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直覺漫舞的八種方法》
從小,我就是一個「第六感」特別敏銳的孩子,說不上來原因,對於某些事情,就是知道。比方我爸還沒下班前,就提前感應到他今天恐怕不太順利,然後會順勢引爆我媽的大地雷,等等還是寫好功課就躲回房間比較安全。
長大以後,每一個來到我面前的人,都有自己的顏色與氣息,有的人是濕潤的海藍,有的人是乾涸的水墨,有的人很苦,有的人很酸,也有的人,很模糊,如同霧裡走來一般。我跟身邊同學分享這種感受,同學臉色一沉,「妳,妳是不是看得到不該看的東西?叫妳媽趕快帶妳去收驚。」從此,我才發現,不是每個人都跟我一樣。
所以,當人類圖揭曉我是直覺權威的時候,我並不意外,反而有一種沉冤得雪的暢快。
這幾年,第六感、直覺力、高敏度,好像成為了嶄露頭角的顯學,有很多課程與書籍,教導大家如何開發或鍛鍊這種技能,跟小部分親近的朋友分享我的直覺時,也不再遭受到小時的側目了。雖然我極度羨慕生產者可靠的薦骨,再不然高低起伏的情緒也比直覺有跡可循,意志力與G中心權威感覺也很讚…,然而,在等待四階的這一年,我知道,我應該花一點時間,來釐清與生俱來的禮物到底該怎麼使用。
就像小時候那種無法形容的「知道」一樣,我也知道,一旦學會如何感受與運用直覺,生命將出現極大轉圜。
以下這些練習,很個人,取用了四面八方的觀點,只留下對自己合用的。剛好在投射者決策社團看到有人提問,如何聆聽直覺,也寫出來和大家分享。想說的是,直覺並沒有規則可循,沒辦法科學化地「控制」或「計量」它,領受直覺,大部分和充分了解自己的身體有關,把身體和周遭「準備」好,時候到了,訊息自會向你顯現。
(1) 從事運動 : 任何運動都可以,重點是自己喜歡,可以持續不間斷,和緩或激烈的都好,選擇一項可以讓你的意識沉澱,真實感受肢體韻律的運動。我自己很癡迷於慢跑,偶爾有空,也會打打拳擊,除了發洩壓力與逃避現實,沉浸在運動中,使我重新領會到四肢、肌肉、呼吸之間的微妙關係,當找到平衡點,便會進入忘我狀態,身體以非常本位的方式運作著,而不是我以為的靠頭腦來指揮。對,聽起來很熟悉吧,我們只是乘客,要信任身體這台車子,會開往原本設定好的目的。也請多留一點時間,給運動之後的舒展與休息,感受身體留給你的訊號。
(2) 正確進食 : 留心食物吃進肚子之後,除了飽足與爽感,身體真正的感覺是甚麼?我越來越發現,我熱愛的食物,往往讓身體不能承受。像是我偏好滾燙的湯與咖啡,非常排斥水果,鍾情奶蛋類食品,但這些卻是引發我長期脹氣、胃食道逆流、呼吸道敏感的元凶。身體是誠實的,請觀察進食後身體卻不大舒服的警訊,那代表你選錯食物。目前,我依照人類圖四箭頭的PHS飲食法來調配飲食,被動型的身體,只吃六到七分飽,想吃再吃,也依照所處的Tone與Color,盡量選擇低於體溫的食物,碰觸之後再吃。也記得恰當補充肉類與醣份。實驗到現在,種種惱人的問題略有減緩,不再狂渴,精神也比較警醒。
(3) 慢活當下 : 看到這句,是不是狂翻白眼到後腦勺?老生常談,知易行難。弔詭的是,若永遠都活在對於未知的恐懼,忙著為明天提前佈署,就會徹底忽略了今天,與現在。好好地跟這一秒在一起、跟你身邊的這個人在一起,快樂這一秒,操煩這一秒。每天,我仍然會列To do list,這一年,越列越短,因為只有今天最重要的2~3件事可以被寫在上面,慢慢地做好這些事,享受在你身邊流動的溫度與氣味,當你徹底品嚐過日常,才不會錯失直覺在失常前夕的提醒。
(4) 捨得斷離 : 好,這又是一個老生常談。因為直覺不會降臨在一個亂烘烘、超滿載的環境。簡單一點,把那些你存積好幾年,以為你會穿到用到,結果好幾年過去了,依然在原架上蒙灰的物件,果斷地清離你的視線。同理可證的還有,總是讓你身陷低潮或成癮狀態的關係或習慣,也請花一點時間,與之戒斷。直覺是敏銳的探勾,形同覆蓋在肌膚上的毛細孔,如果周遭環境髒污太多,毛細孔便會吸納太多蹣垢,無法正常運作。
