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 十年是怎樣的一個感覺呢?
就只是一個整數、笑。因為才11.12歲的她早就把這一切放在嘴邊,20年裡,有十年哭著想著奔跑著、另外十年,已經踏實著 一樣掉著眼淚笑的合不攏嘴稍微小跑著。
生日是媽媽把你生出來的日子、但你的人生你自己的路,屬於你對你自己的重生、我的那一天是六月十八日,拖著一大箱行李繳完學費只剩幾張紙鈔,手心的那個觸感是至今無法忘懷的,是的就踏上了自己一輩子的夢想之路。
才抵達日本上空而已,我的眼淚已經留遍了整個臉,下了飛機只是忙著擦眼淚,我又不是第一次來、但我知道我確定我不會回頭且可以盡情的往前奔跑了、要更用力更使勁的。
《#TSUMIRE日本に恋してる 》我與日本相戀中:這是一個與日本這個國家相戀20年的故事、而我並不是已經是個老奶奶而是一個31歲駐日十年整的單親媽媽❤️
陪著我完成第一個夢想的名言是《抱著必死決心 相信自己可以,絕對沒有什麼事件完成不了》這樣銳利的話一直刺在我的心上,而當我念了文化服裝學院開始,我的名言就成了、你覺得你很努力了卻完成不了夢想,跟你說,那就是還不夠努力——
《沒有完成不了的夢想,只有不夠努力的自己》
沒錯,講了九年的、那麼十年我要分享是另一句山本耀司的話——《如果靈魂富裕了,表象就成為了它的附屬品》我的穿搭、食物的照片,我買的房子、家裡的擺設、那些都只是附屬品。
我的心因為滿到溢出來了所以我會撈叨著每年不停訴說著這些、照片文字不能足以、但是至少我用真心去吶喊,感謝不肯放棄夢想的自己!
當然也是感謝一路上所有支持自己的人,但是自己的意識真的太重要了!!!
重要到我要再講一遍、相信自己的可能性沒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你能為了夢想犧牲多少、那些結果就會回報你多少,最後你會發現比起成功,更珍貴的是使你茁壯、成長的你拼了命的[過程]與[經驗]、那些是無價的。
痛苦的回憶 悲慘的挫折 傷痕累累的自己 有人問
你會想回到過去重新來過嗎?當然不會!因為不管幾次我都會選擇一樣的路,我幹嘛重新吃苦啦!我不會有別的路也不會有別的選擇!
當然 我也羨慕過平凡、但當我打開我家四樓陽台的門、我一仰頭就忘了,因為整個天空 都是我的啊。
今天我在我家四樓陽台躺下了 直接仰望天空都還沒躺好 眼角已經花啦花啦的 不自覺的放聲哭泣
十年⋯謝謝,日本🇯🇵。
21歲的那女孩 十年前的今天終於能夠踏上了這個
紮了好痛好久好久的夢真正的第一步
有點發抖 有點不敢相信,但是她的堅定的眼神
抓緊行李扶桿,揮了手,向在機場送別的母親微笑了,然後在飛機上忍住淚水,窗外看到日本土地的瞬間,眼裡嘩啦嘩啦 至今 10年了⋯那一天還是記得很清楚甚至現在邊打字的眼淚也是一樣的。
有夢很美、但你知道有多痛嗎?
一直忍著忍著,放棄不了也實現不了的階段
只能讓指甲陷入掌心,用力的,那個不甘心
痛不欲生那樣十幾歲的女孩為甚麼要承受這些?
因為她像瘋了一樣喜歡日本追求這個國家
那個情緒太強烈了、常常被罵 太過頭太極端太激烈
我知道 可是我就是無法控制 ,丟下自尊
甚至要我丟到一切 我真的都可以!
那個決心一直到那天來臨⋯⋯
そして、10年後的現在
我感謝那樣瘋狂的我,因為我真的真的真的好幸福!我找到自己的幸福 是用腳踏實地 踏爛的那種!
今天我一樣,對著天空喊著 日本我真的好喜歡你
真的好謝謝你 10年快樂🎉
今年也有陣陣風吹來,我好像被擁抱住一樣
然後雙眼見證的 是那整片天空 我的陽台
是我的天空 雖是個陰天隱約看到藍藍的
然後 竟然稍微飄了一兩滴雨回應著我的眼淚
他說、對 日本這國家對我說
謝謝TEUMIRE妳這麼愛我 我也愛妳
(今年一樣沒有幻聽)笑
但無法表達我的感受
但這感受是獨一無二的❤️
當然我的眼淚是十年以前的日子真的太煎熬⋯
那些全部記得一清二楚 全部都映在眼簾那樣🥺
今年自己做了蛋糕唷✨🎂1️⃣0️⃣🕯✨最近流行的歐利歐蛋糕🎂
這次疫情其實也讓我覺得我才剛來十年而已⋯怎麼發生這樣的事情跟當年是真的來才來10個月的311地震一樣的心情⋯這次也會與日本一起奮鬥加油的🥺
!以下每年必說!
