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安團隊新人事:蔡英文擺開陣勢,面對台美中新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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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英文,出手了。在開工後、補班日前夕的周五傍晚,這樣讓人低迷、感覺不想上班的慵懶氛圍中,突然宣布調整國安團隊人事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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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現在要調整國安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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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任總統的第二任期,本來就很可能會調整人事。但是內政有蘇貞昌院長,疫情有陳時中部長,內閣團隊的調整看來並不急於一時。中國國民黨從牛肉麵風波以來發動的攻勢,在成功罷免王浩宇達到高峰,卻也隨著罷免黃捷失敗而受挫。這點可以從行政院發布羅秉成政委出任發言人來看出,行政院的布局已定、轉守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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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閣團隊若不調整,那就可能調整國安團隊。國安團隊必須調整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川普沒有連任,全世界都同樣因為拜登的當選,而在等待美國所揭示的新方向,其中與台灣最相關的部分,當然就是台美中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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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英文的決策,向來是一動不如一靜,謀定而後動。好獵人懂得等待,好的領導者更必須有卓越的耐性,蔡英文在等待的是一個最好的時機,這一系列人事任命的時機點,在美國總統大選結束、選舉爭議的紛擾、川普支持者衝撞美國國會、拜登就職陸續展開人事任命,一直到拜登刻意等到上任三周後,才和習近平趁著除夕拜年名義通話。這通電話,揭示了拜登並不像某些論者以為,一定會急著親中而對台不利,而蔡英文等到了這通電話之後,確認美中領袖首次接觸的步調與意義,才趁著過年期間處理國安人事布局的最後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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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體而言,蔡英文謹小慎微的性格,不只反映在決策速度,更反映在信任圈的狹小。等到了好時機,但用人則是小圈圈大風吹式用人,邱國正、嚴德發、陳明通都是現職國安團隊成員轉任,邱太三過去也曾任國安會諮詢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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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國正和嚴德發,都是蔡英文最倚重的國軍將領自不待言,沒有由文人出任部長則仍是蔡政府令人遺憾之處。不過,如果要同時挑戰文人國防部長和文人國安局長,或許是太過冒險,想必不符蔡英文的決策風格,完全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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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這個邏輯,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卸任國防部長的嚴德發,又會回鍋國安會諮詢委員。這個人事布局又是一次蔡英文謹小慎微的證明,甚至可以說有點太審慎了。嚴德發雖然離開國防部長的位子,但仍然在能夠參與國防事務的國安會任職,顯然是為了穩定局勢,不願意讓國防有任何一絲動蕩不安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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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裙子的蔡英文曾被質疑是否適合擔任三軍統帥,但隨著第一任期的結束,蔡英文無疑是民主化以來最重視國防、最受國軍愛戴的總統,迄今除了親中派之外,無論在國內或國際上,已經很少有人會懷疑她凝聚國人共識、抵抗中共侵略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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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國正接連出任國安局長和國防部長,創下先後擔任情治和國防兩大機關首長的先例,顯然深獲蔡英文的信任。邱國正以紀律嚴明的「兩皮將軍」聞名,倘若沒有邱國正,國安局不會配合促轉會的要求,交出獨裁時期的政治檔案。當蔡英文下令要解密相關檔案,邱國正就會執行。