。後來,我們陸續在海灘上找到幾個其他旅人。
那真是段愉快的時光。白天睡得很晚,起床懶懶地洗臉、刷牙、洗澡,下午或著出門吃飯、散步,或著在房間裡洗衣服、看書,快要傍晚時,走到大家約好的地方一起看日落。一大顆火紅的圓餅慢慢沈入海的盡頭,天空、雲彩、海浪、沙灘都被染成金紅色了。在海灘上,有好多人在散步,小攤販、騎馬的人、幫人拍照的人,還有數十個到百來個圍著我們、好奇地盯著我們看的人。
晚上是派對時間。大家聚集在石崚他們的旅館陽台,聊天、喝酒、抽大麻,做所有挑戰回教禁忌的事。
後來各分東西,再也沒有聯絡了。曾經在曼谷的卡歐桑又再遇到過石崚和凱利,不過那並不是太令人意外的事,畢竟,所有發生在卡歐桑的事,都不算奇蹟,而只是這個狂亂的街道中,另一件日常鎖事罷了。在卡歐桑路的不期而遇,不是不期而遇,因為你早就知道,到了卡歐桑,總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當時我還是個中輟生。回國後,本想去當兵,都已經收到兵單了,卻因緣際會下,轉而到淡大城區部的二技班就讀,成了不折不扣的技職體系學生,人生真是充滿轉折,不是嗎?
將近一年後,有一天,因為趕著要去考統計學的期中考,在教室大樓的門口,差了撞上了二個人。還來不及說聲抱歉,抬頭一看,我們三個人都驚叫一聲,興奮地彼此擁抱。對啊,我居然在那裡,再次和他們不期而遇了。
他們來台灣學中文,在淡大語言中心讀書,和二技部是同一棟大樓,這段期間,我們完全沒有聯絡,也不知道彼此的打算,在認識的時候,那棟建築物,都是世界上和我們最沒有關係的地方之一,但是在將近一年後,我們再次在那不期而遇,而且才知道從此要一起在那上學。很巧,巧到像是少女小說的劇情對吧?所以我說,奇蹟真的是會發生的,尤其是和有旅行關的事情。
東南亞組的旅人在曼谷、西藏和印度組的旅人在加德滿都和德里、歐亞大陸橫斷組在伊斯坦堡、東地中海環繞組在開羅,和同一個人在旅行中,再次遇到一、兩次,甚至四、五次以上,都不是什麼令人意外的事。不過因為一些巧遇,而發展出的故事,就比較神奇了一點。
因為到賽內加爾的飛機要等八天才飛,我和亞歷夫先到阿姆斯特丹玩幾天再回巴黎搭飛機。在阿姆斯特丹時,掙扎了一陣子,終於還是決定花個幾十歐元去看鬱金香花園。適逢初春,百花初放,兩個大男生一起逛,還真的覺得少了什麼。逛著逛著,卻聽到身後傳來台語的交談聲。
仔細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幾個我們台灣駐歐盟的外交人員,趁著周末,帶著家人來玩的。很巧吧,更巧的是,他們還有一個人是剛從賽內加爾大使館調來的。知道我們就要去賽內加爾,他給了我們一個電話和住址,要我們到了達卡爾,就去大使館找一位姓辛的秘書,他會寫信要他代為關照。
原本對西非的旅行,還有點忐忑不安,後來到了賽內加爾,因為辛秘書的幫忙,讓我們的西非行有了一個好的開始,一路旅行賽內加爾、馬利、布吉納法索、迦納、多哥、貝南和甘比亞都沒遇到什麼大問題。後來在我們回歐洲的前一天晚上,辛秘書還請我吃了一頓晚餐,真是太讓人感動了。
後來想想,這件事真是神奇,當初要不是為了等那班飛機、要不是決定先到阿姆斯特丹、要不是最後決定花那個錢去逛那個花園,看似和這些毫無關係的西非行,會變成什麼樣子?一念之差,真的會改變很多事。
回到台灣的日子,雖然偶爾也是會有些奇蹟的,但是絕大多數的日子,都是在一灘死水中度過。聽說過一個韓國人,旅行太久,回到韓國,因為受不了平淡的日常生活,週末買了張來回機票,到曼谷卡歐桑路回味一下旅行的感覺。對啊,大家都是這樣,體驗過旅行那種刺激的生活,習慣明天和今天不一樣的生活,平常的生活真的太乏味了。
不過嘛,人生總是離不開現實的,雖然現實的生活,太過俗氣,但是不在現實生活站穩腳跟,你的旅行,是無法走得太遠的。
二00三年六月四日 捷克布拉格
嗨,你在哪裡呢?我還在布拉格。今天從車站回來時,遇到一件趣事。
火車到站時,車門打不開,後面一個洋妞拍拍我的肩膀,示意要我讓開,然後他上前用力搖了門把二下,還是打不開,於是就用力一腳踹在門上,竟然就這樣踢開車門了,不過也因為太用力,鞋子也就這樣順勢飛了出去。下了車,我還眨眨眼,對她比了一個大姆指。後來在路上,我們碰巧地走在同一個方面,她和朋友忍不住爆笑出來,想到剛才那個鞋子著陸月台的精典畫面,我也快忍不住笑出來了,不過因為我是一個人走,要是在街上突然就這樣一個人哈哈大笑,就太丟臉了,只好假裝打呵欠。神奇的是,後來竟然發現她們原來也是觀光客,而且我們住的是同一間旅館
呢!
旅行偶有的一些奇遇,正是旅人無法自拔的原因呀!你是為了什麼而旅行呢?是年輕的輕狂?是過份浪漫的夢想?是對現實的逃避?是對他人的承諾?還是只是為了旅行而旅行?這些都曾經是我旅行的原因,只是現在的我,不知道為何而走的時間愈來愈長了,只有偶爾有值得的感覺,而那些所謂的美景,不但愈來愈無法讓我拿起相機,甚至無法讓我向前走一步,你也會這樣嗎?愈想愈空虛,還是睡覺吧!
相遇與離別
今晚打牌時,閒聊時,聽到一件很神奇的事。
「你出國時,阿呆入伍在成功嶺受訓,我們大家去參加他的懇親會,看到一個辣妹,黑狗居然跑去和她搭訕耶!超敢的。」小崔認真地說。「然後,我們就和那個女生一起回台北,黑狗和她一路聊回台北,最後,還和她要電話。」我心不在焉地聽著。
「對了,那個女生說,她認識你。」他得意地說,我抬起頭,滿臉疑惑。
「她說她是你國中同學。」他補充。
很巧吧?經過他的形容,我終於大概可以猜到是哪個女生了。的確,我當年應該還算和她有些認識。我讀的國中是男女分班,所以我們並不是同班同學。會認識,是因為一起在同個補習班補了二年。
那真是個清純的年代,成績稍微好一點,就自以為是,因為可以認識女生,對補習比對上學還積極。為了吸引女生的注意而努力保持成績。那是個怕別人知道自己暗戀哪個女生的年紀,是個會想靠寫情書這種白痴招式追女朋友的年紀,是個和女生多說幾句話,就覺得有戀愛感覺的年紀。
聽他說起那個女生,我在腦海中試圖找到她當年的模樣,舉止,談吐。唔,當年的她真是清純,實在想像不到十幾年後,會變成一個「讓人眼睛一亮,說話讓人聽得心癢癢」的辣妹。
其實,我還真的非常想和她聊聊當年的事,那一定非常有趣。小崔說,黑狗那有她的電話,你可以打去找她啊。我搖搖頭。
「重點是要不期而遇啊,要像你們一樣,搭了訕以後,才發現原來是有關係的人。」
你是不是也是有很多這樣的朋友?過去曾經很是熟稔,但是後來時空隔絕,慢慢變得沒有交集了,最後連打電話噓寒問暖也變成一件奇怪的事了,以致常常看著電話,卻擔心唐突。雖然其實你心裡也知道,通常你打過去時,對方雖然可能會傻住一下,但是通常都不會有太冷淡的反應,甚至常常就此又重新找回昔日的友誼。只是,你在心中期望的不是這種事,你希望的是,有一天,在一個陌生的場合,彼此不期而遇。因為如此的邂逅,證明了你們冥冥之中的緣份,讓你相信,不需刻意,也有一絲分不開的線,將彼此連接,讓彼此不會失去彼此。
你有看過李奧那多演的那部「海灘」嗎?很多人都說那是部不知所云的大爛片。但是和幾個朋友偷偷分享過感想,其實和我一樣深受感動的人還是不少。要了解片中的故事,你就一定要去過泰國,一定要在曼谷的卡歐桑路住過,在泰國的海灘上生活過。唯有如此,你才能了解電影中,那種道出旅人心聲的種種場景。狹窄陰暗的Guest
House(片中那間GH其實應該算是中等,我在泰國通常都住得更爛),熱鬧的卡歐桑路,世界各地而來的旅人,對無人小島的嚮往,大麻、性等等。尤其是,片中最後,當大家發現,原來旅行久了,逃避現實的人們所做的一切,原來只是在遙遠的世界,建立另一個現實世界罷了,在各奔東西,回到原來的世界後,卻在某個下午,收到一封電子郵件,看到一張以前的照片,再次想起,自己曾經在一個和現在一樣陽光燦爛的午後,和一群散落在世界各地,此生再也不會相見,不知是朋友的陌生人,還是是陌生人的朋友,在世界某個角落,一起共同分享了那短暫卻美好的青春時ꔊ畍A你不會忘記那段日子和那些人,因為你知道他們也不會忘記,你們雖然不會再相聚,卻知道那段回憶,是你們永遠切不斷的聯繫。
不知道我畫蛇添足的解說,是不是也能讓你有同樣的感動。不過其實我要說的是,這些事物,雖然也是一部份的事實,也是很多人心中最美麗的幻想與回憶,但事實卻不見得常常如此,畢竟旅人的世界,只是從另一個現實世界,跳脫到另一個現實世界罷了,不是所有的旅人,天天都是在演「戀愛巴士」。
說到戀愛巴士,雖然大家都說那是騙人的,不過我覺得是不是騙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節目中的很多情節,都還滿有真實的旅行感。旅行、相逢、分離、孤單,在異國的天空下,一段段的浪漫故事從來沒有停止過。
在現實生活,奇蹟似的相逢,是可遇不可求的奢侈。在旅行中,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生活世界、不同的旅行故事,讓每次相逢從一開始就是美麗的邂逅,是特別的巧遇。
所以每次看戀愛巴士,常常會想到旅行的一些事情。有人問我,在旅行中,有沒有什麼異國戀情?我想了想,我的確是在旅行中認識很多女生,你知道的,偶然地相遇,一同旅行,共同經歷過一些事,最後告別,偶爾寫寫電子郵件。其中的一些,好像真的有什麼,不過要說真的戀愛嘛,也不能算是。畢竟,旅人的生活就是分分合合,假假真真的。有幾次和其他旅人聊起此事,發現真的曾經在旅行中,和途中認識的女生「免費」上床的人,其實很少(原諒我用這麼俗氣的方法來衡量男女交往,不過這肯定是所有最不客觀的方法裡,最客觀的方法之一)。其實嘛,大家都住
那種破爛旅館,過著那麼小氣的生活,除了一些革命情感和異國情調,能夠擦出多少愛情的火花?反倒是常聽說旅館的職員有和女性房客有一腿的事。
其實不只是異性,就連真的當初感情很好的同性朋友,雖然告別時,講得好像情深義重的,還說什麼「要來xx國時,一定要來找我哦!要保持聯絡哦!」但是真的能保持三個月以上聯絡的人,幾乎是沒有。看看自己的旅行筆記,記了E|MAIL信箱、各國電話、地址不知有幾十個,一直到現在還有聯絡的,不過二、三個,而且頻率非常偶爾。所以啊,每次告別朋友時,送人送到門口,擁抱揮手再見,不管在旅行時多麼如膠似漆,除非對方先留E|MAIL,不然我也不會提起保持聯絡的事了:一定不會聯絡的嘛,何必這麼麻煩呢?有個朋友說,在旅行中認識了很多歐洲人,大
家都和他說,到歐洲來一定要來找我。結果到了歐洲,大家不是有事,就是根本沒回音,我笑說,其實他們也許不是故意的,之前也有個滿有交情的日本朋友來台灣時,寫了封信給我,要約我見面,只是我看到信、回信和她說我的手機號碼、她再看到信時,已經是回日本之後的事情了。我不知道她會不會以為我是故意避不見面的,不過事實上,當我知道她已經回日本時,心中還真的有些懊惱,因為我其實滿想再和她見一面的,畢竟她是我很少數一直保持聯絡的旅行同志。不過我也能體會那些不想聯絡的人的心情,旅行時的人,也許是他最感性的時刻,對人真的容易拿出真情
,或著說,表現出真情,但是一但回到現實世界,人又有太多要去面對的事,而不能那麼認真地當一個充滿靈性和幻想的自己,去延續過去的一段,也許當時是真情流露,而現在卻變得過份濫情的友情。老實說,現實世界的他,你了解多少?現實世界的你,他又了解多少?你們的友情,只有在旅行的世界有效。
這樣說來,或許有點感傷,不過人生嘛,還不就是如此。我們每個人生來就個別分離的,彼此都只是彼此生命的過客罷了,相遇的兩個人,哪有不離別的呢?能夠偶然在此相逢,那就好好珍惜此刻吧,就像那首老歌,不是嗎?
「不管以後將如何結束,至少我們曾經相遇過;不必費心地約束,更不需要彼此的承諾...」
台灣人在世界
心血來潮,把在旅行中所有巧遇過的台灣旅人都記錄下來,想來每一個都有點神奇:
第一次遇到台灣人,是在新疆的喀什。當時我也算小有旅行經驗了,但卻是第一次遇到台灣旅人。他們一行三人,是一對中年的夫妻和一個比較年輕的女生,關係我不太清楚。是在喀什的旅館認識的,那時我聽他們講的普通話的口音,馬上就脫口說出:「你們是台灣來的對吧?」
當時我和浩子一起在北京拿到巴基斯坦簽證,準備從喀什進巴基斯坦。他們因為在台灣沒辦法拿到,又沒想到還有到北京拿的這招,所以到了喀什還是沒有巴簽。沒想到後來卻還是買了車票想要硬闖。車子到了巴基斯坦的蘇斯特,果然還是被邊警扣了下來。因為時間很晚了,我和浩子就先和其他乘客一起坐車到拍數。
可是神奇的是,二個星期後,我和浩子到了渾撒的時候,旅館的老闆看了我們的護照,說,幾天前,有三個也是拿這種護照的人住在這裡,不過他們現在去了伊斯蘭馬巴德了。我和浩子一聽大驚,連忙要他形容三人的模樣,肯定是沒有錯了,就是他們三個人,竟然不但過了邊界,還比我們早一步到了伊斯蘭馬巴德。至於他最後是如何突破邊境那關,卻是我至今一直沒有答案的謎。
在東南亞和南亞要遇到台灣旅人實在是非常難得。後來有遇到都是在歐洲了。
在雅典一下飛機就在機場巴士遇到一對台灣來的父女,因為太久沒說中文一時有點不知如何開口。後來在雅典的YH時,因為已經接近旺季,一大堆人排在櫃台前想到爭取到一床便宜的住宿。排在我之前的,是兩個東方臉孔的小女生,她們原本有床位,但是因為超過當初預約的日數,被迫要搬離YH,在想辦法和YH的人拗,希望能通融再住一晚。一聽好熟悉的英文腔調,再聽她們之間交談的語言,是貨真價實的台式中文。
「如果妳們真的沒地方住,可以住到附近一家HOSTEL,有點破爛,不過也很便宜。」我在她們背後用中文插嘴。告訴她們附近有家有點破爛,但是和YH一樣便宜的HOSTEL。
後來輪到我了,果然YH的人也和我說,沒有床位了,雖然我有預約,但是沒有床就是沒有床。我便又背起背包,去投宿附近的那家HOSTEL,順便問了櫃台的肥佬老闆剛才有沒有二個女生來投宿?肥佬說沒有,我連忙請他幫我留一間房間。我猜想我剛才那樣隨便指指,她們大概沒找到,於是放了行李,馬上跑到馬路上去找人。七月的雅典,如果沒有早幾個星期預約,想在便宜的YH或HOSTEL找到一個床位,實在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
後來我在馬路上找到那兩個小女生,原來她們總共四個人,每個人都背著快要和她們自己一樣大的背包。我看到不禁覺得好笑:「原來妳們是旅行團啊,難怪住哪裡,哪裡就客滿。」
後來她們總算是住下來了,我也安心地出門了,出門前她們問我是哪裡人?我想想,說:我猜我和你們是同一個地方的人。果然,我們都不是大陸人,也不是香港人,更不是新加坡人,而都是口操台式中文的台灣人。
在ANNABELL(就是那家HOSTEL)的日子,實在是有趣。除了前幾天偶爾會和小女生旅行團聊聊外,看起來又機車又小氣,其實人超好的肥佬老闆、好多很好笑的室友、還有在HOSTEL打工的港仔JORDY(肥佬這個名字就是他取的,後來其實我在旅途中常從其他旅人口中聽到他的消息,但卻沒有再遇到了,真是可惜。)都對我很好,每天晚上都喝得好醉,忍不住一住就住了兩個星期。在我所有住過的HOSTEL裡,就屬ANNABELL、巴屬喀什米爾,吉爾吉特省各地的小旅館、TREE OF LIFE(土耳其伊斯坦堡)、REGAL INTERN
ET INN(巴基斯坦LAHORE)和SULTAN HOSTEL(埃及開羅)這幾段時光最快樂。
我在TREE OF LIFE也遇過一個台灣女生,不過她顯然是不知道TREE OF LIFE是一間非常日本人宿的日本人宿,所以住一個晚上就搬走了。但是我後來在SULTAN HOSTEL遇到的LILING就不一樣了,她真的是個狠角色。
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LILING中文的正確寫法。認識她也是有點巧合。我本來不是住SULTAN,而是住在VENICE(那是一棟在市場裡的破舊大樓,容納著幾家開羅最廉價的HOSTEL,住一晚都不到一美金)。後來有一天在一個因緣既會下,認識了住在SULTAN的LILING。SULTAN也變成我旅行生涯住過最久的HOSTEL,前前後後加起來住超過一個月。不過比起像LILING那種根本就是在那定居的人,我也只能算短期房客。SULTAN很舊很破,但是很奇怪,就是越是這種地方,大家感覺愈溫馨。後來LILING比我早二個星
期回台灣了,回台灣後偶爾還會收到她轉寄來的文章或笑話,卻再也沒有見過面了。
危險?
有一天,我突然驚覺一件事,就是其實我是個很不愛惜生命的人。
不只是不在乎別人的生命,我也不怎麼愛惜自己的生命。雖然我是個很怕痛的人,但是每次想到做某件事可能會危及性命時,我卻沒有害怕的感覺。我不知道這種個性我是在哪時候養成的,但是好像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了。雖然我還沒有想過自殺這種事,但是說不定其實我是個厭世的人也說不定。
但是說起來我也和很多矯情的偽左派小文青一樣,嘴巴上說連死都不怕了,卻還是有滿多害怕的事,也還是汲汲營營於名利。雖然有些話聽到別人說,自己都會覺得肉麻做作得可以了,但是自己講起來時卻覺得自己真情流露,感人肺腑,不知道像我這樣的情結是不是也是種病啊?
從希臘到土耳其,從土耳其到伊朗,從伊朗到巴基斯坦,從巴基斯坦到阿富汗,每次在離開一個國家之前,總會有人和我說:「那裡和我們這裡不一樣,那裡很危險,外國人到那裡,一定會被搶的。」尤其是在喀布爾時,說道要去坎達哈,大家都一直阻止我,除了說有一些外國人在那一帶被殺害,沿途常有塔立班軍隊和美軍交火,甚至還有人語帶威脅:「那裡的人,喜歡男人,甚於女人!」
很多女生,每次一講到這個問題時,老是都會說,你們男生比較方便啊,我們女生比較危險。其實我並不這麼覺得。女生比起男生,多了也只是個被強暴的風險,但是旅行中的危險何其多,和所有旅行中的危險比起來,女生遇到危險的機會其實不比男生多多少。尤其女生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時候,都比男生還容易得到其他人幫助,而且因為女生天生細心,也比較容易趨吉避兇。
旅人會遇到的危險很多,最常聽到的,當然就是人禍。被殺、被搶、被偷、被騙、被強暴、被綁架、金光黨、仙人跳、車匪路霸、叛軍和政府軍、真警察和假警察、小偷、扒手、和數也數不清的騙子。這些年,聽了太多這樣的傳聞了。
在伊朗時,有次搭夜車,半夜半夢半醒時,突然感覺有人在拉我的手臂,覺得我的手好像握著什麼溫溫軟軟的東西,突然驚醒,才發現,我鄰座的伊朗人,居然拉著我的手在自慰!
