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戀人的悲劇】
稍微看過歐·亨利作品的人,大概都知道他的故事結局,往往都出人意料─哪怕你已經清楚這點,還是很難在下一篇提前猜到答案。
這部〈帶傢俱出租的房間〉也是這樣的故事,以神秘感鋪墊,最終卻帶出了無比巧合的愛情悲劇。
一起來看看這部短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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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傢俱出租的房間 / 歐·亨利
在紐約西區南部的紅磚房那一帶地方,絕大多數居民都如時光一樣動盪不定、遷移不停、來去匆匆。正因為無家可歸,他們也可以說有上百個家。他們不時從這間客房搬到另一間客房,永遠都是那麼變幻無常——在居家上如此,在情感和理智上也無二致。他們用爵士樂曲調唱著流行曲「家,甜美的家」;全部家當用硬紙盒一拎就走;纏緣於闊邊帽上的裝飾就是他們的葡萄藤;拐杖就是他們的無花果樹。
這一帶有成百上千這種住客,這一帶的房子可以述說的故事自然也是成百上千。當然,它們大多乾癟乏味;不過,要說在這麼多漂泊過客掀起的餘波中,找不出一兩個鬼魂,那才是怪事哩。
一天傍晚,有個青年男子,在這些崩塌失修的紅磚大房中間轉悠尋覓,挨門挨戶按鈴。在第十二家門前,他把空盪盪的手提行李放在臺階上,然後揩去帽沿和額頭上的灰塵。門鈴聲很弱,好像傳至遙遠、空曠的房屋深處。
這是他按響的第十二家門鈴。鈴聲響過,女房東應聲出來開門。她的模樣使他想起一隻討厭的、吃得過多的蛆蟲。它已經把果仁吃得只剩空殼,現在正想尋找可以充饑的房客來填充空間。
年輕人問有沒有房間出租。
「進來吧,」房東說。她的聲音從喉頭擠出,嘎聲嘎氣,好像喉嚨上繃了層毛皮。「三樓還有個後間,空了一個星期。想看看嗎?」
年輕人跟她上樓。不知從什麼地方來的一線微光,緩和了過道上的陰影。他們不聲不響地走著,腳下的地毯破爛不堪,可能連造出它的織布機,都要詛咒說這不是自己的產物。它好像已經植物化了,已經在這惡臭、陰暗的空氣中退化成茂盛滋潤的地衣,或滿地蔓延的苔蘚,東一塊西一塊,一直長到樓梯上,踩在腳下像有機物一樣黏糊糊的。樓梯轉角處牆上都有空著的壁龕。它們裡面也許曾放過花花草草。果真如此的話,那些花草已經在污濁骯髒的空氣中死去。壁龕裡面也許曾放過聖像,但是不難想像,黑暗之中大大小小的魔鬼早就把聖人拖出來,一直拖到下面某間客房那邪惡的深淵之中去了。
「就是這間,」房東說,還是那副毛皮嗓子。「房間很不錯,難得有空的時候。今年夏天這兒還住過一些特別講究的人哩——從不找麻煩,按時付房租。自來水在過道盡頭。斯普羅爾斯和穆尼住了三個月。她們演過輕鬆喜劇。佈雷塔·斯普羅爾斯小姐——也許你聽說過她吧——喔,那只是藝名兒——就在那張梳粧檯上邊,原來還掛著她的結婚證書哩,鑲了框的。煤氣開關在這兒,瞧這壁櫥也很寬敞。這房間人人見了都喜歡,從來沒長時間空過。」
「你這兒住過很多演戲的?」年輕人問。
「他們這個來,那個去。我的房客中有很多人在演出界幹事。對了,先生,這一帶劇院集中,演戲的人從不在一個地方長住。到這兒來住過的也不少。他們這個來,那個去。」
他租下了房間,預付了一個星期的租金。他說他很累,想馬上住下來。他點清了租金。她說房間早就準備規矩,連毛巾和水都是現成的。房東走開時,——他又——已經是第一千次了——把掛在舌尖的問題提了出來。
「有個姑娘——瓦西納小姐——埃盧瓦絲·瓦西納小姐——你記得房客中有過這人嗎?她多半是在臺上唱歌的。她皮膚白嫩,個子中等,身材苗條,金紅色頭髮,左眼眉毛邊長了顆黑痣。」
「不,我記不得這個名字。那些搞演出的,換名字跟換房間一樣快,來來去去,誰也說不準。不,我想不起這個名字了。」
不。總是不。五個月不間斷地打聽詢問,千篇一律地否定回答。已經花了好多時間,白天去找劇院經理、代理人、劇校和合唱團打聽;晚上則夾在觀眾之中去尋找,名角兒會演的劇院去找過,下流污穢的音樂廳也去找過,甚至還害怕在那類地方找到他最想找的人。他對她獨懷真情,一心要找到她。他確信,自她從家裡失蹤以來,這座水流環繞的大城市,一定把她蒙在了某個角落。但這座城市就像一大團流沙,沙粒的位置變化不定,沒有基礎,今天還浮在上層的細粒到了明天就被淤泥和黏土覆蓋在下面。
客房以假惺惺的熱情迎接新至的客人,像個暗娼臉上堆起的假笑,紅中透病、形容枯槁、馬馬虎虎。破舊的傢俱、破爛綢套的沙發、兩把椅子、窗戶間一碼寬的廉價穿衣鏡、一兩個燙金像框、角落裡的銅床架——所有這一切折射出一種似是而非的舒適之感。
房客懶洋洋地半躺在一把椅子上,客房則如巴比倫通天塔的一個套間,儘管稀裡糊塗扯不清楚,仍然竭力把曾在這裡留宿過的房客分門別類,向他細細講來。
地上鋪了一張雜色地毯,像一個豔花盛開的長方形熱帶小島,四周是骯髒的墊子形成的波濤翻滾的大海。用灰白紙裱過的牆上,貼著緊隨無家可歸者四處漂流的圖畫——「胡格諾情人」、「第一次爭吵」、「婚禮早餐」、「泉邊美女」。壁爐爐額的樣式典雅而莊重,外面卻歪歪斜斜扯起條花哨的布簾,像舞劇裡亞馬遜女人用的腰帶。爐額上殘留著一些零碎物品,都是些困居客房的人,在幸運的風帆把他們載到新碼頭時拋棄不要的東西——一兩個廉價花瓶,女演員的畫片,藥瓶兒,殘缺不全的撲克紙牌。
漸漸地,密碼的筆形變得清晰可辨,前前後後居住過這間客房的人留下的細小痕跡所具有的意義也變得完整有形。
梳粧檯前那片地毯已經磨得只剩麻紗,意味著成群的漂亮女人曾在上面邁步。牆上的小指紋表明小囚犯曾在此努力摸索通向陽光和空氣之路。一團濺開的汙跡,形如炸彈爆炸後的影子,是杯子或瓶子連同所盛之物一起被砸在牆上的見證。穿衣鏡鏡面上用玻璃鑽刀歪歪扭扭地刻著名字「瑪麗」。看來,客房留宿人——也許是受到客房那俗豔的冷漠之驅使吧——曾先先後後在狂怒中輾轉反側,並把一腔憤懣傾泄在這個房間上。傢俱有鑿痕和磨損;長沙發因凸起的彈簧而變形,看上去像一頭在痛苦中扭曲的痙攣中被宰殺的可怖怪物。另外某次威力更大的動盪,砍去了大理石壁爐額的一大塊。地板的每一塊拼木各自構成一個斜面,並且好像由於互不干連、各自獨有的哀怨而發出尖叫。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那些把所有這一切惡意和傷害施加於這個房間的人,居然就是曾一度把它稱之為他們的家的人;然而,也許正是這屢遭欺騙、仍然盲目保持的戀家本性,以及對虛假的護家神的憤恨點燃了他們胸中的沖天怒火。一間茅草房——只要屬於我們自己——我們都會打掃、妝點和珍惜。
椅子上的年輕人任這些思緒繚繞心間,與此同時,樓中飄來有血有肉、活靈活現的聲音和氣味。他聽見一個房間傳來吃吃的竊笑和淫蕩放縱的大笑;別的房間傳來獨自咒駡聲,骰子的格格聲,催眠曲和嗚嗚抽泣;樓上有人在興致勃勃地彈班卓琴。不知什麼地方的門砰砰嘭嘭地關上;架空電車不時隆隆駛過;後面籬牆上有隻貓在哀叫。他呼吸到這座房子的氣息。這不是什麼氣味兒,而是一種潮味兒,如同從地窖裡的油布和朽木混在一起蒸發出的黴臭。
他就這樣歇在那兒,突然,房間裡充滿木犀草濃烈的芬芳。它乘風而至,鮮明無誤,香馥沁人,栩栩如生,活脫脫幾乎如來訪的佳賓。年輕人忍不住大叫:「什麼?親愛的?」好像有人在喊他似地。他然後一躍而起,四下張望。濃香撲鼻而來,把他包裹其中。他伸出手臂擁抱香氣。刹那間,他的全部感覺都給攪混在一起。人怎麼可能被香味斷然喚起呢?喚起他的肯定是聲音。難道這就是曾撫摸、安慰過他的聲音?
