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間悼》
〈風流總是被雨打風吹去
──記羅文〉
〈前言〉
這一陣子一直都在想著自己與羅文曾經對過的話,還有他那不經意斜睨你一眼的眼神,我還是歷歷在目,仿佛那隻是發生在昨天,而已。
以前因為工作的關係,先後兩次跟他面對面地做過訪問,一次是在一九九一年, 另一次是在一九九六年。還記得第一次見面之前,心裡還有按捺不住的雀躍,畢竟自己是聽他的歌長大, 那兩次的見面,我們言談甚歡,我無所不問,他暢所欲言,我常說,訪問有如談戀愛,對手是誰就主導著這段關係的長短,及悲歡。
還好,對手是羅文,他讓我從他的身上捉住一些早已失去了的記憶,是多或少也沒有關係,有,總比空白一片好 那到底是屬於自己成長中的陳舊片段。
那天就與友人說起,屬於我們那個年代的歌手逐漸少去,許冠傑、徐小鳳、 林子祥早已淡出,譚詠麟和張國榮游了上岸, 梅艷芳獨木難支,陳百強、 黃家駒先後離去,現在是羅文……心裡不禁悽悽然起來,什麼都去得這麼早?
我看見羅文病重時的瘦削,看見他半掩臉包全身的樣子,我知道他想的是什麼,再看他出出入入醫院好幾趟,我看在眼裡,心裡難受,我永遠都記得他不管在人前或人後都是那麼一絲不苟的樣子,他是那一種一亮相就要給足100分的天生藝人。
他對我說過: “站在台上, 我就是King of The Stage。”
我當然知道。
我想,這三十五年以來,如果香港不曾有過他在渾身解數地表演醉生夢死的把戲, 一切將會變得黯然無光,甚至是孤寂和平凡。
只是風流總是被雨打風吹去,留下的,就只有這一些美麗的回憶。
還有,羅文,永在懷念中。
〈主文〉
生於一九五零年農曆十二月三十日
卒於二零零二年農曆九月十三日
難得一聲好本領
一個歌迷敬上
(1)
享年五十二歲。
來不及問他: “你甘心嗎? ”還未答復,人就已經不在了。
自去年四月開始承認自己患上了肝癌,某些香港傳媒就似乎在等待這一天的到來,守候在他的家門,步步跟蹤,緊緊貼近。
所以,我們看見最殘忍的傳媒力量,他們將他最不願意公諸於眾的病態呈現出來。
但是,他還是我行我素,半遮臉也要到處走動,他說: “我經常都偷走出去,我是一個要經常到處走動的病人,不可以天天睡在床上。”
他不滿那些狗仔隊變成他的守門狗,他說,他不是不想見見大家,他只是想讓人看見的是他好看的樣貌,而不是又瘦又醜的樣子。
我記得他說過,他希望這個世界上最好是俊男美女處處可見,他說: “為什麼每個人的臉上都要掛住眼袋呢? 世界上人人都有靚樣,不好嗎? ”
病也要病得很好看,人家就稱他為抗癌戰士,只因為他的樂觀面對,他說: “我要做個好榜樣,告訴其他人,癌症是可以醫好的。”
最後,戰士選擇了戰死沙場,他還是敵不過癌症的煎熬,這是他最後的一次戰役。
(2)
有人曾經問過羅文對生命的意義,他說:“人生是不斷地努力,之後還是努力。”
“不會太疲倦? ”
“不會! ”
我相信他回答問題時的樣子,一定是斬釘截鐵,振振有辭。
(3)
九六年他來馬宣傳時,我們在他的酒店套房內,興高採烈地談著談著。
“聽說你要去拉皮? ”我問。
“是啊! 我很想,但沒有人贊成,張國榮說如果我去拉皮,他就不要跟我做朋友。”他說。
“為什麼突然想到要去拉皮? ”我問。
“是突然之間想到的。”他用雙手緊緊地扯著雙頰上的臉皮往後拉去,微笑地說: “就是拉這麼一點點,拍照會好看一些,笑起來也會很靚。”
“不會很假咩? ”
“所以不要拉得太過分囉,一過分就會很假,拉少少就可以了。我想在二十五周年的紀念演唱會中,可以很美很美地出現在大家的面前,以笑到很firm的樣子見人。”
“希望有機會見到你那樣的笑容。”我說道。
“但,我那有時間去拉呢? 拉了皮,至少要休息一個月,我哪裡有這麼多的時間呢! ”他說。
“其實,不用去拉也不錯嘛! ”我由衷地說。
“是啊! 我雖然不是很高大,但身材很balance,我的五官樣樣都不錯,尤其是眼睛,夠大,有神,眼形也幾好……”
他開始指手劃腳地自我介紹起來了。
(4)
黃霑如此寫過他。
我們都佩服羅文他的歌唱技巧高,香港沒有人會有疑問。但是, 我倒覺得順理成章,歌星當然要歌唱技巧好。不好, 就不應該當歌星。 所以,唱得好, 技巧高,只是盡了本份,不必佩服。
佩服他的,是他具有百折不撓的精神。他永不言敗,波濤洶涌,他矗立其中,有似中流砥柱。
黃霑就是這樣寫過他。
(5)
我永遠都記得他在九一年在馬華三春禮堂唱歌的每一寸表情。
有一幕,他放下咪,清清喉嚨,叫大家安靜下來,就是這樣,他突然清唱起來,沒有音樂伴奏,連咪也是多餘的,只是這樣的對著空氣清唱,音不走, 聲不震,唱完了一首 《小李飛刀》。
聽到這裡,我的嘴巴成了一個圈圈,是的,這才叫做唱歌啊。
(6)
關淑怡、黎姿、容祖兒、何嘉莉、葉佩雯、鄭伊健、古天樂、周海媚、趙學而、張燊悅、譚小環、林家棟, 都是他的徒弟。
可是, 他自己卻是沒有學過聲樂。
那一年,一九六七年,他跟朋友夾band,band隊的名字叫做Roman & The Four Steps。
