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終前,很重要的旅程,有足夠的時間空間跟自己相處,啟動轉變。
新中年健瑋的巡迴報告 2015/10/15~11/29
話說巡迴到了最後一站,廣州市。下了巴士,check in,進房放了行李,讚嘆完可愛的木質地板和可以放進一男一女的浴缸後,和同事兼好友,克里斯,出門覓食。我們倆都吃素,選擇不多,蘭州拉麵是我們的好朋友,一定有素麵,而且,每一個城市都有,感謝阿拉!
吃完了麵,抽根中南海,克里斯按摩去了(演出疲勞,很是需要,但最後一站,我不想讓別人再碰我的身體了),我信步至一旁便利店買了瓶裝水和菸,回到酒店。
脫光了衣服,穿上浴袍,外頭天還亮著,二十一樓窗外的城市,很像台灣的市景,毫不陌生。我打開窗戶,翹著二郎腿,向窗外吐煙,靜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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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站是深圳,大型的香港,白天我穿梭在架高的商場平台上跑著步,晚上喝酒。深圳結束我回台工作兩天,連女兒也沒見到,和妻子吵了一架。在深圳機場,宿醉的吃著牛肉麵時,我看著手機上,旁人轉貼的視頻,一個跑酷(parkour)運動員對著鏡頭,告訴我,為什麼不要吃肉,我心中暗暗的被說服了。第二站回到成都,就不吃肉了。一日晃悠到成都市中心的文殊院,站在院中,廟堂之前,心裡突然激動了起來,靜靜地要流淚,我不明白,忍著轉身走下去。成都四處是悠閒的人們,白天我去吃只要十五元人民幣的素食自助餐,晚上去的夜店有會彈跳的舞台。
第三站在武漢,我病了,鼻水直流,喉嚨沙啞,在舞台上如履薄冰,不知何時會失聲,好似懸崖跳水,底下卻只水窪一潭。我憶起二十出頭歲時,太極拳師父教的氣功,病急投醫,練將起來。夜夜情緒低落,時醉時醒。
第四站上海,在往上海的飛機上,我開始讀張愛玲的短篇集,那是十多年前買得的,始終看不完。張愛玲在我三十四歲的上海中,竟有滋有味了起來。第五站北京,霧霾嚴重,喉病到最後一場方癒。北京兄弟多,喝了幾晚的酒,在地下室的小酒吧中躲過霧霾,在滴滴醇飲中,留了情。
第六站珠海,天氣像台灣南部,病好全了。鎮日游泳、健身,打坐,甚至爬了酒店後方的小山,將軍山,山小坡陡,很是累人。一個人信步而行,在稜線上的一處步道,我雙膝下跪雙掌朝上,決心臣服,把自己交出去。
一路,就到了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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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酒店稍事休息,便去游了泳,水冰冰涼涼,游起來一點不累人,深也夠深,有整的一米八。回到房間,穿著浴袍在大大的白床上睡了一會,起身打坐,將瑜伽磚墊在臀下,雙腿單盤,蓋上大毛巾。
打完坐,天色已暗,城市夜景,霓虹片片。遠處是飛機航線,幾分鐘就一班飛機由左自右過去。我就著窗,輕輕的,在城市之上吸著。
遠處航線上,有個亮點,看似靜止,我想是不是哪顆行星,火星,或者土星?定睛一看,卻是輕輕的動著,往我視線的左邊而去。是飛機,只是不同方向而來。右下邊新世界廣場的大型螢幕看板忽而一閃,是火星救援的廣告,過兩天在這裡上映。又一閃,我頭往左轉一看,剛才那亮點已在我眼前。