(5) 時常遊戲 : 這是我和兩個直覺權威的投射者女兒,時常會做的趣味練習。很簡單,像是比賽不張開眼睛,誰能最先感受到後面有車來。或者,走到下一個巷口前,我們會碰到男人還是女人?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夠習慣這種先天優於他人的感知,將之視為獨特足以保護自己的天賦,而非異物。而,天賦也需要練習,practice makes perfect。我也常在一個人的時候,測試自己能不能猜對綠燈的秒數,是左側還是右側電梯會先下到地面。當然,遊戲中潛藏大量的或然率,重要的是,一次一次去探索,那個指引你先知一步的感覺是甚麼。如此,便有基礎分辨,甚麼是不經大腦的直覺,甚麼是經過大腦的投射。
(6) 遙視練習 : 我稱之為直覺遊戲的進階版。當人們來到我面前,我會盡可能地記錄,這個人帶給我的感覺。透過五感,而又穿越了五感。從對方說話的語氣、神情、展現出來的動作、衣間散發出來的氣息,來閱讀隱藏在語言之後的資訊。這個過程,有時會讓我想起抽絲剝繭的福爾摩斯,但用意並不在於探勘他人的隱私,而是對於對方的狀態,建立起基本的認識,當彼此越來越熟悉,認識會形成記憶。有時,即便結束了階段性的合作或交際,我依然能感受到對方的狀態起落。直覺會在應該的時候,提醒我,該send個訊息給對方了,也可能是在關鍵時刻拉起響鐘,警惕我,先別打擾,現在不適合。
(7) 保持所愛 : 你鐘心所愛的事物,最神奇的地方在於,一面將你推離現實俗務,滌清被玷汙的毛細孔,一面卻又為你帶來天外一筆的靈感。這個運作機制,和直覺作用的原理很接近,都是要在萬念歸於清明之後,突然給你一記飛踢,啊滋,去看看那個廠商到底簽好約沒啊?總覺得哪裡怪怪的餒。保持所愛,對於任何類型的設計,我相信都有其重要性,因為我們都會需要一個幫助自己抽離、從別的角度觸類旁通的星引。如同我寫東西寫到一半,突然想到要去檢查一下明天要用的ppt,設定好的動畫是不是都有乖乖出演。我很堅持創作的流暢性,這提醒了我,再次檢視其他形式的表達,是否都排除了可預防的失誤?
(8)鐵齒一下 : 我是最近才開始進行這個練習,焦點特別集中在,那些直覺提醒過我別做,而我偏偏鐵齒的事情。中午,考題很應景地出現了,我忘了在外送平台上加註,主食請勿加香菜。結果迎接我的,是一盒無從剔除、香菜汁液都滲進肌肉紋理的椒麻豬五花。灑.滿.了.香.菜。
我在選擇菜色的時候,今天只對豬五花有回應,直覺弱弱地戳了我一下,圖片上那個綠綠一點點看起來像蔥的食材,應該是你懼怕到發抖的香菜,你還是點別的好了。但不知怎的我就還是點了這道招牌豬五花,我想不會吧,怎麼會有人拿香菜來炒豬肉呢。結果就是有啊,還是名店呢。在打開飯盒的那一剎那,我聽見直覺幸災樂禍的嘲笑,你看吧哈哈哈。
好,我吃,鐵齒的結果就是必須接受越線的苦果,也許香菜很美味啊。忍耐地吃了一口、兩口….哇!!!!香菜我真的沒辦法啦,差點把早餐也吐出來。常常有過人來勸誡,直覺來時,千萬別鐵齒。但不鐵齒一下,真的不知道自己錯過了甚麼。只有明白了這個錯有多錯,才會正視微弱的訊號。
最後,為什麼我形容與直覺漫舞,而非共舞呢?因為,我和我的直覺,還未能達到翩翩華爾滋的境界。但,起碼,直覺現在願意現身在這支舞裡面,我已經很感恩了。等我調好呼吸、不漏接拍子,總有一天,我們能和諧跳完一支舞的。
人類圖四箭頭向右 在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與生產者的問答練習》
前一陣子,有投射者的朋友問,在婚姻關係中,就算提問了,如果生產者另一半,「一直沒有回應」,那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太好了,很值得被認真實驗後仔細作答。雖然我家的生產者,「一直都蠻有回應的」,但我並不認為,他是因為充份意識到薦骨運作的緣故,而是他所期待的兩性關係,原本就奠基在往覆對話後的再確認與再釐清,可以刺激雙方思考,為什麼這樣做,以及,彼此到底要什麼。
