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中的一封明信片 ◎韓祺疇
收到了,你從別處寄來的明信片
單憑紙質的風景
記認城市
國與國都是相連的
你說。
是以大陸或島嶼
便無所謂自由、平等、博愛
或許尚有句子未及顯現
便逐一在投遞的過程中失落
它們有沒有翻越山嶺、與江河逆流?
又有沒有一些雜音的海潮因言入罪?
我轉述這裡連日的大雨
Be Water——他們說
有些來自東江,一再往復循環
進入城市鏽漬斑駁的水渠
或明或暗
疏通我們整個夏季的疑滯
我仔細閱讀明信片起皺的邊角:
「城市維持明媚,偶爾有煙霧
從密匝的林間升起
直至在過境巴士途中,大雨降臨
一個哨站被雷鳴照亮
我才懷疑有秘密警察藏匿其中。」
你或者尚未知道
這裡的天氣也變得惡劣了
水滴就這樣纍纍墮下
後來成為更宏大的漣漪
但我們是不是就這樣消化哀傷
把他變成一行意象、一個數字
一些繼續前行的理由?
——我不原諒。
這是唯一的悼念
而你引用我的詩句
作為結尾:「你曾在明信片中
提到國家間的邊界
我回望大堂閘門虛掩
置信兩者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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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韓祺疇,香港酒齡後詩人,畢業於嶺南大學中文系,現就讀國立東華大學華文系研究所創作組,曾任人物採訪記者,寫詩和小說。作品散見《字花》、《聲韻詩刊》、《城市文藝》等,曾獲大學文學獎、李聖華現代詩青年獎、金車現代詩網路徵文獎。
--
◎小編 R Shu/Poem4Life 賞析
「因言入罪」、「Be Water」、「秘密警察」、「悼念」,對香港情勢稍有了解的人,看到這些詞彙,都知道這首詩跟政治脫不了關係。
但今天特別想跟大家聊聊,這首詩中一個特別的意象——水。在這首詩中,水的樣態千變萬化,所隱喻的政治事件,也隨著詩的進行,各有不同
詩的第一段,詩中的我(也就是「敘事者」)收到友人寄來的明信片。此時,我們雖然不知道友人是誰、從哪裡寄信來,但他提到「國與國都是相連的/是以大陸或島嶼/便無所謂自由、平等、博愛」,我們因此可以確定,友人隱約指出兩個國,一個以大陸為主,另一個島嶼為主,而這兩個國中,至少有一個非常特別,自由平等博愛等美好的理想,都很難在那裡實現。
第二段,作者開始運用大量水的意象,指涉不同的政治狀況。敘事者想像,友人想說的,其實超越這張明信片上所寫的,就好像在翻山越嶺的運送途中,明信片上的字,從紙上自行剝落。而掉落的原因,是因為這些話違逆主流言論,甚至可能使人「因言入罪」。
這段文字剝落的敘述,乍看像是哈利波特才會出現的奇幻場景,但如果將這裡的明信片,想像成網路上的訊息,或許就不難理解。在高壓專制的國家,網路上許多言論被禁止、因為政治考量被消失,這樣的情況確實在發生,奇幻正是某些人的日常。
第二段最後一行,詩人直接使用「Be Water」這個口號。2019 年香港反送中抗爭時,抗爭者之間彼此提醒,要像水一樣「無處不在」,又「化為無形」,以游擊的形式,讓抗爭行動在所有地點、載體遍地開花,正如水四處溢流、卻無法被擊垮。此時,作者也用「連日的大雨」來形容香港煙硝四起的政治情勢。
第三段,作者說有些雨「來自東江」。「東江」在香港語境中有著特殊意涵。東江是中國珠江的主要幹流之一,流經廣東和深圳,經過供水工程的接引,成為香港供水的主要來源。因此這裡,作者將抗爭者隱喻為流經城市管線的水,在當權者的鎮壓後,遁入地底,持續隱微的行動
接著,敘事者從詩到發皺的明信片中,理解所處的地方:多數時候,陽光明媚,安穩太平,偶有煙霧,提醒人暴力依然存在。但更令人恐懼的是,那是個有秘密警察的國度,這些警察隱身在人群中,只有閃電那麼偶然、轉瞬的機會,才可能稍微察覺他們的存在。
讀到這邊,我們可以理解,為何敘事者在第二段,會說友人書寫時避開了某些句子、又說「海潮因言入罪」,加上第一段大陸與島嶼的線索。我們可以推測,敘事者的友人可能身處中國——一個有現代文字獄的極權體制。
然而,敘事者所在的香港,現在也不那麼自由了。第六段,敘事者說「這裡的天氣也變得惡劣了」,接著描述雨水墜下。對照香港反送中抗爭的新聞,此處墜下的雨水,可能形容抗爭期間,莫名墜樓、疑似「被自殺」的年輕人,而他們的死,更激發香港人的情緒,就像不斷擴大的漣漪。
