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的風景】
前幾天，趁著天氣不錯，也還沒冷到不想出門，在蕃茄上學後跟傑克一起到附近的咖啡廳吃早餐。因為疫情的關係，我們現在都在室外用餐。裹著厚外套抵禦時不時會吹來的寒風，吃吐司煎蛋配熱紅茶，其實還滿閒適放鬆的。
沒過多久，一個纖瘦的白髮阿公帶著不到兩歲的孫子，慢條斯理地走近我們隔壁的桌子。阿公把背包卸下，放在椅子上，繼續脫下外套掛在椅背，然後牽著孫子的手到店內點餐。等他們又一步一步，不慌不忙地回到座位，阿公把背包放到地上，坐下來，手伸進背包深處翻找。小孫子抓著餐桌腳，很好奇地看著我，我對他笑笑。阿公順著孫子的眼神看過來，也笑了。
Good morning. 我說。
Good morning. 阿公說。
最後，阿公從背包裡摸出一顆小橘子，一點一點把深橘色的皮撕開，再一瓣一瓣剝開來，一字排開，擺在桌子的另一邊。這時阿公的咖啡和可頌麵包也送到了，他輕輕推了一下孫子的屁股，說：「來吧，你的在那邊，來吃早餐吧。」
小孫子踩著還不太穩的腳步走到對面，拿起一瓣橘子，祖孫倆小小的歡呼了一聲，就各自吃了起來。我跟傑克忍不住盯著他們。阿公很俐落地把可頌吃完，然後就端著咖啡望著遠方，很像在在品味早晨的氣味。小孫子則是以桌子為起點，邁開步往四周去查探。看看另一邊的桌子，敲敲店門的玻璃，再繞去路樹旁撿東西。每隔一陣子會回來，吞掉一瓣橘子。
「我從來沒有看過阿公自己帶這麼小的小孩出門。」傑克說。
「真的，而且他好自在。」我說。
我想起去年一個人先到蘇格蘭的那一個禮拜，某天到旅館附近的星巴克歇腳。看到一個阿嬤帶著一個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推門進來。
祖孫倆一起點了熱飲，到靠窗邊的沙發座面對面坐下。小女孩一邊吃著巧克力蛋糕，一邊很激動地說個不停。我很好奇地豎起耳朵，聽見她細細高高的聲音一直重複著「我還想要做這個」，「我後來又想到我還可以做那個」，「當然也許不容易可是我覺得這樣一定超好玩」，聽起來似乎是在說有關學校專題的事，感覺他真的想到什麼很感興趣的主題。
那個孩子就這樣唧唧喳喳講了一個多小時，臉上沾到的巧克力都沒時間擦。而他的阿嬤，也跟今天的阿公一樣，就這麼微微笑著坐在對面步發一語。只是點點頭，偶爾說一句：「真是太好了。」
老實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跟孩子可以有這樣的互動方式。看似安靜、消極，可是其實是全心全意的參與。
阿公吃完早餐，準備要離開了。他緩緩地站起來，把地上的背包拉到椅子上，重新整理過裡面的東西。小孫子拉著阿公的褲管搖晃，不知道扯到什麼，一張黑色的卡片「啪」的一聲掉下來，滾到地上的另一側。
是信用卡。我內心微微一驚。
只見阿公不慌不忙地往那個方向一撇，眼神拉回來繼續整理背包，嘴裡跟小孫子說：「亨利啊，幫我撿起來好嗎？」
亨利一手扶著餐桌腳，一手食指含在嘴巴喃喃複誦：「撿起來⋯⋯撿起來⋯⋯」，眼睛突然一亮，好像弄懂了什麼，很艱難地跨出一兩步，彎下身，嘴裡「撿起來⋯⋯撿起來⋯⋯」碎唸著，伸出小手把卡片撿起來，搖晃著轉身拿給阿公。
阿公把背包背起來，外套拉整齊，拉鍊拉上。接著低頭接過亨利手裡的信用卡，輕輕地說了聲「謝謝」，亨利的小手舉得高高的拉住阿公的無名指，阿公順勢把小手牽在手裡。
Have a good day. 我笑著說。
Have a good day. 阿公也回頭笑著。
一老一小牽著手，散步離開了。我們繼續吃早餐，邊咀嚼剛才那份令人羨慕的從容和穩重。
沒有任何雜念，專心跟孩子在一起的時刻，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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