開始時,他只負責彈吉他,聽人家唱得多,也就跟著開聲玩玩,他的band友才發覺他的天賦,對他說: “你唱得很好,很像Platters,不如你也唱主音吧。” 於是,他就開始他的歌唱事業了。
唱啊唱啊唱,Roman & The Four Steps總算是唱出了一個名堂,羅文這個名字不脛而走,名作曲家王福齡聽到他的歌聲,覺得他是一塊瑰寶,便介紹他進入邵氏唱國語時代曲,主要負責幕後代唱,之後越唱越紅,《愛情的代價》就是那時候的勁歌金曲,連東南亞也向他招手,邀請他前來登台。
一九七一年,他就跟肥肥沈殿霞組成《情侶合唱團》到處登台,足跡遍佈東南亞和美加,過了一年多,他決定單飛,他要重新打造自己的天空。
有麝自然香,一九七四年有一間日本娛樂公司非常欣賞他的歌唱技巧,認為他是可造之材。於是,他飛去了日本,吸收了當地的日月精華,他打道回府,香港廣東流行曲剛剛抬頭,他唱了一首 《小李飛刀》, 就奠定了他的江湖地位,一直到今時今日,羅文還是只此一人,唱了四個年代,他還是在這裡,一直到他再也不能唱下去為止。
三言兩語就將他的輝煌歲月道盡,但那卻是他大半生的點點滴滴,一轉眼, 三十五年過去了,他的人也不在了,但幸好他的聲音卻留了下來,至少, 日後跟下一輩說起這個傳奇人物時,不至於死無對症,空口無憑。
聽一聽, 他就是羅文了。
(7)
“我已經玩得太多了,老實說,誰能夠我玩呢?”他對我說道。
那一次是第二次跟他見面,他煙不離手,一面跟我談了一個下午有關他的妖之道。
“形象對藝人是十分重要,但卻不要刻意要求做到千變萬化,一個歌手應按照自己的天份,才能做出一個屬於自己的形象。”
與他談他最愛的形象,他的聲音顯得亢奮,正中下懷,說的就是這個樣子。
“像阿梅與我,是天賜給我們這麼多的才華,我們歌路廣,才會有不同的形象出現,形象是以你的表演方式和歌路,才塑造出來的,如果是為了一個形象而去做,效果就會不好。”
現在的新人,是潮流流行什麼,就將什麼都擺在自己的身上,也不理會適不適合,一到有什麼大show表演時,就像有一大班嘩鬼出籠一般。
“以前的明星一上台,是很Glamour,很高貴的,不像現在的歌星普通到像街上行人甲乙丙一般。平時的阿嬸都穿Gucci,她們有錢是她們的本事,無所謂,但你是Star是站在台上讓人follow你的,人家花錢來看你,阿嬸是花錢滿足自己,自是不同。所以,做Star就應該要有做Star的樣子。”
有的歌手走的是小女孩歌路,但卻扮到白唇膏,黑眼圈,藍指甲,羅文說: “根本就難看! 阿梅不同,唱《壞女孩》她就像是壞女孩,王菲也不同,唱《棋子》唱《誓言》,她的歌路和形象一旦配合,就會有自己的style。”
然後, 他又說: “我也不同,我可以妖也可以很正氣,但我妖時就妖,正氣時就正氣,形象與歌路的feel是100%的合拍。”
羅文是百變形象的開山鼻祖,他袒胸穿fur 時,郭富城可能還在穿著開襠褲,他說: “現在的後生一輩子都不夠我創新。”
重溫一下,他覺得以前的種種形象都是感覺完美,因為都是按照著歌路去設計。
像《小李飛刀》就穿古裝扮大俠; 像《好歌獻給你》就穿海軍裝; 《波斯貓》時就戴耳環穿皮褸; 《讓我奔放》則穿皮褸戴鐵鏈; 《心裡有個謎》又扮礦工, 還有什麼大斗蓬、孔雀袍、珠片衫、 電燈泡、大皮草……都曾經是他亮相的形象,實行衣不驚人死不休。
“我夾band時就扮披頭四,剪個冬菇頭,全香港第一個留長髮的就是我, 所以那時候常被人抨擊。”
與肥肥合組《情侶合唱團》時, 他覺得至經典老土,一要他唱時代歌曲, 肥肥逼他電個野草頭,穿斯文衣服,他說那時候簡直是慘無人道。
“與肥肥拆檔之後,我立刻跑去剪一個陸軍裝,在頭頂上染個十字架,另外留兩條幼長髮在前面,畫黑眼圈,大眼淚,戴七粒鑽石耳環,穿工人牛仔褲裡真空。”那一年仍是萬物皆保守的一九七二年,他不屑地道: “我睬佢都傻,年輕人就是如此,你看不順眼,表示你老餅罷了! ”
一九八零年時,他還脫光光地拍了一輯寫真裸照,那時候本來是為了新專輯 《仲夏夜》拍攝封面照,概念是在百褶窗中以赤裸上半身登場,本應該是拍不到什麼的。
“那時候覺得自己的身體這樣美麗,就趴在地上,乾脆什麼都不穿,拍一輯自己收藏。”但不知道如何,公司卻將他那隻赤裸上半身下穿泳褲的照片外流出去,但有雜誌登了出來卻只佔一個小小張的版位,他看了,就氣頂, 火滾。
“我給你們第一手的照片都登這麼小張,說什麼不適合家庭看,好,我就將那些沒穿褲的也拿了去登,一登之下,對方的雜誌立刻賣斷市,我的人就是如此硬頸,你說不行,我就硬要去證明可以的。”
現在看回那些寫真照,他無怨無尤地說: “那真的是很美麗的回憶。”
以前的千變萬化,現在的他就像是洗盡鉛華,返璞歸真,他說: “我現在最喜歡穿西裝,會覺得很class,男人最靚的樣子就是穿西裝,不然就穿白襯衫牛仔褲,那種白襯衫像可以聞到太陽的味道。”
他每一季花在置裝的費用,大約是港幣十幾二十萬,對名牌,他獨愛Armani,因為: “剪裁好,質地好,夠時尚,穿上去一定舒服。”但偶爾他也會穿穿Versace、 Romeo Gigli等牌子穿穿爽, 他說: “我絕不會穿Kenzo、Miyake、Yohji這些日本時裝, 我穿衣要穿到挺要醒要smart,那些鬆鬆的時裝只會穿到我像傻佬那樣。”
