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想像的藏地傳說
文：薯伯伯
從漢地來西藏的遊客，經常流傳著不少連本地藏人都沒有聽過的傳說，而且把似是而非的風聞，說得實實在在，好像親歷其境一樣。其中一個以訛傳訛的說法，就是聲稱「西藏人一輩子只洗三次澡」。
其實早在八十年代的香港，我就聽過類似的傳聞，但對象不是西藏人，而是印度人。記得小時候聽回來的傳聞是這樣，說印度人一輩子只洗三次澡，而且說得實實在在，甚麼出生一次，結婚一次，死亡一次。當時聽到，覺得難以相信，心想萬一那人不結婚，豈不只可以洗兩次澡，又或者他再婚，豈不要洗四次澡。當時還想，自己沒洗頭數天，頭都癢得不得了，如果一輩子只洗三次澡，那又怎麼活下去呢？
後來這個一生三澡的傳聞，慢慢演化，主角由印度人變成西藏人。聽藏人的朋友說，她是在九幾年首次聽到這種荒誕的說法，但最多就只是偶爾聽到，不過近幾年從漢地來的遊客越來越多，你以為藏漢交流多了，會加深了解，結果這類似假傳聞卻越演越烈。
本來求真的精神，是要去問清楚當地人有沒有這類說法，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就是如此簡單。可惜求真的精神，在無知的群眾裡，絕非常有之事，倒是有好事之徒，連問一問的力氣都不願意花，卻只懂編撰故事，就當作解釋。
以一生三澡這種無稽的說法為例，既然相信了這個結論，就要編造不同的原由去解釋這種奇特的「風俗」。我聽過最為荒謬可笑的說法，說藏人信佛，並相信洗澡會洗去福氣，所以不洗澡云云。你覺得這種說法好笑嗎？記得當年在中國某知名論壇上看到這個說法的帖子，還是有不少人留名跟帖表示讚許，極盡無知。有次有人在我面前說起一生三澡的傳聞，我說是假的，對方就立即反駁說：「我不是說現在，是以前，是以前啊？」以前？以前到甚麼時候，以前你的祖輩還是鑽木取火呢。
在西藏其實有個傳統節日，叫「棄山星節」（སྐར་མ་རི་ཥིའི་དདུས་ཆེན། Karma Rishi Tuchen），漢語一般譯作「沐浴節」。在藏曆七至八月期間的某七天，空中能見一顆明亮閃星，名為棄山，按西藏的傳統，這粒星星是西藏名醫、《四部醫典》編者宇拓（公元708 - 833年）化身。傳說經此星光照耀過的河水，頓時變為靈丹妙藥，能袪百病，更重要的是可以洗脫一年的煩惱，痛苦及慾望。
那七天期間，拉薩河邊，或有水源的草地，都可以看到不少藏人跑到河邊沐浴，搭起帳蓬，喝杯甜茶、酸奶，吃些油炸小吃，倒像是過「林卡」(郊遊)。至於趕著上班、跑業務、沒時間的西藏人，也會用水嚨頭的水去洗衣洗澡。
這裡提到七天的沐浴節，當然不是說藏人一年只洗七次澡，而只是單憑這個例證，就可以推翻西藏人一輩子只洗三次澡的謬論。就像是別人說天下烏鴉一樣黑，你只要找到一隻白烏鴉就能推翻前面的推論一樣。
本來用一些簡單常識判斷，很多荒誕的傳聞也是不攻自破，但只要說是「文化差異」，就變成解釋一切的萬能鑰匙。 你說這種風俗很奇怪嗎？對方說是「文化差異」。你說一輩子只洗三次澡是匪夷所思嗎？哦，這又是所謂的「文化差異」。
真正的文化差異，其實就是有種人，只懂穿鑿附會，無中生有，加上在學校裡習慣的看圖作文練習，甚麼故事也能吹得出來。例如余秋雨在《十萬進士》一文裡提到，清末時期，慈禧下令改革科舉，有考官為了迎合，便在試題中加入世界史元素，題目為：「項羽拿破輪論」（拿破侖舊譯拿破輪）。有一名不知就裡的考生，居然還能憑想像力編寫答案。據流傳下來的故事，考生這樣寫：「夫項羽，拔山蓋世之英雄，豈有破輪不能拿哉？使破輪自修其故，又焉能為項羽所拿者？拿全輪而不勝，而況於拿破輪也哉？」考生讀到「項羽拿破輪」，以為是拿著破舊輪子的意思。
這種八股文好笑吧？這個段子，最先不知流傳自哪，再由余秋雨等文渣流傳開去，在網絡世界也廣泛流傳，但其實呢，這個故事本身，似乎也是憑空杜撰，根本就拿不出甚麼根據。
與其說是「文化差異」，倒不如乾脆說是吹牛能力，無所不用其極，天下無雙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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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西藏「沐浴節」時，與西藏朋友到河邊洗澡。另外想說一點，「沐浴節」雖然是一年一度，但不代表西藏人一年才洗一次（或七次）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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