在二二八前夕,促轉會表示檔案局預計三月底完成國安局政治檔案的審定,表面上似乎只是無聊的行政程序,但卻是蔡政府改變情治體系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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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型正義常被嘲諷是虛無飄渺的覺青議題,或被認為是東廠的政治鬥爭,但這些看法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轉型正義的轉型,除了從獨裁到民主的政體轉型之外,國家體制的民主化要深入到各個層面,才是落實轉型正義的真正意義,情治單位的民主化,想必是不會有太多選票的議題,投票時誰會在意國安局長的人選,但這卻是台灣要邁向正常國家的關鍵領域。從彭勝竹到邱國正,民選政府越來越能駕馭情治體系,而今到了有信心派任文人局長的程度,這便是陳明通出任國安局長的弦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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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出任國安局長,與文人出任國防部長,不太確定哪一個火坑比較兇險。可以確定的是,只有心臟夠大、份量夠重的陳明通,才敢跳這種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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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報工作外人難以得知其內情,但是大方向不難得知,國安局的工作,無非就是蒐集分析研判對於國家安全的重要情報,而我們國家安全的唯一威脅就是中共,所以國安局的存在目的就是就是為了要知道中共在什麼情況下、什麼時間點、會用什麼方式來傷害、擾亂、攻打台灣,我們國家所有的情報工作都是為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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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由在中國各階層擁有豐沛人脈,了解中共內部組織運作和權力體系的陳明通,來出任蔡政府任內首任文人國安局長,絕對是意料之外,但也絕對是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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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邱太三重出江湖,出任陸委會主委。這個任命一時讓人有點摸不著頭緒,除了同屬國安體系之外,或許可以解讀的是,蔡英文開始有信心讓民進黨人出任她過去擔任過的要職。對蔡英文這樣審慎的人來說,放手極為困難,讓有新系色彩的邱太三出任更是令人驚訝,在美中情勢第一階段接觸剛過的當下,蔡英文第二任期到底如何推動兩岸政策,將是未來的觀察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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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中共官媒新華社曾在國台辦記者會提問《國家統一法》,引人聯想扁政府執政期間,中共通過《反分裂國家法》引起的喧然風波,倘若為真,這將是繼習近平提出「一國兩制台灣方案」以來,又一次公開的併吞宣示,勢必將引起在中台商和台幹的焦慮,屆時可能必須再度盤點並強化國安法制予以反制。而檢察官出身的邱太三曾任法務部長,同時具有法律專長和台商人脈,此人事任用或許是為因應三月中國兩會可能對台展開法律戰施壓的情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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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基於我本人支持婚姻平權和性別平等的立場,不得不說,邱太三在部長任內,對相關議題有非常不當的發言。此外更讓人失望的是,本次人事任命又毫不意外都是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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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只有男性才懂國安?顯然事實並非如此。蔡英文本人就是女性,歷任國安會、陸委會,一直上升到總統之尊,有誰敢質疑蔡總統不懂國安,而在三個鐵三角成員中,蕭美琴大使也是女性,她的專業表現有目共睹,深獲國際和國人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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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的表現比誰都亮眼,女性無疑是保衛國家優秀的人才,然而十一個人裡面,只有總統和駐美大使是女性,蔡政府成員的性別意識和政務官的性別比例,始終是令人在意的重大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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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本次人事任命還有一個積極意象。