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己任老師分享」
最近幾個月來不知道為什麼常常想起“楊小佩”,雖然知道她已經逝世三十多年,可是她的琴聲與最後一次跟她在一起的情景仍然常常出現在眼前。郭英聲說他生平拍的第一位女孩就是“楊小佩”,而“楊小佩”在那個年代,是與陳必先齊名才華洋溢的鋼琴家。 雖然她身材瘦小,但鋼琴在她手下卻像個玩具,第一次聽小佩彈琴,立刻被她的琴音迷倒,而更讓我注意的卻是她雙眼中透露出來的憂鬱與哀傷。今天在網路上不經意看到了這篇「遺言」,一眼就認出那位「佩吉·楊」就是楊小佩!她的故事可以為天下父母鑑!「遺言」很長,請耐心的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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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天下父母心和錯位的愛”
佩吉·楊,42,台灣人,台灣著名鋼琴家
這份遺言是根據我收到的幾盒錄音帶謄寫的,費時不少,是所有遺言中最長的一份,但完成後感到很值得。
寄磁帶的人是遺言中提到的那個被稱為 L 的人。
你好,親愛的先生或女士:
首先我非常感激你給了我這個能讓我說出自己生命中故事的機會。
我不想走,也不能走——這是我此刻最最想說的話。
此刻我對自己的生命已沒有太多的留戀,除了父母和我在音樂界和非音樂界的朋友,當然還有萊昂,我再也無法見到的法國戀人。
可是我的女兒尼娜才只有 9 歲呀!
我不敢想,她從此必須活在一個沒有媽媽的世界裡,這是何等殘酷的一件事啊!
我已經是肺癌晚期,本來就又瘦又小的身體經過多次放、化療現在已經脫了形,加上掉光了頭髮,你可以想象我的樣子有多難看。
我那樣注重外貌,愛漂亮,現在卻對自己的一切都無能為力了!
前天小尼娜來過了,她從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大哭起來,哭得那麼傷心。
我從她的哭聲裡可以聽出來,她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媽媽,有可憐我的成分,有不懂,還有媽媽變成了這個樣子,她不知該對誰發火的憤怒。
我住在加州;今天早上,一個紐約的朋友打電話告訴我,說你在《紐約時報》上登了一個徵集臨終遺言的廣告,然後她小心地問我是否有這樣的需要,如有,她可以代勞記錄和郵寄。
我不知道你是誰,可是你這樣做真是夠殘忍啊!因為你活生生地把一個人不願意面對的死神提前拉到了面前。
你知道嗎?不論一個人病得多重,離死亡已有多近,他也不願真的相信自己會走,因為我們只熟悉活著時的一切,能看見的生活,而死亡畢竟是件多麼陌生的事!
但我又必須承認,把最後的話留下來對我又是一種多麼致命的需要!
我現在已經不能寫任何東西了,趁現在還能勉強發聲,就把留下的話在電話裡口述給了我在紐約的朋友 L,請她謄寫,然後代為轉寄給你吧。
我一生在台灣教過很多學生,他們當中很多都來了美國,我得病後他們能來的都來看過我了,他們的確都讓我感動,提醒我,在我不太長的生命裡有過他們的身影和關愛。
不過,所有這些人都屬於一個正式的社會的和朋友關係的層面,由於面子和種種其他原因,我一生中最私密的事,是不可能告訴他們的。
只有紐約的朋友 L 我才可以放心地托付。
我與她雖然只是在加州的那所女校裡偶然相遇,並且她還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大陸人,按理我們之間該有很多政治和文化的偏見和隔閡才對,即使不是仇恨,可是她卻在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就讓我知道,她是一個能夠讓我把生活裡最隱秘的事放心分享的人。
人真是太奇怪了!剛來美國時我只是泛泛地相信上帝,後來生活走入絕境時開始相信西藏密宗。
而遇到這個大陸來的 L,應該是上帝和佛祖的共同安排才對,讓我能將自己一生裡除了作為公眾人物之外發生的最刻骨銘心的經歷有一個寄托之處。
除了她,我真想不出還有第二個更合適的人來做這件事,看來,一些貌似偶然的事,其實早已埋伏了日後的必然。
下面的口述,我的朋友 L 無比耐心地用了三個晚上在電話裡陪著我完成了這個最後的心願,完成之後,我的病情加重,她飛來加州看我,並答應陪我走完最後一小段不長的路。
我出生在台灣一個很普通的家庭,父親在一家報館做編輯,母親結婚後就做了家庭主婦,五年內他們生了我和弟弟。
我很小時就對音樂有一種反常的癡迷和感覺,似乎那裡才是更值得進去探索的世界,充滿了不可言說的秘密。
父親送我去學鋼琴後,我才知道世界上最神奇的東西就是鋼琴。
我不需要任何人督促我練琴,我與琴的關係從一開始就與別的孩子不同,我坐上琴凳就不想再下來,直到我父母硬把我抱下來。
我 5 歲時得了全台灣幼兒鋼琴大賽的冠軍,後來在所有幼兒和青少年組的鋼琴大賽中都名列前茅,不是冠軍就是亞軍,每次得獎後,我都看到父母的極度喜悅,似乎他們卑微的社會地位瞬間得到了提升,我看到他們在接待親朋好友來祝賀的時候,臉上那種發自內心的驕傲。
他們總是對小弟說,你要向姐姐學,為我們這個家爭光。
中學還沒畢業,我就考上了法國國立高等音樂學院,拿到了部分獎學金。
為了完成整個學業,我父母決定全家移居法國,靠打工幫我讀完大學;他們賣掉了家裡所有能賣的東西,似乎不考慮是否再回來了。
看著父親忙著這一切時臉上的決絕表情,我已經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夜裡我獨自暗想,如果我失敗了怎麼辦?可是在父母和弟弟面前,我永遠是一個懂事、聽話和看似樂觀的女兒和姐姐。
後來我的一生都習慣了扮演這個不能改變的角色。
我們到了法國後租了一個便宜的地方住下,父母馬上開始在附近的中餐館和洗衣房找工做。
我每天去上學,進出典雅的貴族式校園環境,坐在精致華美的教室裡聽課、練琴,而我的父母卻在外面做辛苦低微的體力工,強烈的反差讓我心理上感到難以承受的壓力,我只有拼命地學習,忘我地練琴,不敢有半點松懈和歡樂。
我的父親一見到我總會嚴肅地告誡我要努力再努力。
看著由於勞累使他們日漸蒼老的容貌和過早冒出的白髮,我總有想哭的,如果是在台灣,他們並不需要這樣辛苦。
壓力太大時,我開始了抽煙,在法國,十幾歲的女孩子抽煙很尋常,但由於我父母對我的要求很嚴,這事我自然瞞了他們。
我在法國上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參加了當年舉辦的國際蕭邦鋼琴大賽,這是世界上鋼琴界最重要的大賽,父親眼睛裡那種只能贏不能輸的令人發抖的無聲期盼,使我緊張得只能靠拼命抽煙來鎮定自己。
不過,我在真正比賽時,一切都是另一番情景了。
我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父母的存在;我感到我就是那個飄離自己祖國的波蘭人,他內心的悲苦和悵惘之情讓我產生了極為真實和強烈的共鳴,那些熟悉的旋律好像就是為我量身而寫的。
參賽前的緊張一掃而空,是蕭邦的靈魂拯救了我。
我獲獎後,最讓我難忘的是我父親臉上突然出現的奇怪而扭曲的表情,像哭又像笑,最後發出的聲音竟然是一種近似哭嚎的聲音,嚇得我全身冒出了冷汗。
過了一會兒爸爸才掉下了眼淚,正常地嗚嗚哭起來。
媽媽則用她那雙已經變得粗糙泛紅的雙手不停地擦眼淚,什麼話也沒說,或是說不出來吧。
只有我在法國剛開始讀中學的弟弟自然地表達了他的感情。
他高興而興奮地和我緊緊擁抱,說:
「姐姐,你太棒了,我愛你!」
在向我祝賀的所有人裡,當然有萊昂。
萊昂與我同校,是學大提琴的,高我兩個年級,大我三歲,他溫文爾雅、帥氣、有禮,尤其是他的微笑極具感染力。