看著抗爭的青年墜樓、墜海,屍首不明,敘事者知道自己無力阻止。作為書寫者,只能將個人的情緒,轉化成文字意象;作為新聞的閱聽眾,這些死亡的人,也可能只會被化約為「幾人喪命」這樣冰冷的數字。
在第六段,敘事者直白道出自己的選擇,像是要推翻自己原有的優柔寡斷,用簡潔有力的兩行短句說出:我不原諒。
最後,他提起自己曾寫過的詩句。大堂閘門,指的是香港住宅大樓一樓的玻璃門,作者用這樣最為家常、隨時可被打破、甚至常常沒關緊的一種界線,形容國界,或許代表,中國的勢力已經無孔不入的進入香港,呼應第一段「國與國都是相連的」,仍以有點悲觀的角度,看待政治與抗爭。
綜觀整首詩,作者以雨季形容政治情勢;用江河海潮比擬抗爭的言論;地下管線的水是隱微的抗爭行動;墜地的水滴形容死者;漣漪則是大眾的情緒,水的意象幾乎貫穿整首詩、卻又流動、多元,不失為一首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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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宣頤
部落格網址: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9/blog-post.html
#誤認晨曦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韓祺疇 #雨季中的一張明信片
同時也有4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4,310的網紅伊格言Egoyan Zheng,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脫口秀是殘忍的嗎?可以拿鄭南榕開玩笑嗎?可以拿客家人開玩笑嗎?可以拿黑人來開玩笑嗎?界線在哪裡? #冷血 #藝術 #歧視 ─── ☞〈冷血告白〉全文連結:https://www.egoyanzheng.com/single-post/2018/07/09/冷血告白 ☞IG:https://www.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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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痔瘡的人只能靜靜等死」「人心比痔瘡更可怕」「人心比痔瘡更可怕」「12歲的時候,我住的小山村,爆發了一場痔瘡」這些奇怪的手遊台詞這兩天倍受台灣年輕人關切,答案揭曉,因為中國的手遊《時空戀結》因為原本用詞是「瘟疫」不被中國同意,所以改成「痔瘡」而過關,對白瞬間荒唐,這是結合戀愛與換裝的遊戲,現代少女穿越時空後和古代男子發展戀情,話題在網路討論相當熱烈。現在的中國,就現閃過文字獄與審查,但改成痔瘡不只煞風景,下一步難保不再被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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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痔瘡的人只能靜靜等死」「人心比痔瘡更可怕」「人心比痔瘡更可怕」「12歲的時候,我住的小山村,爆發了一場痔瘡」這些奇怪的手遊台詞這兩天倍受台灣年輕人關切,答案揭曉,因為中國的手遊《時空戀結》因為原本用詞是「瘟疫」不被中國同意,所以改成「痔瘡」而過關,對白瞬間荒唐,這是結合戀愛與換裝的遊戲,現代少女穿越時空後和古代男子發展戀情,話題在網路討論相當熱烈。現在的中國,就現閃過文字獄與審查,但改成痔瘡不只煞風景,下一步難保不再被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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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口秀是殘忍的嗎?可以拿鄭南榕開玩笑嗎?可以拿客家人開玩笑嗎?可以拿黑人來開玩笑嗎?界線在哪裡?
