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看懂詹姆斯.岡恩(James Gunn)在《自殺突擊隊:集結 The Suicide Squad》(2021)到底在玩什麼梗,請看這篇。本文列舉幾項典故來談談,先從阿根廷的伊娃.裴隆(Eva Perón)開始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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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曾掌握阿根廷軍政大權的胡安.裴隆(Juan Perón)倉皇下台。與此同時,他與後來以「裴隆夫人」聞名於世的伊娃結婚。裴隆是一介武夫,他清楚軍人形象無法服眾,要贏得民心必須倚靠貼近民心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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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意識到被喻為如玫瑰般嬌豔的伊娃足以作為自己攻城掠地的利器。伊娃出身貧賤,是不被承認的私生女,早期流連酒家。但她天生美艷,也有過人才智,使得裴隆拜倒裙下。不只是裴隆本人,當她走上阿根廷各地的演講台上,人民無不被她的過人魅力給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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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美貌之外,伊娃以其貧窮出身說服挨餓的百姓,自己能夠傾聽眾生疾苦。在她的賣力助選之下,裴隆得以重掌權力,在1946年選上總統。而伊娃也始終在背後為丈夫運籌帷幄,鞏固其民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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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裴隆夫婦雖然善於營造形象,但絕非善男信女,在他們的主導之下,阿根廷成了一個法西斯國家,獨裁專政治國,誅殺異己。對納粹主義異常崇拜的裴隆,更大量收容納粹分子躲藏,包括「死亡天使」約瑟夫.門格勒(Josef Mengele)與阿道夫.艾希曼(Adolf Eichmann)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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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52年,伊娃.裴隆因為癌症去世,以33歲之齡揮別人世。身後,她獲得了國葬的至高待遇,在過往的阿根廷,這是元首才享有的特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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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提姆.萊斯(Tim Rice)與安德魯.洛伊.韋伯(Andrew Lloyd Webber)共同製作音樂劇《艾薇塔 Evita》重現伊娃.裴隆的一生,描寫出身低微的她如何一步步爬上權力核心、獲得萬民擁戴。該音樂劇最終成為了經典,也促成了亞倫.帕克(Alan Parker)翻拍為電影版《阿根廷,別為我哭泣 Evita》(1996),由流行歌后瑪丹娜(Madonna)飾演伊娃.裴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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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夫婦當時的確費盡心力,讓自己能夠享有救世濟貧的形象。但《艾薇塔》可不是他們出錢製作的政宣戲劇,而是英國人看見故事的戲劇化成分,加油添醋創造出的作品,完全是一種對阿根廷的浪漫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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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娃.裴隆不免從而被尊為女神,但事實上她雖然時常為底層發聲,對奢侈品的愛好程度恐怕不落伊美黛夫人(Imelda Marcos)之後(這在劇中也描寫,但僅被淡化成成為慈善家之前的習性)。就連這場史詩級的婚姻,也未必真正幸福,有史學家認為這很可能不過相互利用的假面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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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殺突擊隊:集結》之中,這只是身兼編導的詹姆斯.岡恩眾多埋很深的梗之中的其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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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中,科托馬爾他(架空的南美國家,與阿根廷一樣說西班牙語)的獨裁者西爾維.奧盧納向「小丑女」哈莉.奎茵大獻殷勤,他開誠布公地說,自己需要一個像她一樣美艷的夫人來襯托自己,如此無疑能讓他獲得人民支持。在這段對白之中,奧盧納更提及自己對納粹人士的收容政策,已經明顯代表他就是在影射裴隆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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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詹姆斯.岡恩玩了一個精彩翻轉。他讓哈莉.奎茵當場殺害奧盧納,理由是「如果這個男人很危險,就得讓他送命」。