「她在這個房間住過,」他大聲說,扭身尋找起來,硬想搜出什麼徵跡,因為他確信能辨認出屬於她的、或是她觸摸過的任何微小的東西。這沁人肺腑的木犀花香,她所喜愛、唯她獨有的芬芳,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房間只馬馬虎虎收拾過。薄薄的梳粧檯桌布上有稀稀拉拉五六個髮夾——都是些女性朋友用的那類東西,悄聲無息,具有女性特徵,但不標明任何心境或時間。他沒去仔細琢磨,因為這些東西顯然缺乏個性。他把梳粧檯抽屜搜了個底朝天,發現一條丟棄的破舊小手絹。他把它蒙在臉上,天芥菜花的怪味刺鼻而來。他順手把手絹甩在地上。在另一個抽屜,他發現幾顆零星紐扣,一張劇碼表,一張當鋪老闆的名片,兩顆吃剩的果汁軟糖,一本夢釋書。最後一個抽屜裡有一個女人用的黑緞蝴蝶髮結。他猛然一楞,懸在冰與火之間,處於興奮與失望之間。但是黑緞蝴蝶髮結也只是女性莊重端雅、但不具個性特徵的普通裝飾,不能提供任何線索。
隨後他在房間裡四處搜尋,像一條獵狗東嗅西聞,掃視四壁,趴在地上仔細查看拱起的地氈角落,翻遍壁爐爐額和桌子、窗簾和門簾、角落裡搖搖欲墜的酒櫃,試圖找到一個可見的、但他還未發現的跡象,以證明她就在房間裡面,就在他旁邊、周圍、對面、心中、上面,緊緊地牽著他、追求他,並通過精微超常的感覺向他發出如此哀婉的呼喚,以至於連他愚鈍的感覺,都能領悟出這呼喚之聲。他再次大聲回答「我在這兒,親愛的!」然後轉過身子,一片漠然,因為他在木犀花香中還察覺不出形式、色彩、愛情和張開的雙臂。唔,上帝啊,那芳香是從哪兒來的?從什麼時候起香味開始具有呼喚之力?就這樣他不停地四下摸索。
他把牆縫和牆角掏了一遍,找到一些瓶塞和煙蒂。對這些東西他不屑一顧。但有一次他在一折地氈裡發現一支抽了半截的紙雪茄,鐵青著臉使勁咒了一聲,用腳後跟把它踩得稀爛。他把整個房間從一端到另一端篩了一遍,發現許許多多流客留下的無聊、可恥的記載。但是,有關可能曾住過這兒的、其幽靈好像仍然徘徊在這裡的、他正在尋求的她,他卻絲毫痕跡也未發現。
這時他記起了女房東。
他從幽靈縈繞的房間跑下樓,來到透出一縫光線的門前。
她應聲開門出來。他竭盡全力,克制住激動之情。
「請告訴我,夫人,」他哀求道,「我來之前誰住過那個房間?」
「好的,先生。我可以再說一遍。以前住的是斯普羅爾斯和穆尼夫婦,我已經說過。佈雷塔·斯普羅爾斯小姐,演戲的,後來成了穆尼夫人。我的房子從來聲譽就好。他們的結婚證都是掛起的,還鑲了框,掛在釘子上——」
「斯普羅爾斯小姐是哪種女人——我是說,她長相如何?」
「喔,先生,黑頭發,矮小,肥胖,臉蛋兒笑嘻嘻的。他們一個星期前搬走,上星期二。」
「在他們以前誰住過?」
「嗨,有個單身男人,搞運輸的。他還欠我一個星期的房租沒付就走了。在他以前是克勞德夫人和她兩個孩子,住了四個月;再以前是多伊爾老先生,房租是他兒子付的。他住了六個月。都是一年以前的事了,再往以前我就記不得了。」
他謝了她,慢騰騰地爬回房間。房間死氣沉沉。曾為它注入生機的香氣已經消失,木犀花香已經離去,代之而來的是發黴傢俱老朽、陳腐、凝滯的臭氣。
希望破滅,他頓覺信心消失殆盡。他坐在那兒,呆呆地看著噝噝作響的煤氣燈的黃光。稍許,他走到床邊,把床單撕成長條,然後用刀刃把布條塞進門窗周圍的每一條縫隙。一切收拾得嚴實緊紮以後,他關掉煤氣燈,卻又把煤氣開足,最後感激不盡地躺在床上。
按照慣例,今晚輪到麥克庫爾夫人拿罐子去打啤酒。她取酒回來,和珀迪夫人在一個地下幽會場所坐了下來。這是房東們聚會、蛆蟲猖獗的地方。
「今晚我把三樓後間租了出去,」珀迪夫人說,杯中的酒泡圓圓的。「房客是個年輕人。兩個鐘頭以前他就上床了。」
「呵,真有你的,珀迪夫人,」麥克庫爾夫人說,羨慕不已。「那種房子你都租得出去,可真是奇跡。那你給他說那件事沒有呢?」她說這話時悄聲細語,嘎聲啞氣,充滿神秘。
「房間裡安起了傢俱嘛,」珀迪夫人用她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說,「就是為了租出去。我沒給他說那事兒,麥克庫爾夫人。」
「可不是嘛,我們就是靠出租房子過活。你的生意經沒錯,夫人。如果知道這個房間裡有人自殺,死在床上,誰還來租這個房間呢。」
「當然嘛,我們總得活下去啊。」珀迪夫人說。
「對,夫人,這話不假。一個星期前我才幫你把三樓後間收拾規矩。那姑娘用煤氣就把自己給弄死了——她那小臉蛋兒多甜啊,珀迪夫人。」
「可不是嘛,都說她長得俏,」珀迪夫人說,既表示同意又顯得很挑剔。「只是她左眼眉毛邊的痣長得不好看。再來一杯,麥克庫爾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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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迪:我早就放下了!】
分手後卻放不下對方,在感情中是很常見的事。
而其中最典型的,莫過於明明放不下,卻強撐著自欺說已不在乎。
這樣迂迴輾轉的情感,在歐·亨利的這篇〈忘憂果與瓶子〉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一起來看看這部短篇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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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憂果與瓶子 / 歐·亨利
美國駐柯拉里奧領事威拉德·格迪,正在從容不迫地寫他的年度報告。古德溫每天都要進來閒逛,在那惹人喜愛的走廊裡抽上一支。此刻,他發現領事如此專心於工作而沒接待他,便在離去之前很委婉地數落了一番。
「我會向民政部申訴的,」古德溫說。「這算得上是一個部嗎?也許只是一種理論上的東西。從你這兒,人們既沒享受到禮貌,也沒享受到服務。你不說話,你也不擺出任何可以喝的東西。什麼樣的方式才是代表你政府的方式?」
古德溫蹓躂出來,走到街對面的旅館,看看是否可以強迫那位檢疫醫生與他在柯拉里奧唯一的撞球桌上玩一玩。他截獲首都逃亡者的計畫已經完成,現在他要玩的遊戲只是等待罷了。
領事對自己的報告很感興趣。他才二十四歲;他在柯拉里奧待的時間還不夠長,他的熱情在熱帶的火熱天氣裡還沒有冷卻下來——這種怪事在南、北迴歸線之間是可以讓人接受的。
有這麼多的香蕉,這麼多的桔子和椰果,這麼多的砂金、橡膠、咖啡、染料和菝葜——事實上,出口佔了百分之二十,比上一年還要多!
