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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鵝紳士 在 腐生物專用道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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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鵝紳士 在 腐生物專用道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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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鵝紳士 在 Niki 妮奇 Youtube 的精選貼文
【2020年11月BL新書開箱】一口氣懶人包介紹11本BL腐漫新書!
跟著腐社長2020最後一天囤點書單連假嗨起來🎉 |Niki妮奇 x BL腐週報30
本片書單:
#BL漫畫 #腐漫
00:00 前語
01:32 戀愛催眠療法
03:31 與渣男的期限同居計劃
04:25 愛哭社員的戀愛理想型
05:26 你是我的Alpha
06:34 前輩這不叫戀愛
07:47 戀愛諜報機關
08:46 暖陽星光
09:32 與青梅竹馬的上司fall in love
11:15 我的老師
14:06 我珍視的夫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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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6 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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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鵝紳士 在 Life Lab - Make Life Better Youtube 的精選貼文
襪子娃娃達人又來囉~~
Gini老師今天要帶來"紳士企鵝"
超適合當婚禮小物唷~
襪娃達人Gini本季節目一樣帶來許多可愛襪娃的做法,襪子準備好,一起來跟Gini老師動手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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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鵝紳士 在 企鵝紳士 的推薦與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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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鵝紳士 在 南極紳士企鵝 - YouTube 的推薦與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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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極 紳士企鵝. 69 views69 views. Feb 2, 2012. 0. Dislike. Share. Save. 李明珠. 李明珠. 336 subscribers. Subscribe. linmama48 的共享視訊檔。 ... <看更多>
企鵝紳士 在 [自創] 企鵝紳士(全) - 看板BB-Love - 批踢踢實業坊 的推薦與評價
對科學史大不敬、嚴重YY腦補超展開、偽歷史、真架空。
如有雷同,純屬想太多。
時間:二十世紀晚期(有錄音機)及部份早中期(有電報)
掃雷:素食,清淡,純西方背景,重度生物宅詞彙出沒。
「企鵝紳士」曾經並不是一位企鵝專家。
但他毫無疑問是本世紀最偉大的演化及考古生物學家之一,早在他一頭栽
入古企鵝種研究之前,已有繁多的遠古物種因他的發現與論述而拼湊、復原、
得名。而假若演化及考古學家的名人殿堂中,舉行一場著作產量與題材廣度的
競賽,只怕「企鵝紳士」威廉‧埃瑟就算不拔得頭籌,也在前三名之列。
直至數年前,七十餘歲的他,再掘不動化石、也航不動海了,仍維持二至
三個月出產一篇專題評論或一篇書評的產額與頻率。除了化石本行,他也談論
高等教育與科學新聞;偶爾詼諧一筆,在科普雜誌以幾乎科幻的筆觸聊一聊,
演化理論怎樣定位我們人類在宇宙中的角色?
中年時的他甚至出版了一本探險小說。一本徹底不見天擇說與遺傳學痕跡
的文學著作,卻處處是他探險精神的寄託。
到我要探訪他的這時候,他剛過八十二歲生日,身體健康遠不如前,每半
年卻總還有一篇回顧文章。他縱橫數據之海的能力驚人,從中學以後科科唯一
只拿A的他,老年的分析力依舊敏銳,也非意外。而關鍵是,近十五年來的演
化學著作自然都是關於…那個,呃,企鵝了。
還真沒有人弄清楚過,某年某月某日,他怎麼會突然間對企鵝大發興
致的。
我上這個班,是為了埃瑟博士的傳記撰寫。他已將不少私人通訊及筆記捐
贈了圖書館與科學基金會的檔案室,同意傳記用途在他生時便公開,坊間已有
一些科學家列傳使用過了。因此我至關緊要的任務是深度訪談。
像他那樣紅了一輩子的目光焦點,生平資料太多了,但若要寫傳記,我還
差著一道空隙要填:從他的近年著作裡找尋他研究興趣轉向企鵝的契機,並在
訪談中釐清這怪事。
我與主任確定任務、回到辦公室的第一件事是:像個懷春少女一樣小聲尖
叫。
我,珊娜‧坎希爾,當然不是個少女,而是剛完成碩士、拿了三年份合約
的研究人員。那你問我為甚麼尖叫?甚麼?要面對面單獨訪問威廉‧埃瑟?換
了你,你不興奮嗎?你不知道他年輕時多麼英俊嗎?