#冷血 #藝術 #歧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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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血告白〉全文連結:https://www.egoyanzheng.com/single-post/2018/07/09/冷血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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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小說家有多辛苦?我們往往以為藝術創作者都很任性,可以毫無顧忌地消遣他人,消費現實;但其實藝術本身也很可能反過來剝削作者、消費作者自身。脫口秀演員博恩以鄭南榕自焚為題材的笑話引來了諸多批評;而近日也出現了一陣以「客家人很吝嗇」為主題的笑話創作風潮──這很可能都是「藝術嗜血」的例子。這是我們今天的主題,來自伊格言老師的一篇文章:〈冷血告白:論藝術嗜血〉。
上一集我們講述了電影《柯波帝:冷血告白》的故事,Capote採訪滅門血案兇手,寫此非虛構小說《冷血》,但這同時也令他陷入了權力慾、道德兩難與私人情感的困局。冷血的是誰?看似是滅門血案的兇手,但其實也是藝術家Capote自身。
......事實上,作為藝術形式之一種,小說當然也是嗜血的。小說對作者的剝削何其恐怖。小說家的心智,往往必須時常來回擺盪於「極端殘忍冷靜」與「極端溫暖熱情」之間。正如上一集所提到的,因拍攝蘇丹飢荒中的垂死小女孩而飽受抨擊的Kevin Carter──小說家必須冷血(如同攝影師冷靜等待禿鷹翅膀展開之瞬刻),小說家又必須時時充滿同情(才拍得出小女孩的飢餓與痛苦)。作品必須冷酷精準(夠冷血才能辦到),又必須滿懷悲憫(心地柔軟才能辦到)。
所以對於小說家來說,駱以軍所說的「身份移位」、「奪胎換骨」,確實都只是基本功而已。小說家必須分飾多角,設身處地,投入情感,塑造出不同角色的生命──而這些,都屬於極基本的細節。如若缺乏基本功,那麼此一藝術品必然便稱不上是一部好作品。藝術家為此傾注之情感(無論此一情感是冷酷、同情、鄙夷、嘲諷、震驚,或是溫柔)往往正是小說之核心,述說著人性的幽微;而小說此一藝術形式若有任何「深刻」之可能,即在於此。那就是超越在所有「全景」之上的靈光。然而這些靈光,卻可能被小說建築完成後醒目的「全景」所遮蔽。當我們看到一部偉大小說的完成,總會被成品醒目的全景所震攝,忘了這壯闊奇觀的背後,小說家如何艱難地一磚一瓦建造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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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格言,小說家、詩人,《聯合文學》雜誌2010年8月號封面人物。
著有《噬夢人》、《與孤寂等輕》、《你是穿入我瞳孔的光》、《拜訪糖果阿姨》、《零地點GroundZero》、《幻事錄:伊格言的現代小說經典十六講》、《甕中人》等書。
作品已譯為多國文字,並於日本白水社、韓國Alma、中國世紀文景等出版社出版。
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自由時報林榮三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長篇小說獎、華文科幻星雲獎長篇小說獎、中央社台灣十大潛力人物等;並入圍英仕曼亞洲文學獎(Man Asian Literary Prize)、歐康納國際小說獎(Frank O'Connor International Short Story Award)、台灣文學獎長篇小說金典獎、台北國際書展大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小說家等獎項。
獲選《聯合文學》雜誌「20位40歲以下最受期待的華文小說家」;著作亦曾獲《聯合文學》雜誌2010年度之書、2010、2011、2013博客來網路書店華文創作百大排行榜等殊榮。
曾任德國柏林文學協會(Literarisches Colloquium Berlin)駐會作家、香港浸會大學國際作家工作坊(IWW)訪問作家、中興大學駐校作家、成功大學駐校藝術家、元智大學駐校作家等。
香港文匯報專訪:
http://paper.wenweipo.com/2019/09/02/...
香港明報專訪:
https://news.mingpao.com/pns/副刊/art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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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是什麼?我認為,好的小說是一則猜想──像數學上「哥德巴赫的猜想」那樣的猜想。猜想什麼?猜想一則符號系統(於此,是文字符號系統)中的可能真理。這真理的解釋範圍或許很小,甚至有可能終究無法被證明(哥德爾的不完備定理早就告訴我們這件事);但藝術求的從來便不是白紙黑字的嚴密證明,是我們閱讀此則猜想,從而無限逼近那則真理時的智性愉悅。如若一篇小說無法給我們這樣的智性,那麼,它就不會是最好的小說。
是之謂小說的智性。───伊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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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個月,脫口秀演員博恩以鄭南榕自焚為題材的笑話在網路上引起軒然大波。
然而事實上,類似事件並不罕見──生活中有許多笑話原本就源自於對特定群體的刻板印象或歧視;近日一波以「客家人生性吝嗇」為題材的笑話創作風潮,其實也是這樣。
這總令我們好奇:藝術是嗜血的嗎?藝術能否歧視他人?