領事心裡感到一絲得意。他想,國會在看他的介紹時,也許會注意到——想到這裡,他不禁仰身靠在椅背上,笑了。他跟其他人幹得一樣糟糕。這會兒他居然忘了柯拉里奧不過是處在一條次要航海線旁邊的、一個無關緊要的共和國中的一個無關緊要的小鎮。他想起了格里格,那位檢疫醫生,他曾訂閱倫敦的《蘭斯特》雜誌,期望發現上面登載著他寫給國內衛生部的有關黃熱病細菌的報告。領事知道自己在美國的熟人,五十人中都沒有一人曾經聽說過柯拉里奧。他知道有兩個人無論如何一定會看他的報告——國會裡的某個下屬和公文印刷處的某個排字工。或許,排字工會注意到柯拉里奧的貿易增長情況,然後,在喝酒吃飯時會向一位朋友提起。
他剛寫下「難以解釋的是,美國的大出口商們如此懈怠,竟讓法國和德國的公司實際上控制了這個富裕豐饒的國家的貿易利潤」——這時,他聽到了汽船嘶啞的鳴笛聲。
格迪放下筆,拿上他的巴拿馬帽子和傘。憑聲音他知道是英烈殿號,這是為委瑞委尤公司效力的其中的一列水果運輸船隊。若退回到五年前,柯拉里奧的每一個人都能憑鳴笛聲告訴你每一艘進港的汽船的名字。
領事通過一條迂迴的林蔭道漫步來到海灘。因為長期練習,他的步伐掌握得非常精準,當他到達沙灘邊時,海關官員們的船正從汽船那兒往回劃。他們根據安楚里的法律進行了登船檢查。
柯拉里奧沒有港位。英烈殿號吃水較深的船隊必須在離海岸一里處下錨。當它們裝水果時,要用駁船和單桅小貨船來轉運。索里塔斯有一個良港,在那兒可以看到很多種船,但在柯拉里奧海邊的錨地上,除了水果船,難得看到其他船隻停靠。偶爾,一艘不定期的沿海貿易船,或一艘神秘的西班牙方帆雙桅船,或一艘漂亮的法國三桅帆船,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會在遠處海面上擱置幾天。這時,海關的船員們會變得雙倍地警惕和小心。晚上,一兩隻單桅船會奇怪地沿著海岸時進時出。到了早晨,人們會發現柯拉里奧漢尼西三星公司的庫存貨——酒和紡織類東西——大大增多了。還有人說,海關官員們的紅杠褲子口袋裡銀幣叮噹作響,而他們的登記本上顯示出所收到的進口稅並未增加。
海關船和英烈殿號上的小艇同時到達岸邊。當它們在淺水處停下後,與乾沙灘之間仍有五碼遠的拍岸碎浪。這時,半裸著身子的加勒比人衝向水裡,背著英烈殿號事務長和穿戴著棉布襯衫、紅杠藍褲、輕便鞋帽的本地官員們上了岸。
大學時,格迪曾是一壘棒球手而備受重視。現在,他把傘收攏,直端端地插進沙裡,屈著身子,雙手放在膝上。那位事務長仿照這位棒球投手的扭曲姿勢,把那捆沉重的用繩拴著的報紙(報紙總是由這艘汽船帶來)朝領事猛然投來。格迪高高躍起,隨著「嘭」的一聲重響,報紙被接住了。海灘上的閒人們——鎮上大約三分之一的人——高興得鼓掌大笑。每個星期,他們都期望看到那捆報紙以這種方式接送,而且從沒乏味過。在柯拉里奧,不時興創新行為。
領事重新舉起傘,走回領事館。
這個來自一個大國的代表的住所,是一座有兩間屋子的木結構建築,它的三條邊都是用木棒、竹竿和棕櫚葉搭成的帶有本地風格的走廊。其中一間屋子用作官邸,陳設簡陋,只有一張平面桌子、一副吊床、三把坐著不舒服的藤條椅。駐在國的第一任也是最近這一任總統的代表性雕刻作品懸掛在牆上。另一間屋子是領事的寓所。
他從海灘上回來時已十一點了。這是早餐時間。恰恩卡,為他做飯的那個加勒比婦女,正在走廊靠海的那邊——柯拉里奧有名的最涼爽的地方——料理飯菜。早餐有魚翅湯、河蟹燉肉、麵包、鬣蜥烤肉、新鮮菠菜、紅葡萄酒和咖啡。
格迪坐下後,很安閒舒適地打開那捆報紙。在柯拉里奧這兒,他隔一兩天或更長時間總要讀讀報紙,以便知道世界上發生的事情,就像我們這個世界的人讀到那些異想天開的描述火星人行為的文章,那些文章的科學性是不精確的。這些報紙他先讀完後,再送到鎮上其他說英語的居民那兒,供他們傳閱。
他首先拿在手裡的報紙,是那種內容龐雜的大報紙的一張,這種報紙是紐約一些報刊讀者在安息日上教堂時為了打瞌睡而看的。領事打開報紙,把它平放在桌上,一把椅子的靠背支撐著它的部分重量。然後,他不慌不忙地一邊用餐,一邊不停地翻動報紙,悠閒地瀏覽著上面的內容。
突然,他被一張看上去挺面熟的照片吸引住了。這是一艘船的照片,翻拍得不太好,佔了半個版面。他打起精神,傾身仔細一看,才看清照片旁邊豎著的一欄絢麗標題。
是的,他沒看錯。那幅版畫就是八百噸位的遊艇艾達麗亞號,屬於交際圈中的那位王子、金融市場上的邁達斯(希臘神話中的人物,能點物成金)、社會的完美化身,丁·沃德·托列弗。
格迪一邊慢慢品著咖啡,一邊讀著那一欄文字。首先是把托列弗先生的不動產和合同列舉出來,然後描述了該遊艇的裝置,再然後就是那條並無多大意義的新聞。托列弗先生帶著一群貴客,將於次日沿著中南美洲各海岸,和巴哈馬群島間作一次六星期的巡遊。客人中有來自諾福克的坎伯蘭·佩恩夫人及艾達·佩恩小姐。
作者考慮到讀者喜歡妄加推測的需要,便編造了一套適合他們口味的羅曼史。他把佩恩小姐和托列弗先生的名字一直相提並論,直到他們幾乎快要舉行婚禮時為止。他故作羞態而又竭力想討好似的玩弄著「有人說」、「謠言夫人」、「一隻小鳥」、「沒人會覺得驚奇的」等等這類字眼,最後以祝賀告終。
格迪用完早餐後,拿著報紙來到走廊邊上,在他特別喜愛的那把汽蒸椅裡坐下,雙腳放在竹欄杆上。他點上一支雪茄,眺望著大海。他發現自己並沒有被剛才報上那些事攪亂心理,因而感到一陣得意。他當初是帶著一種傷感心情,自願離開本國而來到這片遙遠的忘憂之鄉的。現在,他自認為已克服掉了那種傷感。當然,他永遠忘不了艾達,但每每想到她時,已不再覺得痛苦了。當他倆經過那次誤會和爭吵後,他便氣沖沖地找到領事這一差使,想通過離開她那個世界、不與她相見來報復她。在這一點上,他已徹底成功了。在柯拉里奧這十二個月期間,他倆之間從未通信,儘管他有時通過仍在斷斷續續寫信聯繫的幾位朋友那兒聽說過她的情況。當得知她還沒有嫁給托列弗或其他任何人時,他還是抑制不住一絲得意。不過很明顯的是,托列弗還沒有放棄希望。