別否認了,我知道就連學界的男士們也咸認,企鵝紳士年輕時是個難有匹
敵的美男子。
我也知道,企鵝紳士現在很老很老了,又生了重病,令得那美若古希臘石
像的五官,亦垂掛所有普通老人般慈祥卻無奈的皺紋。我蹲在櫃子前,從標記
他名字的一列檔案夾之中,抽出他在戰時出航的新聞。一角又一角的發黃剪報
,在我父母還很年幼甚至未出生的時代印製,這些從戰火裡倖存的出版品啊…
…
正是在大戰的烽煙裡,青年威廉一次次登船遠航,首航是「黑燕鷗號」,
他站在偏遠地帶的化石坑裡,一身灰土,抬頭看向蹲在坑沿的考古隊友人或記
者,衝著鏡頭璀璨地一笑。
要命的是,唇上還留著玩世不恭的小鬍子,正與他的性格相符。那是唯有
真正聰明的傢伙才散發得出又不引人討厭的傲氣。即使是黑白照片,也看得出
那副略帶輕佻的唇吻曾經多麼動人。
我慶幸我和他的年代錯開了,現在他比我祖父還老了。否則,我訪問他時
,有可能賭上我的職業生涯,對他襲吻。哪怕他夫人梅莉爾‧古柏在旁向我揮
舞著考古鐵鍬,我也未必忍得住動物本能的驅使。
對,考古鐵鍬。在他們青年的那年代,女人可還沒有現在我所享有的自主
,但堅毅的古柏博士是個異數。她是他這一生真正的另一半,他們結婚之前,
已是彼此化石挖掘的夥伴,婚後,是互助校閱書稿的益友。在一些梅莉爾並未
隨行的化石探索旅途上,在二人各自單身的早年學術生涯中,威廉給她捎去了
許多信件,瑣瑣細細,不談情愛,卻有意無意地撩撥著化學火花。
例如威廉曾這麼寫:「今天我試作了一首詩…妳先別笑,我知道妳一直不
看好我寫詩,我彷彿看到了妳拿著信紙哈哈大笑。好吧,信尾我會附上那首詩
,搏妳一粲。」
我在檔案室讀著這些書信時,時常很羨慕梅莉爾。所以我讀得特別地仔細
,有時不免拖慢了一個傳記作者應有的效率。威廉的人緣很好,有許多學界以
外的朋友,男性佔大多數,他間中也對梅莉爾提起他和友人的智慧談論。
有封信特別令我的目光停駐了幾分鐘。那是他二十五歲時寄出的,信末的
時刻是傍晚。寫信時的青年科學家顯然很興奮,一開頭就寫:
「昨日我又見到了路—文,我們一起消磨了一天一夜,直至剛剛下午喝完
茶,他才離去。我們很密集地說著話,我將近日的疑惑心結全對他傾談了。送
走了他,這刻我感到很滿足,是靈魂充盈的滿足。妳知道,他是我的男性靈魂
伴侶。我這樣的喜悅,並不令人意外吧?我想,與他這次見面獲得的能量,可
以支持我再出發往下一趟南美洲的化石挖掘了,隨時都可以出發。當然,目標
還是古企鵝。」
「路—文」一定是某個名字加姓氏的縮寫,連名字也不提,卻提姓氏,拿
條橫線連起來,非常地不正式,因此特別顯得親暱。這個縮寫出現在一列字的
右邊最尾,那列字他寫得有些歪扭,可是他的字跡一向整齊如學生(老實說,
這節省了我不少閱讀他手稿的時間,使我更愛他了!),而再下面一列字特別
短,中途便換了列,好像在避開那個縮寫。
盯著那幾排藍色墨水時,我驀地產生一股很奇妙的直覺。我毫無來由地認
為,青年科學家寫下那個縮寫時…在害羞。
極有可能是我想得太多,大概是那個特異的名詞「男性靈魂伴侶」令我多
心了。可是這也不能全怪我,事情真有些蹺蹊這個「路—文」,在他捐給
各地檔案室的私人通訊與筆記之中,只出現過這麼一次。有好幾個他的生平近
交,在紀錄中頻頻出現,還有些常出現的則是同僚。如果這位「路—文」真是
個重要的人物,一個光是喝茶聊天便令他喜悅得「隨時可以」踏上新旅程的角
色,怎麼竟會在其後半個世紀的私人記錄裡缺席?
我將這疑問用鉛筆潦草寫在鋼筆字的訪談大綱空白處。這不是一個必要的
問題,但若夠幸運,我不願意放棄發問的機會。
§§§
梅莉爾‧古柏博士比我想像中好相處不少。注意,我可沒說「與我的想像
完全相反」。她的舉手投足,顯現這是一個不負「考古界女英雄」盛名的女人
,與平易近人的威廉,真是互補的一對。第一次訪問,她在廚房替我沏茶時,
我與威廉在客廳,面對偶像的亢奮使我不敢直視威廉太久,唯有藉故轉頭看廚
房。威廉體諒我的不安,也跟著望向廚房。
然後他笑著向我攤手:「妳看看可憐的梅莉爾,我的愛,她是在對賓客扮
演傳統妻子的角色,其實平日都是我準備茶點的。現在她心裡正在咒罵我。」
梅莉爾真是很酷的女人,她奉上茶點,留下受訪的先生在家,逕自到她在
大學裡的研究室去了。她是退休的榮譽教授,我改天才要訪問她,今天她是不
必守在家中作陪的。
我和我偶像的對談,從他生平的幾項至高成就開始。一個小時後,如同我
事先的計畫,轉向了企鵝。
我不需要偷看筆記,他的經歷我順口就能敘述出來:「您從二十四歲到二
十九歲間,航海多次,最有名的是『黑燕鷗號』,您曾搭它前往南美、南非,
以及南極大陸。當時您採集的企鵝化石,已導致了不少古企鵝種的命名,也推
演出從翅到鰭的演化等等理論,是非常有前途的研究啊。怎麼後來過不多久,
卻轉向恐龍化石,把企鵝研究擱置那麼多年?」
威廉的答案,不知怎地令我覺得有點官方制式化:「考古和演化推論是必
須跟著證據走的,後來恐龍化石發現得多了,當然改做恐龍研究。」
「可是您五十歲以後,卻再開始挖掘企鵝化石。而且近年您的著作與曝光