♡10年紀念日-Tsumire我與日本相戀中♡
6月18日是什麼日子?我生日都可以不用當天慶生,但這一天我一定會把心淨空,告訴他(日本),我在這裡還是在這裡與你相戀⋯
十年真的好濃厚好充實好不一般人生種種都經歷了一樣⋯雖然苦澀的部分有時候覺得好多、但我只要抬頭馬上加了糖那樣、燦爛的笑一下,我在這裡啊!而且我完成了進文化服裝學院之後的設計師夢之後文化講師夢、且在29歲也完成了買地建築自己與女兒兩個人的房子的夢!🏠
另一篇↓
https://www.instagram.com/p/B6CYdljJodq/?igshid=1nnzj25sjycsx
當我吃力踩著瑕疵壞掉腳踏車的踏板時,就會想起這一切,風隨著眼淚,人啊,腳踏實地一定會被看到!謝謝你日本、不管酸甜苦辣,我也會緊抓著努力向前為了與你談更更更棒的愛戀,6月18日這是我們的紀念日,今天以後的每天也請與我談戀愛!日本❤️ 以前的我暗喻著,請上天讓我永遠都可以待在日本的這些話,是因為我拼死拼活來到這裡像做夢般的存到學費念了文化服裝學院,圓了一輩子的夢想之⋯為了持續夢想持續現況的不安與焦慮!!!每一步都不是只有表明那樣光鮮亮麗⋯
一個真相、繳完學費的我,其實就無分文了,剩下昂貴的生活費、材料費⋯接下來才是另一個挑戰的開始。
其實在學校,留學生之中我好像在演流星花園⋯雖然我用奇裝異服遮掩了我是杉菜(笑)但真的很累的都是學校放寒暑假時,我一定會消失,我不想影響課業我選擇放假期間不會跟別人聯絡更不會回台灣,而是沒日夜的打工(留學生基本原則打工不能超時),我沒辦法管太多規矩因為我不拚我就沒有下學期。這是我的現實,代價除了心理上的,還有累垮的身體。
心力交瘁的拖著自己準備下學期開學後,我記得是第一天上染色課時偷掉了眼淚,因為手染的藍藍的,跟實和子一樣(漫畫天國之吻劇情),天啊!我真的在這裡,我真的好喜歡我的學校,我好感動,我瞬間忘記了⋯我上個月的委屈,原來這一切都是值得到不行!我比任何人都珍惜這裡的證據!我非常滿足!
雖然有的時候還是會覺得為什麼自己要給自己這麼大的目標這麼重的夢想,這麼多不可能?或許是因為我想成為一個完美,而上天就是知道我很不完美且離完美很遙遠所以不斷給我困難甚至讓我很痛苦的知道這就是我想追求的———所謂夢想,完成了,卻不代表你完美了,但你的失敗你的經驗你的過程都造就你內心的《完美》!這是我🌹《 TSUMIRE=魚丸 》與日本與品牌🌹
在台灣的幼稚園時期就學了50音國小就已經想住日本念日本學校,國中想當日本高中生,對日本流行時尚相當敏感,不想跟別人一樣,當知道在日本的文化服裝學院這所學校之後,我的人生有了極大的動力,念了復興美工的我邊半工半讀每天支持我的就是能念日本的學院,但我家不但是低收入戶還有跟我差10歲妹妹跟身體一直很差的媽媽,從小親戚就瞧不起我們連國中導師都會直接羞辱,不過那些全部變成更使我的意識更強烈的來源,我就真的是打不死蟑螂,朋友說我也是隻鯉魚,逆流而上,越挫越勇,就算經過種種更確定我跟本不可能去日本我也不想放棄,想到無數以淚洗面的那些日子,我要靠自己去日本唸書不管花多久時間,當然不能存到錢就拋下家裡,那種掙扎至今都無法忘記。 高中畢業4年後,21歲我在日本開始圓夢,22歲完成不可能夢想我進了百萬日圓學費的文化服裝學院!
大家都問你存了多少錢去的啊,我沒有記得很清楚,只知道我只帶了學費其他去日本在想辦法,仔細看了台灣存摺那一年的七位數字的我落淚了,因爲到底怎麼辦到的、現在自己可能無法了吧…我想起沒日沒夜工作的日子空余時間就是含淚念日文,心裡的不甘心卻使我咬牙撐下去⋯
也因為我從小是存錢狂跟省錢狂唷(朋友裡被列為傳奇)雖然存款一繳學費就沒了😭但念了東京的文化服裝學院後覺得一切都值得!比任何人都珍惜學校,每一步都很踏實,很難忘,所以很珍惜我在日本的每一分每一秒!比任何人還要寶貴!學校就是我的一切,我的戀人。
在就學期間我找到我所想要的,鐵絲樹脂人造花,我的老師授與我的,一直嚮往有自己的品牌有一天能開店是當學生時最大的憧憬.日本的眷戀,從學生簽到工作簽(銀座DSM附屬川久保玲)再到結婚簽、雖然懷孕後我的腦子裡想著,我怎麼就嫁了呢?我跟日本這國家的承諾呢?我以後的目標呢?孕後憂鬱症與孕吐的作祟讓我坐立不安好像自己什麼都不行一樣,但當時我開始畫畫,畫我的理想圖我想要的品牌是不是上天給我這個機會要讓我藉由這樣的情況下去實踐呢?
女兒名字是我以前就幻想有一天生小孩所決定的,這命運般的際遇,我將愛鼻IVY、取為我手工品牌的名稱"THE IVY TOKYO"用我在學校學到的技術製作的飾品服飾,內有滿滿的愛,滿滿的勇氣與希望,希望分享給大家、一起感受 我用極少時間的夢想一小步HANDMADE in TOKYO!!前進中!