向來不願多言的蔡英文竟主動揭露三個鐵三角的國安團隊架構:「外交事務」的總統府秘書長李大維、外交部長吳釗燮、駐美代表蕭美琴;「兩岸事務」的新任國安局長陳明通、新任陸委會主委邱太三、海基會副董事長詹志宏;以及「國防安全」的國安會新任諮委嚴德發、新任國防部長邱國正、參謀總長黃曙光的「三個鐵三角」,加上蔡英文自己,以及做什麼像什麼的超級工具人顧立雄,合成乍看之下有點密集恐懼的十一巨頭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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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以說是一次蔡政府國安團隊的火力展示。在後疫情時代中,美中放緩接觸步調的節奏、中國海警法令區域情勢緊張升高的情況下,面對中國三月初兩會可能對台發動法律戰的先禮後兵,蔡英文擺開陣勢,面對中共的挑戰。也讓我們看到,處理中國關係並非只能一味下跪求和,我們能夠有更多的主動權,做好準備,面對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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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lLoveStory:【有老伴仍是你】
連續下過幾日大雨,天空仍舊灰灰沉沉。
新雨後吹來微微涼風,讓人稍稍忘卻夏日的悶熱,我和太太離開餐廳,走到附近的公園散步。
這天是我們結婚五十周年的紀念日,老夫老妻,沒有甚麼特別的慶祝,只簡單吃了一頓飯。
自從拍拖的第一天開始,我們就好像已經習慣在用餐過後,來到附近的公園或海濱散步。原來,一晃眼已是五十年的光景。
舊區難敵重建發展的命運,周圍的建築物隨時代不停變換,唯獨眼前的圓拱形中式庭園入口,除了白色牆身顯得有點灰濛和剝落,見證著歲月的痕跡外,外觀跟五十年前並沒多大分別。
走進這個隱於鬧市的舊區小花園,沒有強跟時代發展的刻意矯情,也絲毫不覺堆砌出來的金碧輝煌,一切都是那麼的純粹自然。
散在公園四周角落的老人家,或是在耍太極,或是在圍著捉棋,或是在做些甩手操,各種悠然自得的神態,為園內增添幾分清幽恬靜。
我拖著太太漫步而行,時光像倒流回到跟她初次牽手的夜晚。
我們從公園後方的戲院離開,晚飯後的微醺醉意還沒散去,與她散步來到這個小花園,然後就在庭園的前方,情不自禁地緊緊拖著她的左手。
後來,我才知道,當晚有點醉意的她,內心原來也在等待著我的告白。
當時的公園也像今天這般,老人家在夜幕低垂的園內四周隨心活動。只是,那些老伯伯此刻大概已經作古,而當時年華正茂的我們,現在也成為了一副老骨頭。
可幸陪伴在身邊挽手至今的人,仍然是五十年前的那個她。
雖然我的記憶力稍遜於年輕時期,但只要大腦受到影像的刺激,總會不自覺地想起很多很多。
「當年的那些瑣碎事,她還有放在心上嗎?」我望著這個陪自己走過大半生的她,如此想道。
濃密的秀髮變得斑白,老去的容顏添上不少皺紋,跨出的步伐亦不如過往般輕鬆順暢。
時光流逝,很多東西都已改變,例如我們曾經到過的那間戲院,年前早已被拆卸重建,成為另一個只有英文名稱的豪宅樓盤。
流年似水,她的外貌也早改變,唯獨那副嘴角微微揚起、善良而隨心的笑容,卻始終如初見那般,讓我心動。
老人家不能走太遠的路,我們穿過公園的中庭,找了張舊式長椅坐低,稍作休息。
不著邊際地閒話家常,談論著眼前出現的每個人,幻想著他們背後的故事,無聊卻又自得其樂。
從相識初期,到拍拖初期,甚至是結婚初期,我也曾經幻想過,這種平淡而簡單的關係,可以如何一直維持下去。
也許正如某天王說過的金句那般,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要去想有甚麼方法,繼續做,做到以後,就會知道用上甚麼方法。
就像此刻坐在公園長椅上的我和她,成為各自人生旅程的另一半。
忽然,她搖一搖我的手臂,像想起甚麼似地說著。「你記得我說過,當時跟你來到這裡散步時,其實很想抱著你嗎?」
被她這麼一說,我沒能馬上反應過來,只懂定睛看著她臉容上的皺紋,卻彷彿看到五十年前那副可愛的臉蛋,此刻又再重現眼前。
「原來你記得啊。」我喃喃自語道。
「嗯,我記得啊。」說罷,她輕輕倚傍在我的肩膊上。
想起在某年這個特別的紀念日,我曾經對她哼唱過一首歌,那是張學友的《有個人》。
讓我敢擔起各樣危機的「背後人」;在我生氣及無理時出現的「慰問人」;與我同行共創造時勢運氣的這個「內人」,不經不覺,就此一直陪伴在旁,度過了漫長卻又顯得短暫的五十年。
看著面前耍著太極的老伯伯們,再望向身旁開始流露睡意的她,我感覺內心有把聲音正在迴盪。
五十年不變,或許終究只是一場空,但信時光這個壞人,也有它好的一面。有些感覺,有些情懷,總能敵得過歲月的洗禮。
看到她呵欠連連,體力似乎有點透支,我拍拍她的肩膊,說道:「我們回家休息,好嗎?」
我扶起微微點頭、疲態漸現的她,然後小心翼翼地輕撫她脆弱的骨頭,緊緊拖著她的手,漫步離開圓拱型的中式庭園,走到公園門外的巴士站,候車回家。
散於園內不同角落的老人家,依舊耍著太極,圍著捉棋,時間就像定格於剛才的畫面。
「你記得這首歌嗎?」我問,繼而用自己沙啞且有點喘氣的聲線,在她的耳邊輕輕吟唱。
「同行共領會人世道理
假使一天不再飛
到公園中散步年紀
有老伴仍是~你」
她沒說些甚麼,只把我的手捉得更緊,默默點頭回應。
一陣子後,巴士終於來到,然後我們互相攙扶著,結伴拖手上車離開。
Storyteller : 講樂.過路人
Illustration by Mateusz Kol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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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傍英文 在 心理敲敲門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關係界限
#被害者情結
#校園霸凌
【拯救者】文/陳怡璇 劇作家
直到十五歲這一天,我才發現自己是長了聲帶的啞巴。
民國98年,山城。
台上老師在講什麼,我完全聽不見,只聽見肚子在台下奮戰「咕嚕」、「咕嚕」。不知道是午餐的奶茶,還是便當有問題,已經跑廁所三次,現在只求小菊花能爭氣,別讓毒氣外洩,害我被同學譏笑。
坐在旁邊,臉上總是白灰灰,制服老是黃皺皺,頭髮還偶爾飄散微腐潮酸味的女同學-小莉,發現我不對勁,很擔心的皺眉看我。我想叫她不要看,沒想到一分神,小菊花就失守!