機會,常向大眾推廣企鵝研究。」我越說越流利,暗喜自己有點專業架勢了,
「所以我的問題有兩個,第一,是否挖掘技術曾有所進步,使您又投向企鵝化
石?第二,甚麼動機讓您開始推廣企鵝故事的呢?」
他的謙虛回答難掩自豪:「一來,是當時南極航行變得風行,比我年輕時
便利多了,我也湊上潮流。二來,在一些領域有了一點微小的成就後,重拾年
輕時的狂熱,並不稀奇。」
「是的。那麼,有沒有值得紀念的事物,讓您決定去重拾?」
「企鵝紳士」沉默了片刻。問一個人有關他生命中突然的重大決定,並不
是太禮貌的事,我希望我將問題包裝得體了。我正想著,如果他還不答話,我
便得岔開話題,他卻開言了:「以下的對話,為了保護一些人,不能公開,我
希望妳將錄音機關掉。」
我一愣,按停了錄音,他炯炯目光盯了盯我手指,才說:「有時人會為了
逗另一個人開心而做很多事。我從來沒有不喜歡企鵝化石,只是中間離開了一
下,那就像是你很喜歡家鄉,可也會暫時離開。當你離開時,你還是愛著那地
方。」
這幾句聽著很美,但我總覺得邏輯不太通順,我一思索便找出了問題:他
的第一句和後面是接不上的。他留了一道斷裂,讓我去思考。「您是說,研究
企鵝化石,可以令某個人開心,是您一直都喜歡做的,只不過曾有中斷?」
我瞥了廚房一眼,想著出了門的女主人,也羨慕著她。原來企鵝紳士之所
以為企鵝紳士,是在逗她開心呀。那「另一個人」自然是她了。
「我這樣說吧,」老科學家的語調有些詩意,「如果一個人做了很多很多
,只為了搏另一個人的一笑,那麼無論這人再怎麼超然塵俗,也不過是個戀愛
中的傻子而已。」
我已有定見,想他說的是梅莉爾,應聲接腔:「是啊,我同意,也明白。
」
威廉微笑著,輕皺了一下眉:「妳真的明白?我指的不是她。遠在梅莉爾
之前,我便有一個教我想取悅的人了。」
我一聽有粉紅舊事,精神大振,同時也慌了手腳:「您說的是,那種…浪
漫的感情?您剛才說的…『戀愛』?」
他笑了起來:「我還以為妳會感到不確定的部份是『傻子』。」
「噢,好,抱歉,我問錯了問題。那那…我應該問為甚麼是傻子嗎?」我
暗罵自己的不沉著。他是不是一個戀愛中的傻子我不知道,只知道我自己是個
訪談經驗很遜的傻子。
「我們都是傻子,我和另一個人。」
這不等於沒有線索嗎?既是戀愛,肯定有另一個人。不知哪兒來的靈感與
衝動,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竟然問:「是不是…『路—文』?」
為甚麼是他?這聯想沒有半分科學根據,珊娜‧坎希爾,妳瘋了?
就在我羞愧到勒死自己的前一秒,威廉揚了揚眉毛,「總算有人問到那封
信了。妳訪問的前期功課做得很足啊。」
他記得的!超過半世紀前寫的信,那遙遠而孤伶伶的一小段,他還記得!
如果你二十五歲時寫了一段文字便寄出,歷經生活的幾番巨大改變,中間的私
人書信幾乎不曾重提相關的內容,到八十二歲,卻仍記得那段文字的關鍵詞,
這說明甚麼?
我更沒有預想到,「企鵝紳士」名號的由來,會和那封信牽上關係。想起
幾分鐘前他那句「戀愛中的傻子」,我迷惘而激動,這種遊走於秘密邊緣的意
外發現,是做口述歷史最可貴的時刻之一,我背脊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我以為接下來會是一段曲折探問的過程,威廉卻不給我機會玩偵探解謎的
遊戲,他開門見山:「他叫路易斯‧文德森,國際新聞記者,我的中學同學。
好了,妳可以開始錄音了。」
我一邊振筆疾書,一邊確認錄音機運轉無誤。威廉俏皮地一霎眼:「寫傳
記便是說故事,寫故事需要想像人物的形象。路易斯是甚麼模樣,妳也不能完
全沒依據,我給妳點依據:他是灰藍色眼珠,瘦身材,身體不是太好,矮我半
個頭。下次妳來,我找張照片讓妳看。」
身為傳記生手的我,竟然讓採訪對象教我怎樣寫書,我連忙點頭:「謝謝
您!」
「可是,照片不太準確,」威廉搓了搓線條很俊的下巴,「那是我們十幾
歲的照片。他成年時期的資料照片,妳得問他服務過的報社去要。」
有時我很感嘆,我們所用的語言是如何提前洩露了人們未必想提前知道的
事。提到文德森先生時,威廉一直用的是動詞過去式不僅在敘述文德森先
生過去的職業狀態時這麼用,說到他外貌的特徵,威廉仍舊用過去式。所以我
一下就知道了文德森先生已不在人世,因而悄悄感到一陣落寞。
最早我以為「企鵝紳士」背後的故事如他的作品一般趣致,然後聽聞有陳
年的情愫,我又期待起浪漫。現在,即便我甚麼也還沒有真正聽說,我卻知道
這不是一場完全的喜劇。
縱使我對面那位當事人一臉怡然。
§§§
人在童年與青春期總有一些夢想,是成年後引為笑談的,有些人則乾脆不
提起,以免惹來譏嘲。少年威廉與少年路易斯的夢想是遨遊世界,而且不是那
些名勝大城,他們酷愛角落與荒原。
他們都依戀大自然,於是特別熱中談論報上那些奇特生物的資訊。在孩子
而言,現存的物種固然很吸引,曾佔據地球卻走入了歷史的物種,更是教人神
思飛馳。
所以,他們談得更多的是化石。兩個人都想要親身去挖掘化石,那不正是
遨遊世界的絕妙方法?