在巴基斯坦時,和同行的日本旅人近也說到此事,他笑了一笑,和我說,那算什麼,我還差點被基佬強暴過呢!他說,他在德里裡,想去看一座清真寺,在清真寺門口,有個自稱是巴基斯坦人的人,和他說,要進清真寺之前,你一定要淋浴淨身。
「那怎麼辦?我住的地方離這裡很遠耶!」近也問。
「你運氣很好,我家正好在這附近,你可以來我家洗澡。」巴基斯坦人說。
於是近也就到巴基斯坦人家洗澡。洗到一半,浴室門突然打開了。是的,那個巴基斯坦人,全身光溜溜地擠進浴室來了。他從後面抱著他的腰,撫摸他的下體,想要強暴他。他拼命掙扎,巴基斯坦人沒辦法,只好自己用手對著他自慰,把白色的液體噴得他身上到處都是。
當然,聽到這裡,我也是差點把頭笑掉了。在旅行中,被基佬性騷擾太多了,尤其是在回教國家和東南亞。不過這也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真的差點(只算是差點嗎?)被強暴。
當然,女生被強暴的事,那就更多了,基於各種理由,不予置評。性犯罪在世界各地都是嚴重的社會問題,不過在回教國家格外嚴重。雖然要是被捉到,那罪刑一定比西方國家還要重非常多,通常會被叛死刑,但是因為回教社會對性的壓抑,嚴格控制性行為,加上娶妻需要負擔龐大的聘禮與婚禮費用,讓回教國家的男性普遍都有晚婚、性生活不協調,心理不均衡的問題。在回教國家旅行的女性,幾乎沒有聽過不曾被性騷擾的,強暴、下藥事件也是偶爾會發生的,而男性被性騷擾也是不少。
除了性犯罪,另一個嚴重,而且肯定是最常發生的麻煩,就是各式各樣的騙術。除了根本是日常鎖事的不當請款(二倍、五倍、十倍、一百倍、無限多倍,在印尼的棉蘭,曾經有個腳踏車伕,十分鐘不到的路程,向我要求相當於三百五十塊美金的車費,這種人千萬別怕麻煩,勇敢地和他們用力地吵)、常見的睡眠強盜系(睡眠藥、睡眠煙霧等等)、串通詐財系(假裝友好,邀你一起去餐廳吃飯、結帳時發現是天文數字)、假面超人系(假扮各種身份來詐財,包括警察、秘密警察、特別秘密警察、絕對秘密警察、觀光客、好心的路人、賣門票或車票的人、收票的人、和尚
、女人、旅館人員、導遊)、仙人跳系(美女、帥哥;辣妹、壯漢)、刮刮樂系(我有個生意,需要你的幫忙,希望你能幫我這個忙,酬勞不多,大約三千塊美金而已...)、健康保險系(下藥讓你生某種怪病,熱心的餐廳或旅館老闆帶你去醫院,住院三天,醫藥費一千美金。通常下藥前會先確定你有旅行平安險,因為他們開出來的醫藥費,絕對超乎你願意支付的範圍。)、吸血蟲系(熱心的當地人,自願免費當你的嚮導,結果一路上聯合商家敲詐你。)、新型態創意系(比如說,癢癢粉。在擁擠的公車或街道上,有人在你背後灑了一些黃色的藥粉,讓你感覺刺痛、奇癢
無比,你嚇得手足無措,剛好有個熱心的路人,給你一瓶水,你趕緊把背包和外套脫下來用水清洗你的背部,弄了好久,終於好了些,回神一看,咦?你脫下來的背包和外套,怎麼都不見了?)
這些詐財的技倆真的是層出不窮,騙徒們總是能想出各種新的手段來行騙,很多經驗老道的旅人,也偶爾會著了這些騙徒的道。避免中計最好的方法,就是少和別人打交道,尤其是非法之徒,只是,總是把自己封閉住,又好像有點不像是旅行了。
我已經很久沒在街上買大麻了,倒不是因為不抽,而是因為很久以前,有次不好的經驗,讓我至今對和毒販交易有些恐懼。
在印尼巴里島的庫打(Kuta),有天晚上回旅館前,突然覺得好悶,好想抽大麻。便在酒吧外,找了一個毒販,花了五塊美金,買了一小包大麻,大概有十到二十公克,品質不錯,心想真是賺到了。回旅館,把它們捲成煙,抽了一根,放了幾根在口袋裡,又再出門回酒吧喝酒。那個毒販看到我,便帶著一個很高的壯漢,兩人一把捉著我的手臂,說,「我們是警察,我們懷疑你持有毒品。」
我一時愣住了,竟任由他們從我的口袋中搜出那幾根大麻煙。他們說要帶我去警局,我呆了一下,被他們牽了幾步路。雖然一時真的被嚇到了,因為印尼這個回教國家,光是持有毒品就要坐上好幾年牢的。我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冷靜,絕對不能任由事情這樣發展。
「等一下,你們說,你們是警察,那警徽呢?而且我記得警察局不是這個方向。」我大聲抗議。
顯然是被我踩到痛腳了,比較矮的那個指一指前面的一條暗巷,說:「我們的警車停在那裡,到那裡,我們就會給你看我們的警徽。」
「我不要和你們走,除非你們能證明你們是警察!」我開始要掙脫他們。
他們發現周圍的人已經注意到這裡了,便試著要我安靜,還拿出那幾隻大麻煙,說,我們也不是想要為難你,但是你已經犯了我們國家的法律,我們必需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聽他這麼說,我心裡暗自喝采,看來最差的情況也不過就是付錢了事。
我整個人好像突然都清醒了,說:「什麼大麻?你說這些嗎?這些煙現在是在你手上,而不是在我手上,我想這些煙是你的吧!」說完,便向旁邊兩個路過的阿多仔壯漢求救,說這些人是強盜,要綁架我。
西方人果然比我們東方人有正義感,而且也許同是觀光客,也比較容易相信其他觀光客的話。雖然那兩個印尼人,其中一個也算是身材壯碩,但是比起阿多斗那種天生的肌肉棒子,還是小了一號,那兩個正義使者,大喊一聲,「喂,混蛋,快放開他!」我感覺情況已經完全倒向我這一邊了。
印尼人看勢不可為,狠狠地說,「好啊,你很聰明嘛,你真的很聰明嘛,咱們走著瞧!」然後就往巷子的暗處消失而去,我連忙向正義使者們道謝。
不過當時的那種緊張感,真的讓我心有餘悸。後來我趕緊回旅館把剩下的大麻全部沖到馬桶裡,連夜搬離了庫打,再也沒有回到那一帶過了。那兩個人絕對不是警察,因為我後來才想起來,那個比較高壯的人,不正是我從機場來市區時,載我的那個計程車司機嗎?他當時還一直濤濤不絕,要載我去嫖妓,我怎麼一時緊張,居然把這件事給忘了呢?
所以,自從那次,我便不在街頭買大麻了,因為你永遠不知道,賣你大麻的人,是什麼樣的人,之後還會有什麼樣的風險。我後來在伊朗遇過一個日本人,他也說,他在馬拉威時,向旅館老闆買大麻,也被旅館老闆出賣,叫警察來捉他,最後也是花了一筆錢消災。
當然啦,既然出門旅行嘛,大家多少都會想和當地人交朋友,不過老實說,除非是在觀光客非常少、到處都是鄉巴佬的地方,不然在路上沒事會來主動和你搭訕的人,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壞人。尤其是在中國大陸、菲律賓、越南、印尼、印度、尼泊爾、土耳其、埃及這些地方要特別小心。其中,越南、印度和埃及被譽為世界三大詐財國,這三兄弟中,越南是騙徒最多;印度是花招最為古怪、惡劣;埃及和越南差不多,而且視敲詐外國人為理所當然,格外令人厭惡。
另外一個常見的災難,就是被偷和被搶。以前我總覺得,會被偷、被扒的人,真是菜鳥,被搶就算了,畢竟那真的比較難預防,而小偷和扒手,這些只要你防範得宜,怎麼可能會讓人有可趁之機呢?尤其在布魯塞爾時,曾經當場讓我捉到一個扒手,更讓我對此深信不已,直到有一天,我自己也被偷了,我才知道,要防小人,真的太難了。
被偷的原因,是因為我有個不好的習慣,就是我睡覺時,習慣將錢包壓在床或枕頭底下。其實,你睡覺時,真的很難防小偷,尤其是睡宿舍型的房間時(千萬別和我說什麼睡覺時錢包還綁在身上那種傻話,你不可能連續好幾個月每天都把那包東西綁在身上睡覺,太難受了,而且那也不見得防得了小偷)。我想過,小偷至少有一個下手的機會,就是我半夜或早上起來上廁所的時候,因為半夢半醒之間,常常會忘了把錢包帶在身上。在那個地方住了好幾天了,每個室友我都認識,相處也都很愉快,沒想到居然就這樣被偷了,我真的都太相信其他的旅行同伴了。而且這小偷真
的很聰明,一疊鈔票,他沒有全拿,只拿中間的幾張,所以你要是不數,根本不會發現,等到你發現時,都已經太晚了。
旅行久了,人都會失去戒心,一些小小的疏忽,也可能造成重大的損失。後來和幾個朋友聊起此事,才發現幾乎所有長期旅行的人,都有那麼一、二次被偷、被搶、或被扒的經驗。畢竟人不是機器,不可能永遠保持一樣的戒心。所以在事前就要考慮到這種種的危險,多使用提款卡和旅行支票、少用現金,而且要重要的東西要分散放置。
其實人禍的事真的太多了,自己發生過的,聽說過的,怎麼說也說不完,人世間就是這樣,總會有些人是藉著傷害別人而活的,人吃人,狗咬狗,真的發生了,也沒什麼好意外的,誰叫你不選擇好好在家看Discovery?前陣才聽說一個女生被輪暴的事,人類的社會就是這麼悲哀,不管你是不是在旅行,不用太過害怕,也不能有太多期待,儘量把自己能保護自己的事做好就對了。
不過,要是說到殺身之禍、血光之災,我想也許比起人禍,你更應該擔心的是天災。上高山,下海濱;走沙漠,睡深山,這些旅行活動,多少都潛在著一些危險。
在非洲的甘比亞,首都班竹(Banjul)附近有座鱷魚池。和亞歷夫二個人一起去,在門口買了票,進入一片叢林,中央有一座水池。水池上浮了一層浮萍,裡面真的游了好幾隻鱷魚。旁邊有一群小學生在校外教學,四周也有不少人在走動,但水池的四週,卻沒有任何柵欄或鐵絲網把人和鱷魚隔開。水池的岸邊有好多隻像是在曬太陽的鱷魚,但卻只是張大嘴巴,眼睛也不貶一下,動也不動地趴在那裡。和亞歷夫兩個觀察許久,發現應該是假的。
「這些非洲人又來了,用假的鱷魚來招攬生意,吸引觀光客,果然是黑人作風。」
所以我們也不以為意,繼續走近水池,想多拍一些池中鱷魚的照片。
突然「喝」地一聲,我腳邊那隻,十幾分鐘動也不動、應該是鱷魚玩偶的東西,突然向我撲來,差點一口咬到我的左腳。
有句話,說「嚇得屁滾尿流」真的完全可以用來形容我們兩人當時的醜態。我們嚇得大叫逃跑,才赫然發現,那些環繞在我們四週,動也不動的假鱷魚,原來每一隻都是真的!而且這些鱷魚剛才十幾分鐘動都不動,一看到我們開始逃跑時,竟然每一隻都開始追殺我們。更可怕的是,原本沒注意到的草叢裡,竟然也藏了幾隻鱷魚,突然從半路衝出來追我們,一時間真的有嚇得腿軟的感覺。
總算是衝到門口賣票的地方了,我們生氣地質問,你們這裡到處都是鱷魚,怎麼都沒有什麼保護遊客的措施啊!要是有人被鱷魚咬了怎麼辦!
他指指地上一塊小小、破舊的告示牌,上面寫著:「請勿碰觸鱷魚。」說,這就是我們的防護措施啊。
雖然我們常有些刻版印象,認為非洲到處都是戰亂,治安很差,去那裡一定會被殺、被搶。不過除了正在交戰的國家外,在非洲旅行的危險,常常不在人的身上,而是在自然界。最危險的就是疾病,在非洲住久的人,得過一、二次瘧疾也是正常的事。除此之外,像是嚴熱的沙漠、莽原地帶,脫水中暑也是要注意的事。而又因為太多未開發地區,及人為的防護不足,被野生動物攻擊更不是不可能的。
第一次真的那麼深刻的體會到,人類相對於大自然的渺小,與大自然相摶時的無力,是在喀拉崑崙公路(Karakoran
Highway)上的巴土拉(Batura)。那是個美麗的小聚落,從一戶人家走到另一戶,至少也要走個十幾二十分鐘,房子沿著公路的兩邊分佈,公路順著河谷而建築,兩邊都是四季積雪的高山,河谷間種植了很多杏樹,和一些野生的灌木和荊棘,偶爾可以看到有人在牧羊。我和浩子兩人住在一家旅館,房間也是平房式的西亞土磚瓦房,房間外是旅館的院子,種了很多杏樹和蘋果樹,再走出去,就是雪水流成的溪谷,對岸則是冰蝕過、陡峭的高山。旅館的另一邊,則是喀拉崑崙公路,公路的另一邊,是一片長滿灌木的草原,更遠處則又是一座高山,叫作巴土拉山。我們聽說,巴ꐊg拉山的另一面,有另一條河谷,在那裡,可以看到一條美麗的冰河。沿著公路往北走,可以找到一個缺口,由那可以繞到巴土拉山的另一側,然後在巴土拉山的另一側再往南走,大概走個五、六個小時,可以找到另一個缺口,由那可以走回公路,到另一個小聚落,巴數(Passu),再由那找車回巴土拉。雖然巴基斯坦政府規定入山一定要帶嚮導,不過這段路聽起來一點都不難,於是我們和旅館的人打聽了一下路線,再自己畫了一張簡單的地圖,一人帶著一瓶水,穿著T恤和短褲便出發了。早上八點半出發,預估走八、九個小時,下午四、五點可以回旅館。
不過,情況卻不是如此樂觀。山的那一側,沒有人家,只有綿延無盡的高山與河谷,任憑我們怎麼走,都找不到任何山的缺口,可以走回公路,我們又累又渴,水早就喝完了,總算在我們就快要乾渴而死之前,竟然讓我們發現一座小池塘,顧不得乾不乾淨,先跳下池塘一邊游泳一邊喝水,把瓶子裝得滿滿的再上路,後來沿路發現好幾處泉水,除了餓得要死以外,至少沒有立即渴死的危險。下午六點了,天色已經暗了,我們終於碰到一戶牧羊人家。我們向他們問路,他們說前面只有山,沒有路可以走回巴數,但我們不相信,我們不想在那待一晚,而且覺得,既然有一戶人
家住在這,表示我們已經接近有人的聚落了,就想,再走一下,等真的沒辦法,再回來。
我永遠記得,在我們執意要再往前走時,牧羊人家的小女孩,在我們背後大喊地那幾聲:「Don’t go! It’s dangerous!」,我不記得她到底重覆了幾次,不過那天晚上,當我們露宿在灌木叢旁時,那個聲音一直在我腦中迴響。
我們真的踢到鐵板了。在黑夜裡,走過懸崖、越過山脊,攀過險坡,真的是把我們意志力發揮到極限,終於,在赤手爬過一段峭壁,還是看不到任何燈光後,我們放棄了,入夜後,不管往前走,往後走,都太危險了。在月光下,我們在一處空曠的緩坡上,找了一叢灌木,再用石頭挖了一塊凹陷的地方,把背包裡,任何片狀的東西拿出來,包括講義夾、雜誌、筆記本、通訊錄通通拿出來,再想辦法用這些東西,把身體覆蓋住。
雖然是夏天,山上的夜晚,卻寒冷刺骨,而我們只是穿著T恤、短褲、蓋著一件薄外套和一些紙。從我們棲身的緩坡,可以看到山下河谷的對岸,有一條美麗的冰河,那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巴土拉冰川。在月光下,反射出迷人的光芒,在黑暗中,好像一條無止盡、銀色的緞帶。天空中,有在黑暗中特別明亮的月亮,和數不清的星星。要不是冷得全身發抖、餓得開始想吐,我說不定會覺得那是個浪漫美麗的夜晚。
從那美得惑人的冰川,不斷吹來的,是凜冽的冷風。當然,積雪的山頂,吹來的強風,更是冰寒入骨,最糟的是,到了半夜,竟然下起雨來。我和浩子終於放棄最後一點衿持,開始雙臂相擁,雙腿交錯來取暖。我們要一直說話、唱歌來保持清醒,說一些明天該怎麼走、要是活著回去要做什麼事、甚至開始說一些聽不懂的話、或是在交待遺言。那個晚上,浩子講了一段話,至今仍被列為我人生十大好話之一:「我們千萬不能死,一個人死了,另一個人還要把他的屍體拖回去,那太辛苦了。最慘的是,要是我們兩個就這樣抱在一起死了,之後發現的人,會以為我們是對小情
侶,因為得不到社會的認同,特地從台灣跑來這裡殞情,說不定經過媒體的報導,還會成為同志圈的經典愛情故事,成為梁山伯與祝英台的男男版,同志圈還會發動大遊行來紀念我們,我沒有辦法忍受死後還要忍受這樣的恥辱。」
那個晚上真是漫長,覺得好像過了好久,卻只過了十五分鐘。其實我還是偷偷睡了一、兩次,尤其是下雨的那陣子,我的意志力根本就要崩潰了,幸好我的外套是GORTEX的,不會進水,至少上半身都還是乾的,讓我還不至於完全失溫。
天亮時,我終於體會以前讀哪個古人的一篇文章,他說小時候家裡窮,冬天沒棉被,只好一家人抱在一起睡覺,每次看到天亮,都會鬆一口氣:「又可以多活一天了。」
外套上都結了一層霜了,趕緊叫浩子幫我照張像,我們不禁大笑,因為我們真的撐過來了!我們決定往回走,走來時,花了十一個多小時,早上六點開始往回走,應該可以在天黑前回到旅館。先走回昨天那戶牧羊人家,沿路不禁捏把冷汗,昨晚在夜裡走,都不知道我們當時走在多危險的地方,白天時看到腳下就是斷崖,攀的坡是這麼陡峭,實在是佩服自己昨晚盲目的勇氣。
看到那戶牧羊人家,厚著臉皮,問他們能不能給我們一杯熱茶。他們熱情地為我們燒材火取暖,煮羊奶茶給我們喝、又給了我們幾片又硬又冷的麵包。在火爐旁,我忍不住一直發抖,直到把那杯熱呼呼的羊奶茶喝下肚,才有種眼淚要噴出來的感覺。
那天走回旅館時,已經晚上快七點了,腳底已經破得一踏糊塗了。旅館的人和我們說,他們昨天發動了村子裡的人,上山找我們,直到下雨以後,想我們大概是沒救了,要是今天我們再沒回來,他們就要去報警了。我們和他們說,我們在深山裡遇到一戶牧羊戶,他們先是不信,說那個地方不可能有人居住。直到年紀很大的老闆聽到,才說:「那裡很久以前真的有戶牧羊人家,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牧羊,沒想到他們現在居然還在。如果你們真的碰到他們,那麼你們的確走得非常遠了。」
那兩天,在那似乎永無止盡的群山綿延中,我終於知道,人和自然相比,有多麼渺小。大自然的力量,真的不是我們人類可以去對抗的。我們常常把自己的生命想像得很巨大,其實我們的生與死,相較於永恆的大自然,輕如鴻毛,微如螻蟻。
不過雖然說到獨自旅行,常常都會有些危言聳聽的言論出現。只是老實說 我覺得這個世界其實沒有大家說的危險,當然每隔一陣子還是有誰又在哪死掉了,又在哪被強暴了,又在哪被搶了之類的,不過人嘛,活著本來隨時都會有風險,在家看discovery都有可能被倒下的天花板壓死,何況是出門在外呢?在國外旅行時,旅人遇襲的事聽得太多了,但是其實都還比不上在台灣看社會新聞時看到的多。
所以我覺得,就一些個案來宣揚危險主義,只是自己嚇自己罷了,沒有什麼實際上的意義:沒有人是不會死的, 不管那個人是在台灣,還是國外,或是火星,沒有一個地方是不會死人的。
只是今天死的不是我們罷了,改天要是死的是我們時,我們也不用太小題大作啦!時候到了罷了,爛命一條不值什麼錢的。
大麻
回國的前幾天,在MSN上遇到謬文聰,和他說,我星期五晚上就會回台北了,於是相約下星期一要把朋友全部找來聚會,地點是一家學生時代大伙常去的酒吧。
臨走前,他突然問我,到時要不要帶一些大麻或搖頭丸去啊?他說他那裡有很多好貨。我一時有點錯愕,完全沒有料到他會這樣問我。
他是我在台大的同學,雄中畢業的,明年退伍後,等著要進台大經研所。簡單地說,他是那種喜歡假裝壞學生,但其實根本就比誰都還放不下的人。之前我們幾個朋友一起去大陸玩時,他還特地趁車子進戈壁灘之前打手機向台灣的女朋友報告,說穿了,也不過是想炫耀罷了。他是那種到嘉裕關時,會花錢租古代將軍盔甲照像的人;他是那種在北京故宮,會租皇帝龍袍和假扮清朝格格的大陸妹合照的人;他是那種在敦煌會去騎駱駝的人;他是那種在內蒙鄉間的早餐店吃早餐時,會拿出糖包和溼紙巾的人;他是那種在大陸坐大巴時,會想要買二個座位,以免和大陸人鄰座的
人;他也是我唯一知道,會在大便前滴除臭劑,在水面形成一層薄膜,抑制臭味分子的人。他是我的好朋友,我知道他絕對不是那種會放棄一切的邊緣人,說穿了,就是裝憂鬱,假頹癈的文青吧(雖然,他也曾經用同樣的話形容過我)。
這次出國之前,他還塞了二張明信片給我,要我幫他從國外寄回台灣。仔細一看,應該是要寄給女朋友的,明信片的正面是希臘愛琴海的黑白照片,他則在背面用一些詭異冷僻的英文難字寫著一些文青風格的情話。雖然不知道這麼做是不是真的能傳達什麼異國的浪漫,而且其實老實說,我覺得這種行為真是太可笑了,不過至少這都還符合我對他的認識與印象。但是,這一次就有點讓我意外了,真的有必要為了標新立異而吸毒嗎?
上個星期,我在達哈比,才和一起浮潛的朋友過了幾天充滿哈吸吸和啤酒的日子。每天晚上都抽到快爬不上樓了。抽這個東西,真的是件很酷的事嗎?