這個編排不只是一個對歷史典故的顛覆,也像是一種性別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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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依附在男性獨裁者之下,享有榮華富貴與政治權力,這類為虎作倀的故事,已經儼然成為一個陳腔濫調。更不用說居然還有人將之美化,拍成音樂劇與電影,表面上是在描寫女性如何自主,但本質上依然暗示女性若不緊扒著有權力的男人,光靠自己根本無法創造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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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莉.奎茵如果同意奧盧納的提案,那這終究只是再走一次伊娃.裴隆走過的路。所以她的選擇是,直接大開殺戒,殺掉偽善暴君,表徵21世紀的女性,不再傻傻靠別人,也不必再被男人操弄,既然槍(權力)握在手上,那為何不自己殺出一條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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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岡恩除了在《自殺突擊隊:集結》玩了裴隆夫婦的典故,還在一開場就重演了惡搞版的「豬玀灣事件」(Bay of Pigs Invasion);全片表面上是一個愛國行動,演變到最後,「美帝」陰謀居然逐漸遭到揭露,冠冕堂皇理由一大堆,在乎的終究還是自身利益;再來,入侵之後將人家的國家搞得一團亂再拍拍屁股走人(居然與美國目前撤離阿富汗的時事高度相合)。熟知美國現代史的觀眾,觀賞全程應該既視感濃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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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巨大海星這種獵奇怪物,熟知影史典故的影迷大概也能為之投射,不知詹姆斯.岡恩或1960年時創造牠的DC漫畫家是不是也曾看過島耕二執導的《外星人現身東京 Warning From Space》(1956)?該片的外星人同樣也是海星扮相。而本片劇末,巨大海星死前一番對星空的囈語,該不會是對《銀翼殺手 Blade Runner》(1982)的致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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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冷戰前期,這類巨獸(巨螃蟹、巨蜘蛛)電影在美國B級片的領域佔有一席之地,其中隱喻的無疑是足以毀滅世界的核能力量。而片中只要帶好面具(mask)就可以躲開襲擊的海星,是不是像極了COVID-19的隱喻?(不過這個設定應該只是神奇的應景巧合,因為電影是在2020年二月殺青,當時美國尚未大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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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漫威轉效DC的詹姆斯.岡恩,藉由這部作品展現了無止盡的爆發力,不只是對節奏的掌握以及娛樂性的拿捏。更以嬉笑怒罵的態度嘲弄「世界警察」美國人的自以為是,對比意識形態保守許多的漫威,DC在他操盤之下,竟能以一種近乎反文化的精神重新翻轉美國現代史,對性別敘事也有獨到觀點,「驚為天人」四字已不足以形容。要是給詹姆斯.岡恩持續操盤,未來該是DC的世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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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詹姆斯.岡恩當時之所以會被迫離開漫威,正是因為戀童傾向的言論被揭露之故。不妨看看《自殺突擊隊:集結》當中對小朋友產生威脅的人是什麼下場,這題問哈莉.奎茵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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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小丑女」哈莉.奎茵。)
#自殺突擊隊集結 #TheSuicideSquad #華納兄弟
#詹姆斯岡恩 #JamesGunn #小丑女 Warner Bros. Pictu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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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因為下雪沒去參加Look Good Feel Better 的年度聚餐(從3年前在冰上滑倒手骨折後,到現在還是很害怕),今年我們小組的leader 很早就通知我希望我可以加入。
我們坐在被兩棵樹包圍的圓桌裡,蠻喜歡這個餐廳的裝潢,東西也很好吃!餐廳資訊在下面,雖然是一般人不會到的區域。
Zaza
27 High St, Bushey WD23 1BD
020 8420 4224
https://maps.app.goo.gl/BhCJnhVC5qUJKaPE9
雖然大家對我很好,總是説她們每次都好期待看我今天穿什麼?封我為最佳衣著代表,每次看到我就是一陣讚嘆!但其實來了這麼久,面對這樣被濃濃英國腔的團體包圍時,大家七嘴八舌聊天的情形還是充滿挫敗感 🥺 很努力地聽,還是只能聽懂幾句,畢竟她們用母語聊天,語速超快,又妳一言我一句的,對我來説要跟上真的蠻困難的!(畢竟Mr. D不是英國人沒有英國腔,而且他從小看的是美國卡通,所以比較偏美式用語)
不過有些事不用語言精通都還是可以心領神會!記得幾個月前跟大家分享過我們的Leader 的戀愛情事,後來因為上次那篇文章採訪她時才知道她退休後又繼續在 Look Good Feel Better 的工作坊服務了7年,由此大概推算出她現在已經是70出頭了!然後幾年前老公過世了,幾個月前她透露開始新的約會,沒想到昨天她再次宣布最近有了新的對象!雖然我聽不懂所有的對話內容,但她臉上那如沐春風的嬌羞表情,在我看來就是百分百的少女啊!可愛死了!