「噗~」臭屁隨著聲響流洩,引來同學們摀鼻抱怨:「誰啦?很臭耶!」
「完了!」我在內心唉嚎,深吸一口氣正想承認時,小莉早我一步舉手:「對不起,是我。」我瞪著她,整個人驚呆了。
班上同學發出噓聲:「我就知道是她!」、「原來是餿水桶發出餿水味!」,老師拍桌要大家別再喧鬧,本以為老師會體諒,沒想到卻來個回馬槍:「吳小莉,注意一下你的個人衛生。」小莉只是點點頭,沒說話。
好不容易忍到下課,立馬衝到廁所解放,肚子終於恢復平靜,回教室才想跟小莉道謝,卻被大頭攔下,問我要不要一起打球,只見小莉背起書包朝後門走去,我隨口應和大頭,回頭想找小莉,卻突然聽見「碰!」的巨響,全班目光聚集到教室後門。小莉被推進骯髒的掃廚用具區,裙子被翻起,露出一截大腿,差點就露出內褲。
「幹!你身上的味道就跟你的B一樣,大臭B!」班上惡霸把小莉書包丟到她臉上,書本、文具散落一地。
這次真的太過分,我走上前想扶起小莉,卻引來惡霸的睨視:「黃家恩,你想幹嘛?還是你已經用過她的臭B?」我聽見一旁同學在竊笑私語。
明明想為小莉做點什麼,但這些話像釘子,將我牢牢釘在原地,無法動彈。惡霸繼續朝小莉丟飲料空瓶,隨即呼朋引伴離開。小莉手抱腹部,從掃把堆爭扎爬出,大腿內側卻流出鮮血,引來其他女同學尖叫。
混亂間,小莉似乎沒留意到身體異狀,慌張地收拾自己的書包,她的細眉皺折如波浪,就像被道明寺欺侮的杉菜,強忍疼痛。她撿起破舊鉛筆袋,打開,把鼻子湊近,原本緊蹙的眉頭很快鬆開,盪出一抹微笑。
我不知道鉛筆袋裡有什麼,但她的笑容解開了石化咒,讓我重新恢復行動。
那天小莉去了醫護室之後,再也沒回來,書包、課本、鉛筆袋一直留在坐位上,我經常看著她的東西,悄悄在心裡跟她說:「如果你回來,我就請你吃阿柑姨芋圓。」
幾天後,導師宣布小莉休學了!
惡霸立刻拍手歡呼:「餿水桶走了,還我清新空氣!」,有人故意問「小莉是誰?」引起同學間稀落的訕笑。
「她身上是有點味道,可是沒有你們說的這麼誇張!」我想為小莉發聲,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我懦弱到連自己都瞧不起。
在大夥嘻笑中,導師透露小莉和她爸爸獨居,還藉機上健康教育課程,有意無意的暗示小莉和爸爸異常親密,要同學們懂得保護自己。那一刻,我覺得老師跟同學是一國的,都不喜歡小莉。
放學後等到教室沒人,我鼓起勇氣打開她的鉛筆袋。突然間,空氣中發散出淡淡的香氣,我低頭看見香水粒和掛著公主服的換衣紙娃娃,忽然明白,香香的味道和漂亮衣服,就是小莉再疼都能微笑的止痛藥。
***
民國109年,台北。
讀完大學外文系,爸媽為了分居的事,三天兩頭問我跟誰住,為求耳根清靜,我毅然入伍準備雅思。現在,我已通過雅思考試,等候國外學校申請期間,暫時在台北安親班教英文,也好避開家庭戰場。
一次尋常上班日,吃過早午餐,我搭上公車,走到最後一排靠窗的空位坐下,隨後,一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年輕媽媽,也帶著女兒上車,女孩不停嚷嚷:「麻嘛,好餓哦~」
「忍一下,我們去帶葛格回家再吃飯。」
「不要,我想吃麥當勞,帶葛格一起去⋯⋯」
年輕媽媽紮了隨性的馬尾、素顏,穿著市場常見的居家服、輕便涼鞋、斜背包,一如我在補習班看到為了生活、孩子忙得無暇打理自己的家長。但奇怪的是,已經是六月的中午,年輕媽媽怎麼還穿著長外套,難道她不熱嗎?
