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夏 安居】
很熱,我也覺得。五月至今的WFH期間,時常熱得只想躺著。5月13日全台停電那一天,台北盆地氣溫約33°C,我正躺在房間的磁磚上吹電扇納涼,無預警地想起曾經去過的炎熱地帶。
2014年十月旅行在緬甸,進入寺院和佛塔都規定要脫鞋。赤腳踏上光滑的各種材質的地面,深深感到千分之一火烤活蝦的痛苦,只能怨自己這雙腳皮不足以抵擋腳下的熱度。
佛塔周圍充滿著各式各樣躺著的人類和犬貓,村莊、公路旁也能見到各種躺姿。我揣想,大家或許暫時沒有其他地方要去,暫時沒有其他事情要做,既然這麼熱,不如就躺下吧。
過去我一直驕傲自詡為溫室效應下的優勢人類,連單車環島都在炎熱的八月完成,但今年也不得不臣服於那一座方形、會吐出26°C氣體的機器。
暑氣貼身,感覺有汗珠從毛孔探出,有時被直接被衣物吸收,有時和其他汗珠匯流成一條汗水小河,順著背脊下滑。如果有個小精靈可以把小河當作滑水道嬉戲,該有多溫馨才好。
才一腳踏進夏天,就已經是不遺餘力全速前進的盛暑了嗎?
居家辦公實在不好意思當薪水小偷(但確實有幾次線上會議是忍不住趴著或躺著參加的),得要警惕自己:不能輕易躺下。有時要從客廳的工作桌移到房間的工作桌,有時得要擦上防曬乳,坐在有風的陽台工作。我用上了全副身心體驗公寓裡的微氣候,發現總是有某個角落會比另一個角落涼一點。
有天晚上到富陽公園散步,臨時起意為自己舉行一場勇氣訓練,決定摸黑走進這座都市小森林。走了一段階梯,身體開始發出「喔!這不太對勁」的訊號,我停下腳步,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查看腳邊是不是有小動物出沒。太擔心自己即將或已經踩死昆蟲蟻獸,便當機立斷中止了這場特訓(怕黑的那個我也偷偷鬆了口氣),改走路燈比較多、水泥化程度比較高的福州山公園。
非洲大蝸牛像雨落了一地,「結夏安居」從濕熱的地面冒了出來。
第一次見這個詞彙便覺得傾心不已。是誰的巧心,想出這麼美的漢字組合?少少的四個字充分包含了季節的溫度,季節的聲音,以及季節裡的生活感。
「結夏安居」也稱「雨安居」,源於兩千多年前的古印度。佛陀在世時,大多在印度恆河流域一代活動,仲夏蚊蟲蛇蟻繁盛,且有長達三個月左右的雨季,僧侶們出外托缽乞食,行腳在泥濘的土地上,容易踩到小生物和草木的新芽,僧衣也因為雨勢而折損。佛陀於是做出結界安居的決定——僧團在這段充滿雨水的期間裡也WFH,接受居士們供養的衣食,在結界的範圍裡聚居一處潛心修行。
我想像僧團在雨聲裡共學,禪坐經行、朗誦戒律、研修佛法、懺悔過失,我想像朗耀的誦經聲和雨聲難分難捨,分不清楚哪一個才是背景音。
兩千多年後的今日,我們熬過五月的乾旱,台北回到燠熱多雨的天氣。感覺著熱空氣籠罩,看著天空陰沈下來,我總是期待著趕快下雨。
我喜歡雨季,喜歡雨季哪裡都去不了的自由,喜歡雨落在大地的各種聲響,落在屋頂的、落在傘上的、落在樹葉上的、落在水窪裡的、落在柏油路面的。只要雨不成災,每一場雨幾乎都隱含著療癒感。
只是,過了立秋,夏天卻還賴著不走。科學家說,人類耐熱的演化速度趕不上自身所造成的全球升溫,夏天將年復一年加長,到21世紀中末,台灣夏季的長度將從130天增加到155至210天,直到失去冬天。
如果你也愛夏天,或者夏天對你來說很重要,那麼,我們將擁有漫漫長夏。