我們是在校園裡的一個共同喜愛的角落認識的,我們不約而同地經常在那裡出現;剛來學校不久,由於壓力太大,我特別喜歡去那個安靜又美麗的角落尋找片刻的平靜,而他去那裡竟然也是為了同樣的原因。
萊昂的幽默和熱情讓我緊張的心情得到很大的放鬆;萊昂的父親是巴黎郊區種植葡萄的農民,很支持兒子對學習音樂的選擇,因此他很少有學習的壓力,只有對愛好的甘願付出,這讓我非常羨慕。
我們開始交往後,經常一起沿塞納河騎自行車去郊遊,有時也去他家。
有一次我帶小弟一起去他家玩,他的家人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大家都很開心,萊昂的父母是很浪漫和熱情的人,他們當著我們的面跳舞和親吻,讓人感到特別放鬆,他們還為我們做了拿手的烤鵝,味道好得我這輩子也忘不了。
看得出,小弟很喜歡萊昂。
他聽從了我的叮囑,沒有把我和萊昂交往的事情告訴爸媽。
我們都知道,爸媽為了讓我在巴黎讀書付出了太大的代價,他們一定不會同意我在讀書期間因為交男朋友而浪費寶貴的學習時間。
終於,我以優異的成績從法國國立高等音樂學院鋼琴系畢業了。
為了報答爸媽的辛苦付出,我自然開始拼命地找工作,可是,一個中國人在法國找工作是很不易的,我忙了半年卻沒有什麼結果,最後我不得不決定回台灣的大學去任教,因為已經收到了好幾所學校的邀請,這樣我至少可以馬上工作掙到錢,待遇也不錯;而爸媽為了弟弟的學業,決定繼續留在法國。
在我離開法國之前的那個生日,萊昂忽然帶著一大把玫瑰來到我家,當著我爸媽的面向我求婚。
我也第一次告訴了爸媽,我和萊昂已經認識了很久,互相很了解了;萊昂當即表示,他會一生愛我,並為此願意和我一起去台灣生活,他說他可以在那邊教法文和大提琴,只要能和我在一起。
他還說他的父母已經同意了他的選擇,因為他父親當初就是為了和他母親相愛而從比利時的城市來到法國鄉村的。
我父母當時感到非常意外,半天沒有說什麼,然後就是尷尬的沉默。
萊昂難過地離去之後,爸媽才對我說,他們是不可能同意我和這個法國小伙子結婚的。
爸爸很嚴肅地對我說,法國人雖然很浪漫,會送花和說甜言蜜語,但這些都太不實際,不是過日子必須有的;他們還說一看萊昂就不是會過日子的人。
我從小一直是父母的孝順女兒,又是老大,從未頂撞過父母一次,所以我能有的唯一表示就是沉默。
爸爸接著又說,我現在是台灣的著名鋼琴家了,這都是他和媽媽為我做出了巨大的犧牲才成為可能的,所以我的婚姻必須由他們為我考慮和決定。
那天晚上我幾乎崩潰,僵直地躺在床上,感到自己就要窒息死去。
萊昂是我一生裡唯一真正欣賞我,讓我感到自己存在的價值和讓我第一次體驗到愛的甜美滋味的人。
我從小在父母極為嚴格的管教下生活和學習,對生活裡的其他事情知之甚少,而萊昂為我推開了一扇窗,讓我看到了生命中的種種美好和愛情的美麗,還有自由和屬於個人的追求,這些都是我過去不可能知道的。
和萊昂在機場告別時,我泣不成聲;雖然他一直不懂我的父母為什麼要反對自己已經成年的女兒的婚姻選擇,但還是說他可以理解他們是為了我好。
這話不聽還好,一聽我幾乎當場昏倒。
為了我好?我情願不要所有已經得到的學位、獎項,以及一切的一切,只要能和萊昂在一起過屬於我自己的生活。
可是我沒有勇氣反對我的父母,從來也沒有過,那是萊昂永遠也不可能理解的。
那是中國父母與子女之間在幾千年裡形成的比法律還要嚴厲的無形的約定和永遠也還不清的沉重心債。
回到台灣後我很快就開始了工作,多所一流大學的音樂系聘我去任教、當系主任,待遇也都相當優渥。
此外,我在業餘時間也招收學生,收費自然也不低。
那時,我與另外幾個留洋回來的音樂人被稱為台灣音樂界的三大才子。
來找我教鋼琴的人很多,多是家長陪著自己的孩子來的,這些孩子有的具有一定的音樂天賦,更多的卻是父母的一廂情願和為了自己早年失落的自我實現;而這些孩子是我最不喜歡教的,因為他們學起來總是心不在焉。
那時的我和萊昂分手後,心情原本就不好,所以教起這些對音樂沒有感悟的孩子來,忍不住就會大發無名火,有時,下課的時間還沒到,我心情不好就徑自提前走了;家長們從不敢當著我的面有意見,下次還是會恭敬地把孩子送來。
他們都是慕我的名而來,大概都在說服自己接受藝術家的情緒化表現吧。
後來,我喜怒無常的表現大概傳到了我在巴黎的父母那裡,因為他們的來信裡提到了讓我要嚴格自律,因為我是中國人,不能把法國人的自由散漫之風帶回祖國和工作中去。
回到台灣後,萊昂經常給我打電話安慰我,關心我在台灣的生活,可是他聲音裡的失望我完全可以感覺到。
他也來台灣看過我一次,只一次那一次,我幾乎又想放棄一切與他回法國去,忘記生活裡的一切。
當萊昂了解到我是不可能違背父母的心意時,他眼裡流露出的失望如同一把刀扎碎了我的心。
我恨自己,可是結果還是必須向父母妥協。
回台後我生日那天,萊昂從法國定製了一盒紅玫瑰,用航空快遞發送給我。
其實,他完全可以在台灣訂購,但他從來不那樣做,似乎那是不一樣的兩件事。
幾年後,我們的聯繫隨時間的流逝減少了,但是每年我過生日,無論我是在台灣的七年當中還是後來去了美國並結了婚,他都會無一例外地在我生日的當天或提前一天用航空快遞給我一盒象徵永恆愛情的紅玫瑰。
我們分手後的 20 多年裡,他竟從未遺忘過一次。
我回到台灣的第二年,大概是怕我和萊昂藕斷絲連吧,我父親迫不及待地托在台灣的熟人為我介紹了一個台灣的知名商人黃先生,說是介紹,我又怎麼可能拒絕呢?
黃先生一開始對我很感興趣,鍥而不捨地追求我,每天在我教書的校門外面等我一起去喝咖啡或去吃飯。
我知道父母一生為了我不容易,希望我能嫁給一個有錢人,後半生就可以生活無憂了。
而且他們也認為,依我在台灣的聲望,完全有資格與有錢有地位的人攀親。
他們前半生為了培養我,吃了太多的苦,窮怕了,因此我不嫁有錢人是說不過去的。
我知道,感情於我已經是奢侈的事了。
想到此,想到今後的生活,想到萊昂,我開始拼命抽煙。
和這個黃先生在一起,感情自然談不上,但他至少還不讓人討厭。
和萊昂分手後,我就不再奢望能有與他相同的戀愛經歷了。
既然父母竭力促成,我又沒有什麼拿得出去的理由反對,心如死灰的我也就無所謂了。
為了對得起父母,我在認識黃先生三年後和他結婚了。
萊昂知道後祝福了我。
我用蹩腳的法文寫信給他:
「從今以後,我活著與沒有活著已經沒有什麼區別,我也不在乎了。
你趕快找個好姑娘結婚吧,我們今生有緣無分,我身不由己,但我下輩子一定會去找你的,無論如何也不會再離開你!」
婚後不到兩個月,我的先生就第一次打了我。
那次只是因為我說我有課,不能和他一起去他父母家吃飯。
他下手很重,我半天都不敢相信到底發生了什麼。
雖然他之後很低三下四地道了歉,但是不久就有了第二次,似乎是打順了手。
台灣男人打女人就像是打自己的一件物品;總之,婚後的他很快就變成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令人可怕的人。
其實,在我們去巴黎度蜜月的時候,我因為忍不住和過去的朋友一起抽了一支煙,站在一邊的他臉色已經陰沉下來了。
我再也無法專心教書和上鋼琴課;我變得易怒,無端地恐懼,甚至會為了小事而歇斯底裡。
就在這時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我沒有太多猶豫就去醫院做了墮胎手術,事先沒有告訴我先生。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他和他的家人一直想要兒子,因為他是獨子;那一次他把我打得最重,似乎要打死我,我高聲喊叫,並威脅說要報警他才住手。
隨後我離開了那個位於台北的大宅,住到了朋友家裡。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無法工作,因為身體和精神的原因,我不敢告訴在法國的父母,怕他們傷心。
但還是有人告訴他們了,也許是我先生或他的家人吧。
總之,我父親為此專門回了一趟台灣,我們進行了一次不愉快的談話。
我告訴他我要離婚,他卻說這事讓我想都不要想,為人妻後要先學會忍耐,還說他也打過我母親,但現在他們還不是很好地生活在一起嗎?