上述說的都是一九九六年時的談話,我曾經忠實地用文字記錄下來,現在重新翻看,我還很清楚地記得那一天他穿的是緊身Polo上衣,配搭一條黑色起骨長褲,仿佛他就在我的眼前晃過,印象深深印在那裡,揮也揮不去。
(8)
羅文是妖氏一族的元老,在他的眼中,妖是一種自內心散發出來的妖味,而不是刻意去堆砌出來的假“形象”。
“以前的澤田研二, 很夠妖,但我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一到中年就會整個變形,他現在就慘不忍睹了。”
“我以前很崇拜David Bowie,有一次我在多倫多看見他拖住一個很cheap的女人,他就像整條鹹菜一樣。”
“Elton John妖到很有氣派,還好,現在他還是。”
“阿梅是女妖的代表人物,她連唱《愛情的代價》都可以妖的。”
“張國榮也不是妖,他是姣,人人都說我姣,其實我哪裡夠Leslie姣。”
“黃耀明是又妖又姣,我覺得他那些東西是屬於床上的,非常意淫,我也很意淫,但我的是活力的意淫,他的則是媚態的意淫。”
“梁朝偉的是味道妖,很男人味道的妖,很頹廢的妖。”
他告訴我,他在台上的妖,只不過是一種表演方式。
在台下,他是一點也不妖。
“男人就是男人 妖給人的感覺是陰陽怪氣的。”他說。
不知道放在他墓碑上的那張照片,是妖的? 還是不妖的?
(9)
他的耳朵很大,很長,命相說的長命百歲,就是這一種富貴的耳朵。
還有, 我很喜歡他的原名─譚伯仙,夠中國,夠鄉土。
至於他的羅文如何由來,相信是Roman的中文翻版,還有籮記這個稱呼, 他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其實, 譚伯仙也好,羅文Roman籮記都好,人死留名,我們記得的不只是他的名字而已。
至少,我還記得他對我說過: “站在台上,我就是King of The Stage。”
(10)
我問: 這麼多年來,你失去了些什麼?
羅文: 失去了很多感情的事,但這是沒辦法的。
我問: 那你還有什麼想追求的?
羅文: 希望多談戀愛,戀愛對一個人的幫助會很大。
我問: 那為什麼這麼多年來還是獨身呢?
羅文: 因為我習慣了獨身,我很害怕別人會騷擾我的私生活,我享受一個人的世界。
我問: 沒有想過要一個家嗎?
羅文: 我沒有家庭觀念,我只是享受戀愛,但卻逃避結婚。
我問: 為什麼呢?
羅文: 我看見很多朋友結了婚都不開心,我要是結婚就希望不會離婚,因為這是一世人的。
我問: 那你不會有需要一個女人的時候嗎? 你如何去解決?
羅文: 那時就唯有聽多點音樂,想些東西……
我問: 你不擔心自己會做一世王老五嗎?
羅文: 這些都讓它順其自然,來到就來。
我問: 那你以後真的不結婚?
羅文:世上沒有絕對的可能有一天我也會有結婚的沖動,這是不能說定的。
以上對話摘自一九九一年的一篇採訪,那是我跟羅文做的一個專訪記錄, 說的就是千絲萬縷的兒女私情。
(11)
還是談愛情。
“我拍拖的次數多得記不清,只是我選的女友都是圈外人,你們不認識的,也就沒有報導的價值而已,於是好事者又傳出一些難聽的說話,真氣人!”
他說他戀愛的時候是不顧前因後果全心全意地投身進去,不然,那根本就不是愛情。
他說,他愛過三次。但都是全軍覆沒,弄到自己傷痕纍纍。
第一次,是因為他要去日本發展,所以就跟第一個女朋友分手。
第二次,是因為他要回香港發展,所以就跟第二個女朋友分手。
第三次,因為她的父母反對他們的來往,所以也是無疾而終。
“我喜歡的女性,很現代的,健健康康,帶點艷光的,就像李美鳳那一種類型。”
那時候傳過他追求李美鳳,他說,本來開始是好好的,但經過傳媒的大事渲染,結果是還未有進一步的發展,就已經嚇壞跑了人家。
和沈殿霞,他說沒有這一回事。
“我和肥肥只是好朋友的關係,她當我是弟弟,她的人很好,很照顧別人,但是有時侯她的母愛太強了,強到令人受不住。”
有人曾經如此問過他:“不打算談情說愛?”
他說:“那是很花時間的一件事。”
再問:“有人說你對異性沒有興趣?”
他說:“只是沒有太多的時間。”
有一次李美鳳來馬宣傳,我捉住機會半試探問她:“羅文說他很喜歡你這樣的女子,你們也曾經交往過?”
她聽了,不禁大笑,反問我:“你相信嗎?”
我沒有回答她,因為相不相信那是另一回事,有情人終成眷屬,始終是可喜可賀的, 值得高興的。
(12)
“能將自己的一生獻給歌迷是我個人的心願。”
他如此說過。
就算是遺言吧。
#寫於2002年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1,790的網紅李基銘漢聲廣播電台-節目主持人-影音頻道,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本集主題:「金陵福」小說新書介紹 專訪作者: 張國立 內容簡介: 這是一場幻術,而你我心甘情願上當,至今入迷! 超越《頂尖對決》,更勝《出神入化》 貨真價實的死亡遊戲! 除非你們看完,打死我也不說誰是史上最偉大的魔術師 二十世紀初,人類魔術戲法的黃金時期 傳奇魔術師金陵福、程...