詭異的行徑讓我忍不住偷覷,只見她手抓著包包,眉頭緊皺、不管小女孩怎麼哀求,她依舊不為所動。我望著年輕媽媽的波浪細眉,心頭一震,山城校園的回憶襲來:「她是小莉?!」
我沒有跟小莉相認,而是默默看她帶孩子下車,默默聽著車門「哐!」的關上。倚著窗,看著小莉牽女孩往車尾走來,交會的瞬間,我胸口悶悶的,感覺有句話梗在喉嚨,提醒我該說點什麼?卻依然什麼也說不出口。
很快到了下一站,我倉促下車,如常到補習班準備教材、批改學生作業,和家長連繫招生等工作。
例行事務忙完,等候安親班學生上課時,終於有空檔好好坐下來,清理滿腹疑問:「小莉被社會局接走之後,發生了什麼事?」、「那女孩是她跟她爸⋯⋯?」、「她好像過得不太好,現在有工作嗎?」
這時,上課的學生進來,打斷我的思緒。
「James,你很臭耶!我不要跟你坐在一起!」學生們對制服發霉的孩子鳥獸散。
「班長,把上次的測驗發下去,每題訂正五遍。」暫時安頓好學生,我迅速把James帶離教室。
James的爸媽離婚了,但還住在一起,不過他爸媽都很忙,經常找不到人,而且將照顧James的責任推給對方,很多老師對James避之唯恐不及,但我就是無法坐視不理。
「你上星期不是說會自己洗澡嗎?怎麼還是沒洗?」我把James帶到廁所擦擦臉,同時關心他的近況。
James低著頭沒說話,我不忍責怪,幫他脫掉發霉衣物,卻發現他兩側褲袋塞滿公仔和小汽車。
「怎麼帶這麼多玩具在身上?」
「這樣才不會被爸爸丟掉。」
「今天是爸爸來接你,還是媽媽?」
「不知道……」
看著James珍視地把玩具放回口袋裡,我發現他有把握的世界,只有那兩隻小手能掌握的空間。
幫James穿上我運動外套時,班主任一臉肅穆走進來,打發James先回教室。我察覺不妙,班主任是衝著我來。
「黃老師,你喜歡照顧James我沒意見,但你把James帶回家,會害我被告的!你是隨時要走的人,我肯用你,已經很給你很大的方便,要是你走了,給我留下麻煩,還讓我怎麼營業啊?!」
望著憤慨的班主任:「抱歉,我知道了。」
「唉~不是我這個人沒有同情心,但James的爸媽根本吃定你心軟,所以把James丟給你。我勸你,想幫弱勢學生也要有個底線,你最好想想這樣是在幫James,還是讓他的爸媽更不負責任?!」隨即推門離開。
站在洗手台前,手裡搓揉著James的制服,看著泡沫不停湧出,怎麼沖也沖不乾淨,我怔忡自問:「真的嗎?我在好心做壞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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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路燈下,一手提便當,一手牽著James,來到他家樓下。
「老師,為什麼我們不能去你家一起玩手機,一起吃飯啊?」
我微笑輕嘆,蹲到James面前:「老師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沒辦法再陪你了……」虛構的謊言讓我語氣很難堅定,只好把便當推到孩子手上,催促他趕快上樓。
James也懂事,只是「喔」了一聲,從口袋中先掏出玩具,再拿出家裡鑰匙,打開公寓鐵門。看著James落寞步入的身影,臨關門前,還透著門縫看我會否回心轉意。我很清楚,要是自己此刻不走,就會被James寂寞的眼神召喚上樓。
於是果決轉身,加快腳步,拼命告訴自己絕不能回頭,直到身後傳來「哐!」的鐵門匣闔聲,我胸口一沉,步閥停頓半晌,才意識到真正召喚我的是什麼!
搭著末班客運,我回到山城。
媽媽訝異我突然回家,還來不及聽老爸又怎麼惹她生氣,我就衝進房間,拉開衣櫃,一手探進幾乎遺忘的角落,撈出褪色的耐吉舊鞋盒,打開,盯著風化斑駁的鉛筆袋,小時候不懂的,現在全想通了──
這個鉛筆袋,是小莉無能為力世界裡唯一的掌控感,是拯救她的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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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好幾天,我把鉛筆袋放在背包裡,但都沒遇到小莉。每天,我回家打開包包,都問自己想做什麼,或是能做什麼?心裡沒答案,但一次次又把鉛筆袋放回背包裡。
直到二週後,再次遇上小莉!