我聽了他的話無比悲哀,一字一句地告訴他說,如果不讓我離婚的話我很可能會自殺。
爸爸的臉色立刻變了,他閉上了一會兒眼睛,睜開後終於勉強地點了一下頭。
我又告訴他,離婚後我很想去美國繼續學習,修個鋼琴碩士,父親當時沒說什麼,是直到臨回法國之前才同意的。
他在台灣那些日子又忙了些什麼我不太清楚。
我的先生開始根本不同意離婚,認為丟了他家的臉,可是由於我的堅持,他最後還是不得已同意了。
我一拿到離婚書就飛去了加州。
到了加州,我聯繫了一所著名的私立女校,該校的音樂系非常好。
由於離開學還有一段時間,我便和一個定居加州多年,我在台灣的一個中學同學一起到各地去旅遊。
由於我回台灣後開過多次鋼琴巡回演奏會,加上幾年教授鋼琴課的積蓄,除去寄給父母的錢,我還存下了一些,可以供自己讀完碩士。
我終於開始了全新的生活,感到特別開心。
從那時拍的照片看,那是我的心情和氣色都是最好的時期,有一張照片是在納帕谷(NapaVally)的葡萄莊園品葡萄酒時照的,我做了個鬼臉,樣子很是滑稽可笑。
一天,父親從法國打來電話說,他有一個定居舊金山多年的老朋友俞老伯要見我,並給了我他的電話號碼。
很快我和俞老伯聯繫好在舊金山的漁人碼頭吃午飯。
和俞老伯同去的還有一個叫威廉的體態微胖的中年男人,俞老伯介紹說,威廉在美國出生,他的父母是他的朋友,也是台灣人,還說威廉是個律師,在舊金山有自己的律師事務所。
我立刻猜到了這次飯局的目的,但是由於那個叫威廉的人普通話說得不好,甚至有點好笑,我對他既沒有什麼好感也沒有太多反感,總之,對他沒有任何感覺。
不久,威廉開始給我打電話,約我出去吃飯。
我很猶豫,因為我並不喜歡他,也因為第一次婚姻的陰影還在,因此本能地不想這麼快就再次進入另一個關係。
我多次找借口婉拒了威廉的邀請。
沒想到,我的拒絕似乎刺激了他男性追逐獵物的欲望,他一次次地送花給我,並在我生日那天(大概是從我父親那裡知道的)給我舉辦了一個很大的派對。
那次先是威廉自己打電話給我,緊接著是俞老伯,都讓我一定要去,我實在不好推卻,就和俞老伯一起去了。
來賓都是威廉的同事和朋友,還有不少美國人。
我剛一出現,他們所有人就向我歡呼、吹口哨,大喊生日快樂,似乎我和威廉已經是很熟的關係了。
正當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威廉當著所有人向我走來,一只手很隨意地放在我的肩上,另一只手遞給了我一束黃色的玫瑰,大家再次歡呼的時候,我感到自己已經掉進了一個套子,無法出來了。
吃完了巨大的蛋糕,威廉請來的樂隊和歌手開始表演節目,大家開始喝酒,交談,俞老伯剛一提出要先回去時,我立刻也跟著他出來了。
威廉先送俞老伯回家,然後送我回家,那時,我已經在那所女校附近租了一處公寓住下。
威廉一路上問了我開學的時間和要學的課程,然後告訴我說那是一所歷史悠久的女校,在加州和全美的名聲都不錯。
臨告別時,他說我缺什麼可以告訴他。
我謝了他,說自己什麼都不缺。
我剛一到家,就看到萊昂從巴黎寄來的紅玫瑰。
“親愛的 Peggy,只要世界上還有玫瑰,你就永遠活在我心裡。”
他在卡片上寫道。
看著屋裡的黃、紅兩色玫瑰,我突然哭得很傷心,卻說不清是為什麼。
開學的前幾天,我去學校報到,卻被告知已經有人為我交了全年的學費並辦好了所有的手續。
我知道這一定是威廉幹的。
回家後,為了求證我第一次給他打了電話,果然他承認是他為我辦的所有事,並告訴我說,他還有一個禮物要在開學前送給我。
第二天一早,他打電話讓我下樓來,我來到樓下的門口時,威廉輕按喇叭,我抬頭看見一輛紅色跑車停在不遠處,威廉正坐在裡面沖著我笑。
俞老伯幾次來電話詢問我和威廉的情況,不必說了,他背後必定是爸爸的多次催促。
三個月後,爸爸終於忍不住,親自打來了電話。
「小妹,你要懂事,爸爸是經過了解才介紹威廉給你的。
他父母人很好,我們中國人的歸宿只能是和中國人在一起生活,我知道你是不會辜負我和你媽的一片苦心的,因為你從小就懂事,就孝順,知道心疼我們……」
怎麼辦?我茫然了。
威廉的父母是早年從台灣移民來美的,威廉在舊金山出生,雖然在美國長大,受的是美國教育,但他依然傳統,每星期必去看望一次住在舊金山唐人街的父母。
他似乎比我前夫直率,也更懂禮貌,嘴裡“請”“謝謝”說個不停,家暴的可能應該不存在。
但我對他實在沒有什麼感覺,除了感謝。
我想,既然再遇到像萊昂那樣的人今生已是不可能的事,干脆就徹底放棄幻想,再賭一次吧,萬一比上一次好一些呢?如果我不接受威廉,爸媽能輕易同意嗎?為此猶豫煩惱了幾個月之後,我再次向父母屈服了。
誰讓我是老大,誰讓我欠了已經年邁的父母那麼多的情債,誰讓我今生必須做一個孝順聽話的女兒,即使不願意也只能服從呢?
婚姻於我就是那麼回事了,只要我有鋼琴可彈,有音樂陪伴就行了。
我心情一旦煩躁或緊張我就一定會去彈琴或抽煙,我喜歡在那種時候彈德彪西的曲子來放鬆自己;那個外國人的內心有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美,每當我的手指與鍵盤把那種美釋放出來以後,我就會感到舒暢無比。
我經常感到看得見的生活只是虛幻的,唯有音樂裡的世界才是最真實的。
我和威廉的婚禮是在舊金山派拉蒙大飯店舉行的,那天來的客人很多,有威廉的家人和他們在美國的幾乎所有的中國親友,還有威廉的美國同事和朋友。
威廉當著所有賓客的面吻我,沒人知道的是,那一刻,我只是把他幻想成是萊昂。
在每一張來賓的請柬上是這樣寫的:
請於某年某月某日前來參加威廉·陳,律師,和佩吉·楊台灣著名鋼琴家,19xx年__________國際蕭邦鋼琴大賽冠軍得主的婚禮,地點是……
萊昂再次誠摯、大度地祝福了我,同時坦承他非常嫉妒我,不過他說我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我不記得聽過任何中國男人說過這樣的話,無論對誰;我的父親沒有過,我的前夫更沒有。
他們都把自己的需要說成是為了我好,主觀地將其變成了我的需要。
婚後,我們住在灣區離我後來讀碩士的那所女校不遠的一處半山上的大宅子裡。
那裡是富人居住的地區,風景很好,空氣清新,樹木蔥郁,可以看到不遠處的海灣。
威廉每天早上去上班後,我就在家裡練琴。
不久我就發現,威廉雖然出生在美國,可是他和許多台灣男生一樣,生活能力很差,幾乎事事需要我為他準備,比如早上起床後我要給他把漱口水和牙膏準備好,然後給他把當天要穿的衣服和領帶拿出來也準備好,最後他臨出門時,我還要把他的公文包遞到他的手裡。
作為家裡的長女,我從小在家習慣了幫助父母做各種事情,包括照顧小弟的生活,所以一開始也並不太在乎為他做這些事。婚後大約三個月,我發現自己懷孕了;威廉似乎很高興。
懷孕期間,我基本上是一邊學習,一邊自己照顧自己;威廉在那段時間裡總愛和同事晚上一起出去,回家很晚,回來就睡了。
半年後,我開始感到我們的生活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卻又具體說不出什麼來。
我告訴自己忍忍吧,婚姻也許就是這樣無趣,至少威廉沒有家暴行為。
臨產那天,威廉在外出差,是我自己開車去的醫院,女兒出生時他不在我們身邊,我當時也沒有想太多,因為我們之間從來也沒有愛的感覺,所以也就不會有太多的抱怨和遺憾。
有了尼娜之後,我便暫時休學在家裡照顧她,雖然那時家裡也雇了一個人幫忙。
威廉喜歡逗尼娜玩,他給女兒的笑臉顯然多於給我的。
音樂世界的美和現實生活的平庸之間形成的巨大反差開始讓我感到崩潰。
有一次,我在琴房裡一天都沒有出來,彈琴彈得忘記了一切——我全忘記了我為人女兒,為人妻,為人母的事實。
從琴房出來時我已經有些恍惚,是尼娜的哭喊聲把我重新帶入了現實。
萊昂知道了尼娜的出生後,給她寄了幾件法國的嬰兒服,這似乎引起了威廉的不悅。
他把包裝盒拿起看了一下,並沒有問寄東西的人是誰,然後放下就走了。
不久我過生日,萊昂又照例從巴黎給我寄來了玫瑰。
我從來都不想拒絕萊昂的生日禮物,因為他是我生命裡唯一能提醒我有著另一種男女感情存在的可能性的人。
我們分手已經 7 年了,他後來和一個學提琴的女孩結婚了。
他說他的妻子能夠理解他給我寄花的事,因為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她也有,她甚至把她過去的男友請到家裡三個人一起吃過飯。
可是威廉不是法國人,他骨子裡仍舊是個台灣男人,只不過嘴裡說的是英文。
他並沒有能力理解或接受我曾認識萊昂這個事實。
那天快遞員來送花時我在琴房裡,是他開的門。
他把那盒花扔在了我門外的地上,打開後花瓣掉落了許多……
我把花拿進琴房後,迅速點燃了一根煙。
尼娜三歲的時候,我送她去上幼兒園,就在我上的那所女校裡,而我也開始繼續攻讀鋼琴碩士的學習。
記得那是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我和威廉一起開車送尼娜去她爺爺奶奶家。
回家的路上,威廉很平靜地告訴我說他愛上了別人,是他律師事務所的秘書,一個中美混血女孩。
他說他們已經在一起很長時間了,現在想搬到一起去住,問我是否同意。
我聽後沒說一句話,到家後也沒有,我把自己關進了琴房,立刻又點上了一支煙,我還能說什麼呢?
他們已經在一起很久了——多久?一年還是兩年?
我同意與否難道還有任何意義嗎?他那樣平靜地說給我聽,其實只是通知我罷了。
幾天後,他開車把他的被褥和常用衣物都拿走了,之後就很少回家了。
尼娜不停地問我爸爸去了哪裡?我先是說他出差了,後來實在沒辦法了就說你自己問他吧。
威廉對自己的女兒還是有感情的,沒過多久他就打電話來找尼娜說話了。
尼娜告訴我,爸爸說他以後不回這個家住了,他住在另外一個家裡,還說周末可以讓媽媽送我過去住一天。
我聽了幾乎昏倒——讓我親自把女兒送到他和那個混血女孩住的地方去,天下還有比這樣的侮辱更令人窒息的嗎?
可是,我竟然這樣做了,因為我沒有選擇!
孩子要見她爸爸,我不能不讓她見,她還小,不能沒有父愛。
第一次開車送尼娜去他們住的地方時,一路上我一想到自己在做什麼就幾乎要發瘋。
我的手幾乎無法握緊方向盤,可是我又必須克制自己,因為車上還有孩子。
在一個高檔公寓的樓下,威廉和那個混血女孩看見了走下車子的尼娜就一起迎了上去。
尼娜剛一看見她爸爸就呼喊著跑過去,威廉則立刻把她抱了起來。
我沒有下車,握著方向盤的手在不住地抖,威廉抱著尼娜走過來,說請我第二天下午 3 點過後來接女兒。
我沒有看他,沒有任何表示,也沒有說什麼。
直到尼娜看到我的車子發動起來要走了,才忽然大聲地喊了一句「媽咪,我也愛你!」
我的眼淚立刻奔湧而出,一路上幾次遮住了視線。
那個混血女孩比我年輕和高大,更比我豐滿和性感。
我在這樣的屈辱中生活了兩年,沒有告訴俞老伯,更不敢告訴遠在法國的父母,雖然不是我的錯。
這次婚姻是一次更慘的失敗,比第一次更糟。
為什麼我在外面是個被人羨慕的對象,風光無限的著名鋼琴家,小巧玲瓏的身體被一頭滑順飄逸的披肩長髮包裹著,卻在兩次婚姻裡都被拋入無法啟齒的恥辱境地?