之中歷經⋯離婚↓(另一篇)
https://www.facebook.com/354848897923187/posts/1747265072014889/
一個人在日本扛起整個家已經數年雖然一個人在國外真的滿困難的,一開始告訴自己不能哭卻也流了幾個月的眼淚。不過現在一切都很好就好了,我永遠是愛鼻的媽咪,愛鼻也有一個愛她的爸爸,我們會永遠是最疼愛愛鼻的父母這是永恆不變的。原因當時我已經花一年忘記去忘記這是私事,太多無法用文字說明一切,沒有壞話沒有好話也沒有中間話,一切就不會有任何流言蜚語,這也是保護孩子的一種吧。但是在那之後發生太多事情我要扛的實在太多了⋯我單親的2年才告訴一些朋友甚至看到文章才知道的朋友⋯沒有想特別隱藏,只是我不需要多餘的關心,我很好好到超越一般的那種,目標還是在進行,夢想還是在達成,我依然在做很多不可能,那顆比日本人更愛日本腳踏實地的心還是熱騰騰的燃燒中!
但記得在我一開始不停的自責自己沒能給愛鼻一般的家,我與閨蜜gay好友無意中說了我的事,他一聲:天哪!妳跟安室奈美惠一樣了耶!瞬間我覺得他瘋了、但我笑了,並且打起精神,將成為女神單親媽媽!呃⋯我是說女神經單親媽媽!哈哈、也是用另一種觀感去看世界或許真的心情會很不一樣!
也有人說怎麼不回台灣?我聽到其實滿憤慨⋯因為我又不是嫁到日本、日本一切都是我雙手自己爬過來的,到現在這一切也都是我的呀?笑。靠自己以外還照顧別人,這是媽媽本能天性跟超能力,我承認累到死尤其在異國的單親媽媽,應該會比別人多累一些,但是淚水汗水擦乾,明天還是閃閃發亮的等著我!
比起理由,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好,的確現在只有更好!甚至引以為傲的事情又更多了!!!
感謝一開始就知道的家人跟摯友們的支持、甚至到現在的朋友、就算是小小的忙我也是感激到不行!
尤其是我的媽媽、雖然這是唯一很抱歉的。或許我真的有想讓我媽媽期待我的一般幸福家庭,但我也成了單親雖然完全不在意別人的眼光,我只在乎我親愛的媽媽,我只能更努力,讓所有的人都幸福。
工作+育兒+保持愉快心情=更堅強的我!
然後是我的客人們!天啊,其實每次被客人一句話誇獎耳環我都會在手機前面默默掉眼淚,這些讓我更有力量更有感覺我繼續的在做每一件我喜歡的我想做的事,所以我真的超級無敵霹靂幸福的哦!
至今的風風雨雨不管是曾經受到的攻擊影響跟各種困難,我雖然有過任何情緒,從小我就是像個男生跟男生打架、為了朋友為了正義奮不顧身,我永遠還是那個我,如此真實真誠!但現在我會害怕的是、我已經不是只有我自己,不能不顧一切傷痕累累是要為小孩遮風擋雨,一個母親、原來就是這樣,但也不會忍氣吞聲,我也會一樣的在最前面迎向所有挑戰!學會擇友學會看清事實,我很珍惜也看得更清楚眼前!姐永遠都是愛鼻的強大母親!雖然還在研習中,但全世界的母親真的都超偉大到我很能完全感受!
給我的母親:其實小時候夢想登上日本街拍雜誌,國中時被頻果日報街拍,高中時被台灣街頭雜誌拍攝穿搭,也上過雜誌封面,高中畢業自己去日本玩第一天就被日本雜誌拍了⋯
但對母親來說這些只是外表,且一般人可能會覺得我只是個喜歡穿的怪裡怪氣的人⋯⋯ 然而我喜歡打扮,是給予不會唸書甚至講話都粗里粗氣的自己的世界裡有著自信的那一塊,我用衣裝掩飾我為了夢想孤苦的奮鬥寂寞之心⋯⋯直到成功的那一刻,我想要大聲的說出,只要相信,不管當下有沒有被認可,有一天一定會被看到。
媽、我不是只是個看起來腦子不好的人常常只會被說怎麼穿成那樣,然後雖然腦子真的不好、所以我必須要比別人努力一百倍,相對我得到一千倍的快樂,我用我的雙手做到了,今後也會繼續相信繼續努力下去的!
那天,媽媽拿著裡有報導我的故事《換日線》雜誌說她買了十本(笑)媽媽,這也算是您對我默默的認可吧,謝謝,親愛的媽媽您可是從小讓我接觸日本,因此我有了這個夢想,還有讓您不要再受瞧不起的心……這是我給自己9年重新再度振作的警惕,雖然有時會忘記 有時會被現實掩蓋 我對日本起初的那種感動!!
對自己對想做的事情全力以赴到手會顫抖,像是談戀愛那樣的心悸律動,握起手裡的汗水,皺起堅定神情的眉頭 ,嘴角露出信心的微笑 ,甚至忘記自己在呼吸 ,往前衝刺的瞬間 ,對!我還想再一次與它邂逅!再次推翻那個有一年有一天被說好勝沒有實力的話 我做到了!我還要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 日本, 我不會認輸 我現在腳很穩 不會抖了 不會害怕了 因為有媽咪你在還有我親愛的家人,還有所有愛我支持我的好友、所有的人,我會再讓你們驕傲一次!
有點不要臉的一直保存著這個故事,是我不想忘記初衷,我想繼續影響我周遭的人,甚至自己的小孩,希望你們能傾聽我的初衷,傾聽我的故事,一起讓夢想成真,造就內心深處的完美!
一切只要你願意去嘗試、一定會有結果的,努力是會有回報的!我深信也確信!