路易斯的體能遠遜於威廉,容易生病,但是他倆誰也沒有質疑過路易斯夢
想成真的機會,因為未來還在很遠的地方,沒有人能預見,可能性也就無限。
在他們的青年時代,有部經典電影的插曲曾這麼唱:
「當我還是個小女孩,我問我母親,我會成為怎樣的人?我會富有嗎?可
會美麗呢?母親這樣回答我:會發生的總會發生,未來並非我們能預見……」
威廉的興趣廣泛,路易斯由於體能的限制,更專注於少數知識,他尤其喜
愛的,是企鵝。
瘦弱的少年怎會特別著迷於肥肥的企鵝,這當中大概沒有甚麼關連。威廉
知道路易斯是個缺乏安全感又單純的人,也或許在他幼年時,曾被哪一套繪本
中的企鵝擄獲了心思。「我沒問過他,喜歡企鵝這生物的哪一點,」話題進行
到這兒,茶早已冷卻,威廉替我換上一杯新茶,「他很單純,喜歡動作傻氣的
生物,這很好理解。」
路易斯畢竟沒有成為考古學家。大學以後,他衡量自己的體能與長才,選
擇了新聞做專業。國際新聞記者照樣可以四方遠遊,對體力的考驗卻不如挖化
石那麼嚴峻。至少,不必在寸草不生的莽原揹著露營裝備與挖掘工具走上三天
,或是應付隨時撲至的極圈風雪。
那些嚴峻的挑戰,由威廉替他扛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覺得,那所有
的化石考古之旅中,我是在走雙份的路途,另一份是路易斯的。」
我由衷地讚揚:「你的成就也因此是雙份,甚至更多。」
威廉搖了搖頭:「當我倆在那個清晨,我家門口的小公園裡相約未來上路
時,我們可沒有貪圖甚麼成就。遊歷的本身已經足夠。我知道這聽起來很惺惺
作態,但我相信妳懂。」
從這次訪談起,威廉頻頻提起「那個清晨」。講到後來,我都錯覺自己當
日也在旁瞧著了。當然我沒有在場,那一年,我祖父母還是幼童呢。可是從威
廉的敘述,我感覺自己浸浴在初升不久的明媚陽光裡,坐在小草地的一邊,傾
著身子,支著下巴,望著眼前稚氣未脫的一對少年,聽他們為往後志向彼此承
諾。對望著的兩雙眼睛,一雙澄綠色,另一雙灰藍色。
「我們要去到所有未曾被命名的地方,探索未曾被命名的生物。」他們在
說。
威廉的「雙份路途」做到了。他還未取得博士,便挖到了一根從所未見之
禽類物種的跗跖骨化石。在他畢業後的數年間,更多這物種的胸骨和前肢骨被
他掘出。物種的形態與體型被估計出來,這是一種古企鵝。
威廉所命名的第一個物種,是路易斯所迷戀之生物的遠古祖先。他興奮極
了,將剪報寄給了路易斯。事實上,那幾年當中,他從不間斷地寄去自己的發
現,少數是筆記,多數是報紙雜誌的消息。哪怕只是報紙的小小一角,而且內
文的術語對一個非生物專業的人來說,實是艱奧又拗口,但是他只需要路易斯
看見化石紀年的估計。他只需要路易斯明白,他正組合著企鵝遠古生命的歷史
。
他們一直通著信,路易斯卻很少回應他五花八門的考古發現。路易斯經常
不在家,常駐別國的城市,他知道路易斯在用自己的途徑實現著夢想,只不免
有些失落。
「如果他能在『很好,恭喜』那樣禮貌的句子之外,多一點點熱情就好了
,一點點就好…」
威廉說這話時沒有嘆息,我聽來卻每個字都有著惆悵,「企鵝、化石、未
曾被世人踏足的原野,這許多事物,不是他所喜愛的嗎?我給他帶去這些事物
的消息,他難道不開心?」
「你們那時不見面的嗎?可問了他的想法?」我問。
「我們都是長年奔波的人,一年見上幾次。化石的話題都是我在說,即使
當面相對了,他還是禮貌地評論:『聽來真棒啊,恭喜。』請妳知道,那不是
我們對彼此說話的方式,絕對不是,只要不談企鵝化石,他又恢復了正常!這
多奇怪啊,最迷戀的事情,他的反應最冷淡。」
我小心地問:「因為那是他最在意的話題,倒有點害怕多提?」
威廉沒有正面回答,但表情顯是不太同意我,「我不知道他從何時轉變的
,在我的記憶裡,就像是昨天他還興高采烈地跟我談,今天一覺醒來,突然再
不理睬同樣的話題。當然了,事件沒有這麼短促,從我進入考古學領域,到我
寄出第一份、第二份剪報之間,是有段時間的。可是那段時間裡我們可沒有失
聯,他知道我做的一切都與他有關。害我想得頭也痛了,還是不知道他態度轉
變的原因。」
「總之,不管怎樣,我決心找一個藉口,去向他問個透徹。」他一字字地
接著說,「那時我二十九歲,將滿三十。」
這是我們第三次訪談了。在這之前,我亦有訪談了他的前同事、學生,以