我開始沒有節制地瘋狂抽煙,有時一天兩三盒。
我也盡情地酗酒,反正沒有人看見。
然後我開始借瘋狂地彈琴發洩我無法壓抑的憤怒和屈辱,自責和無助。
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大房子裡,內心無比恐懼過,歇斯底裡過,失態地吼叫過,瘋狂地奔跑、狂跳過,也激烈地摔過不該摔
的東西。
那天我坐在琴房裡忽然醒悟到,我其實一直都戴著雙重面具在生活,很累很累,從小到大,從內到外,從單身到結婚。
只有和萊昂在一起的短暫時間內我才做了回自己。
那真是個陌生的自己,但卻是個美麗和幸福,自由和快樂的自己。
那個自己後來再也沒有出現過。
開學不久,我報了一門美國文學課,是該校英文系的招牌課,教課的女教授畢業於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頗有名氣。
那天我趕去上課,車開進校門後沿著長長的林蔭道翻過一個個減速板緩慢地行駛著,然後看到一個年輕女子背著書包獨自在旁邊的小路上走。
我第一次上課時見過她,一看就知道是大陸來的。
那次上的是大課,人多,就沒和她打招呼。
這個學校的中國學生很少,從大陸來的更是少之又少。
我將車開到她身邊,搖下車窗,請她上車一起去上課,她略顯猶豫後就同意了。
我們互相簡單地介紹了自己,我得知 L 是從北京來留學的,在英語系的寫作專業讀碩士。
我問她為什麼來美國讀寫作,而不是其他專業。
她一愣,然後說只是因為喜歡,沒有別的原因,我忽然從她那裡感覺到一種久違的、熟悉又陌生的東西,一種接近真實的東西。
在幾乎所有人面前,我一直要求自己表現出一個活潑、開朗、友好,值得別人羨慕的知名鋼琴家的形象;我只穿剪裁合身的衣服,牛仔褲或燈芯絨褲,上身總穿小西服,再配一頭滑順的披肩長髮,使我看上去精致、活潑又可愛。
其實呢,我的身體很瘦小,遺傳自我父親,我知道威廉不喜歡我這樣沒有脂肪不性感的身體,還好,我的外表的確很吸引人,加上我開著紅色跑車和自身的知名度,我總能從別人看我的眼光裡讀到羨慕甚至是嫉妒。
可是在 L 的眼睛裡卻沒有這一切,她的眼睛純淨安祥,似乎只活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裡。
如今什麼樣的人專門學寫作呢?就是不為畢業後工作出路考慮,只為了內心的追求非學不可的人。
我當然知道,只有這樣的人才是可以信任的,因為寫作和音樂都是對內心世界的追求,都是追求真實的感覺。
我了解那是什麼,它不會欺騙你,就像音樂一樣可靠。
我開始給 L 打電話,問她有什麼需要我可以幫助的,她剛來美國不久,人生地不熟,沒有車,租住在一個廣東人家裡。
她總是說她很好,什麼也不需要。
又是一個星期一,我開車去上美國文學課,那時的我必須用課業來平衡我業已失控的情緒化生活。
前一天發生的令人羞憤的經歷,仍在不斷挑戰著我忍耐的極限。
前一天是星期天,我照例從威廉那裡接回了尼娜,回家的路上,那小姑娘竟然對我說,她想要和她爸爸及那個混血女孩住在一起。
我的手開始握不住方向盤了,因為是下坡路,我只好強忍著把車停在了路邊,我壓下心中的大怒問她為什麼。
這個已經 5 歲的胖女孩直言不諱地說,因為爸爸比媽媽高興,能陪她去不同的地方玩,那個她叫做傑西卡的阿姨也不像媽媽,因為她不抽煙,也不愛發脾氣。
說完了,她才覺得好像有些不對,偷偷地看了我一眼,低下了眼睛。
我什麼也沒說,麻木地楞了好半天才把車開回家。
我給尼娜做完晚飯後就把自己關在了屋裡,我不想讓她看見我沮喪的樣子。
我不能相信我唯一的女兒竟然也開始嫌棄我了!
我完全失去了生活的重心,感覺整個世界都已經拋棄了我,可我卻不能對任何人說!
我把車開進校園後,立刻看見 L 正沿著布滿尤克利樹皮的小道上向教室方向走著,看見她安靜的身影,我忽然產生了想要痛哭一場的衝動。
她不是我的父母,不是我的學生,不是台灣人,不是名人,不是任何我必須顧及面子等因素而必須在其面前表現某種特定形象和展現特定表情的人;雖然她只是個陌生人,還是一個大陸來的陌生人,卻是一個最可以信賴的人。
我請她上車時,就感到自己必須做一件事了。
我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灣區最好的心理醫生也對我無能為力,因為這些美國人怎麼可能懂得中國文化裡的那些東西,尤其是那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那些東西可以讓人去死,但看上去卻有著風平浪靜般的無辜。
西方人最不理解中國人的地方就是“忍”了,雖然他們可以很專業地不去問我為什麼要忍,但是他們臉上一個一閃即過的眉頭微蹙,已經正確無誤地洩露了他們的好奇心。
對一個西方人袒露自己的隱私和內心,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一直不喜歡那些貌似能專業地幫助你的人,盡管有人告訴我在美國找心理醫生必須像買東西一樣“shoparound”,我卻沒有碰到過一個讓我感到滿意和對頭的人。
我把車停在通往英語系的小徑轉彎處,不再往前走了,L 有些吃驚,因為馬上就要上課了,我不說話,只是呆呆地坐著,看著窗外,L 畢竟是性情中人,她什麼也沒問,就陪著我一起靜靜地坐著。
無聲勝有聲的理解在關閉了車窗的車子裡如同慢板的音樂在回蕩。
忽然,始料不及地,我突然就痛哭起來,就像山洪終於沖毀了堤壩;我哭得那樣失態,那樣盡興,那樣不顧體面,那樣舒暢,絕對是我一生中從未有過的一次。
L 沒有勸我一句,甚至連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默默地陪著我坐在那裡。
她遞紙巾給我時,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的手臂,這正是我所需要的全部。
我終於哭累了,掏出一支煙,舉了一下向 L 做了個歉意的表示,搖下車窗後就大口地抽起來。
接下來我開始平靜地,毫無顧忌地對她講起了我真實生活裡的一切:
我的累,我每天人前的千般風光,背後的萬般無奈和偽裝,我的無法訴說的屈辱和感到再也無法繼續下去的忍耐。
我告訴 L 我不想離婚,不僅因為女兒太小,也因為我對威廉還有著僅存的一點希望,我不敢對這個沒有男人的家的未來做任何想象,雖然挽回的可能似乎已沒有了;但是,我為挽救這個家做了任何事情嗎?沒有。
我的身份和習慣只能讓我除了逃避就是忍耐。
我甚至托人花錢找到了一位剛剛來到洛杉磯的藏傳佛教的密宗大師,請他為我看命理和婚姻歸宿,那位大師說,我和威廉的緣分還沒有完全消盡,所以我才會痛苦不堪。
我也告訴了 L 我在家裡如何瘋狂地酗酒,之後再更瘋狂地彈琴,尤其是在彈德彪西的曲子時,總會產生各種幻覺,鋼琴的正前方會經常出現恐怖的有著中國面孔的鬼怪,猙獰可怕,然後我就會更拼命地彈,似乎在與這些魔怪決一死戰;L 一直都沒說什麼,只是不時地點一下頭。
那天我們都沒有上成美國文學課,我請她陪我一起去幼兒園接尼娜,然後去我家吃晚飯,她同意了。
尼娜似乎很喜歡 L,但是問我為什麼這個阿姨不太愛講話。
晚飯後我送 L 回家,返家的路上,我突然感到經過今天突發的感情宣洩,我輕鬆了許多,而 L 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看似並沒有什麼特別吃驚的反應,她是一個安靜的人,但是我知道寫作的人內心都是不安靜的;她的平靜讓我對自己的突然失態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尷尬和歉意,就像一個孩子對母親大鬧一場之後,累了,然後就理所當然地睡著了一樣。
我一生裡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真是太奇怪了。
5 月份到了,我和 L 都是那年夏天畢業的。
L 邀請了她班上的同學和幾個朋友參加了我在音樂系小教堂舉行的畢業演奏會,我演奏了最喜愛的德彪西的作品。
演奏會很成功,那一次,我彈琴時可怕的魔鬼幻象沒有出現。
L 畢業後去了紐約另一所學校繼續讀研究所。
她走後,我又去拜訪了那位西藏的密宗大師,這一次他說我和威廉的緣分已盡。
我們終於離了婚,尼娜歸我撫養,那時我的父母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
他們之前曾讓俞老伯勸過我,但是因為威廉明顯是過錯方,他們也只得接受了現實。
從爸爸在電話中的聲音裡我聽得出,我第二次婚姻的失敗對他的打擊很大。
那年夏天我帶尼娜回了一趟台灣,然後去了法國,爸爸媽媽和小弟第一次見到了尼娜。
那次我吃驚地看到爸媽更加蒼老了。
回到加州後,我申請了去斯坦福大學讀鋼琴演奏的博士學位。