人往往安逸於現況忘記了當初的感動或是初衷
多給自己一個挑戰一個目標
勇往直前 儘管會跌倒
但站起來瞬間 就算過了很久 那風景 永遠不會忘記
甚至會成為再度迷失方向自己的力量與指標
每次重新整理就會再次拾回我的心靈
嗨!我是魚丸,魚丸的日文是TSUMIRE つみれ
我是一個飾品設計師、腦子裡是藝術家、也是文化服裝學院唯一台灣人固定特別講師、也有接其他活動工作、然後我也是一個單親媽媽,愛日本的心已達20年以上,說我是個哈日族,還不如說我是個為了夢想不曾屈服過的瘋子(笑)
日本、為了這國家我會特別辛苦,但我不後悔有這個夢,有這個夢才有現在的我。
你有夢想嗎?如果覺得努力了還是無法達成,
告訴你,那就是不夠努力!
By #TSUMIRE日本に恋してる《 #魚丸與日本熱戀中》
謝謝🙏 各個報導至今🙏
感謝《女人迷》報導我
https://womany.net/read/article/13511?type=author
感謝天下雜誌《換日線》報導我
https://www.facebook.com/tsumirelovejp/posts/1279490672125667
#文化服装学院 ↓有我介紹學校的文🌹
http://www.wazaiii.com/index_list_v.asp?id=249
✨無限光榮✨
2016/06/03畢業兩年後以設計師身分回文化當特別講師
❶ https://www.facebook.com/tsumirelovejp/posts/1075289792545757
❷ https://www.facebook.com/tsumirelovejp/posts/1080386888702714
❸2017年度教學 https://www.facebook.com/tsumirelovejp/posts/1516412198433512
❹學生作品分享 https://www.facebook.com/tsumirelovejp/posts/1536878029720262
文化服裝學院 學院長獎畢業作品 我的製本(故事)
https://www.facebook.com/tsumirelovejp/posts/736110223130384
2014畢業展樹脂花作品(2013年開始製作曝光在日本街拍)
https://www.facebook.com/tsumirelovejp/posts/1514146105326788
2016 我的品牌THE IVY TOKYO &TSUMIRE 魚丸我的採訪篇(中英日)
https://www.facebook.com/tsumirelovejp/posts/1060829560658447
THE IVY TOKYO設計師身分與女兒愛鼻登上TOKYOFASHION
https://www.facebook.com/tsumirelovejp/posts/1539081362833262
勁戰呼吸蓋油封 在 臨床心理師的腦中小劇場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腦中小劇場 第53場 歷經腥風血雨後的記憶傷痕】
「今早八點,本市北區一處工地突然發生氣爆,初步懷疑是下水道沼氣引發事故。據目擊民眾表示,氣爆當時人孔蓋瞬間噴飛,火勢隨即竄出,造成四名工人臉部四肢不等面積的灼傷,傷患三人意識清醒,另一人意識模糊,現場一片狼藉,由於爆炸威力強大,導致附近商家與診所均受波及,幸無其他民眾傷亡...」
【事件發生之時】
這是三個多月前的新聞,我移開手機頁面,慢慢將視線轉向眼前的男子。阿良是這次意外的受害者,但他不是那些身負重傷的工人,也不是行經現場的路人或診所裡的患者,新聞沒給他版面,事發當時他甚至不在現場,而是在兩條街以外的地方。當時的他剛送完孩子上學,在路邊嗑光最愛的古早味蛋餅,突然間遠處傳來爆炸聲,他不知該望向何方,於是坐上車,關掉臨停號誌,繫上安全帶,然後──
一塊人孔蓋筆直地插進擋風玻璃。
如果能用數字呈現,他很確定自己跟死亡的距離大概是20公分,20公分比兒子的塑膠尺還長,感覺上卻比兩公分還短。等他回過神,才發現自己迎接死亡的動作有兩個,一個是把頭轉向車門,一個是用手護住副駕駛座。他的臉緊貼左側車窗,如果照平常的駕駛位置,他的天靈蓋應該跟擋風玻璃的下場一樣。他不知道他這姿勢維持了多久,只聽到有人用手機拍照的聲音,鏡頭裡的他被快門定格,現實中的他則被那20公分的距離定格。
當時他的右臉還卡了些玻璃屑,下車後,他抖掉身上的碎玻璃,打給警方及保險公司,然後和老婆報平安,到目前為止,他覺得自己的每個動作都是被搖控完成的。他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感受到路面的震動,突然間他開始狂吐,然後抱頭痛哭,他一直以為是自己怕死,後來才發現,他是慶幸副駕駛座的兒子已經去上學。
阿良說,人孔蓋飛進來那一刻,超像《不可能的任務》(Mission: Impossible)的最後一幕,一陣爆炸阿湯哥跳上車廂,直昇機墜落在軌道上,螺旋槳尖端慢慢停在他的面前。只是電影會暗幕,觀眾會離場,阿湯哥不會有任何創傷,整件事有明確的結束時間,但自己的記憶卻彷彿沒有終點。
這就是電影與現實的距離,雖然同樣都是20公分。
【回到事發現場】