唉,這事現在與他無關了。他已是一個知足安樂的人。他對這片永恆的土地感到幸福滿足。在美國的那段舊時光就像一場惱人的夢。他希望艾達與他一樣幸福。這兒的氣候像遙遠的阿瓦隆(亞瑟王傳說中的精靈國度)那樣溫和;這個懶散、浪漫的民族裡的生活是一種充滿音樂、鮮花和粗俗笑聲的生活;大海和高山都近在眼前;多姿多彩的愛情、魔法和佳麗盛開在熱帶的不眠之夜裡——這一切,他滿足得不能再滿足了。況且,還有波拉·布朗尼根呢。
格迪打算與波拉結婚——當然,如果她會同意的話;不過他頗自信她會同意的。由於某種原因,他一再推遲求婚。有好幾次,他差點就求婚了,但某種神秘的東西總是使他退卻下來。也許僅僅是那種無意識的直覺中的東西使他深信,這樣做會斬斷他與他的舊世界之間的那條最後的紐帶。
他同波拉一起會非常幸福的。本地女孩中很少有能與她相比的。她曾在新奧爾良一所修道院學校上過兩年的學,只要她樂意表現她的才能時,沒有人能看出她與諾福克或曼哈頓的姑娘們之間有什麼差別。但真正妙不可言的是看到她有時候在家裡的裝束:穿著本地人的服飾,雙肩裸露,雙袖飄拂……
伯納德·布朗尼根是柯拉里奧的大商人。除了店鋪外,他擁有一支載貨騾隊,與內地的村鎮進行著活躍的貿易。他娶的是一位有著卡斯蒂利亞(西班牙中部的一個省)高貴血統的本地女士,橄欖色的臉頰顯示出她略帶一點印第安人的紅棕膚色。愛爾蘭血統和西班牙血統的結合,使造就的後一代天生麗質、出類拔萃(直到今天也常常如此)。他們的確是非常優秀的人物,而且他們那座房子的上一層,只要格迪一旦下定決心說出來,他和波拉隨時都可以使用。
兩個小時的看報時間打發過去了,領事也看累了。他的周圍盡是報紙,散開在走廊裡。他斜靠在那兒,朦朧中看到了一座伊甸園。一簇香蕉樹,猶如一道屏障,橫擋在他與太陽之間。從領事館到海邊的那段緩坡地帶,被鬱鬱蔥蔥的樹葉覆蓋著,那是一片正欲含苞怒放的桔樹和檸檬樹。一塊鋸齒狀、水晶般閃著深色亮光的環礁湖伸入陸地,它的上空有一棵淡色的木棉樹,幾乎直插雲端。沙灘上的椰樹隨風搖曳,綠色的樹葉透出點點亮光,背後是那片藍灰色的幾乎靜止不動的大海。他的感官覺察到了那片綠色灌木林中夾雜的鮮紅色和赭色,覺察到了水果和花朵的芬芳,以及恰恩卡在那棵葫蘆樹下的黃泥火爐上燒飯的煙霧;他還覺察到了那些本地婦女在茅屋裡的刺耳笑聲,知更鳥的歌聲,帶有鹹味的微風,輕輕拍打海岸的漸弱的浪花聲——此外,他也覺察到了一塊白色斑點,慢慢變得模糊起來,闖入這片毫無生氣的海景中來。
他懶洋洋地觀望著那片模糊的東西逐漸擴展開來,直到它變成艾達麗亞號,沿著海岸全速駛來。他一動不動,雙眼緊盯著那艘漂亮的白色遊艇在柯拉里奧的對面快速駛近。然後,他坐直身子,看到它從眼前昂首而過,繼續向前。這遊艇離岸邊差不多有一里,但他還是看清了不斷閃著光澤的黃色銅管和甲板遮篷上的條紋——能看清的不過也就這些。艾達麗亞號像幻燈片上的一艘魔法般的輪船,穿過領事館這一彎明亮的小世界,遠去了。若不是那一小團仍留在海邊上空的煙霧,這船就好像一個非物質的東西,是他空白腦子裡的一片幻覺。
格迪走進辦公室,坐下來閒翻著他的報告。如果說讀了報上那篇文章後他心沒有為之而動的話,艾達麗亞號的平靜駛過使他更是如此。它帶來了平靜安寧的氣氛,一切不安都化為烏有。他懂得,人有時候抱有希望卻不一定能意識到希望。現在,既然這船從兩千里以外而來,經過時又沒發出任何信號,那麼他無意識中的自我也不必再依戀過去了。
吃過正餐,太陽下落到山的後邊去了。格迪到椰樹下那片小沙灘上走了一會。風朝岸上柔和地吹著,海面上蕩起鱗鱗水波。
一束小激浪發出一陣輕柔的「窸窣」聲,鋪白沙灘,隨之夾帶著一個圓而閃亮的東西。這東西隨著潮落跟著滾了回去,但當潮水再次湧來時,它被沖上了岸灘。格迪便把它撿了起來。原來,這是一個無色玻璃製成的長頸酒瓶。瓶塞被緊緊地卡在瓶口內,末端用深紅色的蠟封了一層。瓶裡只有一張看上去像紙的東西,由於在塞進去時經過了一番處理而變得皺皺巴巴的。在封蠟裡面是封印,好像是一隻圖章戒指的印記,上面有幾個綴在一起的縮寫首字母;但那印記是匆匆做成的,那幾個字母肯定是一個巧妙的字謎。艾達·佩恩總是戴著一隻圖章戒指,而不太喜歡其他手飾品。格迪認為自己能猜出「IP」(暗指艾達·佩恩這個名字的首字母縮寫)這兩個熟悉的字母;為此,他全身感到一種奇特的不安。她無疑就在他剛才看到的那艘船上,而這件勾起對她回憶的東西比看到那艘船顯得更直接、更親切。他回到屋裡,把那個瓶放在桌上。
他扔下帽子和外衣,點上燈——因為夜幕猛然間已罩住了短暫的暮色——便開始認真研究這件海上打撈品。
他把瓶拿到燈邊,仔細地把玩著。他推測,那裡面是一張雙面便箋,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此外,這紙的型號大小和色彩濃淡與艾達一貫用的是一樣的;再者,最使他放心的是,這手跡是她的。這瓶有缺陷的玻璃使反光變形得很厲害,他認不出一個字來;但某些大寫字母,他看出了全貌。他敢肯定是艾達的。
格迪把瓶放下,在桌上並排擺出三支雪茄。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既困惑又快樂的笑意。他把他的汽蒸椅從走廊上搬進來,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他要一邊思考這個問題,一邊抽完那三支雪茄。
因為這已經成了一個問題。他真希望他沒有發現這個瓶;但瓶已經在那裡了。為什麼它竟會從海上漂來?哪來的這麼多煩心的事,打亂了他的安寧?