好多朋友不到40,就開始埋怨遇不到好對象,覺得好像該宣告期盼愛情的少女心必須終結一般,要自己認清事實找個還可以的對象就好了.... 但我昨天才看到什麼叫做人生七十才開始!💖 只要妳還有願意嘗試,不放棄愛人和被愛的權利,人生何處不逢春呢?不如趁現在,放下划不停地手機,移動妳的屁股,到外面碰碰運氣吧!
而且人生誰不遇到幾個渣男?但重要的是,不要妄自菲薄,覺得自己就只能配這個爛鍋蓋,鍋蓋壞了就趕快資源回收、慢走不送,外面的世界還多的是選擇!沒有幾歲就該拉警報這件事,只有遇到不對的對象要趕快拉警報,快速離開,懂嗎?
另一個有趣的話題而我剛好又聽懂了一點的是,英國民眾到底對前皇妃梅根有多感冒?她們説梅根又不是像黛安娜王妃19歲還未經世事就結婚,已經30了,當然應該知道她跟王子結婚該面對什麼!在享盡了一切殊榮,花了人民那麼多錢舉辦了豪華皇家婚禮後才想要脫身....還説以前大家多喜歡哈利王子,結果現在根本被她帶塞!最後其中一人還以我從第一天就不喜歡她來總結,總之對英國人來說就是各種顧人怨 😅
雖然被濃濃英國腔擊敗的夜晚,還是找到一點小樂趣跟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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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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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時代我也常去美麗華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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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有三家二輪戲院,分別是:永和戲院、福和戲院和美麗華戲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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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戲院距離我住的地方較遠,所以最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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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和戲院國小時還會全班帶去看電影,例如《老師,斯卡也答》或是《陳益興老師》等。福和戲院有三件事讓我印象特別深刻,一,小時候電影分級制度不嚴格,我在福和戲院看了香港鬼片《猛鬼出籠》,從此對香港鬼片留下「好~恐~怖~」的陰影(男主角洗臉,洗一洗居然把臉皮洗掉了...);二,蔡明亮導演拍攝《不散》,來到福和戲院取景,我和山羊鬍是坐在戲院中的臨演之一;三,福和戲院看的《一本漫畫闖天涯2》(張衛健主演),是我記憶中唯一一次因為電影太難看而落荒而逃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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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美麗華戲院,陪伴我走過學生時期大量看片的年代(福和戲院以港台電影為主,美麗華以西洋片為主),高中時期的我、山羊鬍和另一名好友(River),常利用畫室練畫時間跑西門町或美麗華或MTV看電影(年輕時沒錢,午餐都吃蘋果麵包省錢看電影);美麗華一廳放兩片,換廳忘記要不要加收錢,隨時可以進場看片而且不用劃