藝術創作是否可能是對他人苦難的消費?藝術創作需要遵循現實世界的倫理嗎?
這是本集的主題,來自伊格言老師的一篇文章:〈冷血告白:論藝術嗜血〉。
文章開頭,伊格言帶我們進入了電影《柯波帝:冷血告白》(Capote)的劇情。
這部2005年的電影由已故的奧斯卡影帝菲利普西摩霍夫曼(Philip Seymoure Hoffman)主演;
改編自美國同志作家楚門卡波堤(Truman Capote)的真人真事──1965年,Truman Capote完成了一部述說真實罪行的「非虛構小說」作品《冷血》(In Cold Blood)。
這本書的題材是發生於堪薩斯州小鎮的一家四口滅門血案──兇手潛入農場主人赫伯特‧克拉特(Herbert Clutter)家中意圖偷竊未果,遂殺害了克拉特夫婦和他們的兩名子女。
Capote對血案兇手和案發過程產生好奇,心生《冷血》寫作計畫,並設法前往監獄,採訪落網兇手。
探詢真相之餘,也希望實地經驗能為此書增添血肉。
也正因如此,Capote與兇手成為好友,甚至互生情愫。
然而這樣的權力關係卻將這件事拖進了一個曖昧無比的泥沼中──Truman Capote希望能在兇手幫助下獲得素材,儘快完成曠世鉅作;
而兇手則懷抱著一種模糊的願望:渴望被了解、渴望被寬宥、渴望成名、渴望為世人所知。
但冗長的司法程序使二人的關係越趨緊張。
Capote原本的預期是,兇手將被處決;而在處決之後,《冷血》一書也將順利定稿出版,進一步將作者的文學聲望推向高峰。
然而另一方面,站在兇手的立場,當然並不希望判決對自己不利。
結果是,司法程序複雜漫長,行刑一拖再拖,宣判之後上訴再上訴,纏訟曠日廢時,作家也等得心焦不已;
因為結局尚未出現,書自然也無法完成。
在故事尾聲,當Truman Capote終於獲知全案死刑定讞的那一刻,簡直是鬆了一口氣。
實際上,Capote的心境當然非常複雜──權力慾、名氣與地位之誘惑、道德兩難與私人情感在此一荒謬情境中彼此拉扯,從而展現了巨大而深刻的張力。
而這部電影的重點之一,正是藝術冷血、藝術嗜血的問題。
Capote與凶手之間,是採訪者與被採訪者,也是平常人與犯罪者的關係;他們確實是朋友,甚至產生了友達以上的曖昧。
所以,回到電影的標題,這其實不僅僅是滅門血案的「冷血」,甚至也可以說是作家Capote自己的「冷血告白」,其自身的「Cold Blood」──
我們以為冷血的只是那個犯下滅門案的兇手,但作為藝術家、採訪者的Capote,是否也在冷血地透過剝削他人、剝削朋友,來獲得藝術上的成果呢?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但伊格言提醒我們,事情還沒結束。
事實上,藝術不僅僅習於透過藝術家剝削其描述對象(也就是滅門血案本身,以及血案兇手),它尚且剝削了作者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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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格言,小說家、詩人,《聯合文學》雜誌2010年8月號封面人物。
著有《噬夢人》、《與孤寂等輕》、《你是穿入我瞳孔的光》、《拜訪糖果阿姨》、《零地點GroundZero》、《幻事錄:伊格言的現代小說經典十六講》、《甕中人》等書。
作品已譯為多國文字,並於日本白水社、韓國Alma、中國世紀文景等出版社出版。
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自由時報林榮三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長篇小說獎、華文科幻星雲獎長篇小說獎、中央社台灣十大潛力人物等;並入圍英仕曼亞洲文學獎(Man Asian Literary Prize)、歐康納國際小說獎(Frank O'Connor International Short Story Award)、台灣文學獎長篇小說金典獎、台北國際書展大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小說家等獎項。
獲選《聯合文學》雜誌「20位40歲以下最受期待的華文小說家」;著作亦曾獲《聯合文學》雜誌2010年度之書、2010、2011、2013博客來網路書店華文創作百大排行榜等殊榮。