「張國周金十字」的推薦目錄:
- 關於張國周金十字 在 曾子曰不要臉書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 關於張國周金十字 在 Making Film 正在電影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 關於張國周金十字 在 Jason Cheung 張匡佑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 關於張國周金十字 在 李基銘漢聲廣播電台-節目主持人-影音頻道 Youtube 的最佳解答
- 關於張國周金十字 在 腸胃及消化問題討論群(胃食道逆流脹氣胃痛腹瀉便秘腸沾黏 ... 的評價
- 關於張國周金十字 在 吃金十字治好我的胃痛跟消化不良推 的評價
- 關於張國周金十字 在 [問卦] 張國周跟金十字? - 看板Gossiping - PTT網頁版 的評價
- 關於張國周金十字 在 吞藥粉不配水? - 閒聊板 的評價
張國周金十字 在 Making Film 正在電影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算是關於阿飛正傳的口述歷史,港產片的花樣好年華。
二十周年誕生紀念祭 公開《阿飛》消失的下集
香港電影史上,一次史無前例、絕地反彈的大翻案。
九〇年十二月十五日,王家衛率領張國榮、劉嘉玲、劉德華、張曼玉、張學友、梁朝偉六星來朝,《阿飛正傳》以雙線(金公主與新寶)強勢開畫,硬憾王晶、周星馳拍住上的《賭俠》;不料,「反飛潮」旋即湧至,有觀眾在看戲途中站立大罵:「邊個係王家衛?」台灣甚至有怒氣沖沖的大漢守在戲院門口,揚言不准他人入場:「見一個,打一個!」
質疑與謾罵聲中,王大導淡然道:「《旺角卡門》上映之初貶多於褒,直至半年後才獲得接受;或者有一天,《阿飛》同樣受到稱許,但我不知道會在何時,又或可能就此被置諸死地。」
死過翻生。為《阿飛》傾倒的戲迷愈積愈多,由「一分鐘」發展而成「一生一世」;沒有腳的雀仔,飛得更高更遠,風魔地球每一個角落……
際此誕生二十周年紀念祭,策劃陳善之(當年仍用原名陳榮光)還原「阿飛正傳」,公開張國榮如何「即興地」加入劇組、刑警劉德華身世之謎、「消失的下集」劇情初回曝光……
僅此獻給張國榮(Leslie),我們最愛的旭仔。
哥哥即興加入劇組 決不當肥胖的阿飛
在《阿飛正傳》仍是謎一樣的朦朧宣傳期,張國榮於公演前夕接受訪問,幾已蓋棺定論:「《阿飛正傳》,是我從影以來的最佳作品。」
妙趣的是,這個「最佳」得來全憑一句話。
八九年,張國榮相約識於華星的好友陳善之在文華午膳,告知封咪的決定,但會繼續拍戲,並順口溜了了一句:「我想拍王家衛的戲。」時為《阿飛正傳》籌備之際,陳善之剛加入劇組擔任策劃,「你咪拍囉!」「咁點拍先?」「你係咪真係想拍?」「想呀,幾辛苦都肯拍!」二話不說,陳善之便替Leslie約定王家衛,六點鐘在半島見面。「當晚,Leslie已訂好十二點的機票往倫敦,三個人就即興在當天的黃昏聚聚。」一見如故,Leslie事後形容初相識的家衛:「我是一個自傲的人,不是我的級數,我不會睬你;但我跟王家衛的談話中,感覺他十分有理想,我認為他是現今最promising的導演。」
王家衛開拍《阿飛》的「理想」是什麼?大導演說過:「我想,每個人對自己的童年所發生的事都特別難忘,六十年代正是我的童年,所以我想拍一部六十年代的電影;《阿飛》所說的,就是六十年代。」陳善之認為,王家衛對六十年代情意結,很大程度來自他對媽媽的愛。「在拍攝途中,家衛說一直好像望到他媽媽,當年在他們居住的地方,穿上長衫站在十字路口,拖著他小手的感覺。」家衛甚至想過,將電影獻給至愛的媽媽,但後來打消原意,家衛打趣道:「如果在電影開場時亮出這句話,有點做作,但明知留待完場後,整間戲院的人都會『問候』她……」
籌備之始,家衛將故事設定在長洲,一班工作人員進駐當地搜集資料,但幾個月後無疾而終,到陳善之加入成為策劃,劇本已經寫上「阿飛正傳」四個大字,最早卡士只得劉德華、梁朝偉、張曼玉,再漸次加入張國榮、劉嘉玲、張學友。「家衛做好多準備工夫,跟每個演員都傾好多偈;Leslie願意和他交心,說了很多感情觀,以及跟媽媽與六姐的關係,家衛就將他最深層的東西,放在電影裏面。」Leslie完成告別演唱會後,返加拿大小休一陣子,長了幾磅肉回來,家衛閒閒一句:「哪有這麼胖的阿飛?」Leslie便的起心肝收身,天天游水做運動,從一百四十六磅減到一百三十磅,腰圍由三十吋瘦至廿八吋半;開拍時,家衛提出一個要求——希望Leslie穿上背心孖煙囪跳cha cha,他毫無異議,只說:「我有一隻手臂較瘦,你要用鏡頭遷就一下。」成就一個經典場面。
六星開工猶如考試 城寨絕密劇情曝光
雖然當年只拍過一齣《旺角卡門》,但王家衛的魅力已迷倒六星,第一個開工的晚上,大家齊集皇后餐廳,看來都有點緊張,就像等待考試一樣,導演首先點名的是張學友,陳善之現場目擊:「他們合作過《旺角卡門》,平時又會用上海話溝通(家衛是上海人,學友是天津人),家衛說他理應最輕鬆,誰知take了廿幾個!」第二個是劉嘉玲。「好簡單,叫她邊拿煙邊吃東西,再對住鏡盒說話,我看她緊張到手顫,最後不記得拍了六十幾個takes,還是九十幾個takes,拍完散晒!」接著是張國榮玩牙籤,拍了十四個takes,梁朝偉則拍了六個takes,輪到張曼玉,她直率地向王家衛表明:「我剛剛開始知道怎樣去做,但已經天光,大家筋疲力盡,不若今晚不要再拍,好嗎?」從善如流的家衛立即高喊收工,可憐準時的劉德華呆等一整晚。「但華仔好好,完全體諒明白,而且幸好有這晚,否則也不可能拍到那張六大卡士同場的電影海報。」陳善之說。