疫情為生活畫下結界,我也設法在這之中偷偷安居,靜心抄經,試著多和自己打一些交道,堅持一點點的自律,面對不斷發生的過錯和原子一般的進步。意外地在溽暑蒸人之際,感到陣陣清涼。
祝:安居。
(文:吳宜靜;繪圖:thejane BubbleJane in the Teahous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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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 籠 第 三 季 線上看 在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諾蘭或許不是疫情下我們所期待的電影院救世主,但他對於實體放映經驗的堅持卻是從一而終,儼然使他成為好萊塢產業界的暗黑騎士。
(文末抽電子書序號)
#克里斯多夫諾蘭,這個家喻戶曉、自帶票房的國際大導演,去年的最新力作《#天能》(#Tenet)原先被外界及影城大佬們期許能夠成為歐美影院重啟的開路先鋒,最終卻身先士卒,成為疫情反撲之下的陪葬先驅。
它在九月初踉蹌上映 ——當時美國僅 68% 的戲院有限度地營運 —— 首週末僅開出兩千萬美元的票房,遠低於《#黑暗騎士》的一億六千萬、《#全面啟動》的六千萬,甚至連《#敦克爾克大行動》也有五千萬。《天能》在諾蘭的堅持下於疫情尚未完全紓緩時發行上映,也釀下了諾蘭與長期合作片廠華納的第一個分歧點。
不僅票房不亮眼,《天能》的獎季之路也表現黯淡。即便科幻類型向來不討獎緣、故事情節也反應兩極,但大場面的實體特效與壯闊攝影、融合倒轉元素的配樂與聲音設計等技術項目,理論上都應該在好萊塢大片紛紛退檔的一年更加獲得注目。
就連《歡迎光臨奇幻城堡》的導演 Sean Baker 都讚嘆: 《天能》足以名列他心目中的年度代表作,「本應入圍奧斯卡最佳影片」。然而,《天能》就連在自家優勢的 #英國影藝學院獎 都只能獲得一項提名,而最終則以兩項 #奧斯卡獎(最佳視覺效果獲獎、最佳美術設計提名)作收。
相較之下,《敦克爾克大行動》獲得八項奧斯卡提名(三項獲獎)、《#星際效應》獲得五項奧斯卡提名(一項獲獎)、《全面啟動》獲得八項奧斯卡提名(四項獲獎)、《黑暗騎士》獲得八項奧斯卡提名(兩項獲獎)。若屏除作品本身(影評評價依然有中上),究竟在本次獎季的宣傳與行銷策略上,《天能》出了什麼問題?
根據 indiewire 於三月的一篇深入報導顯示,去年11月當戲院已無法繼續苦撐營業時,諾蘭向華納請願,希望將原本已編列的獎季行銷預算拿來挹注《天能》的院線發行,好讓《天能》在戲院能夠播映更久。同時,也投入資金發行實體的藍光與 DVD 光碟(而拒絕上架串流平台)。
這連帶導致華納轉而將獎季宣傳重點挪往口碑後期發酵的《#猶大與黑色彌賽亞》,也因為《天能》已用罄原先編列的宣傳預算,華納就沒有寄送試看帶給奧斯卡會員(以及工會等其他評獎的產業團體),也不願意再花費 $12,500美金將《天能》上架至影藝學院的內部串流平台。同樣省略的,還有其他獎季常見的線上媒體訪談、虛擬映前映後座談、實體看板和線上廣告等。
這不僅導致《天能》在獎季前期幾乎無人聞問,少數提名的視效獎項甚至是視效公司自己花錢剪花絮跑宣傳,而當《天能》在 3/15 獲得兩項奧斯卡提名時,奧斯卡會員甚至無法在任何線上平台觀賞這部電影(當時《天能》唯一的串流計畫是奧斯卡頒獎後六天才會上架到 HBO Max)。