在這塊讓人喜歡空想的土地上,時間顯得大大過剩。他已養成了即便對芝麻小事也要作反復思考的習慣。
他開始推究與這個瓶子故事有關的種種怪論,但馬上又一條條地推翻了。
處於遇難或無法使用之危境中的船隻,有時候會拋出這類不太可靠的信使去求救。但不到三小時前,他還看到艾達麗亞號既安全又快速。設想一下船員嘩變,把下面的旅客關了起來,那資訊是來乞求援助的!但是,假定真是這樣一種不太可能的暴行的話,哪些焦慮不安的俘虜們會用上四頁篇幅、不辭辛勞地認真寫出去營救他們的依據。
這樣,通過排除法,他很快排除了那些更不可能的推論,而縮小到——儘管不大情願——那個比較能夠站得住腳的推論,即,這瓶裡裝著一份給他本人的信息。艾達知道他在柯拉里奧;她一定是在遊艇駛過、風正好向岸邊吹的時候拋下這個瓶的。
格迪一得出這個結論,便雙眉緊鎖,嘴角倔強地緊繃著。他坐著,從門道那兒望出去,只見成群的螢火蟲飛越在寂靜的街道上。
如果這是艾達傳遞給他的資訊,無非是她主動表示妥協,其它還能意味什麼?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為什麼不使用郵遞的途徑而選擇這種不可靠的、甚至是輕率的通訊方式?空瓶裡裝一張字條,然後投進大海!這事做得有些輕薄無知,如果不是真正輕蔑無禮的話。
這一想法挑起了他的自尊心,並使他剛才因發現瓶子而產生的激情消退了。
格迪穿上外衣,戴上帽子走了出去。他順著一條街來到那個小廣場旁邊;那兒,一支車隊正在演奏,人們無憂無慮,懶洋洋地閒逛著。幾個怯生的少女,因為螢火蟲騷擾她們烏黑發亮的辮子而急得團團轉,她們用羞怯但諂媚的眼神看著他。空氣因菊花和香橙花的味道而顯得沉悶。
領事在伯納德·布朗尼根的房前停住了腳步。波拉正在走廊裡的一副吊床上盪著。聽到格迪的聲音,她站了起來,像一隻出窩的鳥,臉蛋紅撲撲的。
他被她那一身裝束迷住了——她穿了一件荷葉邊的平紋薄衣,套了一件小巧的白色法蘭絨短外衣,全都製作得勻稱得體。他提議去走一走,於是他倆走出去,走到山坡上一口印第安人的古井邊。他倆坐在井欄上,就在這裡,格迪說出了早就想說而一直未說出的話。儘管他早有信心她不會拒絕他的,但此刻看到她一往情深地徹底歸順,他仍覺得喜悅無比。這兒的這顆心無疑是充滿愛和堅定不移的。這兒沒有變卦,沒有懷疑,也沒有那套吹毛求疵的陳舊標準。
當天晚上,格迪在波拉的門邊吻了她。他以前從沒感到這樣幸福過。「在這塊空幻的安樂鄉,一旦住下來,就躺下不走了。」這種生活對他來說,正如一直對許多水手來說,既是最容易的,也是最美好的。他的未來將是美妙的。他得到了一塊沒有毒蛇的「樂園」。他的夏娃將真正是他的一個部分,未曾受到過誘惑,因而使他更覺快活。他今晚作出了這一決定,他的心充滿了安詳和愜意。
格迪一路吹著口哨,哼起那首最美好、最傷感的愛情之歌《燕子》,回到了住所。剛進門,他那隻馴服的猴子便從書架上跳下,歡快地吱吱叫著。領事走到桌邊,想取幾顆他平時放在那兒的堅果。在昏暗的房裡,他的手伸過去,恰好碰著那個瓶。他驚跳了一下,好像碰著了一條毒蛇的冰冷身子。
他忘了那個瓶還擱在那兒。
他點上燈,給猴子餵食。然後,不緊不慢地,他點上一支雪茄,手裡拿起那個瓶,沿著小路朝海灘走去。
天上有月亮,大海真是美極了。微風每到晚上便改變了方向,此刻,正一個勁地朝海上吹著。
走到水邊,格迪使勁把那個未曾打開的瓶子扔向遠處的海中。它消失了一會,接著冒了起來,好像變長了一倍。格迪一動不動地站著,觀望著它。月光非常明亮,他能看見它隨波上下起伏。慢慢地,它遠離了海岸,一邊離去一邊波動發光。風正把它帶向大海深處。很快它變成了一個小點,偶爾有間隔地模模糊糊地顯露一下;再接下去,它的神秘便被大洋更大的神秘吞沒了。格迪站在海灘上,一動不動,吸著菸,看著遠處的水面。
「西蒙!——喂,西蒙!——快醒過來,西蒙!」一個洪亮的聲音在水邊叫道。
老西蒙·克魯茲是個混血漁夫兼走私者。他就住在海灘上一個小棚屋裡。他剛剛睡著便這樣被叫醒了。
他趿上鞋子,走了出來。英烈殿號的一隻小船停在那兒,船上的三副是西蒙的一位熟人;另外還有水果船上來的三位水手。
「上岸去,西蒙,」那位三副叫道,「去找格里格醫生或古德溫先生,或任何跟格迪先生是朋友的人。把他們馬上帶到這兒來。」
「我的天啊!」西蒙還有點睡眼惺忪。「格迪先生沒出什麼事吧?」
「他在那張油布下。」三副指著那只小船說道。「他快被淹死了。我們當時從汽船上看到他在離岸將近一里的水面上發瘋似地游著,追著一個朝外海漂流的瓶子。我們放下輕便快艇,朝他駛去。他幾乎快要抓到那瓶子了,但就在那時,他精疲力竭,沉下去了。我們及時把他從水裡拖出,也許他得救了,但要看醫生的最後決斷。」
「一個瓶?」這老頭問道。他擦了擦眼睛,還沒完全醒過來。「瓶在哪裡?」
「在那遠處什麼地方繼續漂著。」三副對著大海豎起拇指說道。「快去吧,西蒙。」
冰與火之歌紅色婚禮 在 劉天賜個人專頁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何淡如
何淡如( 1820-1913 ),名何又雄,字淡如,以字行。 廣東省南海縣(今佛山市郊區瀾石鎮)灣華村灣何坊人。 讀書時名文雄,因替人當槍手(代替別人考試)到試院考試,被考官識破,於是被開除學籍。 清代,「學而優則仕」觀念極深,處身于這種世俗意識的何淡如被學校開除學籍,等於被切斷仕途之路,以後想當官都很難,所以他自嘲似的把 「文」字刪去頭上一點,改為「又」 字,故名又雄。 又以淡如之別字配之,還把自己老婆的名字改為人菊,取「人淡如菊」詩句之義。 1862年(同治元年)舉人。 初任廣東肇慶府高要縣教諭,後以學廉設館省城(今廣州市)龍津義學,開筵講課,授徒日眾,以書文名于時。 其後即在港九以教學為生。 他講課生動有趣,深入淺出,學生很喜歡聽他的課,所以聽者益眾,名噪一時。 據說何淡如文思敏捷,寫作不假思索,落筆若春蠶蝕葉,紙振有聲,頃刻脫稿。 有些作品(如對聯)更是衝口而成,因沒有及時記錄,是以散失不少。 擅作聯語,尤以廣東方言(亦稱粵語、廣州話)寫諧聯著稱,不露半點斧鑿痕跡,當時頗負盛名。 所撰對聯極為廣州市井小民所傳誦,其詩其文亦有傳世,然至今所見不多。 大概因為其作品多被視為非大雅之作,故生前未見結集。 其作品星散四處,只在《嶺南即事》一書中選錄有對聯,此外,散見在民間的口傳耳聞中而已。 又善書法,閑涉繪事,自饒風趣。 何談如一鱗半爪的作品,流傳民間逾百年。 其諧詩、諧聯、妙批雅俗共賞。 工妙之處,令人捧腹。 時人稱之為「幽默大師」。 民國三年(1914年),據說是何淡如死後一年,有梁紀佩先生,因「先生(何淡如)之絕妙諧聯,予幼時頗耳熟, 今憶錄以附之鉛槧,俾成斯卷,供諸海內同好,為茶前酒後之助。 間有遺忘,願知之者匡予不逮,則是所厚望焉」之故,輯成一卷,名曰《何淡如先生妙聯》,由廣州崇德堂印行。 卷首有梁紀佩先生寫序,除上引述外,還說:「南海何淡如先生,聰明天亶(勤勉不倦),蘊籍風流,文妙工譜,名冠粵省,公卿大夫、及蔀屋茆簷(草席蓋頂之屋,指貧者之居)之士, 毋不素重其名,至今思之,尚猶稱道弗衰者也。 」可見,梁紀佩先生應為何淡如的同時代人,對其情況十分瞭解,梁對何的社會影響如此描述,亦足見何淡如的作品(尤其對聯)「 工妙之處,幾令人笑而絕倒」並非虛妄。
【何淡如題撰聯】
一拳打出眼火;
對面睇見牙煙。
——何淡如題路人打架
相傳,有人在茶樓打架,旁觀者見狀驚呼: 「 哇,使唔使甘狼(粵語:這麼狠)啊! 」旁邊一位風雅之仕竟就悠然地背出這副對聯。 「牙煙」在廣州話裡是「危險」的意思 ,是一個完整的形容詞,和「眼火」對得十分工整。
四面雲山誰做主?