上車時,我看著身穿長衣長裙的小莉,披頭散髮地命令小男孩坐好。小男孩則是嘟嚷著不想上學、討厭讀書等話語,惹得小莉心煩,逼得她直揮汗,語氣強硬說了小男孩兩句,小男孩便抽抽答答地啜泣。
「葛格不要哭……」小女孩上前想抱小男孩,卻被小哥哥一肘掃開,嘴唇撞到手把大哭,引來全車關注。
小莉又惱又羞,手忙腳亂地抱起小女孩,並且痛斥小男孩。小男孩下巴一收,眼神怨懟指控小莉比較疼妹妹。小莉盛怒下,搧了小男孩一巴掌。小男孩高聲哭吼,讓小莉臉色慘白,不知如何收捨。
「我是附近安親班的老師,讓我跟弟弟說說看,好嗎?」
小莉這才回神,但眼神防衛:「不用,我們沒錢上安親班!」語畢,轉身拉扯孩子們準備下車。
「你還記得這個嗎?小莉!」
瞪大雙眸回頭的小莉,先瞥了我一眼,便怔望著我手上的鉛筆袋。
為了安撫孩子們,我提議到麥當勞敘敘舊。
一小時過後,我跟小莉坐在速食店的兒童遊樂室外,看著孩子們重拾歡顏。小莉緩緩地打開鉛筆袋,見當年老舊的文具、香水粒、換衣紙娃娃都在,感到不可思議:「黃家恩,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你記得我們那個年代,最紅的流星花園嗎?」小莉點點頭,我故意用手指推出波浪眉,學她皺眉的樣子:「因為你這樣子的時候,就跟大S演的杉菜一模一樣,眉毛就是你的正字標記~」
小莉不好意思地摸摸眉頭,像是想起很多往事似的,苦澀一笑:「……後來,你們有聽說我的事嗎?」
「老師說你休學了,後來你去哪裡?」我故做鎮定。
「老師說,因為爸爸一直喝酒,我不能再跟爸爸一起住,要我跟社會局的姐姐走,然後我就跟很多朋友住在一個宿舍,我們一起讀書、一起吃飯,高中畢業之後還一起找工作,然後就認識我老公,結婚、生孩子,一直到現在。」小莉不自覺嘆了口氣,望向溜滑梯的小兄妹。
「還好,小孩不是⋯⋯」我被自己的念頭給嚇到,為了阻止自己亂講,趕緊岔題:「今天這麼晚才帶哥哥上學,怎麼了嗎?」
「老師說哥哥學東西比較慢,要我在家幫哥哥複習功課,可是我老公……我老公工作不順利,每次喝醉回來,我要先照顧他,不然他會吐得到處都是,我老公其實對我很好,也很疼小孩子,就是哥哥反應比較慢,常惹他生氣。」
看著小莉愁容滿面,直覺該為她做點什麼:「哥哥的功課,我來幫忙吧!」話才出口,心底卻響起另一個聲音:「又來了,人家有請你幫忙嗎?會不會又好心做壞事?」
看著小莉驚喜而笑,我要自己別多想,小時候太孬,沒為小莉挺身而出,現在主動幫忙,也許弭平多年愧疚,就能治好我下意識關心異味者,或是流浪漢這個怪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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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週的假日午餐,我和小莉都約在速食店,跟孩子們一起吃薯條、漢堡,再陪哥哥寫功課。
孩子們很喜歡我教他們的薯條新吃法,先把蕃茄醬擠在餐盤襯紙上,倒上白砂糖,再拿一根薯條拌勻,就是超越雞塊醬的酸甜美味,還多了一層砂糖顆粒的口感,讓他們愛不釋手。
我還買了幾件平價的短上衣,送給小莉,提醒她天熱,要是穿得舒服些,心情也會好一點,才能對小男孩多點耐心。雖然她很開心收下,但始終堅持穿著長袖衣物,我也不以為意,因為每週能見到小莉和孩子們的笑臉,就足以確信自己在做對的事。
直到某個週末午後,小莉跟孩子們意外遲到。
當他們匆匆趕來,我發現小莉臉頰上有瘀傷,孩子們卻異常安靜,不若往日會討論想吃什麼。等到孩子們吃飽、去玩之後,我才謹慎提問:「你們遲到了,你的臉發生什麼事?」
小莉身體瑟縮了下,皺著波浪眉,沒接話,而是拿出鉛筆袋,將換衣紙娃娃攤在手心:「小時候穿這套,長大了也穿這套,一套衣服穿十幾年,早就不合適了,我想換套一衣服,不知道還買不買得到……」
按住小莉握紙娃娃的手:「我是問你的臉怎麼了?」
小莉迴避我的眼神,起身想走,於是我伸手去拉,卻拉起她的衣袖,驚見手臂上也全是瘀傷:「為什麼全是傷?」