最終,在片場的斡旋下諾蘭還是妥協了,同意讓《天能》至少於三月底上架至奧斯卡會員內部的觀影平台,或許也才讓它最終有機會抱回至少一座獎項。而諾蘭與華納的恩怨卻越演越烈,在華納宣布 2021 年所有電影都會同步上架至 HBO Max 平台後,諾蘭不客氣地大力抨擊,指控華納不尊重與其合作的創作者,直指 HBO Max 是「最差勁的串流業者」。
諾蘭與華納的分道揚鑣看起來已成定局,但接下來他將在哪個新東家落腳?在各家紛紛轉戰串流、發展自家IP的時代,有足夠金流支持大成本原創製作,並願意尊重實體院線發行的片廠,大概只剩下索尼與環球。或許諾蘭會與昆汀塔倫提諾一起在索尼守護傳統發行的最後一片淨土。
現在回顧來看,諾蘭不惜葬送作品的獎項以及自身的榮辱,也要堅持大銀幕的觀影經驗。某方面而言,他正是好萊塢絕無僅有、最浪漫的靈魂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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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疫情持續籠罩台灣,乖乖待在家是讓電影院能早日重啟營業的最佳方式。不妨也趁這個機會,好好閱讀幾本書,消消沈積在書架上那些買來尚未閱讀的「擺飾品」。
前些日子,感謝 野人文化 特地寄來了一本號稱影迷聖經等級的《#諾蘭變奏曲:#當代國際名導Christopher Nolan電影全書》。400頁全彩印刷的精裝本,不管是拿在手上或擺在書架上都是份量十足,但對於喜歡諾蘭的影迷來說,可以將諾蘭過去十來部作品的創作秘辛與導演的心路歷程一次收納,可說是必收藏的夢幻逸品。
諾蘭是出了名的重視個人隱私,過去幾十年在媒體的鎂光燈下,卻鮮少道出脫離作品以外的私事與想法。本書由美國影評人兼紐約大學電影系講師湯姆.邵恩(Tom Shone)撰寫,他在《敦克爾克大行動》後終於獲得諾蘭首肯,透過經年累月的訪談統整,他以導演歷年的作品為經、輔以導演童年與自身經驗為緯,從《#跟蹤》、《#記憶拼圖》,到《黑暗騎士》三部曲,再到近期的《敦克爾克大行動》和《天能》,完整爬梳幾十年來創作歷程當中的有趣靈感、回想與思辨。
像是寄宿學院的寢室經驗如何讓他聯想到《全面啟動》當中的集體做夢、《黑暗騎士:黎明昇起》如何受到《雙城記》的影響、一趟渡船之旅如何啟發了《敦克爾克大行動》的創作等等。每個篇章都充滿了有趣的豆知識、諾蘭自己的思路,以及作者自身的觀察與理論。如同一部諾蘭電影般,像拼圖一樣逐漸拼湊出完整的諾蘭面貌。
《1917》、《007:空降危機》導演山姆.曼德斯如此描述這本書:「《諾蘭變奏曲》就是我們夢寐以求的珍寶,是講述這位當代電影人的寶典。本書博學、繁複,有如迷宮,並開拓人們的眼界。世上最接近錯視藝術大師艾雪(Escher)作品的東西,就是諾蘭那顆不凡的腦袋。」
如果你和我一樣是諾蘭迷的話,推薦可以看看這本書,讓你更深入認識那個常常被說作品「疏離冷冽、缺乏情感」,卻又一再讓主角背對鏡頭、掩飾內心波濤洶湧悲壯之情的幕後癡情男子——克里斯多夫諾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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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 籠 第 三 季 線上看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如何抵達真實—— 讀馬永波《致永恆的答謝辭》 ◎邱伊辰