我再次想要開始全新的生活,我賣掉了威廉留給我和尼娜的房子,然後搬進一所公寓去住。
我把賣房子的錢都寄給了在法國的父母,讓他們改善生活,並幫助小弟上一所好的學校。
每天我去幼兒園接尼娜時,經常碰到一個叫雷恩的中年美國白人,他是去接和尼娜同一個班的兒子馬克,有時到的時間早了一點,我們就會聊上幾句。
慢慢地,我發現他似乎開始對我感興趣,總是談起他自己的事情。
他居然是個精神分析醫師,正在和自己的畫家妻子分居。
後來,他逐漸對我就像有了依戀之情,總給我打電話,把自己的一切都講給我聽。
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想到也許他和我一樣,生活裡需要一個可以真正交談的人,我想起了 L 那時對於我的重要,就讓自己耐心地充當一個傾聽者。
可是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我們一起帶著各自的孩子出去玩過幾次之後,雷恩開始向我求愛了。
我不知道我對他的感情到底是什麼,雖然與前兩個丈夫都不同,但似乎也沒有足夠而明確的愛的成分,和我對萊昂的感情仍舊是很不同的。
可是,就在他剛對我說過他準備和他的妻子離婚後就和我結婚沒多久,他竟然又莫名其妙地開車去找他已經離開加州的妻子!他在電話裡毫無歉意地對我說,他對他的妻子還有留戀。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平靜得就好像在告訴我,他剛在超市買了幾個做晚飯要用的青椒。
我終於明白,自己再次掉進了一個陷阱,我無法不責問自己,是否今生就不該再和任何異性有任何關係了呢?為什麼所有父母滿意的人都不愛我,而我似乎也不再有能力去愛任何人了——除了萊昂,那個我心裡永遠的痛和回憶?我暗自發誓,今後再也不去碰與感情有關的任何人和事,只需專心讀書,好好培養尼娜就行了。
大約和 L 分別一年後的一個晚上,我毫無緣由地突然想起了她,也不管當時是幾點了就撥通了她的電話。
紐約那邊正是凌晨,L 被我吵醒後,不但沒有怨言,反而很高興,我們一聊就聊到了太陽升起,至少有三四個鍾頭。
我告訴她我的所有近況,包括我正在斯坦福讀博士以及和那個精神分析師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關係。
我也沒有忘記告訴她,萊昂依然每年在我生日那天給我寄來新鮮的紅玫瑰。
我是在讀博士第二年的時候開始時常感到胸悶的,早晨起來還經常會咳嗽幾聲,但我一開始並沒有太在意,我知道自己近些年來抽煙很凶,所以盡量減少了抽煙的次數;可是不久以後我就第一次咳血了。
在醫院,那個高個子的猶太醫生拿著 X 光片告訴我說,我需要面對一個很殘酷的現實——我被確診得了肺癌,並且已經是晚期。
聽了醫生的這些話,不知為什麼,我心裡竟然感到一種意外的平靜,似乎早就知道那只是個早晚都會來,命裡已注定的結果,躲是躲不過去的。
從醫院回到家,離要接在附近上小學的尼娜還早。
我不顧一切地又抽了兩支煙,以便冷靜下來做比較理性的對身後事的安排。
不抽那兩支煙,我肯定會握不住筆的,我在一張紙上列出了下面這些需要做的事情:
1.此生需要感謝的人名單
2.以自己的名義捐一筆獎學金給法國高等音樂學院
3.捐一架鋼琴給自己獲得碩士學位的女校
4.對尼娜今後的生活和未來的安排
5.對父母和小弟的安排
幾天後我就開始了例行的放化療。
我的爸媽知道後,立刻就從法國趕來了,雖然我前年才去法國看過他們和小弟,可是再見到他們第一眼時,我幾乎完全認不出了。
我的爸媽在知道我得了癌症之後的短短幾天之內一下就變老了!
他們辛苦了一生培養出來的女兒在 42 歲時就要走了,他們注定要經歷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人間悲劇了!
我在爸爸枯黃的皮膚裡和額上那些深深的皺紋裡,在讓人不敢正視的深陷的淒哀的眼神裡,看到了一個父親對生活最深的失望。
我知道,我的兩次婚姻已經讓他的自尊飽受折磨,而現在我竟要用生死離別來對他們做最後的摧殘!
上天,這一切又怎麼可能是我的本意呢?我為什麼無論做什麼最後還是會傷害我的父母——為我付出了一切一切的父母呢?
深夜,我一個人躺在寂靜的病房裡,雖然身體被放化療蹂躪得幾乎不屬於我了,心裡卻澄淨極了。
我清楚地知道我此刻和世界上所有得了絕症的人一樣,剩下的日子就是面對並不會起什麼作用的例行治療,繼續忍受不能忍受的痛苦,毫無招架之力,然後就是應對一撥又一撥前來探望自己的人們,勉強地和他們說幾句話,感謝他們,然後那一天就終於來了。
人到了這種時刻,對死亡的恐懼其實已經消失,既然不能改變它的必然到來,為什麼不像能迎接春夏秋冬一樣,坦然跟它走呢?
誰說從幾十年生活的重壓下解脫出來就一定是件壞事呢?
我在台灣教過的學生很多都在美國深造,他們大都已經來看過我了。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縮小了很多,人瘦得脫了形。
他們看見我的第一眼,大都是露出極度意外的神情,接著就是讓人難以忍受的悲傷和憐憫。
在和我握手時,我可以感到他們的手無一不在微微顫慄,因為我那雙曾經讓我一生獲獎無數的靈巧的手,現在已經枯萎成了一個老太太的手,只剩下一層皮和嶙峋的骨。
當清楚地知道和所有這些人的見面是人生的最後一次時,那種感覺是難以形容的;好像一切都是在夢裡發生的,生活和活著本身就是一個不可確定的事實,為什麼人來了又會消失?我感到看見的一切面孔似乎那樣地不真實。
再仔細想想,一生裡真正真實的東西除了音樂和萊昂之外,還有什麼呢?一切都是過眼雲煙,一點也不假。
萊昂知道了我的情況後堅決要來看我,可是我也堅決地拒絕了他。
因為經過放療、化療後,我面容枯槁,頭髮脫光,雖然戴了帽子,但愛面子的我堅決不想讓我生命中唯一的愛人對我的最後記憶是那樣一種可怕的形象。
最後萊昂同意了,但是悲傷至極。
上個月我在醫院裡過 42 歲生日時,他從法國寄來了最後一次玫瑰,也是最大最多的一次。
玫瑰花擺滿了我的房間,我知道一定馨香怡人,可是我已經聞不到了,多次放療、化療已經摧毀我身體太多的功能。
我請人給萊昂寫了最後一封信,裡面只有一句話,
“萊昂,好好活,等著我,下輩子我一定會去找你!”
我所有想說的話到此應該說完了。
我 42 歲的人生隨時就要落幕了——太短了,不是嗎?
此刻我非常懷念我那些和我一起走過音樂之路,分享過音樂之美的人們,那些老師、學生、同學、朋友。
我知道,當年我在台灣教琴過程中遇到情緒不佳時,肯定給我的學生們造成過不小的困擾,我在此向你們鞠躬,跪求大家的原諒,並謙卑地說一聲對不起!衷心希望你們生活幸福,音樂永遠與你們同在。
對了,再說幾句吧。
如果我的一生令人唏噓,希望你們的人生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我從小逆來順受的性格與我的音樂才華似乎頗不相稱,也許有人知道了我的人生故事會難以相信。
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一個人身上貌似不可能的矛盾之處不但是真實存在,並且發生在很多人身上。
我的鋼琴雖然彈得很好,但是我的個人生活卻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曲折和磨難。
不過卡夫卡不也是這樣嗎?我在那個女校的英語系選修課上讀了他的小說,忽然明白了為什麼他在自己創造出來的最不真實的世界裡得到靈魂的解脫;而我則是在音樂裡,在手指和琴鍵創造出的另一個屬於我自己的世界裡才能自由呼吸。
上帝讓我留在世上的時間也許只有一個星期、幾天或者更短,所以此刻我對任何事已無所顧忌。
我臨走前最想說的是:
如果可以再活一次,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和萊昂在一起,即使付出的代價是會傷害我的父母,但那應該只是一時的。
想一想我後來為了孝順他們而沒有那樣做的結果是什麼吧,難道不是更深地傷害了他們一輩子?我的不幸其實是可以避免的,但是我的父母不會懂。
我不敢想像他們如何能承受得了失去女兒這樣最無情的打擊,今後又會如何在悲哀中度過餘生。
可是,孝道如果與人性相違背難道還應成為美德嗎?
天下的父母,請你們把我的人生故事留作參照和思考吧。
※ L 告訴我,她給我寄出那盒錄音磁帶時,佩吉·楊已經去世了。
她說她這個朋友的悲劇人生其實也是很多在中國家庭裡長大的一代人的無奈。
※通過我與 L 的後續聯繫,我知道了尼娜後來被佩吉·楊的父母接到了法國去生活,也已經開始學習音樂。
我聽了之後不由得想,那個小姑娘的外婆和外公會不會把自己對女兒未竟的人生移植到尼娜身上呢?
小姑娘會不會成為她母親的影子?