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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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美麗華看過不少電影,有些片首輪看一次二輪再看一次,例如《屠夫的靈媒嬌妻》;也有電影爛到讓人印象深刻,例如《翻天覆地龍鳳配》;有些片讓人嚇得不敢亂喊名字,例如《腥風怒吼》;碰到喜歡的電影可以反覆觀賞,例如《紅粉聯盟》(但因為是兩片聯映,所以要撐過另一部沒那麼喜歡的電影時間);放映熱門片時,美麗華也是會塞滿觀眾,每次換場都要搶座位,要想搶到好位置,要不站在後方看片等換場,要不先去別廳看一小段,換場時再趕過來,印象中克林伊斯威特和梅姨合作的《麥迪遜之橋》就票房鼎盛,當時戲院擠滿福和國中的女學生,全場哭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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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的二輪戲院規則都大同小異,兩片聯映,通常是搭一部名氣較高的大片和一部名氣較小的作品,年輕時對雷利史考特導演不熟,也不認識吉娜戴維斯和蘇珊莎蘭登,以為《末路狂花》是沒啥名氣的B級片,一進戲院剛好接到電影結局,車子衝出大峽谷的畫面讓我和朋友有點嚇到,隨後,我在美麗華看了四次《末路狂花》,電影隔年獲得奧斯卡五項提名,影片重新回到台北首輪,我和朋友又衝去捧首輪的場(沒記錯的話是日新戲院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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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以前好愛電影,不用寫文章不用非要跟人分享什麼,就是看電影,讓自己溺在戲院中,跟著喜歡的作品又哭又笑,就算不喜歡的片,其實也不會太嫌棄;年紀大了之後,電影還是愛著,但因為部落格也因為臉書,總覺得看電影這件事,變得不那麼單純,也不那麼享受了(這樣的心情也是起起伏伏,只要碰到喜歡的片,又會瞬間想起自己愛看電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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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王盛弘文章中提到美麗華有放過首輪片《割喉島》,這件事我也有印象,男主角當年有來台灣宣傳,電影在台灣的票房也不差,只是國外票房超慘,間接影響到吉娜戴維斯和導演雷尼哈林的好萊塢星途(兩人當時是夫妻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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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人的文章中讀到自己的青春
當我再一次站在美麗華戲院前,視線所及,已沒有了高喊著看我啊看我的布告、劇照與海報,端詳它的原貌我才發現,這是一座蓋得不知該說是土樓還是城堡的建築,通體髹漆成赭紅色,外牆上管線紛陳宛如皮膚底靜脈浮凸而出。
馬戲團已經走了,而帳篷被棄置於原地日曝雨淋那般地,老了舊了,煢然獨立。
我慢緩緩地繞著這座建築走了一圈,心裡有話想找人說,又走一圈,我想告訴遇到的不管哪個誰,三十年前我常在這裡看電影。說出這句話,讓我覺得自己也是個有故事的人,有點滄桑有點驕傲,天方夜譚那般地,可以一個晚上又一個晚上,說上一個故事又一個故事。