早年兩人世界時,我很享受如此有問有答的互動,覺得找到失散許久的知音,即便我們相異之處遠大於雷同所在,婚姻生活總是充滿了擦撞後的火花。
有了孩子後,漸漸地,日常變得煩瑣吵雜,隨著時間過去,我不再熱衷提問,反而慶幸,還好我們在多年問答中,已經建立起大量的默契,現在無論做什麼,對方心裡都有底。
然而,好像只有我這麼想。當我越是減少提問的次數,我們之間零碎的磨擦也越多,連哪些衣服該被丟進洗衣機、哪個物件需要被丟棄,都能上演你丟我撿的戲碼。
「妳為什麼丟東西前都不問過我啊?這是我的東西欸。」從以前,先生就很有個人物件的領土意識。
我偏偏最討厭伴侶強調「某某某東西是我的」,什麼小家子氣的觀念,於是經常火力全開反唇相譏,「問題是,纏繞電線用的鐵圈,丟在那裡都多久了,如果要用,老早派上用場了好嗎?」
小事如此,稍微大一點的年度出遊、財務管理、小孩教育等家庭決策,争執點永遠卡在,「幹嘛都不事先問我一下。」
幾次下來,我才終於認清現實,第一,我們之間,真的沒有像我以為的有默契。同理可證,第二,我想要的,很有可能他根本覺得還好。
用人類圖的語言來說,就是,投射者擅自發起,而生產者感覺被侵略、或被打亂後,第一時間產生的防禦心,很直觀,後座力極傷,我相信他們大多不是有意如此,只是這樣的作用機轉,會使得投射者在婚姻關係中,朝向日益消極、又或者愈發進逼的處境,生產者當然也不會好過,硬是要配合自己沒有回應的事,配合久了難免失控,再不然就能躲則躲。
從前我不是很能理解,只是出去半天,帶孩子到外縣市玩,到底有什麼好煞有介事「提問」,而我也很氣惱三不五時被拒絕,或勉為其難被同意。
難道其他老公都不擔心停車啦吃飯啦塞車啦孩子拉屎啦等等問題嗎?為什麼別的家庭都能說走就走。我起碼得提前一週「提報」。
有了這一兩年的經驗,我比照著書上的提醒,想來實驗看看,到底眉角是什麼。於是,從過農曆年開始了「提問」實驗。
因為,先生是生產者,在我的觀察,他比顯生更需要時間,一方面需要時間消化外界來到眼前的資訊,另方面也需要時間,從自己目前關注上的事情上抽離,以「保持薦骨開放」的狀態來回應提問。
我的proposal,很簡單。我想要去住一個嚮往很久的飯店,等孩子考完期中考,請個兩天假成行。
我覺得,純生的「在不在狀態裡」很重要,左右了薦骨開放的時點和延續的時間,至於「理想狀態」是什麼,則因人而異,需要雙方長時間的觀察、紀錄、與摸索。
舉例來說,我家純生傾向一次專注一件事,這和他的四箭頭設計有關,所以,秘訣是,千萬別在他正埋首鑽研的時候,不自量力跑去發問。我試過,他可能看起來很專心在聽,但曈孔是細小的,身體不自覺地往後傾,嘴巴裡即使說著哦好啊好啊我覺得挺好的,事後也證明,他當時不在薦骨開放的狀態裡,於是就會找我抱怨,「下次我們還是從長計議好了,有些事隨興不得。」(可以想見投射者苦澀的憤怒,都快淹死自己,考量篇幅,下省略10,000字。)
另外,雖然他的情緒中心空白,卻鋪埋了黑色22閘門地雷,優雅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日常,但如果不幸被餓到、被久候、被呼嚨、被擺爛,優雅會即刻不靈,說出來的話……,算了,我不想白費力氣描述,總之,你不會想聽的。
於是,提問時,掂量一下對方與自己的情緒狀態,也是必要的,別小看了一句「你現在可以去倒垃圾嗎?」的威力,飽滿的情緒,會讓提問聽起來有玉石俱焚的挑釁意圖。
先生的情緒,通常不會太難搞定,家族人嘛,讓他吃飽,穿暖,不時撒嬌討抱,大概就都是safe的了。我注意更多的,是我的空白情緒中心,有沒有過份吸取了外界的情緒,而打壞一盤棋。