一、前言
詩人馬永波(1964-)生於黑龍江伊春市,其創作歷史可追溯至一九八六年,畢業於西安交通大學計算機軟體專業後,始正式發表大量作品。其創作時序與「第三代詩人」群的崛起大抵雷同,然而,或因地緣故,並未受到大潮流、詩歌集團的美學影響,始終專注在自身的創作與翻譯工作中,因而發展出有別於整個中國詩壇主流聲音的詩歌語言。
中國詩壇在九零年代中期,新生代詩人們開始由抒情、朦朧轉向使用敘事性較強烈的詩歌語言。馬永波則在這個時間段,著重關注其客觀敘事的詩歌語言實驗,並提出「偽敘述」之詩歌觀點。在他九零年代創作的一批長詩作品如〈小慧〉、〈以兩種速度播放的夏天〉、〈夏日的軀體〉及〈致永恆的答謝辭〉等,皆可觀察到詩論在作品中的具體實踐。其中〈致永恆的答謝辭〉由八首子題詩所構建而成的百行組詩,語言複雜、縝密,卻是較少評論者著重討論的作品。故本文望藉此詩作為主要分析對象,舉證馬永波之詩歌觀點,並挖掘詩人作品裡的其他語言特質。
二、客觀化寫作
為回應九零年代中期所盛行之口語化、敘述的詩歌語言所帶來的「對真實的又一重遮蔽」,詩人認為人所能認識的極限僅是現實,因此單一向度、主觀的敘述,宛如「一頭被描述的大象」,「當你仔細地研究它時,它便消失,它就變成了它自身的一種描述。」。為使詩歌抵達真實,需超越個人主觀的、經驗的敘述,他提出客觀化寫作,並包含了「複調寫作」、「散點透視」及「偽敘述」三個重點技術。
複調寫作援引自巴赫金對於複調小說的定義:「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互不相融的聲音和意識,由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真正的複調。」,在複調寫作的理論基礎下,文本中的主體意識只是眾多意識的其中一個,各意識間的不相融合,使文本不再屬於一個具統一性的主觀視界。散點透視則是詩人觀看事物的方式,借鑿中國捲軸畫的視覺技術,視點是動態的,依循一定的規律做各種方向和線路的移動,最終一個畫面裡並存多種視點、多重透視的疊影。偽敘述的「偽」,可解作人為之意,以詩人語:「它重在揭露敘事過程的人為性與虛構性以及敘述的不可能性,它是自否的、自我設置障礙的、重在過程的敘述,它將對寫作本身的意識納入了寫作過程中。」藉由對詩歌結構的處理,攪動敘述的可信性,以虛構開啟真實。綜合以上三種技術,能夠看出詩人試圖透過在詩中或再現、或建構一個多重性的、眾聲喧嘩的敘述場域,以抵達真實。
三、文本細讀
〈致永恆的答謝辭〉組詩由八首子題詩合成,每首三節。觀察八首子題詩的敘述共性,會發現詩與詩之間的主體意識是有序地被取消,敘述者就像是一個不斷拉遠的鏡頭,在敘述上不斷遠離「主觀」的視角,從〈混亂的開場白〉以「我」來到一個非現實性的空間,具有明確自我意識的「我」的迷失與混亂;〈在停頓與停頓之間〉裡具不確定的、仍在變動、形成為某物某觀念或某人的「陰影」;〈無人稱之物〉取消了「人」剩下一存在、一形象如幽靈態;〈隱蔽的詞〉中「你尋找隱蔽的詞」,敘述者拉遠至第二人稱的觀察視角;〈公開的獨白〉「作為一名無名者,他有各種理由宣布自己」,敘述的主體意識為第三人稱他者;〈此時此地〉中敘述對象轉為「此時此地」和在其中的「你」(永恆)的關係;〈在地圖上〉鏡頭從「此時此地」拉遠至一個更為廣闊的地理概念,觀察此一地理範圍內種種事物的發生;最後一首〈四季存貨〉是為一種綜覽的、鋪展開來的鏡頭語言,「最終它們變成了一些清單,在牛皮紙封面的/帳冊中無法更改,在夢中連成一個天文數字」、「一個句子分散在詞典中。