如果可以,將時間倒轉回到事發當天,想像阿良的腦袋有個透明頭罩,然後再把時間調慢十倍,於是就會清楚地看到:
在人孔蓋由遠而近,準備撞擊擋風玻璃前,阿良看見一顆不斷擴大的黑點,黑點透過視網膜傳向視覺神經,接著傳到視丘(thalamus)。視丘負責整合各類感官訊息,可以把它想成像一個不太會抱怨的行政秘書,它將不同單位的信息彙整完畢後,分別轉給杏仁核(amygdala)與大腦皮質(cerebral cortex),此時傳輸路徑一分為二。杏仁核路徑又稱「情緒路徑」,作用是感受情緒後做出即時反應;大腦皮質路徑則稱「認知路徑」,作用是對外界刺激進行細緻的分析與判斷,再傳給杏仁核,做出合宜的應對。
杏仁核位於邊緣系統,是掌管情緒的重要單位,負責辨識與解釋。於是,當杏仁核辨識出人孔蓋是一個「威脅」之後,它會閃出紅光,立刻下達指令給下視丘(hypothalamus)。下視丘是人體的「軍備庫房」,儲存各種彈藥武器來保護人體,於是,當杏仁核的紅燈一閃,紅色電流通過下視丘,便會釋放壓力荷爾蒙,包括腎上腺素與皮質醇(cortisol),同時啟動交感神經作用。於是,心跳便會開始加速,像個救命的泵浦,把血液往重要器官傳送,接著用力吸進氧氣、肌肉瞬間緊繃、腸胃持續翻滾,而這場動員,全是為了抵抗外界的威脅。可以應戰,也可以棄逃,不管衝或縮(fight-or-flight response),身體都會幫你做好策應。
這條路徑,通常會在一秒內完成傳輸。
經過杏仁核辨識,確認威脅過強,阿良選擇棄逃,但他來不及解開安全帶,於是血液往上半身集中,以洪荒之力將頭撇向另一側,成功為自己續命。可惜的是,人一旦腦充血或面對突如其來的危機,通常會讓「情緒路徑」接管大腦,一切由杏仁核說了算,「認知路徑」只能退居二線。也因此,才會時常看到有人在電視螢幕前哭著說我太衝動、現在很後悔之類的話。於是,大腦皮質雖然幫阿良處理後續流程,卻無法幫他在日後面臨威脅之際恢復理智。
活下來,成了創傷的起點。
【在事件之後……】
幾天後,阿良走過公園時,忽然側身撲向路旁的草叢,但飛過他眼前的並不是人孔蓋,而是一片飛盤。那片飛盤彷彿解開了某種封印,阿良就此被喚醒,於是他不敢再開車,即便搭公車也要戴耳塞,因為他受不了輪胎壓過人孔蓋的聲音,那聲音會讓窗外出現逐漸擴大的黑點,而他只能閉上眼。糟糕的是,黑點不僅會穿過他的眼皮,還會穿透他的夢境。他時常被驚醒,卻無法跟太太重述事發經過,他腦中只有不斷閃回的片段,包括鐵片撞擊玻璃的聲音、蛋餅的味道、碎玻璃灑在臉上的刺痛感,還有兒子在車窗外說再見的臉。
於是,他選擇避開蛋餅店,避開熟悉的巷口,避開送孩子上課的機會,也避開下班後的聚會。因為,巷口爆米香的巨響、柏油路面的震動和玻璃杯互相撞擊的聲音,都會瞬間把他拖回當天的駕駛座,在動彈不得的情況下,再度跟死神打照面。他憂鬱,也覺得自己超沒用,但只要能躲回房間,吞下藥丸,防堵人孔蓋穿過夢的邊界就好,他不需要跟這段記憶爭輸贏。
以上這些症狀,正是典型的創傷後壓力症(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
【創傷後壓力症】
創傷事件的威力在於,即便不傷及肉體,如影隨形的恐懼也會隔山打牛,讓大腦產生「誤判」。於是就可以看到,那天當飛盤飛近阿良眼前時,他的杏仁核再度閃出紅光,但由於先前的人孔蓋威脅過於強烈,導致辨識系統變得異常敏感,杏仁核一下化身高敏感族。為了避免二度傷害,它寧可放出誤判的假警報,也不要和外界威脅博奕,於是下視丘收到的是逃跑計劃,而不是接住飛盤。
因此,在不需要逃跑的情形下,阿良的身體又被迫動員了一輪,逐漸失控的杏仁核,一旦經過幽微的暗示便會敲響警鐘,不斷釋放壓力荷爾蒙,它們就像一組疲於奔命的消防隊員,一次又一次趕赴現場卻持續撲空。就心理學而言,這過程便是所謂的「制約現象」,人孔蓋原本是無害的刺激物,然而經過創傷事件之後,它便與「威脅」二字連結在一起,因此一旦接觸與人孔蓋相似的刺激,身體便會自然出現抗壓反應,也就是所謂的「看到黑影就開槍」。
這場荷爾蒙演習讓阿良身心俱疲,他每次都要花費比前一次更久的時間來安撫身體,嚴重影響睡眠品質與工作效率。壓力荷爾蒙不僅會內耗能量,也會間接傷害杏仁核,讓有關創傷的記憶無法連成一線,只剩衝擊強烈的素材,包括畫面、聲音與氣味在腦中不斷迴放。為了不讓杏仁核接收到這些訊息,阿良試圖關掉周圍的訊號來源,最直接的方式就是遠離案發現場與人群,回到自己的房間。
但他不知道,只要創傷記憶還在,所有的逃避都是徒勞,無論是從天而降的人孔蓋、凌晨三點的強震、父親酒後的一巴掌、教堂的爆炸現場或一輛衝進人群的休旅車。不可抗力的天災也好,精心預謀的犯罪也罷,一直到最後才會了解,創傷最可怕的,不是從身上奪走了什麼,而是強加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創傷記憶之後的治療】
該如何處理這段創傷記憶呢?根據福艾(Edna B. Foa)與布鲁因(Chris R. Brewin)等人的研究顯示,其中一個作法,就是「重寫一段新的記憶」,讓它與舊有的創傷記憶一起競爭。