及梅莉爾。經驗的迅速積聚令我對資訊的敏感度稍有提升,我一聽他這麼強調
時間點,便知道那次的會面是很大的轉折點。更加抖擻了精神,握著筆桿注視
他,自然也趁機欣賞著偶像的面龐。
我只沒想到這轉折點影響絕大,幾乎是我想要釐清之謎題的一半解答
了。
他要的「藉口」,以衝突引火線的形式出現。他接受一家報紙的訪問,講
述學界正在推理中的某種恐龍生態。當時,他早已不專注於單一研究對象,已
對恐龍有所涉獵。他提到一個數字「一億三千萬年前」,報紙印刷出來,記者
寫成了六千萬。
他勃然大怒,若不是要留著投訴參考,他險些撕碎那份報紙。他舉手便同
時向報社投訴了那條新聞、寫了通訊文章給學術刊物,並在電台訪問中嚴正澄
清。他是個隨和的人,可不代表他是不嚴謹的學者,想想他後來出版的科普書
和小說,可見他也是個擅長逞文字之能的人,罵起人決不客氣。
在那則期刊通訊,他以極盡譏諷的口吻寫道:
「我的數學能力看不出,這樣的誤植有甚麼經過計算的邏輯,這是兩個很
難聯繫的數字。我猜記者也不是弄混了地質紀年名稱,因為『白堊紀』(一億
三千萬年前)與『古近紀』(六千萬年前)這兩個字眼,並無相似之處。總之
,這可能是由於科學與媒介間的鴻溝,但記者先生既然要來訪問我,我以為他
與我都做好了克服那道鴻溝的準備。很遺憾,他沒有。」
這則文章,我學生時代就拜讀過,一邊讀,一邊拍案叫絕,好笑之餘又有
些顧慮:「這樣尖酸的批評,真的沒得罪人嗎?」
由此我瞭解到,威廉‧埃瑟博士是個鋒銳之人,為人也不算十分寬宏。如
果你沒有犯他認為不可諒解的錯誤,他對你便是「企鵝紳士」,讓你如沐春風
。可是你若歪曲了他的發言,他的辭鋒不會讓你好過的!
投訴、澄清、批判,全數公諸於世,他還沒有解氣,從他驚見新聞錯誤,
他的心裡有一塊地方便感空虛不平。特別在他寫下「科學與媒介間的鴻溝」時
,他知道自己隱約是在宣泄甚麼不滿。
但他不願驟然對自己承認那不滿的來源。不經多想,他打長途電話給報社
,知道路易斯剛回國,便拍了電報過去:「我們之間有些事必須談談。」
§§§
我聽到這裡,真是大惑不解,呆了呆,才問:「這是緊接在新聞出錯事件
之後?」
威廉點頭。
我再問:「您造訪文德森先生,與那事件有關?」
威廉又再點頭,然後說:「妳認為這裡是不是有甚麼不對?」
太不對了,我只好暴露自己在推理上的無能:「首先,文德森先生是國際
新聞記者,出錯的是科學新聞,並不是一種專業。其次,您曾告訴我文德森先
生退休前服務的報社,與那家出錯的報紙,根本是不同的公司,甚至不在一個
州。唔,根據我記憶,也不是同一家集團的公司呀。」其他報社的一個科學新
聞記者寫錯,為甚麼要找路易斯問罪?
「妳想說的,無非是他和整件事無關。」威廉目光掠開,停在窗台,「但
我一見到他,開口便狂批了一通媒體記者的不是。我說新聞人員輕侮了知識的
尊嚴,說新聞人員永遠不懂知識是如何艱辛地建立的。」
兩人是何等的交情,路易斯當然不甘受辱,衝他頂嘴:「科學家也沒有懂
過新聞人員。在象牙塔中流兩滴汗,就以為創造出全世界了?」
威廉「哈哈」地假笑,「是嗎?你何不親自去沒有路的溪谷劈開荊棘,在
遠洋航行中搖晃兼嘔吐一個月,在沙漠中與挖油田公司雇用的帶槍地頭蛇對峙
,看你能在那樣『安逸舒適』的『象牙塔』中撐多久?」
路易斯退後一步,沉聲挑釁:「抱歉,就算你們掘化石掘到送命,那些所
謂的『知識』,大眾不感興趣,政府也不感興趣。他們感興趣的是我們新聞人
所寫的東西。」
威廉點了點頭,「夠了,費事扯甚麼大眾、甚麼政府!你他媽的是想說,
你也不感興趣吧?」
(忽然之間,我懂了,聽見威廉重現當日的爭吵,我理解了他隱晦的動機
。而威廉接著便證實了我的揣測。)
話一出口,威廉也才明白了自己:根本他已不介意那出錯的年份數字了,
他也不是被怒氣蒙蔽,將路易斯與那記者兩個不相干之人混為一談;他是在努
力維持自己的憤怒,儘管憤怒沒有對象,卻能鼓動他登門來說這一句話。就說
這一句,幾年來他缺乏勇氣問的一句。
他曾模擬過許多遍,要溫柔動情地問,或是漫不在乎地說笑著問。人生的
定律就是,你越想得周到的事,越不會照著所想發展。
路易斯被他那句扔中,冷酷地望著他。
既已將傷口揭開,威廉再不遮掩受傷的疼:「你當然沒興趣了,你從來不
曾明白我在做些甚麼,從來也不曾!」
整場爭吵,一切關於建立知識有多艱辛的抗辯,他都不僅是在捍衛科學本