小莉看著鉛筆袋,笑得心酸。霎時間,她當年被班上惡霸推進掃把堆,事後找鉛筆袋尋求安慰的情景,撞進我的腦袋裡,讓我不自覺惱火:「不要再看你的鉛筆袋!看著我,是不是你老公打你?!」
見小莉飆淚,我才驚覺自己失態,快速抽手:「對不起,我太心急了。」
「……我沒辦法再跟他一起生活,可是我一個人沒辦法養孩子,我想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意外的表白,讓我的喉舌像遭逢沙漠風暴,旱啞地發不出聲。沒想到出自同學情誼的協助,卻讓小莉對我有了情感上的依賴。
「靠!黃家恩,你果真又好心幹了壞事!」我在心裡低咒自責。
小莉見我沒回應,收了淚,同時也收起鉛筆袋:「跟你開玩笑的,你別認真……」她努力揚起嘴角,語調輕快:「哪對夫妻不吵架,吵完架還是要過日子嘛,他要是再發酒瘋,我就帶孩子出門不理他,沒事啦!我們還是可以每星期見面,對吧?」
我僵硬地點頭,發現自己握拳的手正在發抖:「我在氣什麼呢?」我不斷問自己,到底是氣自己跟國三那年一樣孬,只能對小莉袖手旁觀?還是在氣世界上最困難的工作,就是當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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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晚上七點,James堅持在安親班把功課寫完,回家才能馬上洗澡,我同意送他回家,不過也在心中暗下決定,於是發了簡訊給James的爸媽,告訴他們這是最後一次幫忙,要是以後沒辦法來接小孩,我會把James送到附近的7-11,請他們設法接孩子,為James負起責任。
到了晚上八點,James才剛寫完功課,他的爸爸就衝進來:「你為什麼不送孩子回家?」
「James爸爸,接孩子是家長的責任,不是老師的!」
「喂!是你自己說可以多陪James,會把他送回家,現在想推卸責任啊?」James爸爸指著我的臉開罵。
James拉著爸爸的衣角說我很照顧他,卻被他爸踹了一腳,累得他口袋公仔掉滿地,慌張又害怕的趴在地上拼命撿,爸爸見狀,故意把玩具踢得更遠,一腳踩碎了James最心愛的公仔,James心急到哭出來。
「James爸爸,不要這樣,那是……」我話沒說完,就被截斷。
「那是我用錢買的,我愛怎樣就怎樣,像你們這種不負責任的安親班,我不會再把小孩交給你們,哼!James,走!」
James無奈地被扯出教室,臉上滿是淚痕。而我,只能撐起笑容,當作是對James最後的安慰。等到James離開視線,我才發現自己的拳頭滿是鮮血,課桌多了一個凹洞,而我唯一能做的依舊是無能為力地站在原地。
拖著腳步回到租屋處,倒上床,一股從內心冒出的沉重感像鉛,跟著血液侵襲全身。我不禁懷疑自己是天生「帶賽」的命,爸媽從小就為了我吵架,接受我幫忙的人,結果都會更受傷,有問題的人根本就是我自己!
這時手機鈴響,一封郵件靜置在電子信箱內,是加州柏克萊大學的入學通知信,我振奮地坐起身:「這封信來得正是時候!」開心打定主意,只要我離開,所有人的問題就會消失。
但下一秒,小莉的波浪眉浮現眼前,我彷彿能看見她老公掄起拳頭,將小莉打傷倒地,而一旁的我再度袖手旁觀。傾刻間,我渾身發涼,接著心悸、手抖、就快要窒息!
我掙扎著想呼吸,但越是用力吸氣,卻越像戴上一層密不透風的塑膠袋,直到摔落床,才甩開無形的束縛,重獲氧氣,渾沌的腦袋漸清醒:「要走可以,但這一次不要再留下遺憾。」於是打開手機播話頁面,按了三個號碼。
「您好,這裡是113保護專線,敝姓張,很高興為您服務。」
「……」
***
隔天,當我在床上驚醒,早已錯過和小莉每週見面的時間:「上星期才跟我表白,這星期我就沒出現,小莉會怎麼想?」自責同時,急忙播打小莉的手機,並且發訊息道歉,但小莉始終未讀未回,沒有任何音訊。
接連兩天,我刻意提早出門,到小莉家附近的公車站牌等候,還是沒見到人,抑頭望天:「拜託,別跟我開這種玩笑,我不想就這樣離開。」
又過了三天,我提前辦好離職,到公車站牌守株待兔至傍晚,終於見到小莉帶著小女孩出現!