找一個對於雙方來說,情緒都回歸水平的時刻,來拋出提問,把那個時刻,當成你們兩個人之間的「Quality time」。可以提問,可以討論,可以傾訴,也可以抱怨。
我和先生的「Quality time」,通常會在孩子睡去、或還沒醒來的晚上與清晨,那時的提問與回應,大多會全壘打。如果先生有突發的事情要忙,我就讓他去忙,同時拍拍他的肩,親親他的脖子,暗示他,我有事要找你簽核或商量,等你ok了,請來找我。如果他明顯情緒有所波動,那天我只會專注一個提問,「你看起來很累,有想要聊聊嗎?」。
在投射者與生產者的關係裡,我時常只注意到生產者源源不絕的能量,而視其為理所當然,事實上,能量的施作,若伴隨適切的修復和啓動,關係中的決策過程,才會風生水起。
注意到這些面向之後,在只有我們兩人的Quality time,我是這麼提出我的proposal的:
「爸爸,搬家忙了大半年,我想安排全家出去玩。你願意帶我們去嗎?」把握時間,單刀直入,每一次,我都不知道薦骨開放的時間有多長。
「嗯,」先生眼睛亮亮的,膝蓋朝我的方向挪動了,ok,有回應,但他搔了搔頭,「可是妳想去的地方會不會有點危險啊?」
1/3的潛層悲觀又發作了,Allen也有跟我解釋過,好,我知道你們的謹(悲)慎(觀)其來有自,但真實面對就是很想把你們巴落,以馬景濤式招牌來搖晃你們。
我不動聲色,只回應一半,不能叫做有回應,也不大適合再發動強攻,我提出了幾個地點與路線的備選,供君選擇。對,重點是,「提問」前,也請做足「提案」的準備,你不一定要馬上獲得回應,但至少知道對方在意什麼,下一次,你會提問得更切中紅心。
最後,我加了一句,「沒關係,你參考看看,我知道你不是不想帶我們出去,等你想好了,再跟我說好嗎?」是的,就是要用這種啾咪愛你哦的口氣,家族人,真的很吃這一套。
隔天早上,提案被通過了。原始的選項被採納,因為我在其中一個選項,先釋出為車程做出妥協的意願,被他視為重大犧牲,而我也提出了幾個解決不預期的方法,讓他明白,一切是可以盡量manage的。他說,「我知道妳想去好多年了,之前我一直在擔心,其實那裡風景很好我也很想去,這次我們就試試看吧。」
我很開心,並不只為了目的達成。而是在實驗中,對於投射者擅長的「引導」,有了另外一層發現,不只引導對方去做,讓他的能量為你所用。有時,引導也意味著,自己是否能深入核心,發覺對方的「不能」和「不為」,並不全然代表了對於關係的「拒絕」,換個角度思考,這正彰顯了他期望在關係中,被正確對待的一種表態。
Sorry,關於文章開頭的提問,我到了這麼後面才回答,如果另一半總是沒有回應,除了思考以上的幾個面向,我覺得也可以參考我純生朋友Michelle的一番話,她認為,還有很多生產者,對於「回應」的身體感知,並不熟練,有可能身體明明給予肯定的回覆(像血脈賁張,腳底湧起熱能……類似的觀點@丹尼詩人也曾提過),而自己卻渾然未覺,以致於無法好好地給予回應,看起來不是「沒反應」,就是「不,我拒絕」。
此時,就很仰賴伴侶的觀察,透過不同的情境測試,找到正確激發回應的提問方式。也引導對方認識自己的薦骨反應。
我知道,聽起來,很累。曾經,我也妄想,如果學完七階,所有婚姻的磕碰,都會迎刃而解,現在我正準備上四階,已經不存在如此幻覺。
人類圖許多傳遞兩性與婚姻的知識,彌足珍貴,如同寶典。不過,真實關係裡,付出實踐才不至於空手而返。即使,你覺得不公平,為什麼不是對方來多實踐一點,well,不要害怕,也不需要計較,自己是多踏出那一步的人。
你只需要問自己,你還在意、並想保有這段關係嗎?無論答案與否,你終會知道,自己多踏出的那一步,很值。
人類圖四箭頭向右 在 臨床心理師的腦中小劇場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腦中小劇場 第66場 《醉好的時光》 一切都是幻覺 但是騙倒我了】
馬汀很早以前就死了。