身,更多的是在苦澀地問:「我為你做了這麼多,為甚麼你不像我所期待那般
開心?」
但威廉這樣的個性,決計不會直言這心聲。
「對,我沒有明白過。」路易斯走到書案旁,狠狠扯出了抽屜,往桌面砰
地一倒,將裡面的大疊紙張摔在桌面。威廉定眼一看,那全是自己寄來的、企
鵝骨骼化石發現的剪報。好幾張滑落地下,輕柔地散開,與路易斯的怒吼極不
相稱。
「你寄給我這些有甚麼意義?顯示你的地位聲望越來越高,而我只是個勞
碌的、庸俗的、愚昧的記者?你想啟蒙我是吧?還是想施捨我一點名流的光環
?好一個偉大的科學家,你現在還來到我面前,對著我的臉,扔來那樣的羞辱
?多年來你持續不斷地寄給我這些垃圾骨頭的破爛消息,我沒有明白過你的意
思!從來沒有!」
緊接著是僵凝的長久對峙,兩個盛怒的人都在喘粗氣,之間的空氣卻冰凍
。陽光從窗戶穿入,曬不融這凍結的空氣,只有光線中的微塵是活動的。
威廉先開了口。「如果在這世上,我只能選擇讓一個人明白我在做甚麼,
而必須受全世界的忽視與誤解,我選的那個人就是你。」
路易斯也怔住了。又過了良久良久,他冷笑著說道:「哦?怎麼是我?不
是梅莉爾嗎?」
威廉掉頭而去,一顆心碎在路易斯冷笑聲中,不去收拾。橫豎很久以前他
已決意把心給路易斯了,要怎麼處置,要碾碎或丟棄,也是他的事。
月餘後,威廉收到路易斯的信,只有一句話:「事實上,我知道你那一句
話是甚麼意思。」
威廉的回信也只一句話:「事實上,我知道你提起梅莉爾是甚麼意思。」
§§§
再過了三個月,報上刊載了威廉‧埃瑟與梅莉爾‧古柏訂婚的消息。這一
對演化生物學界的絕配佳侶,男方是明星架勢的美男子,女方是典型學者性格
的獨立女郎,這組合既完美又逗趣。倆人的婚宴都還未訂好場地,已經惹起了
城中議論,紛紛猜測,愛搞怪的威廉會不會在宴會中布置甚麼「恐龍復生」的
節目,來作弄賓客?
比起硬梆梆的學術成果,這類浪漫的消息還是比較討喜的。所以,除了威
廉與梅莉爾親近的學界同儕之外,幾乎再沒有人注意到,與此同時,威廉將他
對古企鵝種的研究興趣打包收拾起,已經命了名的企鵝物種,本來正等著他大
展身手、探索牠們的習性,眼看著要開花結實的所有數據,牢牢封存在他前半
生學術活動的閣樓。
他轉身又繼續恐龍研究去了,還有那許許多多左右逢源的分枝課題我
一開始已介紹過,便不再像個迷妹一樣歌功頌德了。他甚至沒有再在著作中提
起企鵝這個字眼,直至二十年後,在另一個洲的內陸,爆發了一場侵略戰爭。
那場戰爭甫一開端便是報復焦土戰略的狠絕轟炸。一個國家入侵另一國,
受侵略者起初不讓敵方在自己的邊境城市取得資源補給,敵方推進侵入下一個
城市時,轟炸的勢態便極盡毀滅之能事。全球都在注視戰情,我國的戰地記者
—值得驕傲地—永遠走在第一線。
連番轟炸捲去了七名戰地記者的生命。第一次四個,第二次三個,舉國的
大報與小報急電刊登了七個真相勇士的姓名,當中包括路易斯‧文德森。
路易斯‧文德森,一點兒也不罕有的名字,人們對這名字致上的敬意與悼
念,和其他六位並無不同。但這名字指的是某家報社、某位早已不需要親上第
一線的資深記者,這個路易斯‧文德森是一些新聞獎與報導文學獎得主,這一
次他追索真相的精神也沒有破格,為取得深度報導的第一手資訊,寧願自赴戰
地。
這個路易斯,是令到威廉‧埃瑟在古企鵝研究半途而廢的關鍵。
可是威廉記得的,只是那個與自己相約探索世界角落的友伴,那個瘦弱卻
喜愛臃腫企鵝的男孩。
「我看著報紙上的名字,妳知道的,嗯,妳不知道…哈哈,抱歉,我在說
甚麼啊……」訪談當中,翩翩自信的威廉突然間語無倫次了十秒鐘。只十秒,
已經是這個傲氣才子罕有的失態了。「…好,我整理好自己了。我是說,我看
著那印刷的名字,妳知道我第一個依稀看到的景象是甚麼?是清晨陽光裡的公
園。」
距離路易斯之死將近四十年前的陽光,自那日清晨灑落他心頭,便不曾褪
去。
「噢,是你們在談著夢想的那天…」
「是呀,很有意思吧?」威廉伸手在前額拍了一下,那是自嘲的動作,由
一個老病之人做出來,竟是迷人透頂,「當妳看到一個人生命的終局,想到的
是他生命的早期。妳看到黑夜降臨,卻瞬間回憶起日出。」
我猶豫一下,鼓起勇氣小聲說:「那是因為你自己也在那幅景象中……你
想起的不單只是一個生命的早期,更是你開始參與那個生命的重要時刻。」
威廉聳聳肩不答,偏頭望著我笑,眼裡在說「心照不宣」,望得我差點臉
紅了。