曾任德國柏林文學協會(Literarisches Colloquium Berlin)駐會作家、香港浸會大學國際作家工作坊(IWW)訪問作家、中興大學駐校作家、成功大學駐校藝術家、元智大學駐校作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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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之謂小說的智性。───伊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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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路見不平,拔刀就砍;但你是否曾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時候過度投射了自己的不滿或傷痛?或者有時候,只是為了發洩了自己的憤怒與嗜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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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集我們談到美國影集《破案神探》,Mindhunter。主角霍頓‧福特訪查全美入獄服刑的連環殺人犯,從他們的口述生平,解析心理動機和行為模式。然而在一次面對韋德校長的疑案中,福特探員懷疑韋德校長對孩童搔癢的行為,顯然有孌童癖的嫌疑,堅持舉發校長。而這項指控導致了韋德校長的清譽與人生毀於一旦。
伊格言說,《破案神探》為我們具體展示了福特探員的聰敏、果決與粗暴──同時亦是知識的粗暴與人的粗暴。因為,某些時刻,當確認犯罪與否(或犯罪的「潛在可能性」)高度依賴於一個人的內心動機之時,你怎麼,就能那麼有把握呢?你是不是,總把人想得太邪惡了呢?你是不是,在與「人性惡」的深淵的拉扯對視中,不知不覺,自己也變成了深淵、變邪惡了呢?
你是不是對自己下判斷的能力,太有把握了呢?
伊格言舉了一則大家都聽過的禪宗故事作例子:老和尚與小和尚在河邊巧遇一個正待渡河的美貌女子,老和尚二話不說,背起女子渡河;隨後兩造道別,繼續趕路。但小和尚卻一路心神不寧,質問老和尚此舉是否犯戒。道行高深的老和尚倒是輕描淡寫:哦,你說她嗎?我都已經把她放下了,你還背著嗎?
年輕的福特探員是不是有些類似這位年輕小和尚呢?堂皇以正義之名,斷定他人的善惡。他的判斷當然也很可能是對的,但問題是,他也並不一定百分之百是對的。弔詭的是,古老的禪宗故事,卻令我們想起當下的自媒體與社群時代──鍵盤柯南,網路公審,斷章取義,每個不相干的凡人如你我,忽然都擁有了參與審判的權力。你路見不平,拔刀就砍;但你是否曾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時候過度投射了自己的不滿或傷痛?或者有時候,只是為了發洩了自己的憤怒與嗜血呢?
法國小說家米榭‧韋勒貝克(Michel Houllebecq)在小說《一座島嶼的可能性》中,把藝術家分成兩類:革命派和裝飾派。故事中,性情溫柔的藝術家文森沮喪地說:
革命派是那些能夠承受世界之粗暴的人,並能以一種更激烈的粗暴來對抗它。我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一種膽量。……我完全意識到我作品倒退的一面;……在來自造形藝術評議會的一位女孩的目光中,我讀到了輕蔑……我馬上明白到,她把我當成了一個有殘疾的、有病的小孩子。她沒錯,我確實是一個有殘疾的、有病的小小孩,不能夠活在世界上。我無法承受世界之粗暴;我根本就做不到這一點。
文森是天生的裝飾派,他當不成革命派。但究竟革命是什麼呢?我們或許很難回答,但我們可以很確定革命「不是」什麼。毛澤東的名言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對,革命是會流血的、是打砸搶、是毫不手軟的、是殘忍無比的。此時你可能殺紅了眼,不分青紅皂白;或者,更趨向於惡的是,殺戮的目的已不在於打擊敵人,而是為了刷自身的存在感,或發洩自己的嗜血與破壞慾。看似高舉正義之大纛時,我們也變成了深淵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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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格言,小說家、詩人,《聯合文學》雜誌2010年8月號封面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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