因此,認知重建、暴露治療或正念療法(mindfulness),都是臨床心理師會採取的方案。認知重建,是指讓案主「重述事發過程」,但不是為了折磨對方,而是像「仔細檢查傷口,避免對傷勢的胡亂臆測」,畢竟人常用想像力來加深恐懼。逐步回憶,讓創傷記憶重新連成一線,反而能幫助案主檢視故事的漏洞及對事件的扭曲想法。此外,也會進行放鬆練習,無論是腹式呼吸或覺察身體反應,都能使自律神經逐漸恢復平靜。這些作法強調的是「先前的經驗確實很可怕,但我現在很安全」,將過往與當下做出區隔,而這也通常是創造新記憶的絕佳素材。當然,這不會是一段舒適的旅程,但只要願意相信自己的身體,記憶會留在過去,療程會成為一場壯遊。
創傷記憶可能是一場事故的終點,卻也可能是一段犯行的起點,根據弗賴貝格(Selma Fraiberg)及馬隆(Johanna C. Malone)等人的研究顯示,曾經歷兒童虐待而導致創傷後壓力症的母親,容易引發孩子的無助與恐懼感。謝克特(Daniel S. Schechter)等人的研究也發現,曾受家暴或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病史的母親所養育的孩子在說故事時,可能會比一般孩子更容易聚焦在災難或危險的情節上,態度也較具敵意。
而身受家暴創傷的孩童,日後或將以暴行還諸他人或下一代,這可能是他們用來「對抗創傷記憶」的方式。遺憾的是,他們創造的並不是提醒自己早已脫離險境的記憶,而是以另一段施虐記憶,來與記憶中的施虐者抗衡,藉以證明自己不會再被對方壓制,於是暴力傳承暴力,惡意滋長惡意。
然而,有朝一日我們會明白,記憶是一種選擇的過程。選擇增加施暴的記憶和過往的創傷較勁,記憶就會變成一種提醒。選擇相信大腦的彈性,努力把自己留在當下,記憶就會變成一種證明。雖然傷疤一直都在,但就像派特森(Per Petterson)在《外出偷馬》(Ut og stjaele hester)所說的:
痛不痛的事,我們真的可以自己決定。
後記:
本文同步刊登於科學月刊11月號,感謝 科學月刊 Science Monthly 邀稿,以及 教育電台聲動全世界- 國立教育廣播電臺 - 《科學 so easy》邀訪。科月與教育電台推廣科普訊息不遺餘力,十分榮幸能與之合作,感謝主持人燕子姐的生動引導,以及科月編輯家銘學弟的滴血認親,這是一次愉快的錄音經驗。
此次專訪除內文探討外,亦延伸討論PTSD的治療實例,以及戰逃反應的傳輸路徑。專訪預計於11/28(四)上午11:05-12:00播出,頻道FM101.7,或直接進入官網點選「收聽頻道」,歡迎對科學有興趣的讀者一同收聽。
延伸閱讀
王秀美、曾儀芬(2012)。一位家暴受虐兒的家庭特質。嘉南學報,38,608-628
Brewin, C. R., Dalgleish, T., & Joseph, S. (1996). A dual representation theory of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Psychological Review, 103(4), 670-686.
Foa, E. B., Steketee, G., & Rothbaum, B. O. (1989). Behavioral/cognitive conceptualizations of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Behavior Therapy, 20(2), 155-176
Fraiberg, S., Adelson, E., & Shapiro, V. (1975). Ghosts in the nursery: A psychoanalytic approach to problems of impaired infant-mother relationships.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Child Psychiatry,14, 387-422
LeDoux , J. E (1996) The Emotional Brain (Simon and Schuster, New York)
Malone, J. C., Levendosky, A. A., Dayton, C. J., & Bogat, G. A. (2010). Understanding the “ghosts in the nursery” of pregnant women experiencing domestic violence: Prenatal meternal representations and histories of childhood maltreatment. Infant Mental Health Journal, 31(4), 432-454
Schechter, D. S., Zygmunt, A., Coates, S. W.,Davies, M., Trabka, K. A., Mccaw, J.,Kolodji, A., & Robinson, J. (2007). Caregiver traumatization adversely impacts young children’s mental representations on the MacArthur Story Stem Battery. Attachment & Human Development, September, 9(3), 187-205.