我的害羞很快轉成從靈魂裡湧出的心酸。我也整理了一下自己,威廉用那
樣溫煦的笑容憶述重要之人的死亡,這種感覺比凝重的氣氛還要哀傷。有一剎
那,我寧可他嚴肅地說出追思之辭。「就這樣?便是那時候你重拾了企鵝化石
的研究?」
「我就說啦,當黑夜來臨,你會懷念的只是日出,還會在意那天午後曾下
過一陣雨麼?」
威廉停了一下,瞧著我,確認我懂得了他的隱喻,而後誠摯地補充:「何
況,那陣雨是因為太在乎。嫉妒也好,失望也好,無論他怎樣沮喪地看待我寄
給他的東西,那份沮喪都是因為在意。而我,明知那篇寫錯了的新聞與他沒半
點關係,仍執意去找他吵架,也是因為我在意。」
我記得,回到家中聽錄音時,聽到那一段,依然為那回憶中的對白感到痛
楚。
「還有一個原因,」威廉撇了一下嘴角,也不知是輕蔑自己或社會:「我
和他年輕的時候,這社會不是現在這樣的。甚麼爭取愛情權利的遊行,都是沒
有的。我那時已是公眾人物,他自知不久會成名,我們的關係絕不應該繼續。
他在劇烈爭吵中突然提起梅莉爾,一半是對『敵人』的嫉妒,一半是,是……
」
他卡了一下,我接口:「所以您回信,說您知道他的意思。」
威廉望著我的神情,似有些感激。要親口說出心頭之人怎樣將自己推向別
人,太過殘忍。我能為他做的也只有代他講出口了。
我心中很悶,問了一個當場懊悔太過尖銳的問題:「但是,難道不是知道
得有點遲了?」
威廉微笑糾正我:「是『太遲』了。但我們沒有法子,人生裡的情感就是
這樣,越是在意,通常越是很遲很遲才會發覺,因為太過深刻強烈的情感時常
免不了扭曲的。」
§§§
戰爭悲劇之後,「企鵝紳士」之名很快傳開,因為威廉不僅重拾企鵝研究
,也擔起了普及古企鵝知識的責任。憑他的演說與寫作魅力,要叫不熟悉那些
長串拉丁學名的大眾對古企鵝產生興趣,其實就是小事一樁。
他大受學校裡的孩子歡迎,講述著怎樣從一組零星的顱骨胸骨之類著手,
通過嚴謹的推理,演繹出一隻活生生古企鵝的體型;還有,部份的古種企鵝其
實相當地高大,外型又不失現代企鵝的可愛,牠們怎樣在遠古的雪地裡移動?
那時牠們面臨的又是甚麼樣的荒野?
他不是在普及知識,是在帶領觀眾遊歷著縱橫的時空。
強韌的學術生命力,讓他親身參與了分子生物學與演化學攜手合作的盛況
。歷史上有很長一段時期,演化學是採集標本、描述外觀的學問,而後進入遺
傳機制的探討,正逢分子生物學興起,演化學仍未能與分子觀點完全合拍。到
世紀中期,才逐漸與分子生物學相通聲氣,甚而達到觀點的融合。
終於威廉受邀在一間頂級名校的分子演化學系開幕式演講,這當然是因為
他的貢獻,可是觀眾額外收穫了演講者談笑風生的趣味。
「這一切,總有一個假想的特定觀眾,」威廉坦率地提示我,「寫雜誌文
章、博物館演講、電台訪問,每當我必須和專業以外的人聊企鵝,我一直想著
的,是路易斯,尤其是小時候的他。」
他聽了看了會怎樣呢?可會覺得好玩嗎?可想知道更多嗎?可以說,少年
路易斯儼然是為威廉科普作品把關的裁判,倘若這一段內容不能將「企鵝迷」
路易斯逗笑,又怎能令不清楚狀況的其他人感興趣?
最後一次訪談時,威廉豎起一隻手指,像是演員要發表戲劇高潮的台詞,
下了結論:「所以,企鵝紳士不是我,是他啊。」
這最後一次訪問是在病房裡進行的,他剛剛經歷一場預後不樂觀的險境。
越近訪問結尾,我心頭越是障著一層陰霾,不斷扯著話題,找尋後續拜訪的因
由,懼怕這道別會成為永訣。威廉卻很輕鬆,令我有個好笑的錯覺他將「
企鵝紳士」的頭銜推給了路易斯,所以輕鬆啦。
有個尷尬的問題不得不問,我說:「那封信,是可以選擇銷毀或永不公布
的。您覺得怎樣最好?」
威廉虛弱地靠著病床枕頭,面色與枕套一樣蒼白,失了一下神,「甚麼信
?」
「您寫給梅莉爾的信,信中特別提到了…路易斯在您心中的位置。」我委
婉且結巴地說,「檔案室存有那封信的真本與一份複本,除信件本身,還有最
重要的、裡頭的訊息。我能從中挖掘秘密,其他的傳記作者也可以的。您是否
希望特別處理一下那封信?唔,我是說,基於保護您個人私隱的立場」
「噢,那個啊,」威廉笑了笑,「我不在乎,他們想怎樣處理便怎樣做吧
。妳也有絕對的自由,將那句話在傳記中公開。我已老到再沒必要介意俗世名
聲了。」
我微微一怔。他曾要求我將「戀愛傻子」的對話保密,那是為了保護梅莉
爾的感受。可是他怎麼又願意讓寫著「靈魂伴侶」那封信公開呢?