※可憐天下父母心,也可憐那些為孝心忘記了自己最基本的需要,背負了一生懊悔的孩子們。
但願佩吉·楊的靈魂是自由的,愛自己的親人,但是不必為此付出愛所不能承受的負擔——那負擔最終壓垮了她作為一個優秀音樂家單薄的身體和靈魂。
※附註:蕭邦音樂大賽冠軍得主,查不到台灣音樂家楊珮及其人。
安息吧
※本文摘錄自「不說,就真來不及了︰紐約客的臨終遺言」一書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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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很感慨地跟我分享,他說實在不知道如何跟老媽媽相處。
小時候困苦,父母總是忙著工作,拉拔著他們幾個孩子長大,幾個兄弟姊妹都很爭氣,在辛苦的環境中努力,每個人現在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穩定的收入。
小時候父母為了眾多的孩子忙得焦頭爛額,常常為了他們的學費煩憂,從來沒有機會帶他們出門,他完全沒有和父母出遊的印象,所以現在很努力的帶著孩子,不只是讓他們體驗不同的生活,和孩子有親密的親子互動,很想和孩子留下共同的回憶。
他也好想讓老媽媽過過好日子,每次出遊、出國都問媽媽要不要一起去?媽媽總會說在外面住宿、吃飯很貴,她才不要去,要他最好也不要帶孩子去,出去玩要花很多錢很浪費。
好說歹說才說服媽媽出去吃飯,她不願意夾肉、吃魚肉,說都要留給小孫子吃,自己總是把魚頭放在碗裡慢慢啃,媽媽看到帳單就生氣,說吃一餐花這麼多錢!!!帶了名店的點心回去給媽媽,媽媽問那點心多少錢?把朋友花了很多時間排隊的甜點丟在桌上說,這麼貴的東西!送我我都不要。
那次幾個兄弟不斷遊說,終於讓從來不出門的媽媽跟著大家一起出遊,一路上,只要一個景點停留幾分鐘,媽媽就不耐煩的說要走,到餐廳的車程久一些,媽媽就不斷碎念,說吃個飯要開這麼久的車!住在舒適的飯店裡,才吃完早餐,孩子們正要下游泳池去玩水,媽媽就說要回家了....
那一次出遊一路上的不愉快,讓他不敢再約媽媽出門....他很感慨,媽媽辛苦了一輩子,栽培他們讀書,或許是心疼他花錢,但是為什麼他有能力了,卻找不到方法讓媽媽享福?
每次帶孩子出門吃飯,孩子們負責添飯、拿碗筷,第一碗飯一定遞給工程師;孩子夾了肉、倒飲料要給我,我一定道謝後接受,有時工程師會說不用了,我會提醒他,孩子釋出善意的時候要正面回應,拒絕久了,孩子就會覺得不用熱臉貼冷屁股,有喝的、有吃的不需要想到父母,因為他們一定會說不用了...
我要工程師不能只夾蔥爆牛肉中的蔥,我也不能只夾紅燒魚裡的魚頭和魚尾,不要讓孩子都以為我們只喜歡吃魚頭啃骨頭。要孩子不能只想著自己愛吃牛肉,要留一些給同桌的父母手足,讓孩子習慣關心身邊的人。
孩子從外面帶了東西回來跟我分享,我一定謝謝他,在他面前打開來吃,即使不好吃,我也謝謝他吃東西的時候有想到我。
每個人都應該學習付出和接受,付出時需要正面的鼓勵,在孩子小的時候,要讓孩子樂於關懷和付出,在孩子長大有能力的時候,我們都把心疼孩子的心暫時收起來,學習去享受孩子能力所及的付出。為孩子努力得來的成果驕傲,在孩子細心安排的行程中同樂,我一定要好好學著當一個好相處的老人,當一個讓孩子願意付出的老人。
我們都好好教育孩子去體會別人付出的愛,也坦然接受孩子想要回饋的體貼,千萬別等到老了,才感嘆自己養了不懂感恩的白眼狼。
看到這個美景,好想跟父母分享,好想跟孩子分享,在努力工作的同時,我們都要學習,付出和接受。
如何說服父母出去玩 在 洪仲清臨床心理師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無法控制情緒的孩子,會試圖控制別人。
小孩在成長過程中必須學著了解,即便自己的情感受到傷害,不代表別人有義務要為他改變。別人可以跟你意見不一或選擇不同。
他們必須知道,自己的情緒只能由自己負責,而且自己有能力承受不好的感覺。
取自《告別玻璃心的家長強心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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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早安:
「擁有各種情緒是很正常的。當有不好的事發生時,感到難過也沒關係。事實上,悲傷是療癒的一環。」
以上面這一段說法來看,大部分人面對難過、悲傷的行為剛好相反,常是試著壓抑、批判、逃避……。簡單來說,是不願去體驗,寧可忘卻。
在版面上常互動的朋友大概就能明白,難過、悲傷的背後,常能有愛、有疼惜。奮力麻痺難過與悲傷,幸福、快樂也常常同時被一起抹去。
這一段摘文超級長,重點超多,因為昨天幾位朋友都問到跟這篇摘文有關的問題。有空再慢慢看,慢慢體會、慢慢印證,文字傳達的概念才能入心。
看完之後,或許您能體會到:其實連大人的情緒教育,都需要重新學起!
祝願您,能接納他人的看法與我們不一樣,並且相信自己能承受不好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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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這本書在今天晚上9點半,會辦贈書直播,歡迎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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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艾美・莫林】
孩子要知道如何面對內心的情緒動盪
就像葛蕾絲這個案例一樣,如果孩子沒有學著為自己的情緒負責,他們很可能就會有情緒和行為問題。葛蕾絲的暴躁脾氣已經影響到她的交友關係,其他小孩在她哭泣或使喚人的時候,根本不想跟她玩。
因為爸媽總是在她生氣的時候迎合她,所以她從未有機會自行處理這些負面的感受。覺得失望、沮喪、生氣和傷心都是生活中的常態,但因為爸媽一直向她妥協,所以她才能逃避這些情緒。
每個家長都曾經試著轉換孩子的情緒,不過次數過多就會造成危害。
…………
欠缺情緒能力會遺害終身
你有沒有遇過因為芝麻蒜皮小事就大發雷霆的人?或者是,你有朋友每次遇到生活中的小小不順,就表現得好像發生了什麼重大悲劇一樣?這類人很可能就是從未學過如何有效管理情緒。
我們如果沒有學會這些技巧,就會有不當的行為,像是出現攻擊性或試圖控制他人,只為了滿足自己的需求。
賓州州立大學(Penn State)的研究人員針對年幼時就學習了利社會技巧和情緒能力的孩童,對照沒有習得這些技巧的孩童,研究兩組受試對象的同異之處。他們花了二十年的時間,追蹤這些孩子從幼稚園到二十五歲左右的變化,並發現幼稚園的社交技巧和成年前期的成功有所關聯。
在五歲就展現出如分享、好好與人相處等較多利社會技巧的孩童,完成大學學業的比例較高。而小朋友在幼稚園時的社會能力分數每高一分,他們獲得大學文憑的機率就增加一倍;此外,他們在二十五歲時擁有正職工作的比例也高出百分之四十六。但較無法合作、傾聽、化解衝突的孩童,完成高中和大學學業的比例則較低,通常也比較容易有法律問題和物質濫用問題。
孩童在幼稚園的社會能力分數每少一分,在成年前期遭到逮捕的機率就高出百分之六十七,在酗酒方面則高出百分之五十二,住在公共住宅(或列於等待名單中)的機率更高出百分之八十二。從這項研究的所有數據來看,我們投資這麼多時間和金錢在學業成績上,但卻對情緒和社交技巧漫不經心,是否值得深思?很顯然地,相較於我們從前認為與成功和幸福息息相關的其他能力,情緒能力可能更加重要。
如果你希望孩子成為優秀的籃球員,你不會把所有時間花在教他罰球,因為即便他是全世界最厲害的罰球手,只要他缺乏運球和防守等其他基本技巧,就不可能會成功。但我們卻用這種方式教育小孩,只重視他們的學業成績,不教他們其他重要技巧,然後期望他們在現實世界大放異彩。
如果家中的孩子是全世界最聰明的小孩,但無法忍受難過的感覺,他就不可能接受任何失敗或被拒絕的風險。或是他可能是天賦極高的運動員,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那只要他覺得別隊沒有公平競爭,就無法專心比賽。
…………
無法控制情緒的孩子會試圖控制別人
我在擔任大學兼任講師的第一個學期,只有一位學生被我當掉。他許多作業都沒交,學期報告也慘不忍睹,但只要他期末考考得不錯,是有機會不被當掉的。
可他還是被當掉了,因為期末考考太差,所以他該學期的最終成績連通過標準的邊都摸不到。
我把成績張貼至學校入口網站後,就收到他的電子郵件,要求我再檢查一次他的成績,因為他很確定他應該可以通過。我回信給他,向他保證他的學期報告成績、缺交的作業以及不太好的期末考成績,三者加在一起就是不及格。
四天後,我又收到他寫來的另一封電子郵件。這時聖誕假期已經開始了,他在信中說:「我真的沒辦法安心放寒假,想到這科被當掉心情就很糟,吃不好也睡不好,可以考慮給我一個會過的成績嗎?」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到「乞求成績」(grade grubbing)的現象,也就是學生要求教授更改成績,但實際上提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像我這個學生,居然希望我因為他心情很差就幫他改成績。
不用說,我當然沒幫他改成績,這麼做對其他學生來說並不公平,對他來說也沒有任何好處。他這堂課被當了,所以他理應覺得難過,但願這種情緒能讓他下次表現得更好。
悲哀的是,這種「我無法面對不舒服的感受,所以你要為我做些什麼」的心態,最近在美國的大學校園中愈來愈常見。大學生受到冒犯時,他們試著說服別人不要再來冒犯他們。他們不知道感到傷心、受傷或憤怒不是什麼壞事,反而試圖控制別人的行為。只因為他們不喜歡自己聽聞的事,就脫口而出「不要在新聞上刊那種文章」或「不要輕易放過我的教授」。
因此,學校一直難以清楚界定言論自由和政治正確之間的界線。耶魯的萬聖節事件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二○一五年,耶魯校方的行政人員寄了一封電子郵件叮囑大家,請避免穿著較為敏感的萬聖節裝扮。耶魯的駐校講師艾瑞卡.克里斯塔基斯(Erika Christakis)針對這個通知寫了一封信,其中寫道:「所以現在的小朋友或年輕人要是展現出稍稍無禮、不恰當、挑釁或者,好吧,就算是有點冒犯,大家對這樣的行為都完全沒有容忍餘地了嗎?」
耶魯的學生因為她的話語勃然大怒,不僅展開了抗議行動,還有數百人簽署了給她的公開信,說她在否定他們的感受。其中一個學生甚至拍了一部影片質問她,說她讓校園成了不安全的環境。當克里斯塔基斯不予苟同時,該學生更用不堪入耳的話來反擊。
該事件發生幾個月後,克里斯塔基斯辭去了她的教職,而她的丈夫尼可拉斯.克里斯塔基斯(Nicholas Christakis)也因此從耶魯西利曼學院(Silliman College)院長的職位請辭。
諷刺的是,學校行政單位原本訴求包容多元的美意,反而引發了更多爭議。這些聰明絕頂的學生來自於頂尖的常春藤盟校,卻對這個以小朋友為主體的節日可以穿什麼服裝有如此激動的反應,仔細想想不覺得有些可怕嗎?