兩個正在分離的色塊/離得再遠些,是一個女人一條狗。一隻鳥和一粒石子」事物被並置,彷彿在一整體裡實際卻彼此分離,「我」、「陰影」所有的東西都此一空間之中,回扣到第一首詩〈混亂的開場白〉裡的非現實性的空間。
子題詩中以不同角度切入對主體的敘述所產生之多重的觀察視角,詩作以引語形式呈現的詩句,如〈混亂的開場白〉第三節:「“是陰影,對稱和漫長的歲月讓我迷失“」、〈四季存貨〉第二節:「”寫詩就是造假幣。我們收藏草稿吧,互相收藏“」引語所形成與主體意識不同之具對詰意味的他者觀點,皆是詩人複調寫作的技術實踐。
子題詩在內容上皆是從不同的視角觀察、敘述主體意識在空間裡的狀態,詩人以詩語言黏合,透過相似的語言使用方式,連結每一首子題詩裡存在的空間,架構出具有統一性的、廣泛的詩性空間。詩人如何藉由語言的統合性,使得此一空間能夠貫穿整首組詩,筆者整理出詩人所架構之詩性空間,具有以下幾點語言特徵:「時間空間化」、「否定的語言方式」及「實象與虛象交融」:
1. 時間空間化
詩人在架構此詩性空間時,將實景與空間化後的時間並置,形成一非現實性的空間,如〈混亂的開場白〉「燦爛的街區,一排刷白的平房/來到時間與時間的空隙,還未公開的日子/清水的碼頭,在漂浮的鳥巢,浮筒」詩中所形構出的空間是一街區,而街區的狀態被詩人附加上「時間」的屬性,且這裡的時間會因空間裡的變動而變動,「自從最後一個客人離去,時間也停滯了/具有了重量。不辨晨昏的日子」;〈在停頓與停頓之間〉「在停頓與停頓之間,陰影降落/從十字架上,從寒冷的尖頂,鳥的翅膀」;〈隱蔽的詞〉「為正午保存了音色。萬物都是時間的刻度/由高塔,樹木,行人標在地平線上」後兩首詩,詩人以視覺性的實像為時間定位出其空間性。將時間空間化後,詩性空間便不再受到常識性的線性時間所影響,時而快速流動、時而停滯,甚至取消了時間。
2. 否定的語言方式
詩人擅以否定的、取消屬性的語言邏輯,營造出現象的非現實感,將形而上的思想,形塑在兩個常識裡相互違背的狀態中,如〈無人稱之物〉「無人寫下這些字句,他卻一直存在/用不可完成的整體污染過去和未來」取消了「人」而形象所引發的現象則一直存在;〈隱蔽的詞〉「隱蔽的詞」、「羊角中消失的雨」、「蒸發的詞組」、「一個從不存在的人」、「一個無法完成的院落,被大風光顧/被寫作的不真實威脅,尋找著自己的軀體」詩中「你」所尋找的事物,全部被詩人附加上否定存在的屬性。詩人否定的語言方式是對於存在有無的哲學辯證,兩首詩可互相對照,〈無人稱之物〉以現象去驗證不在場的存在;〈隱蔽的詞〉「你」的主動尋找,使不存在之事物有其存在。
3. 實象和虛象的交融
若將詩中的所敘述的畫面分為實象與虛象兩種,詩人的虛象所使用的意象時常是實象的延伸、發展,〈無人稱之物〉「那裡無人移動雪花堆積的燭台,無人轉身/面對內心更加微弱的燭火」從想像情境中的實象「燭台」,主體動態的移動後轉至心象世界的「燭火」,以視覺語言貫穿從情境空間到心靈空間的移動;〈在停頓與停頓之間〉「一場雨始終在下但一直未落到地面/它變成了生與死之間一團怪誕的雲霧」,「雨」本身即蘊含著具有終點的意義,而詩詩人以否定的語法,創造出一個違反物理現象的實象,雨被定義在一持續運動朝向終點而尚未的狀態,詩人又以「生與死之間」之虛像補充說明此一空間的屬性,以雲霧態去詮釋雨的形象;〈四季存貨〉「正在坍塌的一切。一個無數向度的點/把宇宙向我們滾來:落葉中的一只蘋果」抽象概念的「點」藉由宇宙與蘋果此一對互為指涉的意象,在讀者的視覺上構築出一實象的滾動的蘋果,沿滾動的軌跡回到的原點是虛象的,詩人透過這樣的寫作技法,使詞語具有一種運動感,讀者視線隨著敘述的流動在虛與實之間游離。