國中時,有個同學,有次神秘兮兮地拿了一個自己用保特瓶改造的怪東西向我現寶,他說,這是用來吸安非他命的,還仔細和我解說它的原理,一副「我已經是大人了唷」的表情。
每次在家裡抽水煙管時,我常會想起這件往事。唉,比起我這套親自從埃及搬回台灣、整隻用不鏽鋼打造的水煙斗,那個破破爛爛的保特瓶,簡直有如小學生的美勞作品。人啊,還真的不成熟點不行啊。
大麻、或是由大麻精煉的「哈吸吸」(HASHISH,在台灣好像有人叫它麻膏或麻藥),是旅人圈裡一件大家都在做,卻不會對外聲張的事。連很多平常不抽煙的人,都會說,我只抽大麻,不抽香菸。
真正要抽大麻,常常是有點麻煩的事。如果你是真的在大麻的產地買,常常買來的是一大包連樹枝、看起來像茶葉的東西。要用盤子,或更專業一點,用一個像硯台似的東西,自己反覆地用重力、摩擦力、離心力等各種方法來去除仔和細枝。然後再用捲煙紙捲起來抽。在非產地買,雖然比較貴,但是為減小運輸風險,通常都已經去過仔了,直接抽就可以。只是要注意的是,品質好的大麻,是不能抽純的,通常都是把香菸裡菸草彈出來,再和大麻葉混合後,塞回香煙裡抽。
而哈吸吸呢,雖然有些一開始就已經乾燥過,變成粉狀,不過通常買來時還是黑色的膏狀物,要用火柴或打火機先將它稍微燒乾,再捲進香菸與菸絲裡一起抽。
在捲入大麻葉或哈吸吸後,香菸抽起來就和原本的完全不一樣了。有經驗的人一聞或一看就知道你抽的是什麼東西。摻過大麻的菸抽起來,有種燒稻草的味道,哈吸吸更濃,甚至有中藥味。菸在燒時,整隻煙的煙紙都會泛出深咖啡色,和一般香煙只有靠近菸頭的部份變黑不一樣。
除了在一些歐洲國家外,大麻都是違法的,隨著地區的不同,以十公克的哈吸吸為例,行情從台幣一、二百塊,到四、五千塊都有。所以在歐亞橫跨路上的旅人,真的有些人偷偷地在作運毒的生意。想想,從阿富汗帶一公斤的哈吸吸,成本不到五百塊美金,過了邊境到了伊朗的馬夏德,坐夜車一大早到德黑蘭,再坐當天下午的直達車,四十幾個小時就到了伊斯坦堡,再坐火車到希臘雅典,那裡多的是從西歐或北歐來,口袋裡裝滿歐元,想在希臘找個小島,天天開性愛派對的年輕人,你手上那一公斤又黑又黏,最高品質、派對聖品的哈吸吸,可以輕鬆地以歐洲私栽大麻的
行情價,一公克八到九塊歐元,大約十美金的價格賣出,一公斤便可以賣到一萬美金以上,一個星期內,你便可以輕鬆地有二十倍以上的獲利!而整趟的車錢不超過一百美金。甚至你也不需要運到希臘這個歐盟區內,我相信在土耳其愛琴海岸的幾個渡假城市,就可以賣到這個價錢。
至於風險如何?我會說,以一個觀光客的身份,如果你小心一點,被捉到的機會很小,只是,被捉到的風險絕對是大到你承擔不起的,如果你真的想做,我會建議另一條賺頭可能沒那麼大,但是相對安全的路線|從柬埔寨運到泰國賣。
我第一次到柬埔寨時,那時柬埔寨真是一個無法無天的國家,官員貪瀆,警察腐敗、人民年平均收入竟然只有五十美元!在粒邏有一家一個英國佬開的酒吧,酒吧裡有個倉庫放滿了大麻。在酒吧裡抽,不但是公開的,而且是免費招待的,想抽多少就抽多少,反倒是捲煙紙用完時,還要花錢買,很詭異吧?
抽大麻,和抽菸最大的不同點,在於分享的文化。不管是哪一國人,不管是在哪抽,都不會是獨自一個人蹲在角落猛抽,而是與四週左右的人,一個人傳一個人地抽。如果看過電影「海灘」,應該就能體會大麻的這種分享文化在旅人文化中佔了多重要的角色。在巴基斯坦的拉合爾,參加回教蘇菲教派的聚會,也會發現類似的共享文化。而也就是因為如此,習慣於旅人社交方式的人,幾乎很難不抽過大麻。
大麻的用法,也是千變萬化。除了用煙斗抽、用煙紙捲、用香菸紙管、混香菸抽、混煙絲抽外。在粒邏,有名的比薩店,「快樂比薩(Happy Pizza)」,在打電話叫外送時,只要說:「快樂比薩,快樂加量(Happy Pizza, extra Happy)」,就會收到添加大麻的比薩。印度的瓦那那西(Bannarasi),有一種特產,也叫瓦那那西(Banna Lassi),也就是大麻(印度語,Banna)口味的奶昔(Lassi),只是這些用吃或用喝的大麻料理,除了噱頭外,倒不如直接點火抽來得有感覺。
除了大麻和大麻製品外,當然也是有少數旅人在玩一些真正的毒品,但是畢竟是極少數。主要的原因,說起來有點可笑:因為除了大麻以外,其他的毒品類都太貴了,而且大麻相較緩慢的藥效,也比較適合一般的聚會使用,同時喝酒也比較沒有危險。使用搖頭丸或E之類的毒品,大部份都是屬於定居型的旅人。
在旅行中認識的石峻和凱利,在台灣學中文、教英文時,有一天晚上,他們找我到他們家喝酒,到了他們家,幾乎清一色都是外國人。
其中有幾個外國人,長得不怎麼稱頭,淪落到台灣來教英文,想必在自己的國家也不會有什麼搞頭,卻每個人都帶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台灣女朋友。小妹妹們穿得很辣,卻沒有一個人真的能用英語交談,阿多仔們的中文當然也是乏善可陳,實在不知道他們平常除了性以外,還有什麼溝通的方法,不過無論如何,男的對女的也是玩玩罷了,女的要的也只是「哇!妳的男朋友是外國人耶,好厲害哦」的虛榮,和加入外國人社交圈的新鮮感,在這個是非不分的世界,尤其是我們這個崇洋媚外的台客社會,這種事也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不過有件事我實在不能接受,喝沒多久,大家什麼藥都拿出來了。我有點遲疑,問他們,在台灣用這種東西,如果是在家就算了,還拿去參加Rave
Party,難道都不怕被警察抓嗎?他們談笑地說著台灣是多麼沒有法制啊、警察多麼沒用啊,看到外國人就不敢抓啊,讓其實在心裡偷偷很愛國的我,差點就和他們吵起來(那些小女生們不知是沒聽懂還是崇洋過頭了,居然也任由這些在我們台灣非法打工,撈台幣,玩台妹,還把我們台灣人當阿呆的阿多仔,在我們台灣的土地上譏笑我們台灣人)。後來話不投機,先行告辭,從此再也沒有參加過他們的聚會。嗯,怎麼都沒有台灣人組成義和團,來扶清滅洋啊?
說了這麼多,其實回到台灣後,已經沒有買鴉片或「哈吸吸」的門路了,而我也不打算去買,一方面覺得不值得花那個錢,一方面也覺得當這種事融入我日常生活後,也許就會讓自己失去控制,真的染上毒癮了。還是讓它成為旅行情調的一部份就夠了。
其實我回台灣後,連煙都很少抽了。
我的宗教經驗
上班時,同事轉寄了一張照片給我,標題是伊拉克婦女的駕照。
只見駕照(其實不是駕照,應該是類似護照之類的東西)上的照片,是一個連臉都用布遮住,宛如幽靈般的人型。照片上的服裝,與其說是伊拉克,反而比較像阿富汗,因為這種藍色大袍,在阿富汗有如全國婦女的制服(也許說不定在塔利班時代真的是制服也說不定)。有次在赫拉特逛到一個像是菜市場的地方,滿街都是穿這種藍色覆面大袍的婦女在走來走去,幸好還是日正當中,不然真是像是在拍鬼片一樣。要是小孩走丟了,真不知道他該怎麼認出他的媽媽。
真正的回教婦女,是連臉都要矇住的(用一種網狀、由裡面看得到外面,但是由外面卻看不到裡面的布)。所以證件就很麻煩,因為不能有臉部的照片。在伊朗時,碰過一個外國女生,因為辦任何證件,都不能用露出頭髮的大頭照,索性就帶支簽字筆,到了辦證件的地方,問辦事員要遮到什麼地步,然後開始用簽字筆來幫自己加頭巾、加大袍,直到辦事員滿意為止。
宗教的事真的很難理解吧?昨天晚上,突然想起一件好笑的事。大二的暑假,實在太無聊了,有天在學校運動時,看到學校居然有人成立了「印心禪學社」,當時妙天法師都已經被抓去關了,學校裡居然還有一群人默默地信仰著,於是抱著好奇的心理,跑去參加他們的暑訓(同一時間,我也參加了橄欖球隊的暑訓)。
每週二、三次的打坐禪修,還分小組交換今日禪修的心得。現在想起來,會覺得學生時代的社團活動真是幼稚。這種沒有錢賺,又辛苦的事,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包括我自己)那麼熱衷呢?去多讀點書,可以拿個好成績,多學點知識,又有助於未來;去打工,既有錢賺,增加工作經驗,又可以交到不同生活圈的朋友。為什麼總會有一些人(還是包括我自己),參加社團活動就算了,還要當社團幹部,做些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呢?唉,也許每個年齡,都有那個年齡的歧途吧。
總而言之,後來,我不僅參加了印心禪學社,又參加了其他禪學社和統一教的活動。其中尤其是統一教的活動最為詭異,他們都會以一些看不懂的的名目,把你騙去他們的聚會,行逕有如偉新直銷公司一樣,然後要你捐一點錢,再給你一張表格,每次你去他們教會據點時,他們都會讓你看錄影帶,內容就是有關什麼神啊,生命的原理啊有的沒的,每看完一捲,就會給你蓋一個章,然後還會有專人來和你討論剛才錄影帶的內容,藉機向你傳授教義。整個過程,充滿現代新宗教的感覺,教主是個韓國人,自稱是上帝的第二個兒子,也就是耶蘇的弟弟,但是和洪秀全的關係,
就不得而知了。
媽媽的娘家,都是信一貫道的,也許是因為從小就在這種宗教氣息中長大,我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了(因為我從小就是個叛逆的小孩)。而且我還不只是不相信神,我還會作各種挑戰自己和宗教的事。
所謂的挑戰自己,就是我會常常讓我自己處身於宗教的場合中,試著讓宗教來感染我,然後再一次否定宗教,再一次在心中嘲笑那些神的信徒(別再說了,我知道這種行逕很幼稚)。
在大二時,有次在社團辦公室清理書櫃時,發現一本很久以前遺留下來的檔案夾,是一個名叫「台大心靈研究社」的社團檔案。裡面有社員通訊錄、社團宗旨、活動資料、研究成果、全世界超自然研究團體的名單(台灣:飛碟研究協會、台大心靈研究社)。其中研究成果和活動資料最為有趣,裡面有篇文章,是一個社員以生長在地球的外星人的角度,來描寫人類社會,其他的還有關於學習念力的方法、超自然現像的鑑定等等,活動資料則是當年社團還存在時,所辦的活動資料和活動傳單,在活動傳單裡,有一段我到現在想到還會忍不住發笑:「心靈開發小組。時間:每
週三晚上九點;地點:xx教室一樓,醉月湖旁的樓梯間;活動內容:活動內容為不可告人者,請親自出席了解」。我把整個檔案拿回家研究了一整晚,隔天便效法洪秀全,自創了「巴拉波羅教」,自稱教主叭拉達達二世,自己發明了一些詭異的教義,隨意地策封我的同學為左右護法、首席大弟子、十二金剛,還作了網頁,認真地傳教傳了好一陣子。
我知道這種行為很不可取,但是我卻還滿沈迷於這種衝突與矛盾的氣氛,並且從中得到許多無厘頭式的笑料。在那段荒唐的青春歲月裡,各種宗教活動,幾乎成了我打發時間不可或缺的心靈寄託。幾乎可以說,當年只要是在台灣存在的各種宗教,我多少都接觸過。不過其中,仍然有一塊有如禁地的角落,我還未曾觸及。
高二時,成績很差,一直都是班上倒數前三名,又常常因為蹺課太多而有被退學的危險,老師和同學們都覺得我是那種頹癈、沒有出息的人,有次有個同學問我,你這樣的人,長大以後,到底想做什麼啊?
我偏著頭想一下,說:「我想到中東,參加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的遊擊隊。」
我不否認,這的確是受到漫畫「城市獵人」的影響。不過我一向對回教有些憧憬。也許是因為我從小就是個對事情無法專心執著的人,所以對回教徒那種「極端激烈」、「對信仰忠貞」、「勇於犧牲」的種種刻板印象,讓我有些羡慕,因為這些人找到了一些值得為之奉獻生命的東西,而我仍然沒有。
我試著回想,我和回教最初的接觸。也許是從那次搭火車從曼谷到檳城,車子到達泰馬邊境那一刻開始吧?不,在那之前,在西安的回民區時才是吧?總之,我並不能肯定當時所接觸的那些氣氛能不能算是回教,第一次真正讓我有「原來這就是回教國家啊」的感覺,是在孟加拉,我到達卡時是個星期四晚上,外面整夜都在用擴音器播放哇哇拉拉的怪聲,有時好像在祈禱什麼,有時又好像在呼喚什麼,有時又好像在訴說什麼,總之,那是我第一次這麼深刻地體會到伊斯蘭的狂熱。
我在土耳其時,遇到一個巴西人,剛從孔亞(Konya)來的,我久聞那是蘇菲教派的大本山,趕緊問他,那裡感覺如何?他說,和土耳其其他的地方完全不一樣,孔亞是個很宗教的地方,到處都可以看到女人們圍著頭巾,感覺很伊斯蘭。我遲疑了一下,笑著說:「你還能看得到圍著頭巾的女人?嗯,那樣的話,肯定不能叫作很『伊斯蘭』。」
在巴基斯坦的一間日本旅人系的旅館,有一個小小的愛心圖書館,放著前人捐獻的書,瞄了一眼,看到一本書名很有趣的書:「看不到女人的國家」,雖然還不知道它在講的是哪個國家,但是我馬上會心一笑,這個肯定是在講回教國家,而且應該不出孟加拉、巴基斯坦、阿富汗這幾個國家。打開來一看,果然是在講巴基斯坦。
其實,第二次再來巴基斯坦,雖然和之前也不過相隔三年,卻常有令人意外的發現。現在的巴基斯坦,已經不再是看不到女人的國家了,尤其是在靠近印度邊境的拉合爾,更常見印度教的女性身影,連頭巾也沒圍就這樣自在地走在路上,真是有點難以與之前的印象互相應證。
我告訴那位巴西的朋友,「真正能夠稱為很伊斯蘭的國家,在你到那的第一天,你只會有種奇怪的感覺,卻說不出奇怪的地方,大概要等到第三天以後,你才會突然驚覺:該死!在這個國家這麼多天,怎麼連一個女人都沒看到過?」
不過,一樣是以回教法立國,而且還被小布希稱為邪惡軸心國的伊朗,卻反而常常可以看到女性的身影(伊朗是不流行遮臉的,習慣是穿黑色的大袍,但是大都市的年輕女性,有很多改穿有腰身的短大衣和長褲,頭髮用絲巾包住,再戴上墨鏡,手上也戴上白色的絲質手套,就算是走在巴黎的街頭,你也只會以為她是個打扮時麾的貴婦人),在職場上也不乏女性,甚至在伊斯法罕(Esfahan),大家幾乎都有被年輕女生搭訕過的經驗(當然其中也有詐騙集團的成員),實在很難將其與從西方媒體得來的印象相互結合。在雅茲(Yadz)旅館的留言本上,看了一個日本人寫了ꐊ@段,如何追求伊朗妹的文章,號稱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九。嗯,的確,感覺在伊朗,只要你是外國人,就算是黃種人的我們,都滿吃得開的,這個感覺就有點像之前在非洲時,人家一看我們皮膚比他們白(想比他們黑,也真的不容易),就叫我們白人,女生就會自己黏上來一樣,我想在台灣或日本的阿多仔應該很能體會這種感覺。伊朗人,是道道地地的白種人,雖然比不上黎巴嫩,但是在阿拉伯世界也算是有名的美女國了。
這種感覺,對很多男生來說,的確很誘人,不過在那個文章底下,另一個日本人又補充了一段:「之前有個日本觀光客,在這裡搞大了一個伊朗女生的肚子,結果被警察抓,經過法院宣判:伊朗女生,死刑;私生子,死刑;日本觀光客,十又四分之一年徒刑。」(別問我為什麼男生就不用被判死刑,因為這就是回教法。)
之前在Discovery看了一集有關巴基斯坦女權的報導,裡面講到,在巴基斯坦民間流行一種私刑,就是對女生潑灑硫酸。原因有很多,從妻子、丈夫外遇的對象、家族間的仇恨,到求婚被拒。在節目中採訪了當地的女權運動者,她說,這種私刑會出現,很大的原因是因為潑硫酸,也一直是國家法律的刑罰方式之一,所以人們根本不覺得用這種方式對女生處以私刑,是太過殘酷的。
回教法律有些地方真的做得太過火了,所以在阿富汗的塔利班被推翻後,現在全世界可以說沒有一個國家實行的是完全的回教法。之前和一個回教徒在辯論回教法裡面很多過於激烈的規定,他激動地和我說,這一切都是為了維持家庭倫理與社會道德。
「謀殺通姦者無罪」、「女人不得露出身體,不能單獨出門」就算了,但是有必要到小女孩一出生就要割去一部份的陰蒂嗎?在古代的阿拉伯,人們在沙漠中生活,毫無法律可言,道德淪喪,為了重建社會秩序,也許是建立一些比較嚴格的道德標準來約束人們是有其道理的。但是做到這種程度,人生還有什麼快樂可言?看看可蘭經,裡面儘是一些烈火啊,天罰的,如果神真的無所不能,祂為什麼還需要用這種事物來控制人們?
所以我說啊,回教徒,其實根本是絕大多數的宗教,都對死後的世界抱著太多幻想,以為藉這今生的痛苦,就能換得來生的享樂,總是不脫「神的旨意」、「神的獎勵與懲罰」、「為善有賞,為惡有罰」等等缺乏邏輯的概念。要是神真的無所不能,祂為什麼不能讓大家都照著祂的意思去做?為什麼還要設計一堆無謂的遊戲規則?搞得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又憑什麼相信,我們人類自稱的善,又真的是能討神歡心的事嗎(或是,無所不能的神,為什麼需要人還討祂歡心?祂真的想要,哪需要你們人類來進貢?)?所謂的善、惡,都是我們自己決定的,憑什麼相信,做這
些事就能得到神的獎賞?歷史上,多少人都是以神之名在做壞事的?更重要的一點,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一個,也只有一個最偉大的神,為什麼祂會需要藉著一些口沫橫飛的傳教士來說服人們相信?而且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任何一個宗教的任何一個神,是受到全世界人類的相信的,憑什麼能夠說,哪一個宗教一定是真理?
在CNN看過一則很可笑的新聞。以色列為了對付巴解的恐怖份子,準備訓練一批「警豬」。豬的嗅覺靈敏,不輸警犬,雖然在猶太教的信仰裡,豬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甚至以色列一直都還有著「禁豬令」,不過為了對付回教的恐怖份子,當局還是打算開放飼養警豬,用來巡邏約旦河的屯墾區。因為豬對回教徒是非常危險的,要是不小心碰到了豬,就會失去阿拉所賞賜的,在天堂享受三十個處女服務的特權(關於這點,我在可蘭經上沒有找到,尚未證實)。
不過話說回來,人在看自己的宗教時,都會覺得真是有道理極了;看別人的宗教,就會覺得既荒謬又滑稽。其實雖然大家都把回教徒想像得好像很執著於宗教,其實真正一天禱告五次、遵守所有回教戒律的回教徒,並不會太多。基本上,那些我們所認知的回教生活,對絕大數人,只是一種理想,除了在齋戒月以外,很多人還是過著和我們異教徒無異的生活,當然,喝酒的人是少了點,但是總會有些人偶爾破戒,不管是酒、毒、性都是一樣,很多人也是想到時才禱告,也從來不上清真寺。其實說穿了,就和世界各地都一樣,有錢人就是有本事玩,真的專規矩的人,都是玩
不起的平民百姓。我遇過一個比利時人,他和我說,他曾經在伊朗的馬夏德得到一個超級大富豪的招待,參加性愛搖頭派對。我在埃及認識一個小開,抽大麻、喝酒就算了,還假藉幫忙的名義,在自己家開的旅館把馬子,因為旅館在自助旅行者圈子還小有名氣,所以至今號稱砲友遍及世界各地(包括台灣!),他還和我說,他的親戚朋友多的是在做同樣勾當的,他年紀還小,不過已經超過二十人斬了。
如果你參加過回教蘇非教派的聚會,你從小對回教的印象一定會完全被顛覆。蘇非教派,雖然比不上遜尼和什葉派,在回教的世界卻也是一股不小的勢力,發源於土耳其,主要流行在阿富汗、巴基斯坦、埃及等地。蘇非教派不只是獨特,根本就是回教一股異常詭異的分枝。蘇非教派的大本山在土耳其的孔也(KONYA),在土耳其,旋舞的舞者一席白紗,隨著音樂不斷旋轉,每段音樂與舞蹈,都有不同的意義,有的代表對神的讚頌,有的代表生命的產生,有的則代表死亡與解脫。據說白紗在旋轉時看起來就像錐型的墓碑,這正代表蘇非舞蹈與生命、死亡間的重要關係,舞섊郅P音樂,正是沈思生命與讚頌阿拉的一種方式。很詭異吧?聽起來很像武俠小說裡的邪教才會有的情節吧?
在埃及,感覺就歡樂多了,舞者也不穿白紗,反而是穿著顏色鮮明亮眼的長袍,樂器也各多樣,感覺有日本祭典的熱鬧氣氛。但是,到了巴基斯坦,情況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了。
第一次在巴基斯坦體會到蘇非,是在一場慶典上。那是個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大慶典,是巴基斯坦最大的蘇非慶典。為了慶祝偉大的預言者的生日,從四面八方而來的信徒,聚集在預言者安眠的清真寺四週,瘋狂打鼓、跳舞、抽哈吸吸。我們一群十來個外國觀光客,在那裡有如鶴立雞群,太多人想和我們說話,想碰我們一下,想拉我們一起去跳舞。不管我們走到哪裡,就會讓原本就已經很擁擠的空間,變成爆滿。人們不停地敲鼓,不停地有如發狂一般抖動自己的身體,有如台灣廟會裡的乩童,大家都瘋了。
雖然是一場大災難,但是還是有些有趣的地方。比如說,在清真寺後面,有一區像台灣早期廟會那樣,夜市和兒童樂園的綜合體。裡面有用汽車馬達拉動的小摩天輪,有永遠抽不中獎的抽獎遊戲,還有一大堆小吃攤販。最有趣的,是居然還有牛肉場的表演。
舞台的品味,和台灣的野台歌仔戲差不多,只是上面站著三個穿著非常曝露的年輕女郎,隨著音樂騷首弄姿。我第一眼看到時,實在不敢致信,在這個扶殖出塔立班政權的巴基斯坦,居然會在這麼神聖的回教慶典裡,擺出這種完全對抗回教教義的牛肉場!旁邊的人看到我一臉驚訝,便和我說:「他們不是女的,也不是男的,他們是人妖。」
呃,因為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所以不管怎麼穿,怎麼表演,都不違反可蘭經的教導?鑽法律漏洞,果然是世界人類的天性啊!