不是入土為安的那種,那種還好一點,而是明明還在呼吸,卻動不動就失去心跳那種。
當他在課堂上,渾渾噩噩地唸著歷史課文,直到學生憤而離席時,他失去了心跳。當全家吃完晚餐,他卻想不起剛才的對話時,他失去了心跳。當他從妻子的眼神裡,確定自己變成一個無趣的傢伙,他失去了心跳。當死黨準備慶生,他卻只能拿白開水舉杯時,他失去了心跳。
但他以前真的不是這樣。
那時馬汀還很年輕,心跳還很正常,他是辦公室裡的天菜,甚至還學過爵士芭蕾。學校把博士學位和研究經費雙手送到他面前,只要提出申請,絕對直達天聽。但當時他的孩子年紀還小,他沒時間想未來,他只想顧好現在。當一個家成立之後,他和太太不再是情人,而是分割家計的同路人,為了飛得更遠,他們把很多東西都拋出了機艙,包括語言和想像力。
時間一天天過去,工作是為了維持心跳,剩下的時間拿來喘息,連溝通都太傷元氣。孩子慢慢長大,日常逐漸成型,生活變得安逸,而安逸就是專門用來澆熄熱情的。什麼憧憬,什麼熱情,那些都不重要,就照目前這樣過,不需要驚喜,只要別出差錯就好。反正人生大概都被固定住了,就像產線上的成品,等著被輸送帶往前推,但馬汀並不孤單,因為在他的前後左右,都是一樣的成品。
「這世界從來不是你期待的樣子」,這是他講課的台詞,但有時他更像坐在底下聽這句話的學生。
因此當死黨舉杯,並慫恿他喝一杯時,他流下了眼淚。
原來不需要酒,只消一杯水,就可以從乾掉的身體擠出眼淚。
「乾了吧,反正人類的血液天生就缺乏0.05% 酒精濃度,一兩杯紅酒的量,喝了會讓你更放鬆。」其中一個教心理學的死黨,引用了挪威精神科醫師芬恩斯卡德魯(Finn Skårderud)的假說,用學術把酒包裝起來。結果馬汀買單了,教音樂的死黨買單了,教體育的死黨買單了,整桌人都買單了。
那晚,四個大叔在回家的路上,跳起踉蹌的舞步,拉扯彼此的襯衫,架著有點年紀的肢體玩摔角,姿態狼狽,但他們活過來了。
青春就像一場夢,黃湯下肚,酒神加持,人生回春,夢境回歸。既然青春唾手可得,不如就衝著那0.05%的假說,來進行一場「酒精實驗計畫」吧,順道寫篇論文。
《每天攝取符合人體0.05%酒精濃度的酒,觀察能否提升社交與專業能力》
在心理學老師的主導下,四個大叔煞有介事地寫下論文題目,然後以「蒐集證據」為名,肉身試煉,親自下海開喝。而且他們打算有格調地喝,下班不喝,假日不喝,只在上班時間喝,目的是為了秉持實驗精神,維護學術份子風骨。
還有什麼比為了寫論文而飲酒,更能減輕罪惡感呢。
於是酒一入喉,順著食道,腸胃開始吸收酒精,乙醇在血液裡翻湧,刺激大腦產生 GABA(γ-Aminobutyric acid,γ-胺基丁酸)。對人體而言,GABA是一種能讓大腦放鬆,緩解焦慮的神經傳導物,主要作用是抑制中樞神經系統。一旦人的大腦皮質與邊緣系統被酒精接管,理性判斷會被解防,行為會變得衝動,每個決定都在推翻陳規,每句話都在挑釁世界,但是迷人極了,這簡直就是青春的訊號。
因此心跳回來了,指尖回溫了,歷史課的迴響差點掀翻屋頂,音樂課的合唱宛如天籟,體育課的孩子甚至踢進了致勝分。人人專業戰力噴發,社交狀態爆棚,老師們又成了教室裡的神,0.05%,一切都維持在「剛剛好」的狀態。
剛剛好的數字,剛剛好的活力,剛剛好的幽默感,踩在剛剛好的紅線上。如果一直這樣剛剛好下去,事情會走向一個剛剛好的完美結局。
可惜所謂的失控,都是從「剛剛好」開始,因為我們總是守不住這條紅線。
馬汀和他的快樂夥伴們嚐到了剛剛好帶來的甜頭後,食髓知味,以進階研究為名,企圖攝取更多的酒量,變成更年輕的自己,而這也是成癮曲線的重要拐點。
因為那時讓他們感到滿足的,不再是酒精帶來的放鬆感,而是飲酒這件事所帶來的後續好處,飲酒從生理需求,轉變為心理渴求。
一旦被心理渴求制約,人就會變得貪心,酒一杯接著一杯,成了大腦的綁匪。喝酒不再是為了提升教學品質,而是用來宣洩生活的怨懟。於是有人吐了真言,有人毀了家庭關係,有人的妻兒撤回娘家,有人甚至丟了性命。