一頭霧水不知宗。
——何淡如撰以廣州方言俗諺對唐詩(無情對)
有一種無情對,是取一句唐(宋)詩作上聯(或下聯)成聯的。 因古詩名句耳熟能詳,對出來的「無情對」與原詩內容毫不相關,讀來妙趣橫生,起到強烈的喜劇性的效果(如本聯和下聯)。 上聯是一句唐詩,諧聯聖手何淡如以一句廣州方言俗諺對成此無情對。 「無情」味十足,每字相扣又對得多麼嚴謹、奇詭精妙。
公門桃李爭榮日;
法國荷蘭比利時。
——何淡如撰以西歐三個國家名對唐詩(無情對)
風腸煮熟堪餐飯;
雲耳切開好會齋。
——何淡如嵌題廣州地方菜肴名
叢桂有坊含湛露;
六榕無寺挹清風。
——何淡如撰嵌廣東省廣州廊坊、街巷地名聯
三間大屋間間間;
九橫長梯橫橫橫。
——何淡如題廣州地區民居的屋與 [竹、木] 梯
此聯須懂得廣東話方知其妙。 上聯末三「間」,前二個「間」字為量詞, 最後一個「間」字為動詞,作「間隔」 解。 下聯後面的三個「橫」字,均讀廣東方言的去聲,前二「橫 」亦為量詞,後一「橫」字也為動詞,指[竹木]梯即一級一步。
立刻捉拿三隻手;
幾時失過一條毛。
——何淡如題廣東省佛山某更(更夫)練館
何淡如的對聯,也許有時因語言過於俚俗、粗鄙,往往為道學先生所嫌,但其內容諧趣,歌頌美好事物,鞭笞醜惡現象,更為人們所津津樂道。 如為專司看更守夜、捉拿竊匪的更練館撰此聯。
周身花,果然好樣;
一肚草,格外大聲。
—何淡如題陰曆二月的土地誕辰節
廣州珠三角一帶舊俗,陰曆二月的土地誕辰,每有搭棚大燒鞭炮、煙花之舉,此為何談如為某燃放鞭炮、煙花棚架聯。 聯句顯意豐,借物諷喻相關,借火炮煙花鳴響,諷「一肚草」不學無術者常常「唔識又要死撐 」,又「格外大聲」,可謂入骨傳神。
打鼓打鑼,不過戥人高興;
搬埕搬塔,總之自己破財。
——何淡如自撰嫁女門聯
何談如女兒出嫁,自撰此門聯。 上聯「戥人高興」,為廣州方言俗語,意謂為別人添彩贈興之意。 下聯「搬埕搬塔」,亦為廣州方言,指陶質容器,通常容積大的稱為「埕 」 (如酒埕、醋埕等),容積小的稱為 「 塔 」 (如屎塔、尿塔等)。 在此指搬運女兒陪嫁的嫁妝(此聯還有另一葷語口頭版本,見下)。
打鼓打鑼,不過贈人高 × 興;
搬埕搬塔,總知自己退 × 財。
——何淡如撰婚、嫁聯
何淡如雖是封建時代的文化人,但卻反對一些封建習俗,如對女兒出嫁,他討厭那些繁瑣禮節,論價婚姻。 因此撰一聯雲:「打鼓打鑼,不過贈人高×(男私俗字)興;搬埕搬塔,總知自己退× (女私俗字)財。 」語頗粗俗,但自然工整。 何淡如的對聯,不是全部以市井之粗語為詞,也有義深、情切和景真的對聯。
水手落水,水鬼拉住水手手;
火頭吹火,火星飛上火頭頭。
——何淡如即景題對
一天,他乘船赴香港,去餐艙吃飯時,見一廚工對爐子吹火,火星濺滿全身,忽然外邊大呼一船員失足落水,大家七手八腳把人救起。 他見此觸景生情,隨即口占此聯。 「火頭」,即廣東話(亦稱粵語、廣州話)「廚工」 、 「 炊事員 」 之意。
狗仔煨爖,巧笑倩兮穿黑服;
蝦公蒸熟,鞠躬如也著紅袍。
——何淡如題煨狗和蒸蝦
此聯為粵語方言聯。 上聯「煨爖」即烤成了焦黑,故「穿黑服」, 「巧笑倩兮」即「吡起棚(排)牙」 。 下聯「鞠躬如也」則是形容「蝦公蒸熟」 之彎腰形狀,「著紅袍」乃蝦熟了盡為紅色。 此聯繪聲繪色之出神入化,摹狀摹形之活靈活現,其技藝,非大家所不成!
仁壽殿慈禧,弄權非人是獸;
玉瀾堂太后,囚帝縱欲貪婪。
——何淡如撰諧音聯抨擊、諷剌慈禧太后
《清末民國諷喻聯集》載何談如撰抨出慈禧太后專制獨裁。 上聯的「人」、「獸」恰好同音諧句首的 「仁壽」;下聯的「欲」 、 「 婪 」 也恰好同音諧句首 「 的玉瀾 」 。 聯語前後同音遙相呼應,慈禧的醜惡嘴臉揭露無遺。 堪稱佳絕。
扒、扒、扒,扒到龍門三級浪;
唱、唱、唱,唱出仙姬七姐辭。
——何淡如題某處端午節龍舟競渡和端午節社戲
世事若鳴鑼,只為錢多開口響;
人情如擊鼓,每因皮厚發聲多。
——何淡如題詠時勢人情
此聯借 「 鑼 」 、 「 鼓 」 為喻,寓莊于諧,抒發憤世嫉俗之情,鞭辟入裡,趣味雋永。
睇唔真咪嘈,請問前頭個位高見者;
企得穩便罷,留番餘地讓俾後來人。
——何淡如題廣東省番禺縣市橋戲棚
粵語方言對,上聯是說:看不清楚不要吵,請問前面那位高見者(情景與修德相關語);下聯是說:站得穩就行了,留些餘地讓給後來人(情景與修德相關語)。
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到龍門三級浪;
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出仙姬七姐詞。
——何淡如又題端陽節賽龍船和搭棚唱戲
有年端陽節,何談如去江邊看龍船。 正巧那裡要搭棚唱戲,有人請他為戲棚寫一副對聯。 何談如毫不客套,點頭應允,當下索來紙筆,研好濃墨,揮毫便寫了九個「扒」和「唱 」 字,正當人們認為何談如是在捉弄大夥時,他又在上下聯九個 「 扒 」 和 「 唱 」 字的後面,各添了七個字。 這下子再念,便是一氣呵成,妙趣橫生,神韻大增,氣勢非凡了。 這副對聯,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將這邊越扒越有勁的龍舟賽和那邊越唱越動聽的連台戲,繪聲繪色地描繪了出來,氣氛更為逼真。
雨後步江橋,月色朦朧,老者尚防差錯腳;
燈前觀火樹,花枝搖曳,少年誰肯認低頭。
——何淡如題佛山鎮春色賽會
舊日佛山鎮鷹咀沙近娼寮處之江口,搭有浮橋。 佛山的「春色賽會」是很出名的,這個江口,也是觀賞燈色的好去處,何淡如撰此聯懸掛橋頭。 廣東話「差錯腳」有「行差踏錯」之意 ,其地近「娼寮」,可謂一語雙關。 下聯指置身處地的「少年」人之生理功能,也有警世意味。
咸月、甜月、五仁月,豆沙冰月、鵝油酥月;
生煙、熟煙、孖姑煙,蘭州水煙、鴉片公煙。
——何淡如題廣式中秋月餅(上聯)和各式煙草(土,下聯)
滾滾江山,只為大花面爭權,國老無能終散局;
紛紛世界,怎得正武生掌印,奸臣盡滅始收科。
——何淡如題廣東省廣州河南關帝廟酬神演戲戲棚
我本一片慈悲,有時黑面做埋,只系收磨惡鬼;
你若十分誠敬,如被紅須扭過,何妨直稟靈神。
——何淡如題廣東省南海某鄉觀音大士醮棚
觀音,佛教大乘菩薩之一。 佛教說此菩薩為廣化眾生,示現種種形象;既可作男身,也可作女身。 有時化身作黑面大士克治魔鬼。 一般塑像和圖像作女相。 通常與大勢至同為阿彌陀佛左右脅侍,合稱「古方三聖」。 「醮棚」,為禱神祭祀而臨時搭的棚幕。 上聯「收磨」,即粵語「制治」 之意。 下聯「紅須」,當系粵語「紅須軍師」 的簡稱。 紅須軍師好設計害人,但本領又不怎麼高明。 扭」,即粵語「整鬼」之意。 此聯多用方言,而不太影響閱讀效應,當為一奇。
唔怕紅毛鬼,最怕白鼻哥,搬是搬非,兩面刀弄出這般戲本;
先殺黑心婦,後殺藍面佞,硬刀硬馬,周身膽方為蓋世英雄。