接著,我就離開了二十一樓的房間。
*
妻子躺在柚木床架,包著深紅色床包的床墊上,她裸著身子,裹著深紅色的床單,白得剔透,閉著雙眼,睡著。一滴眼淚自她左眼角滑下,我摸不著她,她睜眼,看向我。她雙瞳中的虹彩,包圍住我。
嗡嗡的低頻聲響起,緩而長地像水流過我,虹彩越來越亮,變成穿過窗櫺的陽光,光下的塵四散緩降或升。我坐在兒時的書房。五歲、六歲或十歲,十二歲?我坐在書架旁的深棕色單人皮沙發上,正看書。將雙膝屈在沙發上盤著,書倚在膝蓋上,嘴微微張開,一切皆似靜止。我的雙手雙腿細細瘦瘦的,一頭亂髮,是個柔弱的孩子。細一看,口水流下來了,滴到了書上,世界震動了一下,又回到陽光裡,閃爍著。
閃爍著霓虹將盡,一個十三歲的少女,她一人漫步至橋上,看似漫無目的。她停在橋上一攤關東煮前,用五毛錢買了一串貢丸,五毛錢買了一杯燒酒。她不是第一次來,老闆在夏夜的蒸汽中遞給少女那杯酒,少女一飲而盡,她也早已嚐過那熱辣,緊緊蹙眉。她拿著貢丸往回頭走,一邊吃著,就著河,淌下眼淚。她想家。時間對她來說,已經有好多意思。
嗡嗡聲響著,越來越大。
有聲音對我喊著一串咒語,我覺得顫動、發抖,想要叫吼。下起大雨來,我在院子,扶起將倒的圍籬,風吹來,雨衣在我身上不住飄動。有個穿著長裙的女孩,在圍籬外撐著傘,我對她說,你等得人已經不住在這兒了。她點點頭,回身走了,長裙不動,她似乎不著一絲風雨。我回頭,原來叫喊是在門廊前,叫我回屋子去,怕我風寒。房子是一棟大大的綠色透天別墅,兩層樓。在風雨中我循著聲音,回到門廊,我被緊緊抱起,融在愛裡,心裡冒一句:原來是你。
一下子被吹進風裡,好像沒有身體,遠處大型空調的聲音,咿呀咿呀的轉著。我聞到腐臭的城市,一個年輕的母親抱著小娃兒,坐在人來人往的報亭下哺乳,身旁放著粉紅色的塑膠桶,裡頭有路人丟下的零錢。我想找皮包,發現自己沒有手。我突然想到我應該要是在廣州,但身不由己,不,應該是心不由主的飛著。我恨了起來,我的家呢?我的愛呢?我自己呢?我的那些細細小小的妒嫉呢?我那些軟弱又令人悔恨的時分呢?
不見了,連嗡嗡的聲音都不見了。
夕陽下落,山谷猶光,綠野如金。我坐在一方原野,另人生厭的青草味襲來,我動不了,只能看著夕陽,它幾乎不變色,只有雲在緩緩的飄著,我想,這是我從來未見的景色。一切是如此平靜,我幾乎要開始享受了。但是,我的酒呢?菸呢?我的兄弟們呢?肏,我在這暮光下何必,沒有閃爍的東西啊!
我試著掙扎,一試卻很容易,一回身,一把斧頭自我頂上砍落,毫不留情,直劈至肚。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我就如頑木,一會兒就成柴火,燒人的水去。
一下又一下,完全不管我受不受得了,嗡嗡聲卻在這時又現,火上添油,劇烈了起來,伴著一輛出租車飛駛而過,叭叭叭叭。再細一聽,那不是嗡嗡聲,嗡出一個小女孩的哭泣,好不哀淒,那是我的女兒嗎?她看見爸爸的車鑰匙,哭著:怎麼會在這裡,爸爸呢?
結果不是,只是路邊哭倒,尋不著父母的尋常小女孩罷了。
*
我在晨光中醒來,眼角有新乾的淚痕,穿著浴袍,沒蓋被子。車聲、喇叭聲自沒關的窗外襲來,房間一如昨日。昨晚一點記憶沒有,怎麼到床上也不知道,是夢嗎?但頭頂到肚子被劈過的感覺還在,不痛不辣,但知道那在。我專注在那上面一陣子,出乎意料的平靜。我回想發生的事情,從頭想一遍,然後起床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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