四、小結
馬永波在《返回無名》一文中曾如此描述書寫的經驗:
「你覺得有什麼就要降臨,你微微警覺,感覺自己如容器正在慢慢倒空。你等待著,耐心而機警,像雪地上的猛獸一樣寧靜。在這樣的時刻,你的自我似乎已經在消融,變得遲滯而被動。對,就是這種『被動』,使你聽命於比你的自我更大的存在,使你傾聽和凝神。你傾聽的就是語言。」
對詩人而言詩歌的書寫是超越個人經驗的,接近神秘學的精神狀態。組詩〈致永恆的答謝辭〉是詩人較為晦澀的作品,本文試以語言的藝術表現分析其在客觀化寫作的框架底下如何架構其詩性空間。空間是非現實性的,而空間中所訴說的事物諸如「生活」、「集體的孤獨」卻是現實性的。詩人曾言其詩歌是為了抵達真實,而此真實往往與現實仍隔著一層遮蔽、有時甚至是相反的,唯有在詩歌世界,詩人得以誠實地以想像、以虛構更靠近真實。
五、參考文獻
(一)書籍
1. 馬永波:《以兩種速度播放的夏天》(台北:唐山出版社,1999)
2. 巴赫金著,白春仁、顧亞鈴譯:《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北京:三聯
書店,1988)
(二)期刊論文
1. 馬永波:〈客觀化寫作-複調、散點透視、偽敘述〉,(《當代文壇》2010卷
第2期,2010年3月,頁96-99)
2. 馬永波:〈返回無名〉,(《文藝評論》2005卷第5期,2005年,頁58-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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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Sorrow沙若
圖片來源:Sorrow沙若
附錄原詩
致永恆的答謝辭 馬永波
混亂的開場白
我來到這裏。我曾在何處
燦爛的街區,一排刷白的平房
來到時間與時間的空隙,還未公開的日子
清水的碼頭,在漂浮的鳥巢,浮筒
和牆壁之間,上個季節的存貨黯淡下去
石灰變硬。逃不脫此時此地
實體掙扎著變成影子。在這裏
一場雪和草完全一樣,不依賴名字存在
金雨從最高的雲端落下,依次經過鳥巢
大腿,甘草,它可曾帶來新的消息
或者依舊陳腐地用鯨魚之路比喻大海
同一事物經過不同的門,到達同一凹型庭院
有多少扇門,便存在多少次
我既不在這裏也不在那裏:我在何方
“是陰影,對稱和漫長的歲月讓我迷失”
菱形的彩窗,光線很久都不移動
自從最後一個客人離去,時間也停滯了
具有了重量。不辨晨昏的鏡子
吐著沈悶的青色圓圈。是否還需要拖延
辯解,抓住經過的東西,再造一片幻景
我總在另一個地方:我永遠到達不了現在
在停頓與停頓之間
在停頓與停頓之間:陰影降落
一只錶在夢中鳴叫,放射光芒
尚無形式的東西,在遙遠的地平線上
停下來,發現了什麼。一些零星之物在聚集
將體重均勻分布在一個正在形成的觀念上
陰影降落,緊張的大腿,鬆開的大腿
在開合之間暗藏了變化與玄機
令人暈眩的知識像一枚旋轉的蘋果