——何淡如再提鄉間唱戲棚台
此聯為鄉間戲臨時搭建的棚台所題。 上聯「唔怕」,廣州方言,即「不怕之意」。 「紅毛鬼」,是對侵略我國的洋人的貶稱。 「白鼻哥」,則是指兩面三刀、搬弄是非的油滑之徒。 下聯「藍面佞」,是泛指陰險狠毒、寡廉鮮恥的貪官佞吏。 此聯也借題發揮,道出了百姓對權奸及其走狗、侵略者的鄙視和仇恨,尤以「紅」、「 白 」 、 「 黑 」 、 「 藍 」 四色相對,更是詼諧有趣。
新相識,舊相識,青宵有約期方值,試問今夕何夕? 一樣月色燈色,該尋覓;
這邊游,那邊游,風景如斯樂末休,況是前頭後頭,幾度茶樓酒樓,盡勾留。
——何淡如題廣東省佛山春色賽會
何談如詩詞造詣亦高,他除喜作口頭語諧聯外,也常寫些文學性強的正統佳聯。 如此聯為廣東省佛山春色賽會而撰,充滿了歡樂的色彩,洋溢著熱烈的氣氛。 妙在上下聯各自句句押韻,詞語平仄虛實,處處對仗工整;讀起來朗朗上口,自然和諧,情文俱佳,韻味無窮,增添了聯語的感染力,簡直就是兩闋完整優美的詞。 梁羽生評此聯時說:「此聯特色有二:一、上聯下聯都是句句押韻,而且平仄虛實,每個字都對得甚為工整。 二、聯語而有詩詞韻味,情文俱佳。 簡直可以當做‘自度’的兩闋新詞來讀,甚有文學價值。 」
船又扒,艇又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到龍門三尺浪;
生也唱,旦也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來東方一遍紅。
——何淡如又題端陽節賽龍舟和唱戲台棚( 64+64=128 字)
又一年端午節,賽龍會照例請何淡如題聯,主持人已經折好了一對有 64 字格的長紙,準備要何談如題副長聯,以壯聲威。 何談如免為其難,稍事思索,嚓、嚓、嚓地揮筆書就了這副長聯。
【何談如賀贈聯】
雪點梅花,昨夜不知五六出;
灰飛葭管,小陽初入二三分。
——何淡如賀朋友于夏曆十月份新婚
【何談如撰挽聯】
公乃嶺表英才,可惜奮翮來酹,鐵血已凝珠海石;
我亦國民分子,自愧窮途輟學,灰心羞謁峴山碑。
——何淡如挽馮如
殉社會者誠甚易,殉工藝者則尤難,一霎墜飛機,青塚那堪埋偉士;
論事之成固可嘉,論事之敗亦可喜,千秋留實學,黃花又見泣秋風。
——何淡如再挽馮如
馮如( 1883-1912 ),廣東省恩平縣人。 1906年中國第一個飛機製造家、飛行家馮如在美國三藩市華僑的支援下,在奧克蘭租了一間廠房,開始研製飛機。 但屢試屢敗,而馮如卻愈挫愈堅,並慨然發誓:「飛機不成,誓不返國。 」經過千百次失敗之後,馮如終於1909年9月21 日試製成功了中國第一架飛機,在美國奧克蘭布市上空試飛,飛高15英尺,航程2640英尺。 辛亥革命成功後,馮如欣喜若狂,決定回廣州參加革命隊伍。 1911年2月,他將自己創辦的飛機製造公司遷回祖國廣州燕塘,致力發展航空事業。 受到孫中山先生的高度嘉許,並任命他為革命軍陸軍飛機長,成為中國第一支空軍,並著手籌建獨立的中國空軍。 在廣州期間,馮如多次舉行飛行表演,千萬民眾目睹自己的飛機在祖國的領空翱翔,無不激動得熱淚盈眶。 武昌起義後,曾計畫組織北伐飛機偵察隊。 不幸的是,在1912年8月25日飛行表演中,馮如想作一次超高飛行 ,因用力過猛,兩腳踩空,機身失去平衡,霎時墜落下來,馮如不幸犧牲,時年僅29歲。 9月24日,革命軍政府為他舉行隆重的追悼大會。 各界人士紛紛送來花圈、挽聯以示悼念。 此聯即為其一,此聯表達了廣大民眾對馮如的悼念之情。 上聯「青塚」,指墳墓。 任喜民評此句說,用一個反問句「是為了突出馮如為事業殉身精神之偉大,以及作者悲痛感情的深重」。 下聯「黃花」,烈士殉難後,孫中山指示葬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側,因有此句。 此聯廣為流傳,除了馮如烈士的事蹟可歌可泣外,聯語通俗明白也是一個原因。 「千秋留實學」,極其通俗地寫出了烈士對科學技術的貢獻。
【何淡如合撰、應對聯】
豬北竇;(蔡西灣)
蔡西灣。 (何淡如)
——何淡如對其師蔡西灣
何談如少年時拜蔡西灣為師,這日師生同去豬北竇(河湧水閘名)。 老師以此怪僻地名出句,何便以師姓名應對。 將「豬」同音諧「朱」,與 「 蔡 」 姓相對。 「竇」廣州方言意為「閘門涵洞」 ,與「灣」正對。 「西」對「北」 ,方位對。 所對工穩,無可挑剔,其師聽後不禁啞然失笑。
有酒不妨邀月飲;(某文人)
無錢那得食雲吞。 (何談如)
——何淡如應對某文人
在一次文人雅集的聚會中,有人用李白 「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 詩意,出了這樣一句上聯。 何淡如隨口對以「無錢」句下聯。 眾人愕然片刻,才醒悟過來。 細品之下,莫不折服。 「雲吞」,為廣州地區人喜愛的食品,即北方人所說的「飩餛 」 。 末二字「雲吞」對「月飲」 ,頗有無情對意韻,可謂獨具匠心。
鼠眼蛇頭賣菜仔;(蔡西灣)
雞毛豬鬃換花生。 (何淡如)
——何淡如應對其師蔡西灣
一次,何談如與其師蔡西灣去趕集,在集上看見一個賣菜的小販正在瞻前顧後,東張西望,甚覺滑稽可笑。 於是蔡西灣隨口吟出了上聯。 何談如環顧四周,看見有人以物易物的進行交易,觸發靈感,對出了下聯。 下聯的「雞毛豬鬃換花生」。 指古時貧窮人家,經常以物換物的進行貨物交換,各得所需。 猶如計劃經濟時期人們以糧票、各種票證等與貨郎換取日用品一樣。 雞毛是做雞毛擅子的材料,豬鬃是做毛筆、毛刷的材料。
母鱉腹中龍眼蛋;(宴主人)
雄雞頭上荔枝冠。 (何淡如)
——何淡如應對宴中主人( 1 )
何淡如赴宴,席中食鱉,鱉有卵子。 主人出上聯難淡如。 何淡如一邊舉筷夾雞,一邊應對下聯。
風腸焗熟堪佐飯;(宴主人)
雲耳切開好炆雞。 (何淡如)
——何淡如應對宴中主人( 2 )
主人歎其工敏。 酒過用飯,廚子端出「臘腸」一碟,主人又出上聯讓何屬對。 何淡如自顧複往雞碗下筷,應對下聯。 「雲耳」對「風腸」,恰成妙對。
止渴調羹,梅全文武;(宴主人)
行腔警世,雞唱悲歡。 (何淡如)
——何淡如應對宴中主人( 3 )
席後,主人口呷酸梅湯,又出上聯。 何淡如仍以雞對為題應對下聯。 故時人稱何淡如為嗜雞博士。 雲耳為菜名,金針雲耳雞湯為浙名菜。 止渴出自《三國演義》曹操征戰之望梅止渴的典故,故為武;調羹出自《尚書· 說命篇》 「 若作和羹,你惟梅鹽 」 之句,故為文。 行腔典不祥;警世出自《晉書· 祖遜傳》之祖遜聞雞起舞之典,故約悲。
皮背心襯繡花雪帽;(蔡西灣)
血牙嘴鑲班竹煙筒。 (何談如)
——何淡如又對其師蔡西灣
上聯指何談如穿戴服飾,下聯指蔡西灣的 「 大碌竹 」 水煙筒。
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天然居征聯)
人過大佛寺,寺佛大過人。 (何淡如應對)