經過扣人心弦的一晚,Leslie返飛加拿大,繼皇后餐廳,第二個取景地點在九龍城寨,牽涉梁朝偉、張曼玉與劉德華,陳善之說:「城寨的老鼠大得驚人,有一次,我看到六頭老鼠正在吃掉一頭貓,驚心動魄!」偏偏華仔最怕老鼠,除了拍戲以外,他絕不願將雙腳接觸地面。「但他很專業,一開卡麥拉就不會在意,只是正式前會念念有詞:『千萬不要讓我看到老鼠!』」
今日所見的版本,城寨戲份僅餘最後兩分幾鐘,梁朝偉耐人尋味的整裝待發,從沒看到過劉德華與張曼玉,到底三個人在城寨拍了些什麼?陳善之解畫:「最初《阿飛》打算拍兩集,張國榮的戲主要在上集,梁朝偉在下集,劉德華是貫穿整部的人物;華仔是城寨出來的人,拍了他在大檔賭錢,有個僅穿胸圍底褲的女人,纏住大蟒蛇在旁跳舞,還有他拿著把刀,靠牆刮刮刮……」他初步理解,下集劇情講述流落到菲律賓的劉嘉玲,一直找不到張國榮(已死),巧遇劉德華後,發展了一點點曖昧,但華仔心繫張曼玉,決意回港再續前緣,她卻已跟梁朝偉開始。「在城寨裏,偉仔與曼玉屈在一個很窄、局促的空間(大家可從絕密劇照看到有多窄),話不多,兩個人懶洋洋地互相對望、遞茶杯,那種張力很好看,大家無法看到,可惜。」
刷新個人NG記錄 追打對手弄假成真
Leslie回歸,先到南華會開工,也就是電影的開首,與張曼玉合演永誌難忘的「一分鐘的朋友」;有人諸多解構王家衛的時間觀,說「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日下午三點」有特別象徵意義,陳善之笑言:「家衛不是不會刻意經營,但我覺得他不會經營到這個地步,他喜歡將現實生活撞入電影世界,如果我沒有記錯,拍攝時,時間像是『一九九零年四月十六日下午三點』。」劇情繼續發展,Leslie與曼玉回家纏綿,兩人頭貼頭的大特寫,創出了Leslie個人一項新紀錄——NG了四十七次!「攝影機這個擺位,演員一定會在意鏡頭拍著你,但導演就是要你忘記攝影機,磨到你好像日常生活一樣,最後拍到Leslie與曼玉隔絕外間的一切,覺得這個世界只剩彼此。」
貴為巨星級,Leslie對NG從無半點怨言,每天都享受開工;他跟劉嘉玲邂逅的一幕,特別令陳善之感覺「有heart」。「Leslie要到化妝間追打一個菲律賓人(他騙了媽媽潘迪華),對方是樂師,不是專業演員,拍攝前Leslie特別交代我:『請你跟他說一聲,沒有個人針對,因為我已不是我,是戲裏的角色,正式時我不會就力,他就是我要追打的人。』家衛讓他自由發揮,他拿起一個真鎚,敲碎了整個洗手盆,真的打到那個人骨裂!」導演收貨,他稍稍平伏情緒,立即關心對方傷勢,揚言如果電影公司沒有賠足「湯藥費」,他願意作出承擔,當然後來電影公司已經處理這個問題。
華仔怕老鼠,Leslie的剋星又是什麼?答案是菲律賓特產——「我最怕飛蟑螂,到菲律賓拍了一個星期,都是在殘舊的環境開工,每天平均只能睡個多小時,很疲累,幸好那段戲說我很憔悴,不用化妝就可以埋位。」結尾,旭仔在火車上被槍手偷襲,但陳善之透露,最初的構思是旭仔跳火車自殺!「導演想做,Leslie又好勇,做咪做囉,但我覺得拍戲啫,不用丟了條命,要知道火車對下是蕉林,萬一鋼線斷了,怎樣去找他呢?責任太大,犯不著。」跳車拍不成,在浸會大專會堂舉辦的第一個首映,譚家明沿用特別的剪接手法,保留個中神髓。「我所見的這個版本,並沒有殺手向旭仔開槍的鏡頭,最後是他站在行駛中的火車門口,接下來是同一個環境,沒有人的吉鏡,代表他已跳了下去。」如果你是當座上客,大概會記得電影放畢第三本,需要暫停十分鐘,皆因其他片段還未送到。「夜晚九點半首映,五點鐘我仍在阿畢諾道的studio混音,菲林運到大專會堂是濕濕的,要弄乾才能上片。」
坦認控制成本不力 谷底反彈終列殿堂
導演與演員均未看過完整版的《阿飛》,首映既罷,眾人默不作聲,有影評人表示不懂評價,陳善之說:「大家先入為主,誤以為是占士甸的《阿飛正傳》,一定有格鬥、跑車,突然跟想像不同,自然有點震驚。」有驚無喜,惡言開始排山倒海,票房相應插水式下滑,上畫不足兩星期,連元旦也捱不過,十二月廿七日便以九百多萬匆匆落畫,傳聞令老闆鄧光榮慘蝕一千七百萬。
事後王家衛坦認,控制成本出現問題。「實際花了兩千萬,其餘七百萬是下集的服裝、道具;錢花得七七八八,下集成本只有一千萬。」對觀眾的強烈反應,「是意外多於失望,我想是受《旺角卡門》的影響,觀眾祈求在《阿飛》看到跟《旺角》差不多的東西,結果未能得到滿足,造成一種抗拒。」他分析,《阿飛》與別不同,或令人一時難以接受。「一直以來,中國人講故事,非常注重起承轉合、情節分明,拍《阿飛正傳》,我故意換了說故事的方式,著重人與人的感情交流。」
你未必欣賞王家衛的電影,但不得不佩服他的先見之明,早在九一年,他已說了以下的一段「預言」:「港產片必須開源,突破東南亞的傳統市場,向歐美市場拓展;另一股世界性潮流也在興起,大戲院漸少,迷你戲院漸多,觀眾品味分類愈細,需求的片種更需多元化。」果然,走前一步的《阿飛》在柏林、紐約評價很高,皇后餐廳成為日本人的「旅遊熱點」,香港影癡逐漸識貨,仔細推敲角色、情節、道具、對白,掀起一陣「阿飛研究學」,從谷底強勁反彈,一躍而進港產片經典殿堂。