巴基斯坦人真的很有趣。在深夜時,清真寺旁,有一個會場,聚集了很多人在聽大師們講道。蘇非教派的講道也很特別,是由一排長鬍子的老人家,用一種唱山歌似的口吻,在講故事、在傳達教義。我們一行人,一進會場,便吸引全場的目光,連原本在唱山歌的老人都好奇地一直盯著我們。之前一個自告奮勇要幫我們帶路的年輕人,便跑到會場舞台,向中間那個老人把麥克風借來,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說,後來我才知道,他演說的內容,是在說今年的慶典,從全球四面八方而來的信徒,有從美國來的,有從英國來的、有從日本來的、有從中國台灣來的(咦?這個人,該不
是在指我吧?)、有從斯洛法克來的,八方而來的信徒,今晚和大家一起在這歌頌阿拉的偉大云云。然後當場有個人捐了一筆錢,請台上的老人唱了一首歡迎歌之類的山歌來祝福我們。
要說那個晚上算是場災難片,那麼之後在拉合爾的星期五清真寺的蘇非舞蹈,就是一場RAVE
PARTY了。九點鐘,全部的人擠到清真寺前的中庭,圍著三個鼓手,一邊聽著蘇非鼓,一邊搖頭擺手,口裡唸唸有辭,偶爾還會有默契地一起喊個口號之類的,當然,還是一樣人手一根哈吸吸。如果他們看到你沒在抽哈吸吸,還會塞給你一根,要你也一起抽。其實因為太多人擠在那麼狹窄的地方抽哈吸吸了,根本只要呼吸那裡的空氣,就已經會搖頭晃腦了。可蘭經要信徒不可以使用對身體有害的毒品,但是對這些人來說,哈吸吸是幫助與阿拉溝通的工具,不只無害,反而有益呢。
跳的舞感覺很業餘,每人人手一支哈吸吸,狂野的鼓聲,推來擠去的瘋狂聽眾,怎麼看都像是一場玩得太過火的畢業舞會,或是哪個搖滾天王的告別演唱會,只是差在除了我們這群觀光客外,清一色全都是男性,不然我真的差點忘了自己正在一個回教國家,參加回教的宗教儀式。我後來有感而發,和同行的朋友說,「要不是來之前我就知道他們是回教徒,我還真的會以為他們是某種崇拜E.T.的新宗教。」
雖然說了那麼多怎麼聽都不像是在稱讚的評論,其實我是很喜歡回教的。第一次看到伊朗伊斯法罕的伊曼.何梅涅清真寺,我不禁感動地在心裡偷偷說:「好吧,雖然在歐洲也看了不少美麗的教堂,不過還是伊斯蘭的美感獲勝」。不論是用色大膽,具有驚人美感的伊朗風格,重式平衡與雄偉的鄂圖曼風格,方正俐落的阿拉伯風格,有印度色彩的南亞風格,有現代感的東南亞風格,三進三出的古中國風格,甚至像泥巴怪獸的非洲風格,都常常讓人為之驚豔。在這文化背景豐富的伊斯蘭世界裡,人們因為強烈而共同的信仰而有所聯結,感受之間的相同與相異,讓人印象深刻
,甚至著迷。
伊斯蘭的教義中,「喜捨」是一個很重要的概念,因此,回教的人民們,雖然常常不見得富有,卻極為好客、慷慨,尤其是在觀光客稀少的地方,常常會受到當地人熱情的招待。到人家家裡作客真是件有趣的事,好吃的家庭料理(阿拉伯人招待客人的其中一種料理,是用香料和各種肉類燉煮出一大盤米飯,不管客人有多少人,都會煮得像是要給幾十個吃的一樣大盤,有點像新疆的手抓飯),飯後喝茶聊天,陪小朋友們玩,可愛的小朋友和你秀他在學校作的美勞作品,朗誦他的英文課本,真的很天真可愛。這時候就會讓你覺得,所有為了維持家庭倫理與社會秩序的努力,
真的沒有白費。
回教人民的熱情,雖然讓人倍覺溫暖,但也有令人受不了的地方。比如說,他們對自己的宗教太過於有信心,而且覺得他們有向你這個異教徒傳教的義務,不管走到哪裡,只要你說你不是回教徒(除非你想找人吵架或聽他們用怪腔怪調的英文一直碎碎唸,否則寧可說自己是基督教徒或佛教徒,也不要說自己是無神信仰),總是喋喋不休地想向你宣傳伊斯蘭的教義。
有次在約旦安曼的胡笙國王清真寺,有個大鬍子(八成是遜尼派的)跑來和我搭訕。剛好那時我在讀可蘭經,有些不懂的地方,然後他就淘淘不絕地一直東拉西扯,什麼天堂地獄,什麼上帝恩賜,還要我和他一起作祈禱。其實我對回教祈禱的程序也是滿有興趣的,只是他教我的方式,比較像是在教他自己的兒子|完全沒有考慮到,我是一個完全不會講阿拉伯語的外國人,那些唸經似的禱告文,在我聽起來只是重覆地哇啦哇啦。勉強作完二次祈禱,他還和清真寺裡的大家宣佈,這裡有個新的穆斯林誕生了,名字叫作「穆罕默德」(天啊,連我的教名都幫我取好了)。然後
大家還一直跑來和我恭喜,當然不免又「阿拉胡阿克巴(最偉大的阿拉)」云云一陣,真是讓人尷尬。最好笑的是,後來我說我有事要走了,他還塞了二約幣給我(大約是台幣一百元),說是入教禮物。
約旦的胡笙國王清真寺真的是個狂熱的地方,每次去,都會有一些大鬍子來和我傳教。但是因為在約旦時,常受當地人招待,所以也不好意思給他們難看。
到了埃及就不一樣了。走在開羅的伊斯蘭區,長久以來累積的厭倦好像隨時要爆發了。混亂、擁擠、骯髒,無禮又千方百計想從觀光客身上撈錢的埃及人,真是讓人覺得好想拿把機關槍把這些土人啪啪啪的全部殺光光。坐在市中心的肯德基,默默地吃我的雞腿堡,有個年輕人跑來和我一起坐,然後沒聊幾句,就開始講到宗教,我不想掩飾地說,我沒有宗教。他好像看到火星人一樣滿臉得不可思議。
「你不會認為,這世界上沒有神吧?」
「唔,是啊,我就是不相信神的存在。我也不相信鬼,我也不相信任何超自然力量,我甚至覺得,相信那些東西的人,都是笨蛋,笨得要死。」
我轉身把餐盤拿去放,頭也不回地就走了,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神,有天堂,有地獄,那就讓那些笨蛋上天堂,讓我下地獄吧,我才不怕。
二00三年九月十四日 伊朗馬夏德
潛入成功!哇哈哈哈!走出馬夏德的聖寺(Holy Shrine)時,我興奮地快要跳起來了!自從之前在希拉茲時,潛入Mausoleum of Shah-e Cheragh被宗教警察捉到後,我就一直在想該如何潛入馬夏德的聖寺。之前聽了好幾個日本人都失敗,其實本來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沒想到真的被我混進去了!
早在快一個月前,當我知道會再回伊朗,還會路過馬夏德以後,我就開始籌畫這場陰謀,我先是花了一些時間在清真寺觀察回教徒的一舉一動,如何進門、如何禱告、如何出門等等,再開始留鬍子、背可蘭經、仔細挑選阿富汗風格的衣服、帽子,畢竟馬夏德是伊朗最重要的回教聖地,要混進去肯定不是那麼容易。
終於到了聖寺門口了,我假扮阿富汗人,守門的宗教警察問我一個問題,我當然聽不懂,只是比比手勢,作幾個祈禱的動作,阿拉呼阿克巴云云一番,竟然就這麼輕易地混進來了,還在大得離譜的聖寺裡迷了好久的路,都沒有人注意到,哇哈哈哈!出門第一件事,當然就是拿出相機,請門口的警察叔叔幫我拍張照片留念,讚!
吟遊詩人
我大學時,很愛玩。有個癖好,就是喜歡到處參加社團。性質從玩樂、學術、政治、運動、才藝、科學、宗教、服務都有,也都曾經熱衷一陣子。不過要說有什麼遺憾嘛,大概就是從來沒有玩過音樂。
大一的暑假,有陣子常跑PUB。看到舞台上樂團的演奏,覺得很酷,便想要效法。當時附中校友會有個同學,是某知名樂團的鼓手,我便問他,想要練打鼓,練到能上台,大概要多久啊?他說,勤勞一點,大概一、兩年就會有所成績,三年左右就能上得了台。
我這麼懶的人,怎麼可能為一件事勤勞這麼久?況且三年後我不都已經大四了嗎?那時還在玩樂團未免太遜了點,所以我就一直沒再去妄想這件事。
不過,當個像「男子漢富蘭西斯科」一樣的吟遊詩人一直都是我心中的小夢想。所以我旅行時,身上常常會帶些會發出聲音的東西,可以作一些即興式的演奏。在迦納花了一百塊台幣不到,買了一把可愛的琴,整隻琴用的都是天然的材料:木條、椰子殼、貝殼、牛皮、棉線。
當地人和我說這個叫作GOUGE,但是在法語區,又有人和我說這個叫作KOLA,總之,就是一把形狀像吉他,小小的、簡單的樂器。一路上我帶著它,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也成了和新朋友聊天的話題。
在伊朗大不里茲(TABRIZ)的車站等車,要等很久,天氣又熱,於是到了廁所換上非洲服裝,回到候車廳,拿起我的GOUGE開始彈琴給大家聽。
在這個鄉巴佬國家的鄉巴佬城市,這個舉動果然造成轟動。不過過沒多久,警察就來了,把我帶到警察局,要我換上正常的服裝,不要再奇裝異服,在公共場合做些怪事了。什麼嘛,我也是出於一片好心耶!
不過非洲音樂的確是怪了點,在非洲看過幾次黑人在圍著營火的地方,打鼓、唱歌、跳舞,還發出泰山的聲音,感覺真的超詭異的,好像隨時都要推出一個麻瘋病患施巫毒一樣。在多哥的洛梅,旅館外有個地方整條街都被封起來,裡面一大堆黑人在聽些詭異的音樂,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一個老頭子的照片在狂歡,跳舞,當然,也發出泰山的聲音。每次經過時都被黑人拉進去搖兩下屁股才能脫身,當時還以為是什麼後現代宗教的集會,後來才知道,那天其實是那個老頭子的喪禮。在塞內加爾的達卡爾開餐廳的嚴佬說:「這些黑人唯一的本事就是唱歌跳舞,不管在哪,只要音
樂一來,每個人的屁股馬上就跟著扭起來。」
在開羅時,旅館住了一個奈及利亞來的婦人。她在開羅的教堂工作,是個基督徒,也是個有標準黑人個性的人。所謂的黑人個性,就是自卑卻表現得自傲,好面子,容易衝動,有被害妄想症。有一天我回旅館時,土耳其來的基佬鬼鬼祟祟地和我說:「你剛不在,錯過了好戲。那個奈及利亞女人剛才在房間裡施展黑魔法(SHE WAS PLAYING BLACK MAGIC!),我們大家都聽到了。」我看看手錶,今天星期四。笑著和他解釋,她不是在施展黑魔法,她每個星期四晚上都會在房間裡一邊唱黑人聖歌、一邊搖鈴鼓、然後不斷地大喊:「OH!
JESUS!」(當然,也會發出泰山的聲音),上個星期我們在廚房聽到時,依旺還笑說,她剛不會是和男朋友在裡面作什麼好玩的事吧?
其實在開羅住SULTAN
HOTEL的那段時光還滿有趣的,有好多有趣的朋友在那裡。有個德國媽媽,一天到晚在宣傳什麼正能量、負能量的事(說的內容幾乎和我當年自創的巴拉波羅教一模一樣),要我們大家吃素,因為肉類和動物製品裡都有負能量。她到處宣傳,甚至在埃及的街頭演說。她和我說,有次她在亞歷山大港的路邊向一個在吃漢堡的埃及人傳達不能吃動物的理論,那個人不聽,幾分鐘後就遭到數百隻鴿子的攻擊,可見得連鴿子們都知道吃肉是不對的。她不斷地寫書,但卻沒人要幫她出版,為此,她還色誘一個自稱在開羅大學當教授的埃及人,希望藉著他的關係,讓她能到開羅大學開課똊サ職ォ穸膳銃q,再出書,由埃及開始,向全世界推展正能量革命。我因為常在廚房裡煮飯走不開,她就老是在我耳邊一直重覆她的理論、和她曾經顯示過的神蹟。
在我要從開羅飛回台北的那天早上,我和室友,喬,在廚房喝著我最後一次煮的熱檸檬。她又來了,又開始說今天早上有好幾十隻鴿子從窗戶飛來聽她說話。我心想最後一天了,我不想再留忍受妳這些胡扯了,便試著挑戰她:「妳說妳不吃任何動物製品,那麼你穿不穿羊毛衣?妳就不用任何皮製品嗎?妳說聖經有叫人吃素,那耶穌自己吃不吃素?」
沒想到我這麼一起義,才十九歲年輕氣盛的喬,竟然也跟著瘋狂地吐她的槽。她被講到無話可說了,便開始把上帝搬出來了,說她是受到來自天上的聲音的指引,一定不會錯的。結果剛好奈及利亞婦人也起床要來作早餐,聽到她這麼說,便加入戰局,說她不可以隨便曲解聖經,還一直說:「JESUS IS THE ONLY WAY!」說著說著,便開始扭屁股、唱聖歌了(當然,依然發出泰山的聲音)。
我知道那首歌,在阿姆斯特丹時,住的HOSTEL其實是間教堂,復活節時,有個慶祝活動,我和亞歷夫便假裝是基督教徒去參加,藉此混了一頓免費的晚餐。當時那些阿多仔就一直在唱那首歌。現在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聽到這種人在這種場合又唱起這首歌,真的有點時空錯亂的感覺。
說得太遠了。還是再回來說說音樂的事好了。中東的音樂水準不低,除了土耳其(有我最愛的Tarkan!)外,黎巴嫩和埃及的音樂都很不錯,不過聽來聽去都沒有什麼新意,都是「HABIBI SONGS」(HABIBI在阿拉伯語是愛人的意思,因為不管哪首歌,唱來唱去我都只聽得懂這個字,所以我都叫它HABIBI SONGS)。我最喜歡的其實是印度音樂。
雖然我和印度結的仇很大,但是至今我都還想再去印度一次,主要的原因,大概是因為看了太多印度電影了。最早接觸到印度的流行文化,是在馬來西亞的時候。第一個感覺,是覺得很可笑。老套的劇情、虛假的場景、俗氣的音樂、永不間斷的假音和誇張的舞蹈,天啊,他們自以為還活在種姓制度的時代嗎?
而開始愛上印度的音樂和電影,是從在尼泊爾開始。不知道為什麼,這些俗得要命的東西,到了南亞的天空下,就變美麗浪漫起來了。雖然,的確,在MTV和電影裡看到的美好世界,你在真實的印度裡是絕對找不到的(以前有個伊朗人居然和我說,印度是個先進國家,我差點沒笑死,不管是說人民的水準、城市的整潔、基礎建設的完備、經濟的富裕,伊朗比起印度,不知先進幾十倍了,卻居然有伊朗人被那些電影騙了,以為印度比自己的國家好。)
大家都知道,美國有個好萊塢,孟買有個泊萊塢(BOLLYWOOD - BOMBAY’S
HOLLYWOOD)。也許印度的社會就是這麼虛假。不過如果你真的認真地看這些印度電影和音樂,你會逐漸發現潛藏在其中神秘與浪漫是如此扣人心弦,充滿歡愉的舞蹈,讓我想起敦煌莫高窟裡,佛教壁畫中的「飛仙﹂。他們的音樂與電影,其實已經深深地與印度數千年的文化結合在一起了。也許只有在這些虛假不真實的電影和音樂中,你才能在這個貧窮骯髒醜陋的國家中,找到一絲絲古文明的美麗遺蹟吧。以前看過一本書,說,印度就像是座被高牆圍著的美麗花園,大家都慕名而來,卻都只看冰冷醜陋的高牆。
我至今沒遇過幾個看到花園的人,不過我真的相信裡面一定有座宛如仙境的花園,所以我一直都想再去,親眼看看那座花園。
在回教裡,其實是不能有音樂的。但是在今天的阿富汗,印度音樂已經成了娛樂活動不可或缺的一部份了。幾乎每個比較大一點的餐廳都有台大電視和VCD,隨時都在播放著印度的電影或VCD。也許是因為語系和文化的不同,阿拉伯世界文化的主流,黎巴嫩和埃及,過了伊朗就開始吃不開了,到了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就是印度流行文化的世界。伊朗的電影還不錯,但音樂就真的不行了(因為回教其實是不允許音樂的)。看過巴基斯坦拍的MTV,令人不禁懷疑,這種東西你們也好意思拿出來賣錢,難道不構成詐欺嗎?這個地方的人生活也真是夠苦悶的,住在喀布爾
的餐廳兼旅館(阿富汗流行的住宿是一種像中國古代客棧一般的場所)裡,每天晚上十點多以後,服務生會放一些限制級的影片:素人自拍的片子,內容是女學生的畢業舞會、或家庭的結婚舞會、或是餐廳的舞孃跳舞(真的是純跳舞哦!)。在片中,會有些女生露出臉,而且沒載頭巾,偶爾還會露出手臂和大腿。我想,對很多年輕的男性而言,除此以外,再也沒有機會能夠知道「年輕女人」到底是長得什麼樣吧!
嫖妓的旅人
高中時,有件轟動一時的娛樂新聞。影星休格蘭在美國嫖妓被補。
當時還不知道這個傢伙是誰,不過後來看過幾部他主演的電影,還真的是讓人無法把他在電影中的形象和「嫖妓」這種醜事聯想在一起。不過隨著年齡增長,偶然想起此事,開始有些不同的看法。這個改變的過程,就像很小的時候,小朋友們總會把「上廁所、大便」或「男生愛女生、女生愛男生」這種事當成是件不潔、羞恥的事,於是看到老師或是喜歡的女生也要大便,總會有種幻滅的感覺。其實,一個不大便的人,才是怪人吧?
如果說,在旅人的世界裡,有件事是和抽大麻一樣普遍卻又隱諱的事,大概就是「性」吧。
在開羅的旅館裡,有許多日本旅人捐贈的雜誌和書本。雜誌中當然少不了許許多美女的清涼寫真。但是這些美女照往往不是被人撕掉,就是根本整本被人偷走。這種好像只會出現在軍教片裡的情節,在這個縱慾的旅人世界裡,竟然也是這麼普遍。
幾個月、一兩年的旅行,其實大部份的人在這窮困潦倒的旅行世界裡,是一點豔遇都沒有。女生還容易,真的受不了時,隨便去勾引幾個就好。男性就很可憐了,要長期過著有如修道士般的禁慾生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說不需要性是騙人的。
土耳其的特拉布農(Trabzon)是個黑海畔的山城。也是俄羅斯、高加索國家進入土耳其的門戶。雖然住在一家便宜的旅館,但是卻仍然可以從窗戶和外面的陽台看到黑海,不知道為什麼,在我小時候,第一次知道黑海這個地方,就特別嚮往。或許是「黑」與「海」都是我所愛的事物。第一次看到黑海,是在往特拉布農的巴士上,清晨醒來,看到窗外已經是一片汪洋了。從愛琴海而來,第一眼就知道為什麼黑海之所以被稱為黑海:的確,比起愛琴海那種濃得不真實的藍,黑海的確是黑得可以了。夏天的黑海岸依然涼爽多雨,天氣比起愛琴海,更是陰沈許多。在特拉布農ꄊA等著伊朗簽證,無事可做,每天坐在陽台上泡茶,一邊看著時而晴朗、時而陰霾、時而驟雨、黃昏時海鳥成群、夜晚時港口燈光燦爛,多變萬千的黑海,一邊寫旅行筆記,偶爾抬頭看看海面、港口和樓下的街道發呆。有一天晚上,看著樓下路上的行人忙碌地來往,突然想通了一件事:街道對面一樓的咖啡廳,根本就是應召站嘛!二樓應該是賭場,三、四樓應該是「LOVE
HOTEL」。不久,二樓一個在等車進喬治亞的日本人上陽台來抽煙。我興奮地和他訴說我的大發現。他往樓下看了看,微笑地點點頭,說:「我想是吧,老實說,今天我才剛在俄羅斯市場嫖了一個俄羅斯妹,一個小時四十美金,我還作了二次。」
嫖妓是太多男性旅人擁有的經驗,當天晚上,我在筆記本寫了這麼一段:「在TRABZON第三天,三天來除了等伊朗簽證外,幾乎什麼事也沒做。大部份的時間,就是坐在陽台上,看著港口、遠方的海、和對面的店家。巷子正面,一樓是間其實是應召站的CAFÉ,二樓是間其實是賭場的沙龍,三、四樓是間其實是LOVE
HOTEL的旅館。因為處於斜坡的高處,居高臨下,看得一清二處,門口的保鏢迎客送客、小姐和客人的進出、打牌的方式、窗戶的縫隙,一覽無遺。其實嫖妓有點像吸大麻,是件在旅人間普遍的事情。雖然不像大麻那樣十之八九,但是在男性的旅人中,少說也有個十之五六。當然啦,他們絕對不會在女人面前承認,這種事永遠只存在於喝酒喝到凌晨三、四點時的MEN’S
TALK。是啊,不管是亞洲人、歐洲人還是美加紐澳都是一樣。說沒嫖過,只是因為和你不夠熟、或是酒喝得不夠多吧?不管是在自己國家中有多麼好的背景、外表和談吐多麼斯文、看起來多麼道貌岸然,總是有些在東南亞、土耳其、印度、中南美洲嫖妓的經驗。這就像大麻一樣,其實大家心知肚明,不能言語,只能意會。」
嫖妓,是件可恥的事嗎?其實我並不是這麼覺得,與其說它是件可恥的事,還不如說,它是件會讓你形象受損的事。可以與之比擬的事,大概就像「我是個同性戀」、「女生在結婚時不是處女」、「我爸爸是在菜市場賣內褲的」、「我們家是靠我老婆養家」之類的。其實事情的本身並沒有什麼對與錯,只是這個社會上有些自以為是社會菁英的道德法西斯,希望藉由推動、建立一些社會倫理與價值,來證實自己情操上優於他人罷了(當然,所謂的倫理與價值觀,是基於他們自己的立場、利益與價值觀。)。而我,我才不吃這一套勒!