然而,這並非單一事件。各地的大學都面臨類似的問題,愈來愈多學生主張「我覺得受到傷害,因此你們必須所有改變」,讓校方行政人員疲於找出解決之道。如果學校沒有作為,可能被視為缺乏同理心;但如果他們為了不傷害某些學生的感受而改變做法,則可能會扼殺言論自由。
我確定這些年輕人在成長過程中,大都認為如果自己覺得不舒服,一定是因為別人侵犯了自己的權利。我們在受害者心態一章也討論了這個現象,這類的人相信他們有責任要確保其他人都不會說出他們不想聽的話。
小孩在成長過程中必須學著了解,即便自己的情感受到傷害,不代表別人有義務要為他改變。別人可以跟你意見不一或選擇不同。你要教孩子把心力花在控制自己的感受,而不是別人的行為;他們必須知道,自己的情緒只能由自己負責,而且自己有能力承受不好的感覺。
如果孩子沒有學會「自己的情緒自己處理」,她就會想要控制別人。雖然頤指氣使、粗魯無禮、蠻橫難搞在某些情況下可以讓她得償所願,但終究不會使她受人喜愛。而最後她可能會變成動不動就在指責別人沒同理心或政治不正確的人,只因為她自己無法面對不同的意見。
…………
孩子不了解自己的情緒
雀兒喜帶她十一歲的兒子麥克斯來我的治療室時,她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們要來這裡,但他的醫生說,他們在麥克斯身上找不出任何問題,所以我們只好來看你。」麥克斯因為胃痛和頭痛缺了很多課。他的醫生為他從頭到腳做了許多檢查和檢驗,但找不出任何問題,所以表示可能是心理健康方面的問題。出乎媽媽的意料之外,醫生居然說對了。
我聽完他的症狀和遇到的問題後,麥克斯很明顯是壓力過大了。他一直處於焦慮又緊張的狀態,什麼事情都能讓他掛心,從他的成績到奶奶的健康都是。但他不夠了解自己的感受,所以沒辦法把它化成語言或文字表現出來。
我相信麥克斯身體上的疼痛都是真的,因為我們的心靈跟身體有強烈的連結。壓力會觸發身體的生理反應,進而引發胃痛和頭痛。小朋友如果不具備情緒控管技巧,就容易出現身體問題。范德比爾特大學(Vanderbilt University)二○○八年進行的一項研究發現,腹部反覆出現疼痛的孩童中,有百分之六十七的小朋友有焦慮症。患有憂鬱症的兒童和青少年也通常會有身體上的疾病。
雖然制酸劑和止痛藥可以暫時蓋過疼痛,但麥克斯如果不處理潛在的情緒問題,他就不會有所好轉。在我們著手解決他的情緒問題後,他的身體健康問題也減少了。如果他希望身體更健康,就必須學著如何溝通自己的感受,以及如何用健康的方式處理情緒。
教你的孩子認識情緒與管理自己的感受,讓他更能夠辨別自己是不是壓力過大或心情特別糟。及早發現可以避免日後產生更多問題,並能幫助孩子盡快接受治療。
…………
如何改變做法
當葛蕾絲的爸媽開始把自己視為教練後,他們在幫助她學習管控情緒方面發揮了極大作用。透過他們從旁指導,她更能有效應用在療程中學到的技巧。在她生氣的時候,爸爸媽媽會提供她迫切需要的提醒和提示,讓她知道如何撫平自己的情緒。
他們接下來慢慢減少從旁提供的協助,讓葛蕾絲可以對她自己和她的情緒負起全責。整個療程完成時,她已完全相信自己的心智足夠堅強,不論她的感受有多強烈或不悅,她都能好好控制它們。
學習控管情緒和忍受不悅感受是可以習得的技巧,但就像任何其他技能一樣,小孩需要不間斷地指導與練習。
■ 教孩子說明感受
如果孩子不能辨別自己的情緒,她就無法主宰這些感受。沒辦法直接說「我很生氣」的孩子,通常會用行為來傳達憤怒。發脾氣、尖叫、攻擊別人經常是源自於小孩無法說出自己的感受。
如果你跟一般人差不多,在日常對話中大概不太會聽到與感受有關的字眼。相較於「我很生氣」,大家通常傾向於說「他是個渾蛋」。而且,就算真的提及自己的感受,英文裡也會用「我的胃都糾結成一團了」或「我的喉嚨好像被什麼東西哽住了」這類的常見比喻帶過。也就是說,除非你特意教孩子使用與感受有關的話語,否則她不太可能擁有大量的情緒語彙。
教孩子使用感受詞彙,像是在她跺腳的時候說「看來你現在很生氣」,或是在她跑去拿鞋子的時候說「要去公園你真的很興奮對吧」。隨著孩子對情緒的認識漸長,你可以使用更加複雜的感受詞彙,例如「緊張」、「失望」、「慶幸」和「沮喪」等。
以下是教小朋友認識情緒的不同方式:
•在日常對話中分享自己的感受。在和孩子說話的時候,大量使用情緒詞彙,像是說「今天奶奶身體不舒服,我很難過」,或是「遊樂場那個小男孩把小女孩推下秋千的時候,我真的好生氣」。
•問問孩子:「你今天過得如何?」養成習慣,每天問孩子過得如何。你可以固定一個時間,像是吃晚飯或準備上床睡覺前,問他今天心情如何,然後看看孩子能不能說明為什麼今天的心情是這樣。
•在孩子說故事的時候,探索孩子的情緒。孩子跟你說今天發生的事時,你可以問他「你在球場上得分的時候感覺如何?」或「老師說你下課不准出去玩時,你的心情怎麼樣?」這類問題。如果孩子沒辦法講出某個特定感受,你不妨試著說:「如果發生在我身上,我想我會很生氣!」
■ 認可孩子的感受
急忙想要為孩子解決問題時,表示你把他的情緒視為己任。認可則是代表你明白他的感受,但還是由他自己決定要如何調適心情。重點在於,不要無視孩子的感受。「你因為我們不能去看電影而心情不好,真是可惜」這類的話缺乏同理心。
你應該提出更詳細的解釋,告訴孩子你全心接受他的情緒,像是說:「如果很想做某件事但不能做,一定很令人失望,所以我了解你為什麼因為我們不能去看電影而心情不好。」表達認可能夠讓孩子知道,心情不好也沒關係。
以下提供一些範例,告訴你如何對孩子的情緒表示認同:
•「我知道你因為我不准你去朋友家玩非常生氣。我也明白,你對於自己必須待在這裡感到非常沮喪。」
•「比賽輸了很痛苦,是我也會很傷心。」
•「我了解你實在太生氣了,才會想說些傷人的話。」
•「我想很多小朋友第一天上學都會緊張,嘗試新事物確實很可怕。」
即使你不了解孩子的情緒,或是他們的反應看似太誇張,你還是要接納他們的感受。孩子需要知道他們可以表達情緒,即使想法不同,你也會尊重他們的感受。
■ 糾正行為而非情緒
有時孩子並不清楚想法、感受和行為三者間的差異。以下是示範情境:
家長:你朋友說你不能和他們一起玩的時候,你感覺如何?
小孩:我覺得他不想當我朋友了。
家長:聽起來是你的想法,而不是你的感受。你以為他不想跟你做朋友了。那你感覺怎麼樣?
小孩:覺得難過。
家長:原來是覺得難過啊,這是當然的。那你怎麼反應?
小孩:我對他發脾氣。
家長:所以你還生氣了,這也是情緒的一種。是我也會很生氣。你生氣的時候做了什麼?