「因為你,我會記得嗰一分鐘。」
再過幾多個二十年,我們依然會記得旭仔,真正屬於香港的阿飛。
刊載日期:2011年3月26日
文章來源:《明報周刊》
參考編號:B0395-20151106-DoBW
張國周金十字 在 Jason Cheung 張匡佑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二十周年誕生紀念祭 公開《阿飛》消失的下集
香港電影史上,一次史無前例、絕地反彈的大翻案。
九〇年十二月十五日,王家衛率領張國榮、劉嘉玲、劉德華、張曼玉、張學友、梁朝偉六星來朝,《阿飛正傳》以雙線(金公主與新寶)強勢開畫,硬憾王晶、周星馳拍住上的《賭俠》;不料,「反飛潮」旋即湧至,有觀眾在看戲途中站立大罵:「邊個係王家衛?」台灣甚至有怒氣沖沖的大漢守在戲院門口,揚言不准他人入場:「見一個,打一個!」
質疑與謾罵聲中,王大導淡然道:「《旺角卡門》上映之初貶多於褒,直至半年後才獲得接受;或者有一天,《阿飛》同樣受到稱許,但我不知道會在何時,又或可能就此被置諸死地。」
死過翻生。為《阿飛》傾倒的戲迷愈積愈多,由「一分鐘」發展而成「一生一世」;沒有腳的雀仔,飛得更高更遠,風魔地球每一個角落……
際此誕生二十周年紀念祭,策劃陳善之(當年仍用原名陳榮光)還原「阿飛正傳」,公開張國榮如何「即興地」加入劇組、刑警劉德華身世之謎、「消失的下集」劇情初回曝光……
僅此獻給張國榮(Leslie),我們最愛的旭仔。
哥哥即興加入劇組 決不當肥胖的阿飛
在《阿飛正傳》仍是謎一樣的朦朧宣傳期,張國榮於公演前夕接受訪問,幾已蓋棺定論:「《阿飛正傳》,是我從影以來的最佳作品。」
妙趣的是,這個「最佳」得來全憑一句話。
八九年,張國榮相約識於華星的好友陳善之在文華午膳,告知封咪的決定,但會繼續拍戲,並順口溜了了一句:「我想拍王家衛的戲。」時為《阿飛正傳》籌備之際,陳善之剛加入劇組擔任策劃,「你咪拍囉!」「咁點拍先?」「你係咪真係想拍?」「想呀,幾辛苦都肯拍!」二話不說,陳善之便替Leslie約定王家衛,六點鐘在半島見面。「當晚,Leslie已訂好十二點的機票往倫敦,三個人就即興在當天的黃昏聚聚。」一見如故,Leslie事後形容初相識的家衛:「我是一個自傲的人,不是我的級數,我不會睬你;但我跟王家衛的談話中,感覺他十分有理想,我認為他是現今最promising的導演。」
王家衛開拍《阿飛》的「理想」是什麼?大導演說過:「我想,每個人對自己的童年所發生的事都特別難忘,六十年代正是我的童年,所以我想拍一部六十年代的電影;《阿飛》所說的,就是六十年代。」陳善之認為,王家衛對六十年代情意結,很大程度來自他對媽媽的愛。「在拍攝途中,家衛說一直好像望到他媽媽,當年在他們居住的地方,穿上長衫站在十字路口,拖著他小手的感覺。」家衛甚至想過,將電影獻給至愛的媽媽,但後來打消原意,家衛打趣道:「如果在電影開場時亮出這句話,有點做作,但明知留待完場後,整間戲院的人都會『問候』她……」
籌備之始,家衛將故事設定在長洲,一班工作人員進駐當地搜集資料,但幾個月後無疾而終,到陳善之加入成為策劃,劇本已經寫上「阿飛正傳」四個大字,最早卡士只得劉德華、梁朝偉、張曼玉,再漸次加入張國榮、劉嘉玲、張學友。「家衛做好多準備工夫,跟每個演員都傾好多偈;Leslie願意和他交心,說了很多感情觀,以及跟媽媽與六姐的關係,家衛就將他最深層的東西,放在電影裏面。」Leslie完成告別演唱會後,返加拿大小休一陣子,長了幾磅肉回來,家衛閒閒一句:「哪有這麼胖的阿飛?」Leslie便的起心肝收身,天天游水做運動,從一百四十六磅減到一百三十磅,腰圍由三十吋瘦至廿八吋半;開拍時,家衛提出一個要求——希望Leslie穿上背心孖煙囪跳cha cha,他毫無異議,只說:「我有一隻手臂較瘦,你要用鏡頭遷就一下。」成就一個經典場面。
六星開工猶如考試 城寨絕密劇情曝光
雖然當年只拍過一齣《旺角卡門》,但王家衛的魅力已迷倒六星,第一個開工的晚上,大家齊集皇后餐廳,看來都有點緊張,就像等待考試一樣,導演首先點名的是張學友,陳善之現場目擊:「他們合作過《旺角卡門》,平時又會用上海話溝通(家衛是上海人,學友是天津人),家衛說他理應最輕鬆,誰知take了廿幾個!」第二個是劉嘉玲。「好簡單,叫她邊拿煙邊吃東西,再對住鏡盒說話,我看她緊張到手顫,最後不記得拍了六十幾個takes,還是九十幾個takes,拍完散晒!」接著是張國榮玩牙籤,拍了十四個takes,梁朝偉則拍了六個takes,輪到張曼玉,她直率地向王家衛表明:「我剛剛開始知道怎樣去做,但已經天光,大家筋疲力盡,不若今晚不要再拍,好嗎?」從善如流的家衛立即高喊收工,可憐準時的劉德華呆等一整晚。「但華仔好好,完全體諒明白,而且幸好有這晚,否則也不可能拍到那張六大卡士同場的電影海報。」陳善之說。
經過扣人心弦的一晚,Leslie返飛加拿大,繼皇后餐廳,第二個取景地點在九龍城寨,牽涉梁朝偉、張曼玉與劉德華,陳善之說:「城寨的老鼠大得驚人,有一次,我看到六頭老鼠正在吃掉一頭貓,驚心動魄!」偏偏華仔最怕老鼠,除了拍戲以外,他絕不願將雙腳接觸地面。「但他很專業,一開卡麥拉就不會在意,只是正式前會念念有詞:『千萬不要讓我看到老鼠!』」