不過嘛,話雖然是這麼說,當你問旅人們,你嫖過嗎?如果你是女生的話,百分之九十的人會和你說:「當然嘛沒有!我最討厭這種事了」。但是我和我熟識的旅人聊起此事,卻發現很少有人沒有嫖過。沒嫖過的人,所持的理由大多是;「怕危險!」、「沒有管道」、「做愛為什麼要花錢」之類的,以道德觀點來談論此事的人,我還沒遇過。
不過嫖妓其實是件很獨特與感傷的旅行經驗。
說到嫖妓,當然不能不說到柬埔寨了。你有在金邊嫖過妓嗎?
柬埔寨是個令人感傷的地方。
在波布政權時代,為了實行極端的共產主義,處死了數以百萬的人民。數字的本身也許不足以讓你體會其中的恐怖,在金邊有個博物館,最初在法國殖民時代,是一間學校,到了赤柬時代,成了監獄,光是從這間監獄被送出去處死的人,就有二萬人以上。監獄中包括了地牢和拷問室等等。現在改為博物館後,館方將當年由此被處死的犯人的檔案照片排列掛在牆上,讓你可以仔細看看每一張哀傷的臉孔。你可以想像,如果我們身在那個時代,那麼我們的照片,就會如他們一樣懸掛在此,任人憑弔。處死的方式,是將犯人蒙上眼睛,用卡車送到郊外預先挖好的洞口,讓犯人
排成一列,由一個人用木棒一棒打破犯人的後腦,犯人跌進洞裡,底下有另一個人負責排列屍體,以節省空間。在金邊郊外的一個處刑所,現在蓋了一座塔,專門用來收藏由此挖掘出來的骨骸。當時看到堆積如山的頭骨,我還懷疑是假的,用手摸了一下,指尖便沾到一股令人作噁的屍臭。在博物館中,有一塊看板寫著當時監獄中的安全規定,總共有十條(翻譯成英文):
1. YOU MUST ANSWER ACCORDINGLY TO MY QUESTION – DON’T TURN THEM AWAY.
2. DON’T TRY TO HIDE THE FACTS BY MAKING PRETEXTSTHIS AND THAT. YOU ARE STRICTLY PROHIBITED TO CONTEST ME.
3. DON’T BE A FOOL FOR YOU ARE A CHAP WHO DARE TO THWART THE REVOLUTION.
4. YOU MUST IMMEDIATELY ANSWER MY QUESTION WITHOUT WASTING TIMETO REFLECT.
5. DON’T TELL ME EITHER ABOUT YOUR IMMORALITIES OR THE ESSENCE OF THE REVOLUTION.
6. WHILE GETTING LASHES OR ELECTRIFICATION YOU MUST NOT CRY AT ALL.
7. DO NOTHING, SIT STILL AND WAIT FOR MY ORDERS. IF THERE IS NO ORDER, KEEP QUIET. WHEN I ASK YOU TO DO SOMETHING, YOU MUST DO IT RIGHT AWAY WITHOUT PROTESTING.
8. DON’T MAKE PRETEXTS ABOUT KAMPUCHEA KROM IN ORDER TO HIDE YOUR JAW OF TRAITOR.
9. IF YOU DON’T FOLLOW ALL THE ABOVE RULES, YOU SHALL GET MANY LASHES OF ELETRIC WIRE.
10. IF YOU DISOBEY ANY POINT OF MY REGULATIONS YOU SHALL GET EITHER TEN LASHES OR FIVE SHOCKS OF ELECTRIC DISCHARGE.
想想真令人毛骨矗然。為什麼我們人類要如此傷害彼此呢?在經歷過這段恐怖歲月的柬埔寨,有了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與傳說。
其中最匪夷所思的,大概就是在早期的柬埔寨,觀光客可以花錢在監獄或耙場玩「獵人遊戲」。由監獄提供人犯,觀光客當劊子手,享受殺人的快感,可以自己選擇武器,從小刀、步槍到手榴彈(不是在玩惡靈古堡哦,是殺會慘叫、會流血、和你一樣是母親懷胎十月、家鄉可能還在初戀情人在痴痴盼他早歸的真人哦!不知道他們的親人知道自己的兒子、父親、丈夫是被一個遊手好閒的觀光客,在一場類似試膽大會的遊戲中,順手處決時,心裡會有什麼感覺)。九九年時,在柬埔寨幾乎每個觀光客都聽說過這個傳說,但卻沒遇過有人真的找到門路。可信度如何?雖然聽起
來很扯,不過我也曾經花了十塊美金,向一個柬埔寨國家警察買了整套的警服和警徽,他甚至是當街把他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給我,剩一條內褲、拿了錢就走。所以在柬埔寨好像真的是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不難想像在更早的幾年,塞給典獄長一點錢,自願幫忙處決犯人這種事的存在。當年的柬埔寨,真的是近乎無政府,就如我之前提過的,在酒吧裡,大麻是免費的、想要招妓、買毒品、買黑槍,找警察準沒錯(為什麼這麼說?因為我從警察那裡,買過好幾次),對於在台灣長大的我來說,有種錯亂的感覺。
在這樣一個人間地獄(對當地人來說,可能是人間地獄,對某些觀光客來說,可能有如天國),賣春,一項總是殘酷的工作,就變得更為殘酷了。在金邊市區,有很多泰式按摩,外表看起來陰暗狹小,走進大門,才發現別有洞天,首先進入的,往往都是一間空曠的房間,一邊擺了幾張沙發,另一邊則是一座像階梯般的櫥窗。嫖客走進房間後,一聲不響,大搖大擺地坐到沙發上,老鴇見有客人來了,便搖鈴要小姐們到櫥窗裡坐好。一般大約四、五十個,規模大的可以超過百人以上。小姐們,應該說女孩子們,各種類型的都有,唯一的共通點,大概就是年紀都很小。一個深
諳此道新加坡大叔和我說,在柬埔寨的妓女,大約從十一、二歲就開始賣,第一次因為是處女,行情大約是三百美金,但是花了三百美金,你可以要她陪你三、四天,等於就是性奴隸了。之後便屬於高級的妓女,大約到了十七、十八歲,開始屬於比較平價的妓女,但是主要還是接外國的客人。到了十九、二十歲以後,就慢慢失去身價,開始變成以服務當地男性為主的公娼型妓女,到廿五、廿六以後,如果還沒嫁人或存夠錢自己開店,一輩子就要當流鶯,而且是最低賤的那種,因為既然有那麼多「幼齒」的,根本不會有人想要嫖這麼老的。
一個小時三到五美金,包一天廿到廿五美金。按摩和上床都是同樣的價錢,對她們來說,和男人上床比起花力氣按摩還要輕鬆呢。坐在沙發上的嫖客們,挺著豬腦腸肥的大肚子,高談闊論地談論今晚要選什麼樣的小姐啊、那個幾號的小姐看起來好像我高中時暗戀的學妹啊,幾號的小姐我上次上過,服務真不好。老鴇見嫖客們只顧著自己聊自己的,沒有要選小姐的意思,深怕白白錯失了生意,對著小姐們大喊幾聲,小姐們便一個個走下階梯,或著才藝表演啊,或著對著嫖客作一些性暗式的動作啊,但是聽說其實她們之間都會有些默契,會儘量讓最缺錢的姐妹接到生意,所
以總會有些看起來意態躝跚,而有些就會坐到嫖客的大腿上,用零碎的英文或日文或中文,在他們的耳邊說些「哥哥,我想打砲。」、「我們到房間裡插屁股嘛」之類的低俗的挑情話語。
服務也有好也有壞。入伍之前,找了幾個朋友,到柬埔寨尋找一些「人生的答案」。基本上,他們的條件都不錯,不是在台灣交不到女朋友的那種,但是有的是感情受挫,有的二十幾歲還是處男。那真是一次饒富低級趣味的旅行,白天睡到快中午,到高級的餐廳吃些進補的料理,下午一邊在房間裡看電視,一邊談論昨晚的戰績,偶爾玩樸克牌賭錢,到了傍晚,一起吃完晚餐,就包計程車到越南村去選小姐,然後又是一個「思考人生的答案」的夜晚。我並沒有和他們一起到越南村。一方面是我覺得不值得花那個錢,二方面是在台灣還有等我回家的女朋友,我獨自搬到不方
便帶小姐,但是比較便宜的旅館,純粹享受旅行的感覺。不過根據他們的感想,服務真好,有「結婚」的感覺,不過麻煩的也是,她們總是希望你能把她們娶回台灣。
金邊的越南村和市區裡的泰式按摩又不一樣了。是個聚滿賣春婦的地方。越南妹比起高棉妹,皮膚更白,更接近我們東亞人種,自然美女也更多。一但進去後,便很難脫得了身,數以百計的三七仔和流鶯在拉客,就某方面,會有在逛夜市或年貨大街的感覺。
不過真的到越南,可就很難發現這種地方。賣春在共產主義國家裡,是絕對不合法的。在胡志明市,賣春的型式就比較偏向流鶯的形式。經由計程車司機的介紹,他會載你到某個看起來和普通小餐館沒有兩樣的地方,店前擺了幾張椅子和桌子,可以讓人在那喝飲料。司機和老闆娘意會一下,點瓶可樂,開始坐在門外和司機聊天。大約十幾分鐘後,你就會發現附近開始有一些摩托車繞著你們的位置在打轉,而且每台機車都有個共同點,後座一定載了一個年輕女子,司機就會和你說:「可以開始選小姐了」。如果你希望有多一點選擇,星期六、日的晚上最好,因為這些流鶯
,大多是平常在工廠當女工,只有在週末時才出來打工賺外快。到了週末,爸爸或媽媽載著女兒、哥哥載著妹妹、先生載著老婆,來回各地尋找賣淫的機會。
在這個世界上,這種假藉酒吧、喫茶店、咖啡廳的形式在經營的應召站,還真是不少。在歐洲,就無需如此,在窗口騷首弄姿,打開窗戶,談妥價碼,拉上窗簾,進門交易,簡單利落。所以歐洲的性產業比起東南亞,更是發達。各式人種,各種體型、年齡,只要你有錢,什麼樣的女人你都買得到。在阿姆斯特丹這個道德淪喪的都市,大麻、啤酒、嫖妓是許多觀光客日復一日的生活重心。甚至你也不需花大錢,一樣可以在LIVE SEXY SHOW或SEXY VIDEO THEATER裡找到類似的滿足。
土耳其,這個常被人誤以為是回教國家,但其實只是「自稱是回教徒的人佔多數」的國家。報紙打開來,充斥暴力與色情,有如香港的蘋果日報。在特定的沙龍裡,可以輕易地找到賣春婦。在伊朗邊界的Doubayasut,旅館房間中放了一台電視,但卻收不太到訊號。有天晚上,我睡不著,打開電視看看能不能收到什麼訊號,驚訝地發現居然有一台收得非常清晰,而那是台成人頻道。
節目和台灣三寶(彩虹、新穎、新東寶)沒什麼差別,不同時是居然出現了一些土耳其國產的A片。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有一部的劇情是在講說,有二個強盜進入了一家民房,裡面住著祖母、媽媽、女兒和女兒三個人,然後二個強盜就依序強暴了祖母、媽媽和女兒。就這個構想本身,也許是想做到「老少咸宜」,但是劇情實在是變態得可以了。如果你仍然把土耳其當成一個回教國家,相信那部片應該可以讓你徹底改觀。
再回到亞洲,同樣的東西,如果在日本的話,那就不足為奇了。
日本人,實在是太變態了。我之前在日本一本很有名的旅遊書上看到的一段話:「世界上色狼最多的地方,應該就是我們日本了」。老實話,我覺得這段話講得真是客觀中肯,讓我從此對這個出版社的旅遊書信賴不已。日本的色情產業,已經出現了一些後現代的感覺了。除了發展出醜女、人獸、老太婆的A片,從賣女高生留有尿痕的內褲,到女高生的唾液,至今我還無法接受與了解的,是一本有一次我在東京地下鐵站的書店看到的一本雜誌,名叫「屁股俱樂部(OSHIRI KURABU)」。
這是本素人自拍投稿的雜誌,照片的內容,就是一大堆和屁股跟大便有關的照片,比如說,美女大便的連續照片,從一開始括約肌撐開,大便露頭,一整條跑出來,肛門把大便剪斷,大便「叭」地著地;其他的還有,美女吃大便;美女在浮滿大便的浴缸裡洗澡;男女肛交,結束時女生拉出一條大便的照片;當然,少不了各式各樣的美女大小便照片。我實在不知道,這是某種形式的幽默、還是變態風格的挑情,或是某種對自我及社會的挑戰。
中國這幾些年開放後,受到香港和台灣的薰陶,色情產業也是蒸蒸日上。一個人住旅館,總是會接到電話問要不要叫小姐。除了南方,四川、西安甚至西藏,賣春業真是發達得很。之前還聽說,大陸因為幅員遼闊,每次坐長途客車,往往超過十個小時以上,現在業者居然還推出了小姐陪坐的服務,真是會作生意。
在曼谷的卡歐桑路,有很多人妖,專門找觀光客搭訕,偶爾會看到一大清早,一個外國人和一個泰國人妖醉倒在路上,旁邊還一地的嘔吐物。這些人妖,並沒有辦法和你上床,所以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和你上床之前把你灌醉或用藥迷昏,然後把你偷個一乾兩淨。有時候在酒吧或路上,看到又有外國人上鉤了,我就真的很想跑去和他說:「這個人妖這麼明顯,你是瞎了眼嗎?怎麼會看不出來啊!」
賣春,是這個世界上最普遍的行業之一,甚至連像巴基斯坦這種以回教法立法的回教國家都有。太多太多的色情,太多太多的肉體交易,是不是意味著賣淫是我們人類的自然現象呢?也許試圖把這種事情「污名化」、「非道德化」甚至「犯罪化」,都是對人類社會期望過高的浪漫幻想吧。
唔,你問我有沒有嫖過妓?
我會說,身為一個旅人,難免吸過幾次大麻;但是要問說有沒有嫖過妓?那當然嘛要說沒有的啦。
廁所的試煉
那天,收到奎克的電子郵件,得到很多忠告和鼓勵,真是令人有點罪惡感,要是他知道那天在尼羅河,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知道還會不會對我這麼友善。
我從小就是個很迷糊的小朋友,常常到了學校才想起忘記帶什麼東西了。最誇張的幾次,因為起得太晚,匆匆忙忙狂奔到學校,才發現自己忘了穿褲子(因為星期六是便服日,而我常常穿哥哥的衣服,下擺很長,所以沒穿褲子只會有點涼涼的感覺),有一、兩次甚至連內褲都忘了穿!
其實這一切也不能怪我,人生在世嘛,總會發生一些糗事的啊。常常有些事,發生的當下,你會覺得,「拷!我怎麼會這麼倒霉,這種事為什麼會發生在我的身上啊!」但是,若是仔細想一想,其實這些事一直都是可能發生的,怎麼會一直到現在才發生,才是該覺得奇怪的事吧?
比如說,在沒辦法上廁所的時候,突然好想好想尿尿或拉肚子,然後被迫尿在或拉在褲子裡。
一開始聽到這種事情,你一定會直覺的想,怎麼可能!這種事才不會發生在我身上,我這麼美,又讀過這麼多書,家教又這麼好,從小到大,在朋友間人見人愛,在學校品學兼優,在家裡兄友弟恭,而且最重要的,我還有潔癖耶!我,某某某,怎麼可能會拉屎拉在褲子裡!
可是請你回想一下,你是否有絕對無法上廁所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有憋尿或肚子痛到快忍不住,大便一直在敲門,還越敲越大力的時候?你想一想,為什麼這兩件事不會同時間發生呢?他們在機率上是互不影響的獨立事件,當然一直在存在著同時發生的可能性啊!
如果呢,你在落後的地方旅行,這兩件事情同時發生的機會,就變得很大了。一方面,你常會需要搭很久很久的車或船,或是在完全沒有公廁的市區裡行走,尤其是你堅持不在別人的視線範圍內大小便,那麼無法上廁所的時間就變得很長了;在另一方面,因為飲食的衛生條件太差,你也常常會有一連拉肚子拉好幾天,隨時都有大便在屁股裡排隊的情況。說到這裡,你難道不會覺得頭皮發麻嗎?對啊,所以你隨時都在冒著「拉屎在褲子裡」的風險,一直沒有發生,也許是因為你的運氣太好了。
第一天還有二個韓國人,一行七個人,聊很愉快,一邊享受尼羅河兩岸的美景,一邊體驗在古老的尼羅河上航行的情調。阮還記得在上船前各買了一公斤的乾棷棗和新鮮的無花果實,在漫長的航行中,用來招待他的新朋友們。乾椰棗和無花果都需要清洗,阮便瀟灑地把手往尼羅河一伸,順著帆船的水流,把兩袋水果都洗得乾乾淨淨,他為自己的機智與瀟灑感到得意,兩個韓國人也稱讚他真聰明,加拿大人奎克卻提醒他,用尼羅河水洗水果,吃了會拉肚子。阮毫不在意地笑說,我和尼羅河的水很熟的啦。
第二天中午,到了空波摩(Kompomo),參觀了神殿,二個韓國人先下船,改搭車到路克索(Luxor),其他人則再上船,繼續往艾德服前進。回到了船上,不久,阮發現大事不妙了。
他想拉肚子,而且好想好想。他可以感覺,該死的細菌,在他的大腸還是小腸或是粉腸還是哪裡,嘲笑他的無知與魯莽。第一波他忍下來了,但是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第二波又來了,而且持續了好久,他全身冒冷汗,顫抖的手抓緊袖子,他知道慘了慘了,現在已經不是面子問題了,在第三波來臨前,他在眾目睽睽下,厚著臉皮,爬到船長的腳邊求饒,求船長趕快把船靠岸,不然,到時他的屁股像火山一樣爆發了,大家都沒有好處。
船長連忙找尋可以登陸的地方,無奈剛好沒有風,船又在河的正中央,靠岸就像要把便便吞回去那麼難。這時候,在阮的心中,已經開始怨恨人類社會的矯揉造作。明明就是這麼簡單的事,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得這麼痛苦,為什麼自己就是沒辦法爬到船舷,脫了褲子,當著大家的面把肚子裡的便便嘩啦嘩啦地拉出來呢!
就在這麼想的時候,「它」,不,是「它們」,不小心就這麼流出來了。一開始只是一點點,但是一發不可收拾,幾秒內,就成了一包了。他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冷靜,事情已經發生了,要想辦法挽回,絕對不能讓這艘船上的人發現他的醜事,畢竟他還得和這些人相處一天一夜,而且無處可逃,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讓自己留下和破壞王澤村典隆及稻中桌球社前野一樣的紀錄。他用了一個不會讓人看到褲子背面的姿式緩緩地爬到下層,找到自己的背包,因為下層實在太矮,他用一個很困難的姿式換了褲子,當然,他發現在這個過程中,他又拉了更多,不但弄得下層到
處都是,還弄得自己身上都是大便,他從來沒有這麼討厭過自己。
而且最糟的是,他弄得自己已經沒有一件完全乾淨的褲子了,唯一一套乾淨的衣服,放在上層,全身沾滿大便的他,當然不能就這樣爬到上層換衣服啊,怎麼辦?就在下層還是一片混亂時,他感到船靠岸了。
聽到船長在上層大喊,到岸了,可以上廁所了。「拷!你們是故意整我嗎?你們是故意想看我出糗的吧?現在是某個整人節目的節目現場嗎?攝影機勒?攝影機在哪?」他在心中這樣暗暗咒罵著,爬出下層,試圖用一個最輕鬆無事的表情,及一個可以遮住他褲子背面的姿勢,想要一躍,從船上跳到岸上。
不知道是他潛意中的故意,還是純粹是個意外。他不小心一滑,跌到水裡,大家驚叫一聲,他心中卻暗自叫好,「我竟然沒想到這招!」他假裝掙扎上岸,其實是藉機洗屁股。後來,上了船,他便名正言順地到上層拿回他最後一套乾淨的衣服,爬到下層換上,當然,也藉機用溼衣服把下層大致擦洗了一遍。
到了傍晚,看著尼羅河畔玫瑰色的夕陽,他突然心頭一緊,對了,我還有一包沾滿大便的衣服在下層,明天早上要換車時,一拿出來,大家聞到那個味道,我的醜事不就馬上被大家發現了嗎?他很煩惱,所以吃晚餐時一直悶悶不樂,大家都還以為他不說話是因為身體不舒服,完全都不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幾個小時前才在他們的背包上大過便呢!