是十八歲那年,九月中旬一個傍晚,大哥領我搭野雞車北上。怕被取締,車子停在一橋之隔的三重,那時候還是市,三重市,一批批乘客轉搭小巴接駁,過了淡水河,在北門落車,乘259路公車到永和,那時候還是市,永和市,哥哥以月租兩千元,住在竹林路91巷48號頂樓加蓋。
隔天,我尾隨大哥自中正橋頭永和豆漿,沿竹林路往東,這是鴻源百貨,那是網溪國小,韓國街,市公所,哥哥一一點名,還與他租住永和市場二樓公寓的同學一起用了午餐。
竹林路盡頭,隔著福和路與永貞路相啣,繼續走下去,不久後我們穿過一處機車腳踏車愛怎麼停就怎麼停的穿堂,在住商混合的販厝圍夾下,龐然矗立一幢建築。這是美麗華戲院,哥哥說,我常來這裡看電影。
這是第一回我到美麗華,我們看的是《金臂人》。當脫衣舞孃黛安‧蓮恩幾乎不著寸縷地挑逗觀眾時,我僵在座位上,竭力保持不動聲色。跟自己的哥哥看這種戲,太讓人不知所措了。
《金臂人》裡,小鎮青年麥特‧狄倫懷著擲骰子絕技,跳上巴士到紙醉金迷芝加哥闖天下。賭場雇用他時,要他清空口袋,將紙鈔、硬幣統統裝進信封,賭場說,我只是替你保管,幫你把回老家的錢留著。夥伴也告誡狄倫,這是個花花世界,很容易讓人迷失,你很快就會看到了。一句句台詞都像在對我耳提面命。
後來,整整將近一年的重考生活,每個周末我多在美麗華度過;這座戲院專映二輪影片,五十元一張票可以看上兩部,看完若還想換廳繼續,將折價若干。
那幾年真是窮啊,搭公車常要提早幾站下車,走長長的路只為省下一段票;還曾在市公所斜對面一爿小書店發現一家出版社,剛成立的吧,裝幀怎能這麼美,但售價無法負擔,再三猶豫之下選了一本馮至的《山水》開口與老闆娘打商量:這家叫大雁的出版社,以後出的書我都想逐一買下,可以給我比較好的折扣嗎?沒談成。
直到上了大學,還常因為沒錢吃飯,用餐時間我便窩在床上,睡過一頓中飯或晚飯。到了月底,小虎常常問我,還有錢嗎?說著,掏出紙鈔給我。小虎是我的同班同學,好朋友,我永遠記得他說過的:我的記性不好,我只記快樂的事。
有一回實在餓得慌,跑回竹林路,哥哥不在,我將兩隻書桌抽屜整個地倒在蘋果綠地磚上,卻只發現幾枚遺落在角落的硬幣。離去時,遇到住隔壁的游文文,也不知我的臉上就寫著餓啊好餓或怎麼地,她沒多說什麼,硬塞給我一張紙鈔。我說我會儘快還你。游文文回我,不急不急,我再跟你哥哥要就好。
其實跟游文文也不算熟,上台北後哥哥把他的住處讓給我,自己住到中正橋頭永和豆漿後,一個公寓的客廳角落用塑膠拉門隔出來的,甚至不能稱之為房間的小隔間。我考上輔大搬進理二舍後,他才又回91巷頂加小屋子,課餘兼家教,打很多的工。
房東在頂樓隔了三個房間,除了我,還有一個讀復興商工的男孩永遠沒睡飽似地,話是沒聽他說過,但出入時甩門的勁道像剛被情人甩了狠狠洩憤一般,另一個較大的房間住著游文文,後來她的弟弟叫游俊義吧也來與她同住。投幣式公共電話擺在走廊上,很少有我的電話但常常是我接的電話,接了電話後,敲敲她的房門說電話喔。回房間,聽見她嘩啦嘩啦潺潺流水般的說話聲隔一扇門響著。
當我考上大學時,游文文送我一盒二十四色粉彩筆,我拿它畫了許多卡片送給朋友,用著用著我捨不得用完,還留著到現在。
游文文老家在宜蘭,搬離永和時我給過她聯絡地址吧,有個暑假她自東京寄來一張明信片,手撕畫是三隻猴子各遮住了眼睛、嘴巴、耳朵,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這是我最後一回接到她的音信。社群媒體這樣發達的今日,可惜我還是找她不到。
既然窮,怎麼還有錢看電影?那你告訴我吧,能有比二輪電影院更省錢更容易消磨時間的地方嗎?沒有電影,要怎麼排遣重考生活,那像溺在蛋液裡濕淋淋的雞雛怎麼啄也啄不破蛋殼的苦悶。
美麗華不畫位,我愛挑放映室下方位子坐,當燈光熄滅,耳際響起咑咑咑咑機器規律運轉聲,旋即為音響掩去,礟口般小洞射出一束白光,雞雛啄破蛋殼,看見了天光,光裡有灰塵微粒彷彿海底浮游生物載浮載沉。
電影是光影藝術,不用五顏六彩它也是電影,靜默無聲它還是電影,唯獨不能沒有光,光的技術,光的魔術。
大江健三郎為他那帶著殘疾來到世上的孩子,就取名為「光」。他曾在受訪時解釋,孩子出生時他正在讀一名法國哲學家的書,書上記載了一個因紐特人的寓言:當天地草創,一片闃黑,一隻烏鴉啄食撒落地面的豆子,每每不得其喙。烏鴉心想,如果有光就好了。就在牠這麼起心動念之際,黎明報到,世界在光裡鋪展開來。哲學家說,當你全心全意地期盼,你所護持的心願就將得以實現。