勁戰呼吸蓋油封 在 臨床心理師的腦中小劇場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腦中小劇場 第53場 歷經腥風血雨後的記憶傷痕】
「今早八點,本市北區一處工地突然發生氣爆,初步懷疑是下水道沼氣引發事故。據目擊民眾表示,氣爆當時人孔蓋瞬間噴飛,火勢隨即竄出,造成四名工人臉部四肢不等面積的灼傷,傷患三人意識清醒,另一人意識模糊,現場一片狼藉,由於爆炸威力強大,導致附近商家與診所均受波及,幸無其他民眾傷亡...」
【事件發生之時】
這是三個多月前的新聞,我移開手機頁面,慢慢將視線轉向眼前的男子。阿良是這次意外的受害者,但他不是那些身負重傷的工人,也不是行經現場的路人或診所裡的患者,新聞沒給他版面,事發當時他甚至不在現場,而是在兩條街以外的地方。當時的他剛送完孩子上學,在路邊嗑光最愛的古早味蛋餅,突然間遠處傳來爆炸聲,他不知該望向何方,於是坐上車,關掉臨停號誌,繫上安全帶,然後──
一塊人孔蓋筆直地插進擋風玻璃。
如果能用數字呈現,他很確定自己跟死亡的距離大概是20公分,20公分比兒子的塑膠尺還長,感覺上卻比兩公分還短。等他回過神,才發現自己迎接死亡的動作有兩個,一個是把頭轉向車門,一個是用手護住副駕駛座。他的臉緊貼左側車窗,如果照平常的駕駛位置,他的天靈蓋應該跟擋風玻璃的下場一樣。他不知道他這姿勢維持了多久,只聽到有人用手機拍照的聲音,鏡頭裡的他被快門定格,現實中的他則被那20公分的距離定格。
當時他的右臉還卡了些玻璃屑,下車後,他抖掉身上的碎玻璃,打給警方及保險公司,然後和老婆報平安,到目前為止,他覺得自己的每個動作都是被搖控完成的。他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感受到路面的震動,突然間他開始狂吐,然後抱頭痛哭,他一直以為是自己怕死,後來才發現,他是慶幸副駕駛座的兒子已經去上學。
阿良說,人孔蓋飛進來那一刻,超像《不可能的任務》(Mission: Impossible)的最後一幕,一陣爆炸阿湯哥跳上車廂,直昇機墜落在軌道上,螺旋槳尖端慢慢停在他的面前。只是電影會暗幕,觀眾會離場,阿湯哥不會有任何創傷,整件事有明確的結束時間,但自己的記憶卻彷彿沒有終點。
這就是電影與現實的距離,雖然同樣都是20公分。
【回到事發現場】
如果可以,將時間倒轉回到事發當天,想像阿良的腦袋有個透明頭罩,然後再把時間調慢十倍,於是就會清楚地看到:
在人孔蓋由遠而近,準備撞擊擋風玻璃前,阿良看見一顆不斷擴大的黑點,黑點透過視網膜傳向視覺神經,接著傳到視丘(thalamus)。視丘負責整合各類感官訊息,可以把它想成像一個不太會抱怨的行政秘書,它將不同單位的信息彙整完畢後,分別轉給杏仁核(amygdala)與大腦皮質(cerebral cortex),此時傳輸路徑一分為二。杏仁核路徑又稱「情緒路徑」,作用是感受情緒後做出即時反應;大腦皮質路徑則稱「認知路徑」,作用是對外界刺激進行細緻的分析與判斷,再傳給杏仁核,做出合宜的應對。
杏仁核位於邊緣系統,是掌管情緒的重要單位,負責辨識與解釋。於是,當杏仁核辨識出人孔蓋是一個「威脅」之後,它會閃出紅光,立刻下達指令給下視丘(hypothalamus)。下視丘是人體的「軍備庫房」,儲存各種彈藥武器來保護人體,於是,當杏仁核的紅燈一閃,紅色電流通過下視丘,便會釋放壓力荷爾蒙,包括腎上腺素與皮質醇(cortisol),同時啟動交感神經作用。於是,心跳便會開始加速,像個救命的泵浦,把血液往重要器官傳送,接著用力吸進氧氣、肌肉瞬間緊繃、腸胃持續翻滾,而這場動員,全是為了抵抗外界的威脅。可以應戰,也可以棄逃,不管衝或縮(fight-or-flight response),身體都會幫你做好策應。
這條路徑,通常會在一秒內完成傳輸。
經過杏仁核辨識,確認威脅過強,阿良選擇棄逃,但他來不及解開安全帶,於是血液往上半身集中,以洪荒之力將頭撇向另一側,成功為自己續命。可惜的是,人一旦腦充血或面對突如其來的危機,通常會讓「情緒路徑」接管大腦,一切由杏仁核說了算,「認知路徑」只能退居二線。也因此,才會時常看到有人在電視螢幕前哭著說我太衝動、現在很後悔之類的話。於是,大腦皮質雖然幫阿良處理後續流程,卻無法幫他在日後面臨威脅之際恢復理智。
活下來,成了創傷的起點。
【在事件之後……】
幾天後,阿良走過公園時,忽然側身撲向路旁的草叢,但飛過他眼前的並不是人孔蓋,而是一片飛盤。那片飛盤彷彿解開了某種封印,阿良就此被喚醒,於是他不敢再開車,即便搭公車也要戴耳塞,因為他受不了輪胎壓過人孔蓋的聲音,那聲音會讓窗外出現逐漸擴大的黑點,而他只能閉上眼。糟糕的是,黑點不僅會穿過他的眼皮,還會穿透他的夢境。他時常被驚醒,卻無法跟太太重述事發經過,他腦中只有不斷閃回的片段,包括鐵片撞擊玻璃的聲音、蛋餅的味道、碎玻璃灑在臉上的刺痛感,還有兒子在車窗外說再見的臉。
於是,他選擇避開蛋餅店,避開熟悉的巷口,避開送孩子上課的機會,也避開下班後的聚會。因為,巷口爆米香的巨響、柏油路面的震動和玻璃杯互相撞擊的聲音,都會瞬間把他拖回當天的駕駛座,在動彈不得的情況下,再度跟死神打照面。他憂鬱,也覺得自己超沒用,但只要能躲回房間,吞下藥丸,防堵人孔蓋穿過夢的邊界就好,他不需要跟這段記憶爭輸贏。
以上這些症狀,正是典型的創傷後壓力症(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
【創傷後壓力症】
創傷事件的威力在於,即便不傷及肉體,如影隨形的恐懼也會隔山打牛,讓大腦產生「誤判」。於是就可以看到,那天當飛盤飛近阿良眼前時,他的杏仁核再度閃出紅光,但由於先前的人孔蓋威脅過於強烈,導致辨識系統變得異常敏感,杏仁核一下化身高敏感族。為了避免二度傷害,它寧可放出誤判的假警報,也不要和外界威脅博奕,於是下視丘收到的是逃跑計劃,而不是接住飛盤。