吃完晚餐,他突然有種天外飛來一筆的靈感。他一聲不響地爬到下層,找出所有沾到大便的東西。爬出船艙,跳上岸,說一聲,我要洗澡,便走到岸邊一處沒人看得到的地方,開始把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洗,然後把東西吊在樹上,隔天早上一大早起床再來收。
雖然十月底的尼羅河,在晚上時已經有點涼了,但是他還是覺得那個澡洗得真爽快,好像把一輩子的煩惱都洗掉一樣,回到船上,加拿大的奎克問他,「尼羅河的水如何?」他乾笑一聲,說「很不錯,比我預期中的好。」自此,他知道他已經安全了,除了殘留的一些氣味外,已經沒有他曾經在這個船上大過便的證據了。這件事已經不存在了,他相信這些人就算心裡懷疑,也永遠無法肯定,在這個秋末的尼羅河上,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也永遠不知道,那些沾在他們背包上的異味,是從何而來。
前幾天他還接到他們寄給他的電子郵件,信中還提起那段旅程真是有趣,阮回信說,「對啊,我一直都這麼覺得,那真是個令人難忘的旅程,一切都比預期中的好。」
人與人的邊界
世界真的很廣大,只有曾經試圖去探索,卻發現自己竟不能見其萬一的人,才能夠了解。
人類,自作主張地把這個星球分成一塊一塊不同的領土,把整個人類社會分為一個一個不同的國家。所以當美國紐約的小朋友在因為耶誕禮物沒有能得到巴斯光年玩具,而在和爸媽堵氣的時候,日本東京的大學生在二次會中輪暴鄉下來的學妹,中國上海的台商在卡拉OK裡玩脫衣陪酒,阿富汗的塔利班政府在爆破千年的大佛石像,柬埔寨的少女在賣淫,非洲塞內加爾的小孩子,在市場的地上撿紙屑吃,為垃圾堆裡一塊發霉的麵包打架。
雖然很荒謬,但是我們人類的社會就是這樣,在澳洲,最大的一座牧場比台灣還大,在香港,卻有一大堆人,努力工作一輩子,還是只能住在有如鳥籠的大廈。從布魯賽爾坐夜車到布拉格,早上醒來,已經到了德國和捷克的邊境了,進了捷克,才剛日出。茂盛濃密的森林,好像是住著妖精似地美麗又神秘;池溏上都籠罩著一層薄霧,好像隨時都可以看到從水中浮出的仙女一樣。曾經,在傍晚時,走在伏爾泰河的橋上,回頭看到太陽沈沒入布拉格城堡的山丘上,在天色將暗未暗時,天空竟然開始下起雷雨,閃雷打在城堡的鐘塔,大家都忍不住驚呼,這一刻實在太美了。在
波西米亞南方的捷斯基克洛夫(CESKY KRUNLOV),假日的午後,市民們聚在比大安森林公園還大好幾倍的公園裡,演奏著東歐的鄉村音樂,大家大口大口地喝啤酒,不分男女老少,隨著音樂隨興跳舞。身為一個台灣人,看到這些種種,不禁生氣起來:「這些白種人,夠了哦,你們給我收斂點!我們亞洲人,大家每天擠在充滿污染、擁擠不堪的水泥叢林裡,沒天沒夜地工作,卻還只能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而你們這些人,霸佔了這麼美麗的地方,還可以過著這麼優閒的生活,當我們是白痴嗎?」
世界自從被人類分為一塊又一塊,不同的領土後,原本是大家共同擁有的地球,就成了不同種族和利益團體的私人財產。原本可以在世上自由遷徙,不知邊境為何的人們,也因此受限。
對旅人而言,旅行的過程,就是不斷地碰撞這些人為的疆界。
第一次體會跨越邊界的感覺,是從昆明坐火車,沿著昆河鐵路到河內的那次。火車在老街過境,移民局的官員檢查證件,蓋一蓋章,試著索賄一番,等個幾個小時,便繼續往河內前進。
想來邊界也真的常常是充滿貪官污吏的,在未開發國家,偶爾有邊警或移民官要求要Bashish(小費的意思,不知是哪種語言,但是好像全世界的貪官污吏都知道用這個字)。最誇張的是那次從甘比亞回塞內加爾,車一進塞內加爾,沿途就好幾個軍隊和警察設的路障,只見幾個持槍的軍人或警察,以查違禁品及走私為名,要求檢查每個人的行李,一但有他們認為是違禁或走私品,一率當場沒收。取締的標準大概是以對這些軍人或警察有用的一率都屬違禁,從白米、布料、新衣服、到汽油、電器。這些没收品當場由小兵們搬到事先準備好的小貨車裡,而被沒收的物品除非댊f主到路邊隱密處向帶隊官繳納「罰款」,不然這些軍人或警察在搜括完畢後,便開著小貨車揚長而去,行為和土匪是一模一樣的(說不定其實他們根本就是土匪,誰知道呢?)。
不過,跨越邊境總是讓人興奮的。看到自己的護照又多蓋了幾個章,好像得到了什麼勇者的勳章一樣,覺得自己好像完成了什麼考驗,又要面對全新的世界了。過了那條線,從一個世界,踏入另一個世界。從泰國到柬埔寨,整齊的街道,變成破爛不堪的難民營,殘癈的小孩子,緊拉著外國人乞討,看起來只有四、五歲的小孩子,骯髒破舊的衣服,沾滿泥巴的赤腳,頭上頂著像個浴缸一樣大的貨物,駝著背在邊界的兩邊當搬貨的苦力;從西藏聶拉木過邊境要到尼泊爾,看到遙遠的山腳下,有幾間像是檢查哨的房子,以為很近,卻怎麼走都走不到。在新疆到巴基斯坦,海拔
五千公尺以上,世界最高的邊境紅其拉甫,大家瘋狂地和境界駐軍合照。在西非賽內加爾和馬利的邊境,只要塞錢,連簽證都不用,就可以入境。從約旦阿卡巴坐船到埃及的紐威巴,凌晨三點鐘到港,卻被警察扣留在訊問室,等了半個小時,被送到主管辦公室,一個蹺著腿的中年男子,拿著我的護照質問我:「你為什麼去過伊朗、巴基斯坦和阿富汗?還去了二次。你想到埃及做什麼?你是不是恐怖份子?你有足夠的錢在我們埃及生活嗎?」
很多有趣的過邊界經驗。不過其實,我很怕過邊境,除了常常有很多移民官或警察試著向觀光客索賄外,到了新的國家的第一天,總是有很多不確定感,邊界又常常是荒涼、又充滿騙徒的地方。
不過,最令我怕害的事,是被拒絕入境。雖然,在離境前,把該國的貨幣兌換成美金或目的國的貨幣,常常可以得到比較好的匯率,但是我都會神經質地把錢留到離境時才換,怕的就是原本要離境,結果離境不成。坐飛機,有時會錯過班機(我生涯中,錯過四次),有時會被拒絕登機(生涯被拒絕登機三次,不過最後都還是讓我拗過了)。錯過的原因包括遲到、忘了帶機票;被拒絕登機的原因,總是只有一個,沒有回程機票,這時就要厚著臉及霸著櫃台一直拗,把什麼東西都拿出來拗,聽到後面排隊的人不停地發出不耐煩的咳嗽,真的很丟臉,但是身為一個拿中華民國
護照的旅人,你總是要告訴自己要堅強一點。
飛機沒坐上,如果沒有簽證過期或機票失效的問題,其實都還好,畢竟你都還是在離市區不遠的文明世界。要是走陸路的時候,被拒絕入境,那就真的常常很慘。走陸路被拒絕入境,除了因為你原本就是抱著僥倖的心裡,想要碰運氣,不然絕大多數都是和被誤認為中國人有關。就像那次要從賽內加爾入境甘比亞的時候,我就被拒絕入境過。賽內加爾和甘比亞都是我們中華民國台灣的邦交國,持我國護照絕對是不用簽證的,但是如果是持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護照,那就必需事先申請簽證才能入境。賽內加爾還好,畢竟當初他們世界杯得了什麼名次的時候,我們台灣政府還招
待他們的足球隊來台灣嫖妓,所以入境通關三次,還沒有一個移民官不知道中國台灣(Chine, Taiwan)和中國(Chine)的差別。但是那次入境甘比亞時,就被移民官拒絕入境,而且還被那些黑人嘲弄了好一陣子,後來終於等到他們負責的長官到場了解,我和同行的朋友死命地辯解,可是竟然連他也不知道該不該放我們過,不過終究是當長官的人,他最後還是放我們入境了,畢竟如果錯放我們入境,以他的權力,等我們再出境時,再把記錄消去就沒事了,但是如果錯手拒絕了我們的入境,到時後果就難以預料。
但是呢,像這樣最後還能入境,是運氣太好了。通常這種情況,你根本見不到長官,在低階的小囉嘍階段時,就被趕回出發國了。同樣的事,在我第二次要從巴基斯坦和印度的瓦加邊界過境時,就再發生過一次。那真是場災難,中午突然下著大雷雨,和一個日本的朋友從旅館出發,搭著滴水的公車,全身都溼了。因為我已經是第二次走這段路了,所以一路上我們聊著等會哪個地方會要賄賂,要怎麼避免和拒絕,又說等會過了邊境,要留下來看降旗儀式,然後再一起搭車到阿姆利薩(Amritsar)住到黃金廟裡,在那裡只要說自己是來朝聖的,就可以得到免費的食宿,還說
在中東禁慾這麼久了,今天晚上到阿姆利薩一定要去喝很多很多啤酒。在巴基斯坦出境時,果然要求換錢的人還是要換錢,要求賄賂的人,還是要求賄賂。走出巴基斯坦邊界,到了印度邊界,兩個人都鬆了口氣,到了這一側,要求賄賂的情形就少了。走進檢查哨站,各自拿出護照,我還和朋友說,上次我在這裡過陸關時,也是和一個日本朋友一起走,那時還發生一件有趣的事。海關人員驗了我的行李,在我的申報單蓋了章,突然有事,離開了幾分鐘,回來後,又驗了我的行李一次,叫我再填了一次申報單,還提醒我,不要申報任何印度和巴基斯坦貨幣,因為跨國持有這兩國
貨幣是違法的,然後又再蓋了一次章,但卻完全沒檢查同行另一個日本人的行李,也沒在他的申報表上蓋章,就和我們說好了,你們可以走了。但是到了出口檢查時,同行的朋友因為申報單沒蓋章而不能入境,我便把另一章蓋好章的申報單給他,竟然也OK出關了。大概是他們印度人看我們東亞人,每個人都長得一模一樣吧。
然而,這次卻不一樣。在聊得正高興時,頭包頭巾,錫克教的印度移民官,看了我的護照,搖搖頭,把護照丟還給我,叫旁邊的警衛把我送回巴基斯坦。我呆了一下,完全沒想到會被拒絕入境,連忙把我印度簽證頁翻出來給移民官看,連我舊護照上,三年前一樣從ATARI
ROAD入境的記錄都翻出來給他看。他冷冷地說,「中國人不得由陸路入境。」還一直催促警衛快把我送走。我荒亂地找出各種台灣和中國不一樣的證據,還告訴他,我辦簽證時,才親口向印度台北協會求證,台灣人入境印度早已經取消由四大機場入境的限制了,我和他說,三年前也是一樣,移民官不確定,還打電話到德里問過,結果也是讓我入境了,不信他可以打電話回德里。他看警衛趕不動我,索性又帶了更多警衛來拉我,要把我拖回巴基斯坦。我知道他搞錯了,我知道我是對的,但是我說破了嘴,他們就是不讓我入境,旁邊的朋友一臉驚訝,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不要推我,我自己會走!」眼看勢不可為,我提起背包,和朋友說,對不起,我進不了印度了,我要回巴基斯坦了,他的眼神又驚訝又同情,好像還有很多疑問,我感覺頭皮發麻,肚子有點反胃,沒等他說話,轉頭背了背包,在雨中又走回巴基斯坦邊界。
二千零三年 八月廿六日 巴基斯坦 瓦加邊界
又來了,又被拒絕入境了。上次在泰馬邊境,也是這樣一個雨天,為什麼總是這樣的日子,發生這樣的事啊!我正坐在巴基斯坦的瓦加邊境,等待降旗典禮,一邊和巴基斯坦人一起咒罵萬惡的印度人(我竟然不知不覺已經變成中巴友好親善大使了!有沒有搞錯啊),又開始下雨了,全身都溼透了,心都涼了,進不了印度,我該何去何從?我要如何離開這個國家?我想要回家,我不想旅行了。
身為一個台灣人,手拿中華民國護照,太多別人沒辦法體會的困難與矛盾了。和印度結下的樑子也不只這一次,上一次也是害我被卡在這種荒島型國家。四年前,出西藏到加德滿都,本想由印度加爾各答回曼谷再回台灣,卻在加德滿都的印度大使館被拒簽,理由也是因為他們認定我是中國人(中印關係極差,除了以前的中印戰爭、印度收容西藏流亡政權、中國支持巴基斯坦與印度對抗都是原因),幸好那次運氣好,因為是淡季,孟加拉航空(BIMAN
BANGLADESH)有加德滿都|達卡|曼谷的特價機票,我才勉強負擔得起,飛回曼谷。而這次已經在台灣辦好簽證卻被拒絕入境,情況更慘,那天回旅館,除了要忍受大家疑惑和同情的眼光外,還被偷了二百塊美金,讓原本就滿緊的預算雪上加霜,所謂好事不來,壞事成雙,事情總是有辦法變得更糟,不是嗎?
其實那次是第二次在邊界被拒絕入境。第一次是在泰馬邊境,那次也是很慘,一樣也是這樣的雨天,我看了外交部的網站,以為我們台灣人過境馬來西亞可以七十二天免簽,就想進檳城後坐船到印尼棉蘭,七十二小時綽綽有餘。哪知到了邊界才知,七十二小時是指飛機轉機,不包括海陸入境。也是一樣,和移民官爭辯了很久,沒辦法只好放棄,走回巴士,在雨中和司機說,請把行李還給我,我不能去檳城了,然後淋著雨走回泰境,把出境章取消。在刮風下雨的晚上,背著大背包,狼狽地在路邊比大姆指攔便車,回邊界城市HAT
TRAI。那天晚上,因為在過境前已經幾乎把泰銖花得一乾二淨,晚上在那種地方又找不到地方換美金,只好在HAT
TARI郊區,找一個能避雨的地方露宿。第一個找的地方是棟看起來沒人住的破房子,沒躺多久,全身到處癢癢的,才發現到處爬滿蟑螂。後來找了一家商店的騎樓,雖然有些路人的異樣眼光,小便也是尿在電線桿,半夜還有來躲雨的野狗對我狂吠,好像在怪我搶了牠們的地盤一樣,不過整體來說,還算乾淨安全。隔天早上醒來,用最後的廿五泰銖,吃了一碗廣東粥和幾條油條,那碗廣東粥的那種溫暖入心的感覺,真的是畢生難忘。背著行李,走了很久,終於找到市中心,換了美金,吃了好多東西,再到公廁去刷牙洗臉,又有重生的感覺,雖然前天晚上,才覺得自己懦弱到快
崩潰了,沒想到一覺醒來,才發現一切都會好轉,自己也變得更堅強了。
從那次開始,我每次出境前,一定至少會留一天份的錢,等到入境另一國時才會換掉,就是因為怕歷史重演:那年我二十歲,在人生最低潮的時候,一個絕望的夜晚,現在想到都會頭皮發麻。
有次和一些歐洲人講到那次的經歷時,大家都不解地說,為什麼進馬來西亞要簽證?那不是一個不管誰去都不用簽證的國家嗎?就算要,也可以在邊界拿到啊!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聽說最近我們台灣要開放給馬來西亞人免簽的優待,只是不知道我們政府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到馬來西亞,這個百分之百算是開發中國家的南蠻土邦,還要簽證的國家,除了中國和台灣以外(連香港都不用哦),幾乎清一色是非洲國家(連南美洲國家都不用哦!),而這其中,只有我們台灣的國民所得,超過一千元美金。當然,更別提泰國了,狗眼看人低。
當然啦,雖然我們政府的確是不爭氣,雖然我們外交部也只會把大把大把的錢灑到那些阿里不達的國家,收買當地的政客,我們國家處境的尷尬也是讓我們護照難用的主因之一。說到這個,就不禁又要抱怨中國政府幾句了。中國政府老是在國際上封殺我們,等到我們真的有事時,卻如同飯桶一樣沒用。除了辦巴基斯坦簽證時,佔了他們中國一點便宜,每次在國外辦簽證,需要使館推薦信,去求助中國大使館時,沒有一次有用的,套一句中國駐伊斯坦堡領事館的回覆:「這個規定上,不是我們的工作,除非你是特別人士,不然我們是不會發信的」。中國大使館和領事館,
又常常離市區好遠,打電話不是沒人接、接了和你說現在不辦公,不然就是叫你hold on半個小時沒人理。這些年來,和中國領事們打交道的經驗告訴我,有問題,別妄想找中國人幫忙了,就像德黑蘭巴基斯坦使館簽證官和我說的,中國大使館連他們自己人都不幫了,哪還管得到你。
還記得在德黑蘭要辦巴基斯坦簽證那次,需要中國大使館的推薦信,打了電話都沒人接,沒辦法就想親自跑一趟。上地鐵前,買披薩當午餐,卻沒想到買大送大,想說吃不下的那塊就帶到大使館請使館人員吃好了。坐到地鐵終站,還坐了好一陣計程車,找了好久,終於到了地址上的位置,但是怎麼看都不像是使館。有個好心的小姐幫我按電鈴,問這裡是不是中國大使館,果然,那個住址根本就是普通的民房。我聽不懂法西語,不過從那個小姐不斷地重覆,「日本人」、「披薩」,和對講機那頭不斷地傳來的爆笑,我幾乎可以肯定,她一定和他們說:「你們樓下有個送披
薩來的日本人,你們有訂披薩嗎?快來拿披薩吧!」
後來,在那附近走了好久,大家都以為我是來送披薩的,熱心地為我帶路,然後一直帶回同一戶人家,然後不管我怎麼力阻,他們都又再按了一次電鈴,再一次重覆同樣的話,然後又是一陣爆笑。
其實我從小臉皮就很薄,現在的厚顏無恥,真的是在旅行中,被魔鬼訓練出來的。人類自作主張地把大家共有地球分成你一塊,我一塊,然後再霸道地把人類分為你一國、我一國。更荒謬的是,還自以為是地把這些從來就不曾存在過、虛擬的界線神聖化,為了這些線的前進與後退而犧牲自己的生命,要是你自己的生命都沒有了,這些線又有什麼意義呢?而且也因為如此,被分隔的人們就此失去了自由行走世界的權力了。
二千零三年 八月廿七日 巴基斯坦拉合爾
昨天晚上,離開邊界前,終於見識了有名的降旗典禮了。從回巴基斯坦開始,準備今晚上場的邊界警察們,就熱情地歡迎我:「不要去印度了,留下來和我們一起打倒印度阿山」、「印度人討厭中國人,因為他們知道中國人和巴基斯坦人是好朋友,他們在嫉妒啦!」(呃,謝謝你們的安慰啦,不過問題的重點是,我不是你們所謂的中國人啦!)雖然是每天都有的儀式,開場前二個小時,邊界的二側,就開始陸陸續續地擁入人潮。開場前一個半小時,邊境二側的看台上都擠滿人了,兩邊各自播放愛國歌曲,巴基斯坦側開始有人在對印度側叫囂。不久,幾個穿著國旗服的熱
情民眾,在邊界鐵門前揮舞國旗,帶動群眾呼口號、唱愛國歌曲,對著印度側咒罵、示威。持續了好一陣子,終於,長官們都進場了,時間到,音樂停止,二側的邊界警察,都盛裝列隊,印度側卡其色制服,白色馬靴、紅色羽毛的帽飾;而巴基斯坦側則是個個人高馬大,全身烏黑,和印度邊警彼此怒目相對,然後握拳頓足,雙手叉在胸前,不屑地把頭轉去,表示瞧不起對方。儀式是先由二方各派二員,在歡呼中,抬腿踼正步(是踼到胸口的那種跆拳道動作),用最快的速度衝到鐵門前,「轟」地一聲打開鐵門,二方再派代表握手敬禮,吹號角降旗,然後再次握手敬禮,把鐵
門關上,結束這個「不愉快,但是不得不做的例行公事」。整個過程,其實只有一個重點,那就是要在合乎程序禮節的基礎上,儘量展現己方的強盛,並且羞辱對方。比如說,每次派任何人出隊作任何事時,都一定是用踼正步的方式跑出場,然後到定點時,一定要吼叫一聲,然後轉頭不看對方。而二次的握手敬禮,二邊都是用最快速,卻又最標準的動作完成,然後敬禮完馬上轉身,兩手握拳,發出怒吼,表示厭惡(當然,這時候,一旁的群眾又要開始向對面叫罵了),降旗的動作也是,為了怕對方作弊,繩子有固定繞的圈數,二邊的號角手用最快的速度吹完號角,降旗手用
最快的速度降下國旗,做得比較快的一方,好像就贏了,然後群眾就會開始歡呼,喊口號。整個過程二個多小時,雖然真的是名不虛傳地有趣詭異到了極點,不過想想,這些人的所作所為,和小學生吵架有什麼兩樣啊?
也許,國境就是這麼可笑的存在吧,二邊的人,為了一些自己從未到過的土地而每天在界線的二邊相互叫罵吶喊,完全都忘了,這世界上,還有多少更重要的事,已經被自己忽略了。
失敗者
回國後,就要開始面對現實了。因為要找工作,常常看104或報紙的求職欄,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工作。書到用時方恨少啊。這時候就會開始後悔,當初應該多學些什麼、多拿幾張證照、多讀幾年書之類的。在和朋友聊天時可以拿來說嘴的旅行經驗,在這種時候,可是一點都幫不上忙啊。
在旅行中,有時冒險犯難、有時輕鬆優閒;有時浪漫動人、有時痛苦難當;有時枯躁煩悶、有時引人深省。而對許許多多貧窮的當地人而言,我過得是有如貴族般華麗生活、是腰纏萬貫的李員外、是一執千金的李小開。旅人們總是驕傲的,因為他們過著很多人想要的生活,擁有很多人想要的經歷、看過很多人想看的美景、實現了很多人想完成的夢想。
不過回國後,女朋友和我說的一段話,讓當時還有點天真的我,有種彷彿從雲端跌入人間的感覺:「也許對埃及人或還在讀書的小女生而言,你好像很了不起,但是對已經工作一、兩年以上的女生來說,你還很不行。」
這些話聽來雖然讓人有些心寒,不過讓我反省了很多,如果再不回頭,我終究會在現實生活中,一無所有。
我常對其他的旅人說:「沒有一個旅人在現實中是成功的,我們都是失敗者啦!」。
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是我第四次再次踏入曼谷的時候。住在卡歐桑路巷子裡,一晚八十銖,一間小小的GUEST HOUSE裡。那次是由西藏回來,準備由此再經由馬來西亞,從印尼雅加達回國。十二月的曼谷,依舊毫無冬天的感覺,比較像是有點熱的秋天。
因為背包早就爆滿了,我就這麼戴著羊毛大帽、穿著解放軍的軍大衣,揮汗如雨、腳步沈重地走進GH裡。那是家老闆是英國人,老闆娘是泰國人的GH。
老闆抬頭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來的,但是我相信那裡一定非常冷。」
GH住著二個長住的客人。保羅是從蘇格蘭來的高個子、而湯尼是從德國來的小鬍子。我們常常在GH的共同室裡玩跳棋(是中東式的那種跳棋,英文叫Back gammon,上下兩排,丟骰子決定跳的格數)。後來我到清邁時,很巧地和保羅住進同一間旅館的多人房。
有一天我們在院子裡玩跳棋時,他和我說了些有關湯尼的事。他說,你知道湯尼每天早上那麼早起,都去哪裡了嗎?他在曼谷華人街的餐廳裡洗碗!