今日所見的版本,城寨戲份僅餘最後兩分幾鐘,梁朝偉耐人尋味的整裝待發,從沒看到過劉德華與張曼玉,到底三個人在城寨拍了些什麼?陳善之解畫:「最初《阿飛》打算拍兩集,張國榮的戲主要在上集,梁朝偉在下集,劉德華是貫穿整部的人物;華仔是城寨出來的人,拍了他在大檔賭錢,有個僅穿胸圍底褲的女人,纏住大蟒蛇在旁跳舞,還有他拿著把刀,靠牆刮刮刮……」他初步理解,下集劇情講述流落到菲律賓的劉嘉玲,一直找不到張國榮(已死),巧遇劉德華後,發展了一點點曖昧,但華仔心繫張曼玉,決意回港再續前緣,她卻已跟梁朝偉開始。「在城寨裏,偉仔與曼玉屈在一個很窄、局促的空間(大家可從絕密劇照看到有多窄),話不多,兩個人懶洋洋地互相對望、遞茶杯,那種張力很好看,大家無法看到,可惜。」
刷新個人NG記錄 追打對手弄假成真
Leslie回歸,先到南華會開工,也就是電影的開首,與張曼玉合演永誌難忘的「一分鐘的朋友」;有人諸多解構王家衛的時間觀,說「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日下午三點」有特別象徵意義,陳善之笑言:「家衛不是不會刻意經營,但我覺得他不會經營到這個地步,他喜歡將現實生活撞入電影世界,如果我沒有記錯,拍攝時,時間像是『一九九零年四月十六日下午三點』。」劇情繼續發展,Leslie與曼玉回家纏綿,兩人頭貼頭的大特寫,創出了Leslie個人一項新紀錄——NG了四十七次!「攝影機這個擺位,演員一定會在意鏡頭拍著你,但導演就是要你忘記攝影機,磨到你好像日常生活一樣,最後拍到Leslie與曼玉隔絕外間的一切,覺得這個世界只剩彼此。」
貴為巨星級,Leslie對NG從無半點怨言,每天都享受開工;他跟劉嘉玲邂逅的一幕,特別令陳善之感覺「有heart」。「Leslie要到化妝間追打一個菲律賓人(他騙了媽媽潘迪華),對方是樂師,不是專業演員,拍攝前Leslie特別交代我:『請你跟他說一聲,沒有個人針對,因為我已不是我,是戲裏的角色,正式時我不會就力,他就是我要追打的人。』家衛讓他自由發揮,他拿起一個真鎚,敲碎了整個洗手盆,真的打到那個人骨裂!」導演收貨,他稍稍平伏情緒,立即關心對方傷勢,揚言如果電影公司沒有賠足「湯藥費」,他願意作出承擔,當然後來電影公司已經處理這個問題。
華仔怕老鼠,Leslie的剋星又是什麼?答案是菲律賓特產——「我最怕飛蟑螂,到菲律賓拍了一個星期,都是在殘舊的環境開工,每天平均只能睡個多小時,很疲累,幸好那段戲說我很憔悴,不用化妝就可以埋位。」結尾,旭仔在火車上被槍手偷襲,但陳善之透露,最初的構思是旭仔跳火車自殺!「導演想做,Leslie又好勇,做咪做囉,但我覺得拍戲啫,不用丟了條命,要知道火車對下是蕉林,萬一鋼線斷了,怎樣去找他呢?責任太大,犯不著。」跳車拍不成,在浸會大專會堂舉辦的第一個首映,譚家明沿用特別的剪接手法,保留個中神髓。「我所見的這個版本,並沒有殺手向旭仔開槍的鏡頭,最後是他站在行駛中的火車門口,接下來是同一個環境,沒有人的吉鏡,代表他已跳了下去。」如果你是當座上客,大概會記得電影放畢第三本,需要暫停十分鐘,皆因其他片段還未送到。「夜晚九點半首映,五點鐘我仍在阿畢諾道的studio混音,菲林運到大專會堂是濕濕的,要弄乾才能上片。」
坦認控制成本不力 谷底反彈終列殿堂
導演與演員均未看過完整版的《阿飛》,首映既罷,眾人默不作聲,有影評人表示不懂評價,陳善之說:「大家先入為主,誤以為是占士甸的《阿飛正傳》,一定有格鬥、跑車,突然跟想像不同,自然有點震驚。」有驚無喜,惡言開始排山倒海,票房相應插水式下滑,上畫不足兩星期,連元旦也捱不過,十二月廿七日便以九百多萬匆匆落畫,傳聞令老闆鄧光榮慘蝕一千七百萬。
事後王家衛坦認,控制成本出現問題。「實際花了兩千萬,其餘七百萬是下集的服裝、道具;錢花得七七八八,下集成本只有一千萬。」對觀眾的強烈反應,「是意外多於失望,我想是受《旺角卡門》的影響,觀眾祈求在《阿飛》看到跟《旺角》差不多的東西,結果未能得到滿足,造成一種抗拒。」他分析,《阿飛》與別不同,或令人一時難以接受。「一直以來,中國人講故事,非常注重起承轉合、情節分明,拍《阿飛正傳》,我故意換了說故事的方式,著重人與人的感情交流。」
你未必欣賞王家衛的電影,但不得不佩服他的先見之明,早在九一年,他已說了以下的一段「預言」:「港產片必須開源,突破東南亞的傳統市場,向歐美市場拓展;另一股世界性潮流也在興起,大戲院漸少,迷你戲院漸多,觀眾品味分類愈細,需求的片種更需多元化。」果然,走前一步的《阿飛》在柏林、紐約評價很高,皇后餐廳成為日本人的「旅遊熱點」,香港影癡逐漸識貨,仔細推敲角色、情節、道具、對白,掀起一陣「阿飛研究學」,從谷底強勁反彈,一躍而進港產片經典殿堂。
「因為你,我會記得嗰一分鐘。」
再過幾多個二十年,我們依然會記得旭仔,真正屬於香港的阿飛。
刊載日期:2011年3月26日
文章來源:《明報周刊》
參考編號:B0395-20151106-DoBW
張國周金十字 在 李基銘漢聲廣播電台-節目主持人-影音頻道 Youtube 的最佳解答
本集主題:「金陵福」小說新書介紹
專訪作者: 張國立
內容簡介:
這是一場幻術,而你我心甘情願上當,至今入迷!