看著日漸恢復健康的孩子,大江健三郎明白了:他的困難就是人類的問題,只要他還活著,就一定會朝設法解決問題的方向努力。這也是薩依德所說:這是人的問題,因此我相信,如果放上一段時間,就會在明亮的方向上看到解決的徵兆。
電影不自人生便自人性取材,就算故作跌宕起伏、顛沛流離,比較起來,人生還是艱難得多,人性更是複雜,投射在銀幕上的光影斷不能解決現實的困境,偶或有啟發,時或有暗示,多數時候卻連徵兆都未能夠顯影。人生大於電影,「就算沒有電影這狗屁,人生還是能繼續下去」,但是,它賜予了一段時光,一個半、兩個小時或更長的時間,觀眾被應許、被庇護,讓我們忘記現實的磨難。
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劇,同聲高歌的神曲,排著長長隊伍循序買票進場的電影,通關密語一般,讓我們指認彼此,啊,原來你也在這裡。沉積岩似地,流行文化每每標誌了時代的記憶,然而當我主要以透過電視螢幕,播放自購的DVD或藍光的方式來觀看電影,也許一整個夏季我與伍迪‧艾倫為伍,下一個季節卻對金棕櫚獲獎名片目不轉睛,電影於我就只能是時間的亂針繡,不再像初上台北看的那一些,在時間座標上扎根,變成了鄉愁。
《比利小英雄》、《飛進未來》便是我永誌不渝的玫瑰花苞,結在我出門遠行的十八歲。
十九世紀的北歐,年邁父親帶著稚子比利,搭上自瑞典開往丹麥的慢船,他們的眼光投向遠方,畫破重重烏雲的是陽光,穿越年深日久的陰翳的,是希望,或對希望的想像;二十世紀美國郊區,少年賈許對著祖塔遊戲機許下心願,一覺醒來願望成真,他成了個三十歲的成年男人。一個是空間上,對新天地的展望,一個是時間上,對未來的嚮往。
可是,離開這裡,離開現在,就會成為一個更好的自己嗎?
銀幕上演的,雖是虛構的故事,觀眾卻投入自己的真心。報業大亨查爾斯‧凱恩終生記掛著兒時雪橇上刻的Rosebud,而我,念念不忘初上台北,在美麗華看的《比利小英雄》與《飛進未來》,那是因為,我在這兩部電影裡看到了自己。
日後,每隔幾年我便播放《比利小英雄》重看一回。在惡魔的天空下,這一雙父子面臨一次又一次難堪的挫敗,一場比利以一枚錢幣換取對智弱同伴的一頓毒打,場面十分慘烈,讓人皺起眉頭想別開臉去。比利是想嘗嘗權力的滋味,或只是發洩長期以來遭受欺凌的憤恨?身在底層的他只能對比他更弱勢的同伴下手。還好,還好當比利有機會緩和被奴役的命運時,他作下決定,決定不當管理階層的打手。他收拾行李,離開地主家,他要創造自己的命運,奔向全新的未來。
未來是什麼呢我們並不知道,但是未來總是令人期待。
至於《飛進未來》,終於在藍光時代我得以重看(如果你年紀夠大,而且不健忘的話,你會記得,這期間我們經歷了BETA/VHS、VCD、DVD,一路收集的影片又一路捨棄),唉,不過是部典型好萊塢電影嘛,但我仍然好有興致地看著。看賈許無法招架女友蘇珊有進一步承諾的要求時,小孩子一般嚷嚷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蘇珊問:什麼,你結婚了?賈許回她:蘇珊,我只是個孩子,我還沒準備好面對這一切,我只有十三歲。蘇珊:誰不是呢,我心裡也有一個害怕的小孩。賈許只能虛弱地說道:我真的只有十三歲……
我不是賈許,沒有祖塔許願機,無法蟲洞裡旅行,奔向三十歲又回到十三歲,我只能往前。然而我畢竟擅長於回顧,回顧,卻也是為了前行。
有一天,我便興起舊地重遊的念頭。搭捷運到頂溪站,租一輛uBike,蔡榮祖不召自來:背著行囊我要去流浪,要到很高很遠的地方。踩著踏板,我輕快哼著:帶著一點點行囊,和一點點惆悵,將過去所有煩惱都遺忘。穿越福和路後,是永貞路,很快地左手邊迎來福和國中,右手邊老公寓包夾中,就是美麗華了。這幢建築,單獨看它像城堡,若與圈圍著它的公寓畫歸成一個整體,則像土樓。
五月天,日光被阻擋在外,陰影底一片清寂,老公寓群背對著它,家庭餐館在通道旁置備了大桌,將菜肴裝盤後端到客席,一名男人悠緩吸著紙菸,鐵欄杆上栓一條癩皮狗,三個小孩趴地上玩遊戲,全像被消音了似地,小孩、狗、男人、廚師,他們動作著但不發出一點聲響。
我放慢腳步沿著建築繞了兩圈,攔住一名婦人,滄海桑田似地問出其實已經清楚答案的問題:啊,以前這裡是座戲院呢,什麼時候關門的?