後來我先回曼谷,又住到那家GH,湯尼果然還在那。我和他問起此事,他才和我說他的悲慘故事。
大學畢業後,他就在德國的一家生產傢俱的公司工作。做了快二十年了,也有一定的職位了,結果公司突然說,要結束這邊的業務,要把工廠搬到馬來西亞去,他就被解雇了。那段日子,他很低潮,還和老婆離婚了。後來馬來西亞那裡,有一個技術指導的工作機會,他便把德國的家當都賣掉,獨自到東南亞來發展。兩年後,馬來西亞那裡學會了技術,就和他解約了。他心灰意冷,就想,好吧,就靠著我這些年的積蓄,在東南亞過完我的下半生吧。後來,他到了曼谷,第一天晚上,在酒吧認識一個辣妹。原本還以為第一天來泰國就有豔遇,沒想到喝杯啤酒,就不醒人事,
醒來後,所有的財產,連護照都被偷走了。
後來,他就開始到中國城洗碗了。
說完,他還補了一段:「那個說我很慘的保羅,比我還慘,至少我還很健康。他在英國,讀完MBA,才工作不到兩年,就發現自己得了醫不好的重病,才跑來作人生最後的旅行。」
常常在看旅館的留言本,總是充斥著日語的旅行情報。雖然日本人是旅人界的一大主流,但是也不至於到這樣百分之八九十都是日本人,我也想許是因為日本旅人特別愛寫留言本吧。在這些日本人叫情報筆記(joho noto)的留言本上,除了分享一些旅行情報外,也有很多感想。歐亞大陸橫跨的路上,旅人最大的集散地,就是伊斯坦堡,其中最主要的二間日本人宿(住著很多日本人,而且也幾乎也只住日本人、只有日本人之間流傳有名的旅館),Konya Pension和Tree of
life。日本人、韓國人、偶爾法國人或德國人,都會有特別聚集的旅館,當然日本人宿常常和韓國人宿是同一間,因為韓國人用的旅行書,除了英文的LP外,就是韓文版的「地球行走的方法」(CHIKYU NO ARUKIKATA)。這種亞洲旅人聚集同一處的情形,以歐洲和中東最為發達,除了伊斯坦堡那二間外,其他有名的日本人宿,包括巴黎的白色之門、布拉格的HOSTEL ELF、巴基斯坦奎他(QUETTA)的穆斯林旅館、拉合爾的REGAL INTERNET INN、及號稱全世界最有名的日本人宿:開羅的SAFARI(原本SAFARI生活向上委員會的駐在地,現在已經搬到樓下的SULTAN
I)。在有廚房的日本人宿,大家會一起買菜,煮晚餐,猜拳洗碗,過著有如家人般的生活。
日本人宿不見得是最好的、卻總是當地最便宜的旅館之一。花點時間看看日本人宿的留言本,看看他們彼此的愛恨交織,互揭瘡疤,在不同的旅館,會知道一些不同的八卦和密辛。比如說,誰在日本是在打雜的啊、誰在哪時每天都去嫖妓啊、誰在哪家旅館工作時又被開除了之類。有名的旅人,如Lonely Nobu、Evis傳導師、沒有.西田等等;有名的旅人團體,如駄目人間友俱樂部、SAFARI生活向上委員會(現改名為臥龍塾)等等。雖然彼此互相攻詰、輕視,其實他們做的事根本沒什麼兩樣,就是不斷地在各處留言,炫耀自己的旅行經驗。其中LONELY
NOBU也許是最有名的,連很多看不懂日文的西方人都聽說過這個人,自稱幸福配達人,到處留言、還附上自己去哪旅行的照片、以前在KONYA PENSION工作,和老闆鬧翻,所以到處去留言,推薦大家去TREE OF LIFE。常常在他的文章看到一句話:「希望就這樣旅行到生命的終點。」
也許是因為炫耀得太過火了,他的人緣的確不好,連有一次在土耳其一個小城市的一間小網咖上網咖時,老闆請我喝杯茶,要我幫他寫一下訪客留言本,我順便瀏覽看看之前寫的留言,竟然也能看到二、三篇講NOBU壞話的留言。
在旅人的世界,有太多人把一生都埋藏在這裡了。最有名的可能就是SAFARI生向委的創辦人,丸山。在埃及開羅,市場裡的一間破舊的大樓,裡面有好幾間,一個晚上一個人只要台幣三十到四十塊的HOSTEL。丸山就寄居在那。每次一待就是三年,三年後,回日本賺錢賺一年,就再回到開羅再待三年。
這些人,來自高所得的國家,在自己的國家工作一、兩年,再出國旅行好幾年,等沒錢時再回國去賺。在國內當然不會有什麼好工作,在國外的日子也都是窮酸度日。
早期的旅行,你知道的,剛開始旅行的人,通常都特別有錢,當時的我就很難理解為什麼很多來自先進國家的人,要為了省那一點錢而讓自己隨時都處於低品質的生活。比如說,在卡歐桑路,為什麼就是有人執著於要去住那種八十銖到一百二十銖的GH,吃東西一定要吃攤販一盤十銖的炒麵呢?
還記得在寮國時,和二個加拿大和紐西蘭來的女生一起去找旅館,終於找到一家應該是最便宜的旅館,老闆指著價目表,問我們要住哪一種房間?有特等房、一等、二等、三等房,價格從八塊到二塊美金。看著破舊的房間和簡陃的設施,當我還在心中想這兩個女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八塊美金的特等房時,從加拿大來的凱,毫不考慮地說:「如果我們住二間三等房,可以算我們三塊美金嗎?」還轉過頭來問我,如果一塊半美金還可以吧?應該不算太貴吧?
直到經歷過一次貧窮的旅行後,我才慢慢養成那種超窮酸的旅行習慣。真的養成習慣,有時就很難改。在印度加爾各答時,明明知道我明天一早就要搭飛機去曼谷了,也明明知道我口袋中的盧布多到可以再活個一、兩個星期,而且印度盧布一帶出印度就不值錢了。但是在GH的櫃台,老闆問我要住什麼樣的房間時,還是脫口而出:「給我最便宜的那間!」
從非洲回到巴黎的那個晚上,終於走到打算住宿的那間民宿時,已經深夜十二點多了,心想,只是睡一覺,就要多花我十四塊歐元,天啊,十四塊歐元,在好多國家我都可以活個二三天了耶!在這裡居然只能睡一覺!於是打定主意,便把背包卸下,把外套拿出來,開始在民宿的院子裡露宿了起來,直到隔天早上,民宿老闆開門時,發現居然有個人睡在門外,才把我叫醒。想不到五月的巴黎,入夜以後竟然是那麼冷,我冷到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是一直發抖。
在伊朗時,和在伊斯法罕(ESFAHAN)認識的英國人史都華一起旅行好一陣子。我們都是屬於窮酸系的旅人,不過他又比我更窮酸了點。在希拉茲(SHIRAZ)時,要去看有名的波斯王朝的首都,貝西波里斯(PESEPOLIS),搭了公車到那附近,要再換計程車才能到,因為和計程車司機談不攏價錢,到達時,我們沒付錢就逃下車,跑到樹林裡躲了起來,等到那台計程車離開了才走出森林,為了大約三塊美金的門票,我們又向其他的觀光客要票根,想混進去,卻被看門的管理員看穿,在那假裝聽不懂英文,拗了好久,還是進不去,我宣告投降,只好到售票口真的買了張票。史
都華還是不肯認輸,竟然攀到山的另一側,再從沒有管理員的山頂混進遺跡區(當一個小時後,我在遺跡區裡看到他時,我真了嚇了一大跳,連忙張望了一下四周,看是不是有什麼任意門還是四度空間的缺口,竟然讓他就這樣混進來了)。
後來我問他,何必要這樣呢?花同樣時間、同樣的力氣,你在英國根本就賺不只三塊美金,何必要把自己弄得這麼辛苦呢?他說:「一但我把錢用完時,我就要再回國工作。因為我不喜歡工作,所以我當然要盡一切力量省錢,好讓我可以旅行更久,也更久不用工作啊。」
雖然我也做過很多匪夷所思的省錢舉動,不過做到這種程度,我也無法認同。身為一個台灣人,雖然不像歐美日等國家收入那麼高,但是在台灣好好工作一年,省點用,也夠你旅行世界一、兩年了。
從小到大,我們聽過太多成功人士的故事,總會幻想自己長大以後,也會一樣成功。只是長大了以後,你慢慢發現什麼功成名就,當人上人,當勝利組,不要當失敗組,都只是自認是成功的一群人,在灌輸我們一些他們自己的價值觀罷了。這個社會,大家關心的,說穿了,就是錢罷了。套一句無間道裡的名言:「殺人放火金腰帶;造橋舖路無屍骸」。有錢的人,管他是殺人放火、還是天生田橋命,誰在乎呢?只要他還有錢的一天,大家還是當他是成功人士;沒錢的人,管他是日夜辛勞工作、十八歲夜校畢業就出去工作賺錢養家、還是人格高尚什麼的,只要沒錢,還是被
社會主流看不起,還是被列入失敗組。而更絕大數的我們,一輩子就是個普通人,不上不下,更被人當作沒有價值的一群。
雖然,我覺得我們真的不需對為這些無形卻又無所不在的思想暴力屈服,我們也不需要為親朋好友的價值觀和言論而改變自己的信仰,不過我想,人還是在混在人群中生活,比較安全,也會比較幸福。雖然你得不到太多,至少也不會失去太多,滿口都是「錢」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那讓你有個人生的方向,真的不斷努力往一個方向前進的人,總是能在這個社會有一席之地,不管有沒有辦法成就什麼,你至少不會太過痛苦,至少能夠在這個孤單的城市中,默默在心中記得你是誰。我們生在這個孤單的城市裡,孤單是我們相同相繫的命運。不管如何,慢慢地摸索,我相信我
們都會為自己的孤獨找到出口的。
我的純情小故事
其實我已經很久沒想起這件事了。在昆明時,很無聊,便到市公園去看看,沒想到居然在那裡看到熊貓!在其他國家被視為珍獸稀寶的熊貓,在昆明動物園,卻獨自被關在小小的籠子裡,黑色和白色的部份都髒髒的,孤孤單單地在角落吃樹葉。
就在我看得入迷的時候,有二個大陸的小朋友,跑了過來。
「看吶!是大熊貓兒!」其中一個小朋友對身後的朋友大喊,喘了口氣,接著說:「咱們拿石頭丟牠吧!」
我之前的女朋友很喜歡這一段小故事,我想這個故事一定有些難以言喻的喜感吧!後來她還縫了一個熊貓布偶給我,對我說:「看吶!是大熊貓兒,咱們拿石頭丟牠吧!」
昨天,我和她分手了。雖然很老套,但是真的有心都被掏空的感覺。也許,是因為少了她,我的心,也失去了一塊,也變得不完整了。
整件事讓我想起了很多往事。其實我認識她好多年了,只是大部份的時候,她都一直是我的朋友的女朋友。這真是令人心碎的事情,你看著她和你的好朋友出雙入對,你卻不能露出聲色,而且還要一直保持友誼,還要小心避嫌,你聽他們彼此訴說愛意、濃濃的感情,好像怎麼也化不開、你聽他們互許愛意,卻還得給予他們祝福。當她剛和前個男友分手,沒多久又和你說她有了新男友時,你又要再受傷一次。
後來她說:「誰叫你當時什麼都沒做?」我不想辯解。當時我離開了學校,旅行,然後又再換到新的學校,已經好久沒有她的消息,幾乎都要忘了,突然有一天,有個朋友和我說起她的近況,我才隱隱地想起她的臉孔,記起了那種好像上一輩子的感情,從西藏回來後,之前的事情,對我來說,感覺都好遙遠好遙遠,當時的我,只是有如想起小時候的一段故事一樣,除了緬懷,也不知能做些什麼。
之後一個重要的轉折,是後來,我和三個以前的同學,一起到大陸旅行。有天,我們在蘭州一家還滿豪華的旅館午睡,我竟然作了一個夢,再夢到了她。
一切的場景都好模糊,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在這裡,我只知道,我在一座陰暗有如監獄的房間裡。而趴在地上,衣衫襤褸的女人,是她。旁邊圍著好多人,在打她、罵她。我半信半懷地推開眾人,走到她身邊,蹲下來,仔細看看她的臉。她變得好多哦,已經不是當年我認識那個活潑可愛的小女生,而是滿臉臃腫、面目全非甚至精神錯亂的瘋女人。她似乎已經不認識我,甚至歇斯底里地辱罵我、打我、還咬我!
旁人問我:「怎麼了,你該不會認識這個女人吧?」
我點點頭,問:「她怎麼了?」
旁人說:「她已經瘋了,你看她,她又瘋又醜。」
我回頭看看她,她好像對我很害怕,我感覺到一陣鼻酸。我心中有個聲音和我說,我不能遺棄她。
我抱著還在顫抖的她,和她說:「妳還記得我嗎?沒關係,不管怎麼樣,放心吧,我不會讓人再欺負妳的,我會照顧妳的。」
旁人大笑,說:「你竟然會愛上這個醜女!」
我說:「我很愛她,她不醜,在我心中,她一直是那樣美麗,就像我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個春天一樣。」
很夢幻吧?我的預感一直都很靈的。那天晚上,在睡前,我和隔壁床的亞歷夫說起這件事。那時我心裡就下了一個決定,回台灣後,我一定要見見她,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麼樣,知道她現在快不快樂。
後來也是經過很多波折,我們居然在一起了,過程太過曲折,甚至到了有點灑狗血的地步。不過也是這樣維持了二年多還算很深的感情。
還記得有一次,是在畢業那年,趁著入伍前一個月的空檔,我和幾個朋友一起到泰國玩,她因故不能同行。就在我們快要回台灣的前幾天,有天晚上吃完晚餐,順道到網咖上上網,發現她的電子郵件,上面寫著,「我在中正機場,今天當地時間晚上九點半,我會到達曼谷。」因為寫的是英文,我不敢致信地仔細看了幾遍,發現我應該沒有會錯意,看看手錶,已經晚上八點多了,當場和朋友說,我今晚不回去了,包了台計程車就往機場飛去(這還是我第一次坐計程車來回曼谷機場呢!)。
等到十點多,還不見她人,我知道辦落地簽有時還滿花時間的,但是等到快十一點,我開始有些懊惱,覺得自己一定是不小心錯過了,告訴自己再等個十五分鐘,就回卡歐桑路找找看。
幾分鐘後,有人拍拍我的背,用中文說:「你的鬍子留得好長,好可愛哦。」我轉頭看到她,直直的長髮,沒有化妝的臉,背著一包不大不小的行李,我感動得想緊緊地抱著她,卻言不由衷地抱怨了一下,怎麼這麼魯莽,要是我剛好沒看到E-MAIL怎麼辦?其實我根本一直就有個預感,知道她會這麼做,因為我們心靈相通,不需言語。
退伍後,我要去旅行前,常和她為了旅行的事而吵架,她覺得我自私、殘忍,竟然丟下她一個人。我很矛盾,我告訴自己,就這麼一次,如果我放棄了這次,可能再有沒有這樣的機會和勇氣了;而且,二年多來,我們的感情也有了些瓶頸,我想也許分隔一段時間,會有些什麼轉變。
其實,我對很多事情,都有些悲哀的預感。在還沒回國之前的二、三個月,我就有了些預感:覺得我好像已經失去她了。但是到了埃及後,我常常發現,我心中的某個缺口,一直在擴大:看喜劇片時,也會在十分鐘之內有想掉淚的感覺;抽水煙時,抽二口就煩躁地坐不住了。慢慢地,心中那種不安的感覺,已經到了我怎麼樣都無法忍受的地步,我告訴自己,我好想回家,好想再看到她,親眼確認我心中的那個缺口,只是時空隔絕下的胡思亂想罷了。
訂了回台北的機位,原本計劃在東南亞停留一陣子,還加付了中點的機場稅。訂位時,也毫不猶豫地放棄,選擇轉機後直接飛回台北。從訂好機位後,開始準備回台北。連續幾天,把喜歡吃的東西都再吃過一次、把想買的東西都買了下來,在MSN遇到朋友,興奮地和朋友宣佈這件事,計畫回國後的種種,可是就是一直沒遇到她。
回國的前天晚上,在旅館開了一個小小的歸國派對,告別了一些好朋友,交換E-MAIL。可是沒想到因為弄得太晚了,隔天起得有點晚,再加上路上塞車嚴重,到機場時,已經將近起飛前一小時了。急急忙忙地下車,遠遠看到機場的標誌,心裡暗叫不妙:跑錯了,這裡是舊機場。我背著大包包,提著好多要帶回國的東西,開始在馬路上發瘋似地跑了起來。我要去的新機場並不算太遠,但是卻不是用走可以走得到的距離,但是我已經失去理智了,我滿腦只是想著,我不能錯過班機,我要回國,我明天晚上就可以見到她了!
後來總算是感動了某個開車經過的司機,載我到新機場,已經是起飛前四十分鐘了。我知道前四十分鐘通常還是上得了飛機,狼狽地衝到了大廳的門口,卻被警衛人員擋了下來。我出示我的機票,卻被他們回絕,說已經來不及了,不讓我進機場大廳。
下午二點多,在大太陽下又背又提地跑了那麼久,加上緊張,我滿身大汗,額頭上滴下來的汗珠,流滿了我整張臉,我一直擦,卻怎麼也擦不完,我在機場,和埃及人吵了起來,我硬要進大廳,他們怎麼樣都不讓我進去。所有的人都在看我,那真的很糗,我可以感到我在出醜,可是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只是想要回家,我一直告訴我自己,明天晚上我就會在家了。
後來洋相是出盡了,大廳還是進不去。看到離起飛時間只剩十五分鐘,我知道不用再吵了,對著那些埃及人大聲罵了一段台語和中文的髒話,背著提著大包小包,走回巴士站牌,搭車回開羅市區.在回程的車上,我從玻璃上,看到我自己的臉色非常難看,眼神好傷心。我好想哭,雖然告訴自己,這沒什麼,星期一再去訂位,最多再等一、二個星期還是可以回家。但是我卻忍不住一直有一種,我好像一輩子都回不了家的感覺,我已經告訴自己好久了,我一直告訴自己,雖然距離好遠,但是明天晚上,我就可以回到台北,可以看到她了,她一定也期待很久了。可是現在,我
卻突然不能回去了,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旅行七個多月,現在卻覺得一分一刻都如無止盡般地漫長。
好事情的預感常常不準,但是壞事的預感卻常常準確得出奇。後來一個星期後,我回台北時,當天卻沒有能見到她,反而被冷默地對待。再次眼睜睜地看著她愛上別人;再次發現自己對她的思念只是一鄉情願的自作多情;當別人問我在台灣有沒有女朋友,我還充滿罪惡感地說yes的時候,她在台灣已經冷冷地說no了;當我努力地避免和別的女人有越軌的接觸時,她已經另抱新歡了。「妳怎麼可以愛上別人」這句話我已經沒有資格講了,一切,交雜著我心中的傷痕、失望、自卑、悔恨、和無力,好像再次地提醒我過去的很多往事與感傷。
經過這麼多風風雨雨,我竟然不知不覺地以為我們的愛,一輩子都不會改變,所以當改變的時候,一時有點錯愕就是了。
看到這裡,說不定你會以為我是個純情派。可是老實說,我只是個純樸的胸部星人罷了,純情派這麼炫的事情,我們這種鄉下人沒有本錢去做的啦。
高原的冬天
我很愛台北的冬天。冷冷的,所以可以穿得厚厚暖暖的;陰陰的,所以什麼時候都是睡覺作夢的好時間;隨時都有下個不停的毛毛雨,所以總是有賴在家裡不出門的好藉口。
台北的冬天也是我很多回憶的背景:國中時,一個冬天的晚上,一個同學到我家敲門,他被爸爸用木刀打得全身是傷,和我借錢,要逃家;高二的耶誕夜,我和哥哥打架,一氣之下,穿著短褲T恤跑出家,那也是個又冷又下雨的晚上;第一次和女生約會也是;第一次和女朋友分手也是...想想真的好多事都發生在台北的冬天,叫我這一生不管到哪裡,心永遠也離不開台北。
不過寫到這裡,其實已經快要到夏天了。馬上就要台北資訊展了,我心裡有點緊張。
緊張的是,公司要在資訊展參展,我到時也要去會場幫忙接待客戶,但是我心裡偷偷地有個感覺,覺得好像很有可能會在那遇到以前台大的同學。如果是很熟或很不熟的就算了,怕的就是半生不熟的同學。
因為我還沒決定好,我該用什麼樣的態度與角色去面對這些人。這種心情,當過中輟生的人,才能理解吧?就某種層面而言,現在的我,和那個時期的我,在心理上有個斷層。
因為感覺是有點遙遠的事了,所以如果我就按照平常的態度,生活下去,那麼好像根本不存在什麼斷層。但是一旦被迫去面對一些那個時期的事物時,才發現自己竟然對此手足無措。
這個斷層,至今仍然不知道該如何,或著說一直沒想過,要去把它填補起來。這是種有點複雜的感覺和心情,與其說是強烈的喜怒哀樂,還不如說,是種迷惘和不知所措。
這個斷層,是發生在那年秋冬之際,一個離台北很遙遠的地方。
那次出門時,是個又溼又冷的早上。十月的台北。早上六點,浩子騎著我的野狼一二五,載我到台汽東站搭車到機場,我把我心愛的小狼交給他代為照顧。雖然才回國沒幾天,又再度離開這個傷心的城市。因為這次旅行只是在兩天前突然決定的,所以一切都好匆忙,只在出門前和我哥說,我要離開家一段日子,請他和爸媽說。
在那之前幾天,騎車經過以前學校計中附近,看到一個系上的同學,算是有點交情,停車和她打聲招呼,她一臉吃驚地問我:「你不是被退學了嗎?還來這裡做什麼?」我一時啞口無言。那天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覺得好笑,自己居然還記得,三年前的夏天,第一次踏進椰林大道時,那種驕傲又憧憬的感覺,結果等到有一天,夢醒了,才發現自己這三年的青春,都是在和這樣的人交往、當朋友,卻不自覺:我為自己感到不值。自從那次之後,我發誓一輩子再也不要踏進那個學校半步。
一開始,我並沒有打算到西藏。我想去的是巴布亞.紐幾內亞。記得一個月前,有次在泰國看華文報紙時,有篇專欄在談論這個地方,其中有段話,讓我忍不住對這個地方產生好奇:「這個國家大多數的地方,在十幾年前才逐漸脫離石器時代。」天啊!石器時代,不是卡通摩登原始人的那個石器時代哦,是什麼北京原人啊、克魯麥囊人的那種石器時代耶!真想看看這些人到底是在搞什麼鬼,是在標新立異嘛?這麼落後是故意的吧?