多麽可怕:在停頓與停頓之間
一隻鳥在霧中開始鳴叫,彷彿被一根
不連續的線懸掛,追隨那只蘋果
正向反向地旋轉。在兩次停頓之間
拉長的音節取消了名字
一場雨始終在下但一直未落到地面
它變成了生與死之間一團怪誕的雲霧
如何像人一樣生活,猶疑的陰影
在未說出的東西之間隱藏了悲哀
個人的,集體的孤獨。去成為別人
去搜集靈魂,安置在十字地獄
在停頓與停頓之間,陰影降落
從十字架上,從寒冷的尖頂,鳥的翅膀
乾燥的土地上,鐵絲網,平臺
綠色的槍矛柵欄,慢慢整理一個人的容貌
無人稱之物
那裏無人移動雪花堆積的燭台,無人轉身
面對內心更加微弱的燭火
拿起又放下一個脫離了門扇的球形把手
無人緩慢地上樓,察看腐爛的葉子和絲綢
無人下降得比水更低,低於黑夜
無人寫下這些字句,它卻一直存在
用不可完成的整體污染過去和未來
空氣中揮發的形象,留下沒有反義詞的符號
像無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各行其事
只是不能攀得比頂峰更高,因為虛無
就藏在雲煙和星群之間。不可能用時間中的軀體
抗拒時間帶來的一切。狹窄的房屋中
更狹小的臥室,膨脹成一個客廳
冷卻下來,被許多貼近的眼睛觀察
在每一個放大的瞬間發現了自身
有如夢中的文字,在看清之前混成一團
黎明的書頁一片空白。被換掉的血液
改變另一個生活。永恆緩慢地進入世界
先是在夢中,後是在血管裏的廢墟中
啟示早已寫下,只是無人能在夢中讀出準確的發音
寫下“生活”,並在上面停留死亡那麼長的時間
隱蔽的詞
你尋找隱蔽的詞,海的影子,圓柱
陰影下睡覺的狗,大氣腐爛的嘴唇
你尋找羊角中消失的雨,一個蒸發的詞組
裏面有樹林,河流,失蹤的十字城堡
臥室裏骯髒的盔甲,粗糙的黑色酒器
你尋找一個從不存在的人,他閃爍的目光
從黑暗邊緣出現,像藍色的流蘇
命運的一個實驗品,從他的表情
推測命運在你身上實現的程度
但是否可靠,將你帶到一個隱秘的領域:
玫瑰的多重眼瞼,或者公共汽車
拋下一個正在收縮的廣場,排泄出
琉璃粉末,燃燒的手套,各種尺寸的扳手和票據
在那裏你將一個人長久地散步
等待長腳蚊滑過水面,帶來拯救之血
一個隱蔽的詞,像喉結在海上升起
為正午保存了音色。萬物都是時間的刻度
由高塔,樹木,行人標在地平線上
一個無法完成的院落,被大風光顧
被寫作的不真實威脅,尋找著自己的軀體
透明的籠子,取消了身份,權勢和利潤
將僅僅是重複的變化,凝結在單純的眼瞼
公開的獨白
作為一個無名者,他有各種理由宣布自己
已提前進入不朽者的行列,高聲提醒上帝
這裏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他的謊言需要論證
他來自多岩石的地區,美與恐懼培育他
謙卑的品行,對不可言說之事保持沈默
他保持了玫瑰和暮色,保持了塵土在他手中
現在是讓塵土發光的時辰了
天鵝潔白的羽毛遮蔽流水,在秋天降臨之前
來不及數清它們。他不曾到過那裏
但同樣經歷了精神奇異的恐懼和豐富
凝視整個世界在一枚酸蘋果上出現
這觸摸過美的瘋子徹夜不眠,把道路扛在肩上
用所有黑暗日子的酒杯敲打肋骨,不需要
莊園、城堡和夫人,他在水中的茅庵酬謝知己
現在他的目光轉向過去,像一隻佬松鼠
拼命轉動著轆轤,卻汲不出清水
在傾斜的午後松林,在陽光陰影的地毯
向高處積雪的山峰舉步,吟嘯
為沮喪找到優美的形式,但並不會
因此贏得死亡的憐惜
在他的沈默中,你們的聲音如此響亮
他有理由不想念任何人,包括人類
此時此地