——何淡如應對天然居茶樓征聯
昔日廣州有天然居茶樓,老闆為了招攬生意,出聯求對,上聯雲: 「 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因聯語為回文,故雖應對者雲集,都多時未能對出。 一日,何淡如經過惠福路的大佛寺,即悟而對曰:「人過大佛寺,寺佛大過人。 」此聯一出,不但老闆折服,更為之鼓掌,至今老一輩廣州文人尚能津津樂道此事。 此聯另有版本為清代大才子、《四庫全書》總纂紀曉嵐跟隨乾隆皇帝在北京天然居酒樓時,席間君臣對答之巧聯。
席上有佳餚,何須要燒肉;(新 娘)
房中無別物,專門好屈雞。 (何淡如)
——何淡如代人應對新娘聯
粵俗婚禮,好以歌為戲,其中有鬧房之前,名為 「 玩新抱(新娘) 」 。 慣例先強新娘出題,如無能或置者,即罰食品或金錢為消遣。 有新娘出比曰:「席上有佳餚,何須要燒肉。 」比中「燒肉」一詞含意雙關。 並揚言如能對上可任索錢物,但終無一人可能。 於是有人暗求何淡如對之,何淡如含笑搦管對曰:「房中無別物,專門好屈雞。 」「屈雞」一詞亦意雙關。 新娘一看,嫣然一笑,曰:「此乃淡如先生手筆,非諸位所能也。 」遂一哄而散。
珠江船如梭,橫織波中錦繡;(佚名學友)
羊城塔似筆,倒寫天上文章。 (何 淡 如)
——何淡如珠江游對佚名學友
何淡如與一要好的學友同游珠江,學友見江上船來舟往,十分壯觀,便即景為題,出此上聯。 以「錦繡」指江中波紋。 何淡如對以「羊城」句,妙在「羊城」 對「珠江」,用的是借對中的借音法。 將「珠」字借音「豬」 ,與 「 羊 」 相對。 「倒寫天上文章」極有氣勢。
剩得兩撇鬍鬚,此後唔知點算好? (何 淡 如)
養成一身責骨,從今改過未為遲。 (何淡如兒子)
——何淡如與其兒子出、對句
有一次,何淡如捋著鬍子萬分感歎地吟出此句上聯。 但反復吟哦,卻許久想不出下聯。 這時,剛好他那平時待他無禮的兒子聽到,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隨即接對了下聯。 何淡如聽後亦欣然贊許。
附錄:【何談如妙語擷趣】
〖執教妙批〗
何淡如設館執教期間,學生所作的課文,老師為其改文後,必于各行上加小字,稱為 「 眉批 」 。 卷末則以較大字作總批,稱為「大批」。 一次,有學生看見何老師在其課文上大批「明日搭渡過佛山」。 學生愕然,持以問之:「老師的批語,學生看不懂。 」何當即答曰:「哦! 我的批語你看不懂嗎? 你的文章我更看不懂。 」
另一次,學生看到何老師在自己的一篇文章上卷末批有 4 個大字 「 四周圍密 」 。 作者初以為是讚語,但細味之下,才知老師是斥其文不通。
又一次,一學生看到何老師在自己的一篇文章上批語: 「 去橘香齋買包甘露茶煲來飲下去! 」(橘香齋是廣州一間熟藥店名,甘露茶是專治傷風氣逆等病之藥)。 意謂批指這篇文章之氣不順,亟需飲服涼茶以順其氣。
〖何淡如方言趣詩〗
滿巷紅錢耀眼光,楹聯趕貼夜紛忙。
鎮灣廟口橋丁字,炮竹聲連毓秀坊。
——何淡如題除夕、新年詩
新春佳節,鄉間家家戶戶貼春聯,燃炮竹,煮煎堆、油角 [廣州、佛山地區民俗年宵品的名稱] ,老少同樂。 何淡如寒假返鄉,看到此情此景,詩興突發,信品吟出通俗易懂的趣詩,以娛雅興。 詩中的「鎮灣廟」,為村裡一間古廟名;「毓秀坊」 ,是村內一個居民坊的名稱。
葛賣陳村菜省城,肥囊恰好過新正。
歸來盡是兒孫物,累得樽前笑語楹。
——何淡如題除夕趕集市
佛山睇會搭孖舲,遇著師爺把我摣。
若問身中有洋物,褲頭有碌硬轟轟。
——何淡如口拈七絕《過花埭口贈洋關抽稅艇》詩
清末,廣州的花地有洋關抽稅艇一艘長泊于此。 查罰苛嚴,竟然連衣袋中的一瓶如意油,亦指樽之玻璃為洋貨而受處罰,令人嘖有煩言,無不認為如強盜擄人勒贖。 當時,何淡如因往佛山看會景,亦被一搜,遂口拈此七絕《過花埭口贈洋關抽稅艇》。 後三字似過於粗俗,但實指有煙筒一枝,然氣憤之情盡表詩中。 此詩一出,遍傳廣州巷裡。 後來,岑春煊督粵,納各界意見,才免去此制。
深村村曲好桑麻,雲樹灣頭是我家。
大麥中分連小麥,西丫東去又西華。
水邊綠境橋交簇,裡水田心路幾丫。
左起石頭玄武地,鄱陽湧口過奇槎。
——何淡如趣嵌地名詩
何淡如一次返鄉度假,與村中兄弟閒談中,用家鄉附近的 13 條自然村名(分別是 「 深村 」 、 「 灣頭 」 、 「 大麥 」 、 「 小麥 」 、 「 西丫 」 、 「 西華 」 、 「 水邊 」 、 「 綠境 」 、 「 裡水 」 、 「 田心 」 、 「 石頭 」 、 「 鄱陽 」 、 「 奇槎 」 ),由近及遠,由東及西,鑲嵌成一首地方方言詩,順口流暢,十分有趣,流傳至今。
又高又大又嵯峨,臨死唔知重唱歌。
三尺光芒犀利劍,八千靚溜後生哥。
既然凜氹稱皇帝,何必頻倫殺老婆。
若使烏江唔鋸頸,漢兵追到屎難屙。
——何淡如撰《七律 · 垓下懷古》詩
何淡如以對聯名噪于世,內容通俗,尤以工整巧思稱著,不愧為一代聯手。 其諧詩也廣為民間傳誦,用語詼諧且言情趣,傳唱最廣的莫如他的律詩《垓下懷古》。
立出貼人陳有興,只因豬乸有風情。
每思紅拂姣難禁,稱醉文君節不貞。
昨夜私奔跟佬去,今朝遍訪冇人明。
四方君子知下落,謝佢燒哥大半埕。
——何淡如撰《七律 · 題陳有興因走失一頭母豬出花紅懸賞出貼之事》詩
流傳在粵地有關何淡如的故事很多,比如為賣豬人陳有興因走失一頭母豬出花紅懸賞出貼之事,何淡如以七律方言詩為之。 此雖生活小事,或雲其逞才弄巧,但從詩中可見才人妙筆,用典諧趣,讀後亦教人作會心的微笑。
何淡如粵詩二首
HTTP://www.sina.com.cn 2007 年 04 月 17 日 10:50 南方都市報
椎秦博浪沙
話說椎皇帝,如何膽咀真,
果然佢好漢,怕乜你強秦。
幾十多斤鐵,孤單一個人,
攔腰搬過去,錯眼打唔親。
野仔真行運,衰君白替身,
險些都變鬼,快啲去還神。
兇手當堂趯,差頭到處尋,
亞良真正笨,為噉散清銀。
垓下吊古
又高又大又嵯峨,
臨死唔知重唱歌。
三尺咁長鋒利劍,
八千靚溜後生哥。
既然廩砰爭皇帝,
何必頻輪殺老婆。
若使烏江唔割頸,
漢兵追到屎難屙。
來自 : 信而好古 2008-06-19 20:35:39
原文位址: HTTP://www.fsonline.com.cn/bbs/bbs/disp.asp?id=73950
何淡如 (1820-? ):原名又雄,字淡如,南海灣頭鄉人(現佛山郊區瀾石鎮灣華管理區灣何村)。 清同治元年(1862年)考中舉人,一度出任高要縣學教諭,其後即在省港以教學為主,曾設館于西關九龍城之龍津義學 (在昔日之龍津石橋側) ,開筵講課,授徒日眾。 他賦性詼諧,才思敏捷,每每出言,常令人捧腹。 其作品(包括諧詩、諧聯、妙批等)雅俗共賞,工妙之處,令人捧腹,流傳民間逾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