「況且」他頓了一頓,神秘地向我眨眨眼,「世人也不知道那句話藏
著甚麼意思,對吧?」
我凝視他澄綠色眼珠。有那麼一瞬間,他衰邁的臉容掠過了一抹奇特而極
有魅力的驕傲,那往往是青壯年人才有的,像是那個我在報章見過又崇拜過太
多回、還未變作「企鵝紳士」的學術風流人物威廉‧埃瑟。
不,他不是年紀太老而不在乎俗世名聲,是他的俗世名聲已太響亮、太崇
高,底下澱積的學問太豐富,任何的謠言緋聞也撼動不了。所以那個青年時期
玩世的他又回來了,慷慨地亮出名聲,隨意揮霍。為了自己掛記了一生的人,
沒有甚麼不值得。更何況,時代已經不同了。
「我明白了。謝謝您,先生。」我說。
§§§
當我手頭的威廉傳記脫槁時,他的科普遺作出版了。書名是《企鵝的時空
之旅》,一本孩子也會著迷的故事書。企鵝紳士畢生積累的說故事能力都在其
中了,返璞歸真,艱澀的專業註釋阻礙不了故事的引人入勝。
扉頁印著「獻給路易斯‧文德森」。這是他臨終時囑人寄出給我的明信片
上交待的,要我與出版社再三確認。絕大多數他的著作扉頁印的是獻給妻子,
梅莉爾也依然健康在世,但丈夫偶爾獻一本書給他的「男性靈魂伴侶」,合理
之至,梅莉爾並沒有表示異議。
基於女人的某種敏感,我認為梅莉爾對威廉這份隱衷是知情的,可是她先
生亦從不曾欺騙背叛她,這對學術佳偶的忠誠,數十年來傳為美談。
我帶著威廉遺作與傳記稿件拜訪她,她照例為我沏了茶。然後我們面對面
坐著,各自翻閱威廉的遺作,高齡的骨質疏鬆令得這位當年挺拔的女科學家微
微彎著腰。她翻到扉頁,停留在那兒。
我忐忑觀察著她的反應,我始終有點怕她,雖然我猜她不會揮著考古鐵鍬
,罵我怎可以幫她先生轉達這件事。半晌,她抬起頭來:「珊娜,我想……」
我緊張得暗暗呼喚威廉的在天之靈,阻止他太太發怒。
「我想,他們的靈魂都自由了。妳和我,這些仍活著而愛著威廉的人,應
該為他們高興。」
她淚裡含笑,說的是「他們」。
那兩個人的靈魂都自由了,再沒有爭拗、病苦、戰禍,再沒有俗世議論。
我溫熱的眼眶漸泛濕潤,題字變得朦朧,我迅速掩上了書,才使得眼淚及時落
在精裝封面,不至於打濕了新書內頁。我知道,威廉正在某個空間卯足力氣奔
跑著。
他正捧著這書,逆著時光的長河奔跑:奔過領取演化學會終身成就獎的那
天,奔過他在分子演化學系開幕式演講的那天,奔過新聞採訪的無數鏡頭,以
及研究室中端著一塊爬蟲類齒骨、反覆推敲的所有午夜,然後奔過了他初次登
上「黑燕鷗號」的那天,奔入少年時的清晨日光。
那是他和路易斯約定探索世界的時刻,那時兩個人都不知道,日後威廉不
但探索了世界,還悠遊了遠古時光。少年威廉只一個勁兒揚著手中的書,呼喊
著路易斯的名字。
「你看……」他跑到近處,澄綠眼瞳對上灰藍色雙眸。寫下最終明信片的
那刻,想必他急切地盼著再次這樣深深相視吧?
如果一個人做了很多很多,只為了搏另一個人的一笑,那麼無論這人
再怎麼超然塵俗,也不過是個戀愛中的傻子而已。
所以他舉起積累了半個世紀的著作,跨過天地、越過時間的企鵝故事,看
路易斯綻出驚喜笑容。
「看看我為你、為我們,做了甚麼?」
(完)
==
這是裡面提到的電影插曲: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ZbKHDPPrrc
出自Hitchcock經典之作《擒凶記》。
超過半世紀以來極其著名,街頭巷尾播放的雜錦西洋老歌常有這一首。
==
bs2: P_spina
Plurk: wherjuheim
Popo:秘術童子 https://www.popo.tw/users/ecsta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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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86.181.46.236
真的好多謝每一位推文的朋友告訴我你的評語和感受,
即使簡單的表情符號 [忙遞面紙],也有很大意義。
寫了自己喜歡但自覺冷僻的題材,
而得到讀者君的肯定,
是身為作者非常、非常滿足的事。
二個推文的小問題:
— 那本書是作者杜撰的^^”
— ytci君您的連結只貼了前半呢,我好好奇...是指文內的那歌嗎?
故事發生在懷舊的年代,希望有呈現到那氣氛。
雖然故事是虛構的,
但世上很多事與情,現在我們看來泛黃,在當事人永遠是鮮麗的記憶。
仍是要講,好感激每一位讀者君的每一句推文。
是每一句情緒、感想、評語,及空白推的鼓勵之意,都是可貴。
因為人物的生命是在讀者的迴響之中變得更加完整的,
謝謝您們讓他們有「活」得更透徹的機會。
向新推文的朋友也要送上深深感謝!T///T
有甚麼想說的、想評的,都歡迎來個板/噗浪逛逛聊聊。
※ 編輯: larva (86.180.105.47), 11/17/2014 10:5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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