此時此地是一座牢房,沒有入口也沒有出口
但你已在其中。海水高過了窗口和電線
在燈柱上雕塑不斷瓦解的波浪
鳥和草籽隨波逐流。此時此地是你自我的形式
透過電腦屏幕不斷成形又不斷改變
沙丘,水銀,火焰,反光,那一切沒有本質之物
一面永遠醒著的鏡子窺視你,也讓你失眠
生存,是在所有光滑表面複製自己
再讓黃昏從反方向一一擦去
暫時恢復真實的面夢。面收縮成一點
在放大鏡下顯示出性別:不可避免的此時此地
我們分明切除了命運冗餘的關節
但網格的每一次細分都留下完整的整體
此時此地,一片無法清理的建築工地
將荒涼向未來的城市擴散。燈壓住的藍圖
石頭,帆布,墜落中分裂得更細小的砂粒
一天的昏暈平均分配給許多明暗不同的玻璃窗。
街道擺脫每個房間,從陽臺上跌成一汪積水
白色的巨輪在水面升起又落下,浪花噴濺在
麻木的臉上,那清冷冷的“生活”
你在每一時刻存在,又被每一時刻取消
在地圖上
已經是十一月,事態仍沒有明顯的變化
北部多封的地區仍是白色在統治
寂靜抹平了所有的峰頂,在地圖上
相似性來源於縮小的差異。更大範圍的散步
囊括了所有未竟之物,半圓形的塔樓,虛線
重複的色塊,標誌,衰草和箭頭
目的是讓人迷失。也許一支箭終於射穿了雲霧
鉛筆,放大鏡,時隱時現的手。波浪消失在
破碎路基的盡頭。事物依然無法真實起來
瓶子,防波堤,活動房屋,越來越多的人工之物
散佈在石頭,湖水和空虛之間
在玻璃窗上描下遠物的輪廓,取消透視的距離
被忽略的細節在另一時刻,衍化成
午睡,不同的區域,相鄰的燈光
迫害者與受害者之間唯一真實的人性
一個人死去,為了讓生者重新聯繫再一起
他們擁抱,哭泣,盡釋前嫌
彼此糾正或補充死者生前的故事
在遊戲中可以互換的棋子,向對方投射
淡淡的陰影,辨識著公正的界限
大量的泡沫混淆了海洋陸地的邊緣
漂移的飛機場。未來沒有著陸之處
五種顏色窮盡了氣候,歷史和變化
在放大鏡模糊的玻璃下面
四季存貨
⋯⋯最終它們變成了一些清單,在牛皮紙封面的
帳冊中,無法更改,在夢中連成一個天文數字
像財富在記憶中閃耀。無用的劍,暗淡的鏡頭
泥濘,地圖,鉛筆,硬幣上的花紋,方頭瓶子
一個既無希望也無恐懼的動物,零散的句子
“男孩要是不比女孩強,那就比撒謊還糟”
或者“一個色塊浸到另一個之中,
卻使後者得到了強調“
一個句子分散在詞典中。兩個正在分離的色塊
離得再遠些,是一個女人一條狗,一隻鳥和一粒石子
響亮的音節漂浮在臺階上,像剛撕下的海報
“寫詩就是造假幣。我們收藏草稿吧,互相收藏”
越數越少的,在反射中增多,從鏡中
浮上來。我卻始終沒有加倍。陰影支撐著
正在坍塌的一切。一個有無數向度的點
把宇宙向我們滾來:落葉中的一只蘋果
所有的東西聚集到一條街上。兩個方向的街
薄如錫紙有無數個方向的行人
綠色無花果中的蝮蛇,悄悄轉動的百葉窗
暗示後來的動作將吻合光線的變化
而與愛情無關。門廊斑駁的色彩
枯萎的藤蔓⋯⋯為什麼總是這樣結束
以致無法讓周圍的事物成為你的一部分
無法變得真實,因為時間,灰塵,遺忘
1996.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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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馬永波 #致永恆的答謝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