但小女孩見我不再開心,反而躲到小莉身後。小莉則是戴著口罩、眼袋浮腫、氣若游絲地開口:「以後不麻煩黃老師了,哥哥的功課,我會自己看著辦。」
「下個月我要出國讀書了,這些資料,可以幫上你的忙,你留著。」我遞上文件,小莉緊牽著孩子的手,卻顫抖。
「麻嘛不要哭……」小女孩搖著小莉的手。
「……你是第一個願意坐我旁邊,為我站出來的人,所以我一直記得你……如果要走,就不要再對我好……」
「我本來想幫你通報,但是沒問過你,就幫你做決定,不一定是你要的,這些資料可以幫你求助、幫你離開,就算我不在,你也不是一個人。」
再上前,小女孩從小莉身後竄出來,用力把我推開:「爸爸知道有一個叔叔,媽媽會被打,你走開!」
我聽聞錯愕,伸手揭開小莉的口罩,看著兩頰乍紫還綠的瘀痕,驚心內疚──都說通往地獄的路,是善意鋪成的,如果沒跟她相認,會不會對她比較好?
「我帶你去醫院!」
這時,公車來到,小莉低頭不語,帶著孩子上車。我也緊跟而上。
「跟我去醫院好不好,社會有資源可以幫你,你跟孩子可以過新生活!」
小莉淚眼婆娑方抬頭,只見她臉色慘白、雙眼發直地望著我身後。忽然之間,一陣酒氣傳來,我才側過臉想回望,就被重拳往臉上招呼!
暈頭轉向瞬間,我聽見小女孩喊「爸爸!」
酒氣男子指著我:「媽的!我蹲很久,就是要等你上車,讓你沒得跑!」
酒氣男子逼上,小莉擋到我身前又遭巴掌,其他乘客紛紛閃避。
「請問需要協助報警嗎?」車上音箱傳來司機的詢問。
「敢多嘴,是不是也欠揍啊?!」乘著酒氣男子前去威脅司機,我想拉小莉下車,但小莉眼神渙散,任我怎麼喊、怎麼扯都如同石像,全身僵固地扣緊孩子坐在椅上。
巨大的悲涼像把無情的槍,在我胸膛轟出個大窟窿,我彷彿看見徘徊逃生門口的小莉躲回門內,任憑水火猛獸將他吞噬。
情急之下,我拉開小莉的斜背包,找出鉛筆袋,用她曾經對自己有過的盼望賭一把,對她喊話:「你不喜歡那種臭臭的酒味,你喜歡的是香水粒,記得香香的味道嗎?」
小莉像是溺水者被拉上岸,猛然吸了口氣。
「你喜歡漂亮的衣服,但是你爸買的都過時了,你早就想換一套,對不對?」
小莉的眼神逐漸聚焦。
「媽的!又在勾引我老婆!」酒氣男子在車頭朝我飆罵。
我只專心看著小莉:「你的人生不用一直依附男人,你長大了,你能做主的世界,不只有你的鉛筆袋,走出來!」
跟小莉眼神接觸的剎那,我感覺眼前一黑,挨了第二拳倒地。原來小莉當年被打趴在地,是這種嗞味,我在心裡嘲笑自己,這些拳頭早該來,全是我當年沒義氣的報應。
這時候,車上響起尖銳的警鈴聲。
「不要打了,我不是你的紙娃娃……」小莉手按警鈴上,唇齒間發出微弱的意願。
酒氣男子揚起手,又想打小莉,幸好幾名正義乘客齊上前,聯手制服,讓酒氣男子不得動彈。
「司機先生,把車開到警察局,我要報警!」
聽見小莉堅定的語氣,我努力睜開滲血的眼,看著小莉掛著醒悟的眼淚,扶起我:「老同學,謝謝你!」
「我才應該謝謝你……小莉,你救了我兩次。」終於不再好心做壞事。
道出多年沒說出口的感謝,胸口一陣舒暢,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小莉並不需要我拯救,這麼多年來,我真正想拯救的,一直是當年那個不夠勇敢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