若無意外,《醉好的時光》(Druk,2020)應該會拿下本屆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它談的不只是酒,不只是中年危機,更是對青春的執念。
當我們都怪罪酒精製造問題時,它其實是浮出問題,包括壓抑的情緒、憤懣的對象、卡關的關卡、上鎖的秘密。只是當事情浮出水面後,一切就砸鍋了,但換個角度想,事情可能很早以前就搞砸了,只是我們都在騙自己。
於是,過量的酒精在大腦表演了一場貼近現實的幻覺,讓我們以為有能力可以維持剛剛好,以為喝了酒之後事情都會變好。但當時的我們並不知道,不是酒精讓我們活過來,而是酒精讓我們相信,自己還能活得跟少年仔一樣。一直到蓮蓬頭的熱水往頭頂砸,我們才赫然發現,
一切都是幻覺。
這讓我想起台劇《偵探物語》的某一集,那集叫做「失蹤」。故事開頭是西裝革履的男人駕著名車,將車開進洗車廠,當時他若有所思地聽著廣播,聽著聽著,突然哭了起來。當車子被送出洗車機時,他打開車門,就此失蹤。
直到劇末,偵探社終於找到他,並問他失蹤的原因時,他說:
「那天我和平常一樣,起床,上班,開車到公司。那天公司有個很重要的提案,我在開車時接了很多電話,儘管公事多,我還是一一處理了。沒有一點點情緒,沒有一點點壓力,直到我在等紅燈時看到一個女人經過,那是我高中的初戀。
「她當時一閃而過,我也只是笑笑,原來在路上遇到初戀情人,會是這麼一般的感覺,並不會像電影裡的澎湃激昂。原來當初那樣死去活來的事,可以這樣一笑而過。
「然而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麼麻木。我的心已經一點也不跳了,我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我已經越來越沒有感覺,不論是壓力或成就感,對我來說根本不痛不癢,我一點都不在乎,也無法得到滿足。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的身體裡面有個部分死去了,你就會拋下一切,往太陽落下的地方走去,一直走,像著魔一樣走著,因為你想看看,那裡究竟是什麼樣的地方?」
對馬汀而言,夕陽落下的地方,就是青春的所在。在那裡,沒有生計的顧忌,沒有生養的壓力,他不需要把任何東西拋下機艙,他的想像力還在,他對人生還很有感。過去多美好,人之所渴望追逐過去,就像福克納的金句:
「過去永遠不會死去,過去甚至還沒過去」。(註)
但事實是,青春過去了,只是我們不甘於目送,為了抓住衣角,哪怕整件事都是一場幻覺,一齣騙局,我們都心甘情願。
然而摔過一跤的人才會明白,青春不會是一種樣態,而是心態。
要讓心態回春不困難,先學會「屈服」就好。屈服不是放棄,而是接受,接受酒精無法讓人回春,接受時間會在我們身上留下拖痕,選擇接受,是從騙局下莊最直接的方法。
但這並不絕望,因為無論是酒精或時間,都無法左右我們的心態,那是我們內在最硬派的部分。酒精再堪用,也只能用來喚醒你的冒險精神,但那是你原本就擁有的東西。人的冒險精神,不是喝酒喝出來的,而是在日常的岔口訓練出來的。每一次選擇,都在指向翻新或安逸,而這些箭頭的累積,決定了我們的探勘能力與想像力,也決定了心態的年紀。
不一定要仰賴酒杯,不一定要轟轟烈烈,平凡地活著也很好,只要持續對各種選項保持好奇,願意起身嘗試,一堂課、一場旅行、一句內心話、一條陌生岔道,都是一種和麻木對抗的姿勢。改變並不容易,因此當你決定拿起白開水舉杯時,縱使寂寞,也別忘了還有李宗盛那句:
既然青春留不住,還是做個大叔好。
註:
《修女安魂曲》(Requiem for a Nun,1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