超越《頂尖對決》,更勝《出神入化》
貨真價實的死亡遊戲!
除非你們看完,打死我也不說誰是史上最偉大的魔術師
二十世紀初,人類魔術戲法的黃金時期
傳奇魔術師金陵福、程連蘇、胡迪尼齊聚倫敦
中國環PK射穿公主,大缸飛水對決空竿釣魚
台上演的是入壁術、逃脫術、空手接子彈
台下抓的是拳匪、偽裝者和革命軍
還有渾身藥草味的雜貨店老闆、身懷絕技謎一般的女子
以及死命追查獨家的大記者……
各派人馬狹路相逢,上演了魔術史上最慘烈的一役
無可懷疑,最動人的魔術必然是魔術師將自己的生命擱在他的魔法棒上。——大約翰,《周日派送》,1904
1904年底,倫敦上空籠罩著燃煤燒出黑壓壓的霧霾,英國軍隊不久前才踏破了布達拉宮,但關注的人顯然不多,尋常的市井喧鬧依舊,這天,劇場前擠滿排隊人潮,爭睹中國來的魔術師金陵福變戲法,金陵福和他的「齊朵公主」僅丟出幾枚銀環和飛刀就征服了倫敦人,早忘了幾年前才出兵對付大清的拳匪,滿場紳士淑女個個引頸企盼他的拿手絕活《大缸飛水》呢!等等,倫敦早就來了一位「中國最偉大的魔術師」程連蘇,聽聞金陵福來了,記者目光瞬間轉向,劇場明星地位動搖,他急著喊:「倫敦只能有一位中國魔術師!」不甘示弱誓言一拚到底,金陵福也放出風聲沒在怕的,兩大魔術師明爭暗鬥互探敵情,一心想破解魔術技法的記者大約翰穿梭其間,以逃脫術聞名的美國魔術師胡迪尼也暗中攪和,還有查令十字路巷內鬼氣陰森的東方雜貨店,專售機密情報的邱老闆。戲法人人會變,巧妙各有不同,且看最後誰是贏家,誰又是魔術史上最偉大的魔術師!?
*全世界最大的魔術就是走進過去!
*我們從小到大總想往未來走,可是對未來毫無所知,如果往過去走,可以做的事就多了。
*魔術師是永遠長不大的男孩,成天忙著找下個更好玩的遊戲。
作者簡介:張國立
輔仁大學日本語文學系畢業,曾任《時報周刊》總編輯,得過國內各大文學獎項,文筆既可詼諧亦可正經,作品涵蓋文學、軍事、歷史、劇本、遊記等各類題材。現為職業亂跑自由作家,著作超過三十多本,體裁包羅萬象。
喜愛旅遊,並且在途中不斷發現人生的品味,越跑越覺寬廣、越跑越覺美味。
近期作品:《一口咬掉人生》、《戰爭之外》、《鄭成功密碼》、《張大千與張學良的晚宴》、《棄業偵探:不會死的人,一直在逃亡的億萬富翁》、《棄業偵探01:沒有嘴巴的貓,拒絕脫罪的嫌疑犯》、《偷眼淚的天使》等。
張國周金十字 在 吃金十字治好我的胃痛跟消化不良推 的推薦與評價
金十字 胃腸藥真是居家好伙伴胃痛的時候吃一下真的效果還不錯 給你一個讚 ... 張國周,消化菌之類短期有效長期無效金十字裡面有加小蘇打粉,讓你先脹氣再 ... ... <看更多>
張國周金十字 在 [問卦] 張國周跟金十字? - 看板Gossiping - PTT網頁版 的推薦與評價
[問卦] 張國周跟金十字?消失. +收藏. 分享. 看板Gossiping作者sandiato時間6年前發表 ( 2016/12/02 06:38 ), 編輯推噓1( 1推 0噓 5→). 留言6則, 5人參與, 最新討論串1/1 ... ... <看更多>
張國周金十字 在 腸胃及消化問題討論群(胃食道逆流脹氣胃痛腹瀉便秘腸沾黏 ... 的推薦與評價
... 金十字胃腸藥. 我順便問了金十字的跟張國周強胃散有什麼不一樣. 藥師說:. 金十字偏脹氣. 張國周偏胃酸、或逆流. 這兩款都不需要處方簽,是成藥,而且是 ...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