婦人仔細思索後回我:關很久了,沒落了,沒有觀眾,應該有,有七八年了吧。這些我都知道,我還知道,它在一九八一年開幕,有六個廳,專門放映二輪片,九五年《割喉島》是僅有的一次播放首輪電影,九七年同一棟建築成立了一家商場(被塗銷文字的看板還像一頂帽子戴在樓頂),旋即倒閉,新世紀一○年美麗華縮小規模成只有兩個廳,當年九月十六日歇業迄今。婦人還說,這裡打算都更,但沒有什麼具體進展。
我告訴婦人,三十年前我常來這裡看電影。攔住她與她攀談其實為的就是說這句話,說出這句話讓我覺得自己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沿著建築又繞了一圈,看到入口一扇門上有張告示,「本棟樓內已無有價物品,請勿再入內行竊」,這反倒激起我的好奇,上前一步,試探地推了推門,出乎意料的是,喀喀什麼東西一疊碎裂聲中,兩扇門微啟一縫,趁沒人注意,再用力一推,側身,一片影子般地我閃進室內。
停佇在釘著劇照的玻璃櫥窗前,透明玻璃上倒映一名少年的臉孔,他轉動眼珠子,這個看過了,那個也看過了,心裡嘀咕著,怎麼還不換片?可是不看電影,又還能到哪裡去呢?最後選定了兩部片子。
撕票後走進放映廳,一股腦地,爆米花、滷味,各種食物加上地毯、座椅長年吸附的氣味混攪成一團朝我湧來。我挑了放映室下方的位子坐。片刻後,燈暗,別著小美冰淇淋字樣的簾幕緩緩往舞台兩旁撤退,光束射出,耳際傳來咑咑咑咑放映機運轉的低頻聲響,我抬眼,看見光束中有微塵浮動。
黎明報到,世界在光裡鋪展開來。
國歌前奏響起,觀眾懶懶地站起了身,歪歪斜斜地,不知有多麼不願意。三民主義,吾黨所宗,有人低聲跟唱,以建民國,以進大同。銀幕上軍容壯盛,十大建設如萬花筒一朵朵綻放。也有觀眾並不起身,坐座位上逕自抓著爆米花吃。是越來越常看見有人不理會唱國歌時必須立正的規矩了,還聽說有個地方首長剛發布過行政命令,說在他轄下,電影放映前不必播放國歌。
國歌唱畢,觀眾落座。緊接著幾個廣告短片後,一部巴士開進銀幕,奔馳在高速公路上,一會兒後鏡頭切換到車廂裡,懸在座椅上方的電視螢幕無聲播放著豬哥亮歌廳秀,兩名少年比肩而坐,較稚嫩的那個因為暈車,頭埋在塑膠袋裡嘔吐,眼看著情況趨緩,卻又一個噁心,較年長的那個趕緊輕輕拍他的背。
巴士開下交流道,靠邊,乘客被催促落車,馬上地又被趕上一輛輛九人座小巴。小巴陸續駛出,上高架橋,橋下流水倒映七彩燈光,染得少年蒼白的臉頰一下子紅一下子綠,跌進染缸似地自己全作不得主。抵達對岸時,先看到的是高架橋旁一排老舊建築,牆上斑斑駁駁好大的字寫著中華商場。
眼前這座城市像個大工地,雜沓卻充滿生命力,少年的身體疲倦,但精神亢奮,新天地撲面而來,少年睜大眼睛張望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