前幾天又想起來這件事,抱著這樣種族優越的殖民者心態,我開始計畫這次的旅行,其實,我或多或少可以感覺到,自己多少是為了逃避現實,而故意給予自己新的生活價值與重心。昨天早上開完票,今天早上一大早出發飛往雅加達。只是到了雅加達,開始收集情報後,我又開始躊躇,覺得困難重重,真的有那個價值嗎?和旅行社的櫃檯妹妹聊天,她突然說,她知道有張票,雅加達飛巴里島,再從巴里島飛香港,才二百五十塊美金,問我有沒有興趣?我又想起很久以前,在大陸搭車時,有對剛從西藏過年回來的藏族姐弟,和我講到西藏的種種,說到西藏春天時百花齊放
的山坡、說到藍天白雲下的布達拉宮、說到雄山巨峰上白靄靄的瑞雪、尤其是,每天晚上,抬頭一看,星星多得嚇人。從小在台北長大的我,一生從來沒有看過所謂的銀河。小時候,自然科學課每次教到什麼星星的,我都跑到陽台上想找一找什麼星座在哪,什麼星系又在哪,但是總是失望地發現,暗暗地天空裡,只有寥寥的幾點微光,完全無法想像,古代人為什麼可以每天看到那麼多星星,然後想像出那麼多浪漫曲折的神話與故事。我是一個在沒有夢想的天空下長大的小孩,我覺得很可悲。想想,冬天入藏,也許也是件刺激的事,而我想要尋找的,就是刺激,二話不說就買
了下來。
在巴里島騎著越野機車環島玩了幾天,飛了香港,在重慶大廈找了間一晚五十塊港幣的房間住了兩天,過了深圳、廣州,火車直達西安,補給些裝備,再坐車到西寧,買了全套入藏用的服裝:軍用的羊毛大帽,羊毛軍大衣、毛衣、毛襪、內側舖皮毛的軍鞋,十月底的西藏,上星期剛下過初雪,卡住了一些要入藏的巴士,凍死了兩個人,我儘量準備充份,全身上下,除了LEVI’S的牛仔褲,清一色是解放軍的軍服,暖是滿暖的,只是那件羊毛大衣,羊毛處理的不好,好像只是把整片羊毛剝下來縫到外套上,羊騷味特重,上了往拉薩的車,不好意思地和鄰座的武警大哥說:ꄊu對不起,這大衣羊騷味特重。你看這是真的皮毛,還是假的皮毛?」
他低頭聞了一下:「這個味,是羊毛味,不過也是有些假的皮毛,故意弄上一些羊騷味。」
我有點好奇地問:「這個味這麼臭,不會有人故意把假皮毛弄成這個味吧?」
他說:「別嫌這個味重,有人啊,就喜歡這股羊騷味兒。」不過他想一想,又皺著眉說:「不過,這件的味兒也未免重了點。」
那是台半臥的臥舖巴士,是我這輩子最漫長的一段車程,總共花了七十個小時。幸好車上的乘客,都滿有趣的,我和一個北京來的大哥借了一本書,看著看著打發時間。車上有對藏族的夫婦,普通話講得很好,我和他們學一些藏語,他們還給了我他們在拉薩的住址和電話,要我到拉薩一定要找他們。
但是,有件讓我至今還覺得很嘔的事,在西寧買票時說好了,九百塊人民幣,連車票加入藏證。到了車開了,竟然發現這台車是外包的回程車,司機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入藏證的事,等於是我被騙了,而且司機知道我是台灣人,還開口要我多付錢,才會幫我溜過檢查哨(當時,台灣人入藏要辦入藏證)。這件事真是令人生氣,沒有辦法,只好答應多付個二百五十塊,到拉薩時再給。
那段旅途,從西寧出發,先越了幾座山,到柴達木盈地的大沙漠。再從沙漠中央的格爾木,越過標高五千公尺以上的高山,到達拉薩,一般而言,要二個晚上。
第一天晚上,在車上被冷醒。發現車竟然沒在動。想打開窗戶,卻打不開。車外一直傳來怪聲音,披上大衣走出巴士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
走出車門,嚇了一跳,我們竟然在一片大雪當中。外面積著好厚的雪,司機和他的助手,在車後想辦法發動車引擎,難怪車裡又冷,車外又一直發出怪聲。
「師傅,沒事嗎?」我問。
「要是再發不動,引擎結冰了那就糟了」司機說。
隔天醒來,車子已經又在沙漠中奔駛了。昨天晚上大雪紛飛的場景,好像作夢一樣。在沙漠裡,常常都會有種鬼撞牆的感覺。睡覺前,左邊是山,右邊是沙漠,睡了幾個小時醒來,還是一樣,左邊是山,右邊是沙漠,無論何時,景色永遠不會改變,讓人一時無法相信,車子已經走了好幾百公里了。
第二天晚上,我們在格爾木吃晚餐,晚餐後,司機大哥特別提醒大家,第一次入藏的,最好準備一些葡萄糖和氧氣袋。我自忖包包裡,還有些巧克力,應該不需要,鄰座的武警大哥,則是買了二管葡萄糖。
過了格爾木,沒多久,就可以感受到車子在爬坡了,我開始吃點巧克力。慢慢地,開始有些頭痛的感覺,準備轉過身,對旁邊的武警大哥說,你還有沒有葡萄糖,可以分我一支嗎?
但是我沒來得及問,就睡著了,睡了好久。
我已經忘記怎麼開始的,只記得那是種很解脫,很放鬆的感覺。一開始,應該是夢到一些事情,但是很模糊,非常模糊,好像是夢到我還在家裡,睡在家裡的床上。我就這樣慢慢地醒來,只是腦中一片空白。一開始是一片黑暗,我是閉著眼睛的,我感覺到,床在搖,不是啊,床不會這樣搖啊,我花了一陣子思考,為什麼床會搖,卻不知道應該睜開眼睛看看四周。
我想到了,我是在一台車上。對,我在一台車上,我猛然睜開眼睛,發現我躺在一台像巴士的車上,司機就在我旁邊,外面的天色很暗,好像是在山上,而我竟然一時沒想出,我為什麼會在這台車上。
「我,我為什麼會在這裡?這裡是哪裡?」
「他醒了!」司機驚訝地叫了了幾聲,車上的人都醒了。我才想起,我是在一台往拉薩的巴士上(在想起所有事的那一瞬間,我馬上伸手摸了一下錢包,確定東西都還在)。
那是個清晨,大約四、五點。天色還將亮末亮,我已經昏睡了一天兩夜了。六點多,車在一個小村落停車,大家下車去吃早餐,我發現我下半身已經無法動彈,根本爬不起來,大家上車時,都不忘帶了點早餐回來給我吃,只是我心裡有點擔心,要是我就此殘癈了怎麼辦?
經過大家七嘴八舌地解釋,我才知道在過去的一天兩夜裡發生了什麼事。我昏迷了,是高山症。他們叫不醒我,找了一兩間診所,沒有人有辦法,他們以為我快死了,想趕緊把我送到拉薩。我發現他們一定是真的以為我快死了,因為當我醒來後,我發現,原本我放在車頂,用大帆布包起來的背包,都已經被拿到車裡了(要把背包拿下車頂,是個大工程,要把繩索和帆布解開,把背包找出來,再把繩索和帆布包回去。),原本我和其他乘客借的書,放在背包裡,都已經被他們自己拿回去了;連原本我把說要熱情招待我的藏族夫婦給我的住址和電話抄在筆記本裡,現在都發
現那幾頁已經不知道被誰撕掉了(大叔大嬸,你們也設想太週到了吧。)
你們,該不會是為了怕惹禍上身,所以想隨時就要把我丟在路邊吧?
不論如何,也許是因為心虛吧,在接下來的時間,大家都對我超好的,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只是等到下午三點多,車子到了拉薩,問題就來了,我沒辦法走下車,我的下半身還是癱瘓中。
到了汽車站,司機和幾個同事,商量了一下,打了台的士,送我去看醫生。見了醫生,我連忙問醫生,我的下半身會不會這樣癱瘓一輩子,他說,還不知道,先吸點氧氣,過一兩天還沒有恢復再說。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吸了一下午的氧氣,司機大哥和幾個朋友接了我去吃飯,然後再送我找了一間招待所。途中經過拉薩的風化區,還和我說,等我病好了,我們可以找幾個朋友一起去樂一樂,我虛弱地點點頭,心裡還是擔心雙腳就這樣一輩子動不了怎麼辦?
我說我沒現金,要等腳好了,到銀行去取錢才有現金。所以一路上都是司機大哥幫我打點。他和同事也每天來看看我,看看我的情況有沒有好點。
過了兩天,一早我醒來,你知道我發現什麼事了嗎?我發現我可以走路了!其實這兩天,我想了很多事,其中,我一直在心中蘊釀一件陰謀,就是我實在沒有道理在被西寧的巴士公司敲詐了一次以後,還要再被巴士司機再敲詐一次吧?愈想愈不甘心,於是在第三天一大早,我便退房,搭著出租摩托車,換到高原旅館,從此更沒也有見到司機大哥和他熱心的同事們。
其實這一切的過程,我是既緊張又有罪惡感的,後來幾次和朋友聊起此事,大家都說我實在太卑鄙下流了,不過誰叫這是個人吃人的世界?當別人能夠佔我便宜時,他們就會因為什麼道義承諾而放棄嗎?少來了,在這個殘酷現實的星球上,哪來的什麼公理正義,我這樣做只是剛好罷了。
在拉薩低調地觀光幾天後,我到了日喀則,總算從「怨家路窄」的危險中脫離出來,心中好像放下一塊大石頭。
日喀則也和拉薩一樣,街道早已失去了藏族的色彩,除了一座大廟及滿街的大紅臉蛋,和內地的小城鎮實在沒有太多的差別。到哪都是川菜館,名字不外是以峨嵋、蓉城、重慶、成都等等川味十足的地名開頭,賣的不外就是麻婆豆腐、回鍋肉等等家常川菜,實在是不能說有特色,之前在成都吃過陳麻婆豆腐本家的幾道名菜,再來吃這些,就不會覺得有什麼特別,倒是一年後和幾個朋友一起遊內蒙和絲路,就覺得常有好吃又特別的料理。
一天傍晚,在床上睡了一下,什麼也沒吃,肚子很餓,便載起大毛帽,披上毛大衣,穿上羊毛鞋,在零下近廿十度的日喀則街頭,試著找些吃的,吃了碗其實川味十足,卻自稱新疆黃牛麵的牛肉麵。回程的路上,原本只有一半是暗的天空,已經連西邊最後一點餘光也不見了,經過一段暗無燈光的工地,突然想起一件事,趕緊抬頭看看天空。
原來,那就是銀河啊。
回到旅館,打開水龍頭,想把剛在路上買的蘋果洗一洗,水卻冰得讓手都痛了起來。洗沒兩下,全身都發冷了,趕緊鑽進被窩裡發抖。
不知道現在同學們在做什麼?剛考完期中考嗎?大四了,不知道大四的課好不好玩?不知道大家沒上課時都在做什麼?大家都在上學,大家明年都要畢業了,只有我,竟然一個人跑到這個鬼地方,卻不知明天該何去何從。我覺得好後悔。雖然,我終於登上西藏高原了,今天晚上,我終於知到什麼是滿天的星星了。然後呢?然後我又得到了什麼?年紀小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可以拋棄一切,只為了一件別人的眼中愚不可及的夢想。然後,總算有一天,我完成了它以後,才發現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這個夢想,原來也不過如此罷了。而現在一無所有的我,接下該何去何從
?我覺得很對不起從小愛護我的父母,覺得有負他們對我的期望,雖然他們不曾責備我,但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他們,只能在這個冰天雪地的高原上,狹小破舊的旅館裡,因為洗兩顆蘋果而冷得在毛毯裡發抖。
在柬埔寨南方的金磅遜,一個被樹林隱蔽的海灘上,有一間法國殖民時代建築改裝的旅館。兩個多月前,一個下著雷陣雨的午後,我在其中的一間房間裡醒來。我剛作了一個夢,夢到我大二的某一天,也是個夏天,中午吃飯時,在小小福碰到幾個同學,一陣哈啦,有人起哄說下午的課不要去上了吧,一起騎車出去玩,結果沒騎多久,就有一個女生說,怕老師點名,還是回去上課吧。大家又掃興地回管院,但我沒進教室上課,反而跑到管電上網,又在那遇到一個還滿喜歡的女生,開心地打招呼,聊天。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為什麼我會作這個夢。自從被退學後,我才發現我在過去的幾年裡,做的所有我當時覺得很重要、很正確、甚至很有意義的事,在今天的我來看,都是一堆屁。唯一讓我覺得值得懷念的事,反而是當時一些平凡無奇、學生生活的點點滴滴。而這些,卻是我過去做得最少,未來可能也最沒有機會重來的事情。我為我自己過去的愚昧無知,感到後悔,但是我卻再也沒有能力挽回了。
想著想著,眼淚就怎麼也停不了地流下來。在過去的日子裡,我一直很倔強,任憑朋友怎麼勸,任憑知道後果有多麼可怕,我都不願意低著頭向老師求饒。但是我現在卻在這裡就這樣哭得像在演星星知我心一樣,一點也不如當年自己對自己下的期許:「我要當個勇敢的人」。
到現在,我一直對自己是不是勇敢的人很懷疑,我剛找到一段筆記,這樣寫著:
二00三年 六月六日 捷克 Cesky Krumlov
在飄著細雨的午後,搭著小火車,來到波西米亞南方的古城,Cesky
Krumlov,孤單的感覺再度湧上,忍不住又大吃一頓,還完全把預算計劃拋到一邊,到酒吧點了兩杯啤酒。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想放棄了,你是不是也常有這樣的感覺?在剛入夜的傍晚,車子終於快要到達車站了,窗外的景色,由荒野遂漸變成混雜的都市,隨著天色由暗變黑,想到馬上就要到達這麼一個陌生的城市,卻仍然不知何去何從,因而不知所措,突然襲來的焦慮,讓你一時有種很想哭的感覺。第一次發現這件事,是在Pindi到Lahore的火車上。當時自己雖然已經是個小有經驗的旅行者,卻在火車駛進Lahore郊區後,突然變得懦弱無比。在最初的那個年代,當車快到達
目的地時,總是會有一種希望永遠不要到站的緊張,但卻也沒有這麼脆弱與無助的感覺。然而在那次之後,每當入夜才到達目的地時,那種想哭的感覺就一再出現,你是不是也是這樣呢?也許我本來就是個懦弱的人吧?還記得在泰國第一次露宿街頭的夜晚,外面也是這樣下著雨的,在那晚睡前,我在筆記本寫下這一段:「其實我根本就是個懦弱又膽小的人,從以前就一直都是!可是我老是不肯承認,還故意做一些大膽的事,假裝自己很勇敢,想要欺騙別人,更想要欺騙自己,其實我自己心裡一直都很清楚」。事隔多年,就算露宿街頭這種事我都不記得做過多少次了,但是每
當想起那個晚上,仍然不禁頭皮發麻。旅人呀!你是真的心如鐵石邊的勇敢,還是只是在自欺欺人呢?經過這麼多年,雖然我已經能夠坦然承當年的我,的確是個懦弱的人,然而現在的我,是變得勇敢了呢?還是只是對艱辛變得麻痺了呢?我還是不知道,就像不知道自己為何旅行一樣。
後來,看星星就成了我每天晚上一定要做的事。在拉茲,中尼公路上中繼的小鎮,晚上吃完晚餐,延著中尼公路往暗處走去,終於走到一個快要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索性就直接躺在大馬路上,好好地把天上的星星看得夠。在這裡,不用擔心有車經過,因為根本不會有車在這個時候還在公路上行駛,就算有,也可以在好遠好遠的地方就看到車燈,就聽到車聲。因為,這裡是世界的屋脊,因為,這裡是與世隔絕的天涯海角,一切,都太過黑暗,都太過寧靜。躺在結凍的曠野上,看著滿天的星星、看著銀河,如宇宙般地廣闊,如死亡般地沈靜,如停止般地凍結。也許,那天
在巴士上,我就已經死了,現在的一切,都只不過我的靈魂所編造出來的幻覺罷了。現實世界的回憶,都好像是在某個陌生的世界裡,一些和我不相關的故事一樣遙遠。之前的我,和之前我所經歷的事,都變得好陌生了。如果我真的早在那班好像永遠都到達不了終點的巴士上死去,那麼現在的我,便是在群山環繞的凍土高原中復活了,只是,再度重生的我,因為在出生時就缺少了上生命的某些部份,而永遠也不會完整了。
不過,依然是個矯揉造作的文青這點,倒是沒太大的改變。
告一段落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五日 加德滿都
越過了喜雅拉雅山,又再度看到綠色的世界。我躺在巴士車頂的行李架上,風好大,很涼,不穿外套的話,有點冷。從西藏邊境,往加德滿都前進,我感覺離妳越來越遠了。不知道妳現在在做什麼?妳一定不知道,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有這樣一個人在想念妳吧。我有種好像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妳的感覺,有種離家好遠好遠的感覺。這裡就是天涯海角嗎?這裡就是我能逃到最遠的地方嗎?妳一定不知道,我已經不是我了。不過,妳會在乎嗎?妳會在乎我不是我嗎?今天天氣很晴朗。氣候很乾燥,高原的冬天,愈往南走愈是溫暖,到了加德滿都,已經是一片秋高氣爽的天氣
了。陽光很大,照得這座古城處處燦爛得發光。或許我們都正在這世界上以某種型式旅行著吧?知道這樣就夠了,只要妳還在這世界上的某處生活著,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不覺得孤單。
真沒想到,我一直到那個時候,還是這麼純情。是啊,我們都是一直在某個地方以某種形式在旅行啊。來來去去的生活,不就是人生的縮影嗎?總是在尋找,總是在等待;卻不清楚在尋找的是什麼,也不知道等待的是否值得。獲得與失去,相遇與分離;太多的遺憾,太多的錯過,最終又改變了什麼?又留下了什麼?在旅途的路上,我們或著左顧右盼、或著勇往直前;在旅途的十字路口,我們或著猶豫不決、或著聽天由命。只是不變的是,沒有人能夠告訴我們,自己在走的這條路,是不是通往我們想要到達的地方。
二00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台北
老實說,我最近在寫書。
其實也不是寫書,只是把一些過去的筆記重新整理,再加上自己的一些記憶和評論,把它們結合成一些比較有系統,有意義的敘述。做這件事,倒不是為了想出書,而是我覺得,自己旅人的生涯已經到了一個段落,不管在別人眼中,是幼稚也好、是不切實際也好,自己應該花點時間,對那些日子,作一些評價與結論。向未來的自己,證明自己曾經活過那些歲月,有過那些想法。
這件事,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不會和大家說的,因為我覺得難為情。我覺得人家一定會覺得,我又在搞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我怕人家會認為,我就是那麼沒用的人,老是在做一些沒出息的事情。
不過,我覺得現在的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麼,很清楚知道這一切值不值得,所以我也不在意別人怎麼想,哪怕是我最在乎的人,我也不在乎她能不能認同我在做的事情。
我們該在意的不是自己給別人看到什麼,而是自己給自己看到什麼,不是嗎?當然啦,誰誰誰一定會說,又來了,自欺欺人,鴕鳥心態。要說就讓他去說吧,我也不在乎,因為我知道,我的心裡,並不是在逃避。其實我一直都是在往前進的,我看到許多我想看到的東西了,我覺得很值得。我以後也會去工作的嘛,我知道我自己有多少本領,又有多少極限。在意別人能完成什麼,擁有什麼,對我沒有幫助。因為我的人生,是我的旅行;我曾經看過的,遇過的,都是我的故事。再怎麼羨慕別人,我終究只能從自己的起點前進。
不過寫作的進度很緩慢,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和女朋友分手的事情,讓我總覺得心中少了什麼,好像缺了一塊不能沒有的部份。
所以,在寫完想寫的東西後,我想到大陸工作。沒有她的台北,已經和不是台北的其他城市沒有兩樣了,我想離開這個寂寞的城市,告別這裡寂寞的夜晚,我想再回到世界的懷抱,想再到陌生的寂寞城市,一樣看不到星星的夜空下,再尋找喧鬧的夜晚。
我們大家不都是孤單的嗎?如果這世界上沒有可以信任的人和感情,不是很寂寞嗎?我相信感情可以超越時間和空間的,只要心情不變,人和人就不會有距離。
所以,在這個歲末年初的寒夜裡,如果你也剛好看到在這感嘆的我,不妨也一起喝杯暖暖的酒。我們一起大喊:「乾杯!」
你不孤單哦,因為當你看到這裡的時候,我和你一樣都在這個世界上某個角落努力地生活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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