小孩:我一邊走掉一邊說,我要去找新朋友玩。
家長:生氣的時候離開現場是很好的選擇。
和孩子解釋,想法是他腦海中的字句和圖像,感受則是形容他的心情,像是開心或悲傷,而行為則是他身體採取的行動。
孩子了解這三者的不同之處後,就會更清楚自己的選擇。舉例來說,他會明白生氣沒關係,但打人就不行了。同理可證,難過也沒問題,但大聲尖叫與大發脾氣是不能接受的行為。
告訴孩子,他不會因為自己的感受或想法而惹上麻煩。但你要針對他的行為制定規範。
建立清楚明瞭的家規,明白表示可以用哪些方式來表達情緒。寫下應遵守的規矩並貼在家裡。如果你說「不許吼叫」,那你也要能夠遵守這個規定。如果你提高音量講話,那孩子也會隨之仿效,這項規定就會失去效力。
以下是幾個簡單的規範,可以幫助孩子開始掌控自己的感受:
•尊重他人的身體空間與所有物。不可以打人或傷害別人的身體,也不可以破壞他人的物品。
•好好和人說話。不可以罵人或侮辱人。
•使用室內說話的音量。不可以大吼大叫。
雖然甩門對某些家庭來說不是什麼大事,但有些父母絕不允許此事。因此,請列出家中所有人都能遵守的規範清單。記得,你可以視需要變更與修改這些規範,但務必確保孩子了解你的期望。
■ 放手讓孩子感受負面情緒
你的工作不是讓孩子笑口常開,而是要協助他學著自己面對不舒服的情緒。
以下是孩子必須體會的不適感受:
•憤怒:孩子必須學著在生氣的時候讓自己平靜下來。
•緊張:你一定要讓孩子知道,會感到緊張不代表他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愧疚:當孩子說他很抱歉或心裡難受時,不要急著說「沒關係」。讓他體驗一下愧疚感,他才會有動機改變自己的行為。
•悲傷:不要因為孩子難過就想逗他開心,他要練習安慰自己。
•失望:當事情的發展不如孩子預期時,不要不自覺地想要補償他,讓他偶爾體驗一下失望的感受。
•無聊:孩子抱怨無聊不代表你有義務要娛樂他。他在生命中會有很多時刻必須忍耐無聊。
•沮喪:當孩子想辦法要完成一項困難的任務時,難免會受挫,但這不表示你需要出手幫他或替他解決問題。
你要放手讓孩子經歷各式各樣的情緒,不要出手干預。你可以從旁提供建議,但不要幫他脫身,他會漸漸開始相信自己有能力成功排解自己的情緒。
…………
如何教孩子對自己的情緒負責
雖然有些孩子比較敏感,但葛蕾絲的爸媽卻把這個標籤當作藉口,任由她不去面對不適的感受。在他們開始教她對自己的情緒負責前,必須先相信她可以應付這些感受。如果你把小孩當成脆弱物品在保護,她就會認為自己無法面對任何困難,但如果你協助她看見自己有足夠的力量來面對不適感受,她就會覺得自己能夠克服萬難。
■ 幫孩子找出振作妙招
孩子必須知道,擁有各種情緒是很正常的。當有不好的事發生時,感到難過也沒關係。事實上,悲傷是療癒的一環。
但這不表示孩子要陷入糟糕的情緒中,他可以主導自己的感受。如果他有起床氣或今天在學校過得不好,他可以決定要如何提振自己的心情。
行為很容易被感受牽著鼻子走。如果心情不好,你可能會想一個人待在家裡,但這麼做只會讓自己深陷其中。採取與自己的感覺截然不同的行動,是轉換情緒的方法。也就是說,和朋友出門或許能讓你開心點,或是出去走走也可以讓你振作起來。
關鍵在於幫孩子找出處理情緒的健康方式。如果你沒這麼做,孩子可能會透過某些比較不健康的方式來讓自己好受點。心情不好的孩子可能會依賴食物來安慰自己,或是覺得孤單的青少年可能會尋求網路戀情來獲得關注。
你要主動教導孩子以健康的方式安慰自己,使心情平靜下來,鼓勵自己振作起來。切記,沒有什麼激勵辦法是一體適用的。在外頭玩幾分鐘可以讓這個孩子冷靜,但畫著色畫對另一個孩子來說可能才是最有效的辦法。
你可以運用以下的示範情境,與孩子一起找出最能幫他提振心情的工具:
家長:我們一起來列一張你在開心的時候喜歡做的事吧。告訴我,你心情很棒的時候,喜歡做什麼?
小孩:我喜歡去海灘玩,也喜歡去公園玩。
家長:哇,這些都是很好玩的事。那在家裡呢?假設你放學回家後心情很好,你可能會想做什麼?
小孩:我會和貓玩、和朋友聊天。
家長:這些事會讓你開心嗎?
小孩:對啊,做這些事的時候我都笑得很開心,覺得很好玩。
家長:太棒了。那我們再來想想你開心的時候還會做其他什麼事。
小孩:我喜歡出去散散步,或是打電話給爺爺,跟他說我在笑話集上讀到的笑話。
家長:沒錯!你真的很喜歡做這兩件事。
把小孩說他在心情好時喜歡做的事情全部寫下來,然後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請他從清單中挑選想做的事。跟他說,在難過或孤單的時候,做這些事可以讓他心情變好。
你也可以打造一個快樂工具箱。拿一個小箱子,在裡面裝滿一些小東西,提醒小孩他在開心的時候會想做的事,像是他的笑話本和美術用品。你也可以放一些會讓他發笑的東西,像是爺爺的好笑照片。透過不斷地練習,他會知道哪些活動對他最有幫助,並會開始自發地去做這些事。
■ 幫孩子找出安撫活動
就跟孩子需要知道如何在心情低落的時候鼓舞自己一樣,他也要學著在生氣的時候安撫自己。不管孩子是因為一道數學題而感到受挫,或是因為玩桌遊輸了而生氣,他必須知道如何在心情不好的情況下繼續朝目標邁進。控制憤怒和沮喪的關鍵要素是自覺。
教導孩子辨別自己即將生氣的警訊。聊聊當他的情緒要爆發時,身體會出現哪些警告訊息?他的心跳可能會變快,或是臉會燙燙的。如果他學會辨識這些警訊,就可以在「爆發」前讓自己冷靜下來。
問問孩子:「你心情平靜的時候喜歡做什麼事?」著色、玩黏土或聽聽平靜的音樂都可以是幫助身體和大腦冷靜下來的活動。
就像快樂工具箱一樣,你也可以準備一個「平靜工具箱」,放一些能讓心情平靜的小東西在裡面。當孩子緊張不安、過度興奮或脾氣不好的時候,你可以跟他說:「讓我們來看看你的平靜工具箱。」然後他就能自己選擇要用哪個工具來控制情緒。
■ 提升孩子的情緒控管技巧
用健康的方式處理不適的情緒,是你能教給孩子最重要的技巧,但光是告訴孩子如何管理自己的情緒效用不大,他還需要反覆練習,需要你從旁引導。即使年紀漸長,開始面對新的挑戰、更加艱困的處境,他仍然會需要你的指引與支持。
你要像個好教練,給予大量的正向讚美與強化。明確指出孩子的努力和付出,像是說:「你今天很棒,在生氣的時候就跑回房間冷靜一下。」
貫徹執行你定下的規範與後果,讓孩子知道你決意幫他從錯誤中記取教訓。此外,你可以定期與孩子聊聊之後要怎麼做得更好,像是問他:「除了打妹妹之外,下次你可以採取什麼不一樣的做法?」幫孩子找出新的策略,以後他如果又經歷同樣的強烈情緒,就能做出更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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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啦!
一方不要軟成那樣,一方也不要潑婦罵街,靜下心來,我來講個公道話了!
你們兩個人,在帶對方父母出門玩這件事,最大的問題就是雙方家庭價值觀根本不同。
我是建議,兩個家庭價值觀不同的,不要一起出門,不然出門只是會兩個家庭互相攀比比
較,玩的非常不快樂。
從男方家庭來看,去花蓮太魯閣,可以住https://reurl.cc/Kx0KKy 這種大學生夏令營迎
新等級的,就知道對方父母的生活價值觀。
女方家庭去宜蘭,就是住蘭城晶英這種有一定水準的渡假飯店。
從這裡看就知道,這兩個家庭就是不適合一起旅遊。
我是覺得老婆,可以了解為何婆家想住
https://reurl.cc/Kx0KKy 這種飯店,如果不是什麼登山需求,只是想省錢。
老婆就大方一點,直接卡刷下去,住太魯閣晶英酒店。
我過年前才帶我爸媽和全家去住,裡面超讚,包含什麼登山健行搭車泡湯,飯店公設之類
,飯店全包。
畢竟你老公幫你爸媽刷宜蘭蘭城晶英,妳幫他回刷太魯閣晶英,也算是等值回報啦!
我相信,你公婆住一次太魯閣晶英,就會愛上這種高檔渡假旅遊,也會改變他們旅遊習慣
的。
至於兩家人一起出遊這件事。
去年10月,我們辦了三個大家庭的家族旅遊,結果我阿姨說殺小遊覽車還沒坐滿,硬是塞
了她親家一起來旅遊。
結果就是她親家變成邊緣人,整路被整車的小孩亂吵,老人卡啦ok轟炸,然後行程全部都
是遊樂園這種累到爆的路線。
事後我阿姨還再怪我們沒有顧到她親家的感受,我TMD也是黑人問號!
以上經驗給妳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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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59.115.76.145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riage/M.1613738028.A.796.html
※ 編輯: wn7158 (59.115.76.145 臺灣), 02/19/2021 20:34:58
我覺得你老婆應該是care你爸媽的旅遊價值觀,看一下這個飯店https://reurl.cc/Kx0KK
y
要千里迢迢跑到花蓮住著這樣。
如果不是登山住補給站之類的,我也沒興趣跑這麼遠這麼克難住這樣。
※ 編輯: wn7158 (59.115.76.145 臺灣), 02/19/2021 20:43:43
你該說服的是你爸媽,出去玩要捨得享受。
這樣陪行的人才會有動力想跟。
今天如果你帶你爸媽,是你刷卡兩間住太魯閣晶英,我覺得你老婆一定不會在那裡哭。
那太太都刷卡招待自己父母住寒沐了。
老公去太魯閣刷卡太魯閣晶英招待自己父母,不就解決了。
因為老婆家庭旅遊價值觀的關係:
老婆花在自己父母的家庭旅遊,都很敢花。
老公在對方的家庭旅遊也一起幫忙花,包含他自己講的出國機票,其他雜項。
但是對於老公自己的父母:
就是住https://reurl.cc/Kx0KKy 這種等級和花費的。
當然為何婆家只有這種level,是先生還是太太捨不得出,還是怎樣?
但是這種level,太太就是不想參與,大概是這樣。
※ 編輯: wn7158 (59.115.76.145 臺灣), 02/19/2021 20:57:15
這種飯店對於台女來說,是要爸爸說服,不是老公或其他人能說服的xd
賽車城堡,電影院,泳池玩到爆。
相比之下,寒沐就真的還好,過譽而已。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