因此,在不需要逃跑的情形下,阿良的身體又被迫動員了一輪,逐漸失控的杏仁核,一旦經過幽微的暗示便會敲響警鐘,不斷釋放壓力荷爾蒙,它們就像一組疲於奔命的消防隊員,一次又一次趕赴現場卻持續撲空。就心理學而言,這過程便是所謂的「制約現象」,人孔蓋原本是無害的刺激物,然而經過創傷事件之後,它便與「威脅」二字連結在一起,因此一旦接觸與人孔蓋相似的刺激,身體便會自然出現抗壓反應,也就是所謂的「看到黑影就開槍」。
這場荷爾蒙演習讓阿良身心俱疲,他每次都要花費比前一次更久的時間來安撫身體,嚴重影響睡眠品質與工作效率。壓力荷爾蒙不僅會內耗能量,也會間接傷害杏仁核,讓有關創傷的記憶無法連成一線,只剩衝擊強烈的素材,包括畫面、聲音與氣味在腦中不斷迴放。為了不讓杏仁核接收到這些訊息,阿良試圖關掉周圍的訊號來源,最直接的方式就是遠離案發現場與人群,回到自己的房間。
但他不知道,只要創傷記憶還在,所有的逃避都是徒勞,無論是從天而降的人孔蓋、凌晨三點的強震、父親酒後的一巴掌、教堂的爆炸現場或一輛衝進人群的休旅車。不可抗力的天災也好,精心預謀的犯罪也罷,一直到最後才會了解,創傷最可怕的,不是從身上奪走了什麼,而是強加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創傷記憶之後的治療】
該如何處理這段創傷記憶呢?根據福艾(Edna B. Foa)與布鲁因(Chris R. Brewin)等人的研究顯示,其中一個作法,就是「重寫一段新的記憶」,讓它與舊有的創傷記憶一起競爭。
因此,認知重建、暴露治療或正念療法(mindfulness),都是臨床心理師會採取的方案。認知重建,是指讓案主「重述事發過程」,但不是為了折磨對方,而是像「仔細檢查傷口,避免對傷勢的胡亂臆測」,畢竟人常用想像力來加深恐懼。逐步回憶,讓創傷記憶重新連成一線,反而能幫助案主檢視故事的漏洞及對事件的扭曲想法。此外,也會進行放鬆練習,無論是腹式呼吸或覺察身體反應,都能使自律神經逐漸恢復平靜。這些作法強調的是「先前的經驗確實很可怕,但我現在很安全」,將過往與當下做出區隔,而這也通常是創造新記憶的絕佳素材。當然,這不會是一段舒適的旅程,但只要願意相信自己的身體,記憶會留在過去,療程會成為一場壯遊。
創傷記憶可能是一場事故的終點,卻也可能是一段犯行的起點,根據弗賴貝格(Selma Fraiberg)及馬隆(Johanna C. Malone)等人的研究顯示,曾經歷兒童虐待而導致創傷後壓力症的母親,容易引發孩子的無助與恐懼感。謝克特(Daniel S. Schechter)等人的研究也發現,曾受家暴或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病史的母親所養育的孩子在說故事時,可能會比一般孩子更容易聚焦在災難或危險的情節上,態度也較具敵意。
而身受家暴創傷的孩童,日後或將以暴行還諸他人或下一代,這可能是他們用來「對抗創傷記憶」的方式。遺憾的是,他們創造的並不是提醒自己早已脫離險境的記憶,而是以另一段施虐記憶,來與記憶中的施虐者抗衡,藉以證明自己不會再被對方壓制,於是暴力傳承暴力,惡意滋長惡意。
然而,有朝一日我們會明白,記憶是一種選擇的過程。選擇增加施暴的記憶和過往的創傷較勁,記憶就會變成一種提醒。選擇相信大腦的彈性,努力把自己留在當下,記憶就會變成一種證明。雖然傷疤一直都在,但就像派特森(Per Petterson)在《外出偷馬》(Ut og stjaele hester)所說的:
痛不痛的事,我們真的可以自己決定。
後記:
本文同步刊登於科學月刊11月號,感謝 科學月刊 Science Monthly 邀稿,以及 教育電台聲動全世界- 國立教育廣播電臺 - 《科學 so easy》邀訪。科月與教育電台推廣科普訊息不遺餘力,十分榮幸能與之合作,感謝主持人燕子姐的生動引導,以及科月編輯家銘學弟的滴血認親,這是一次愉快的錄音經驗。
此次專訪除內文探討外,亦延伸討論PTSD的治療實例,以及戰逃反應的傳輸路徑。專訪預計於11/28(四)上午11:05-12:00播出,頻道FM101.7,或直接進入官網點選「收聽頻道」,歡迎對科學有興趣的讀者一同收聽。
延伸閱讀
王秀美、曾儀芬(2012)。一位家暴受虐兒的家庭特質。嘉南學報,38,608-628
Brewin, C. R., Dalgleish, T., & Joseph, S. (1996). A dual representation theory of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Psychological Review, 103(4), 670-686.
Foa, E. B., Steketee, G., & Rothbaum, B. O. (1989). Behavioral/cognitive conceptualizations of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Behavior Therapy, 20(2), 155-176
Fraiberg, S., Adelson, E., & Shapiro, V. (1975). Ghosts in the nursery: A psychoanalytic approach to problems of impaired infant-mother relationships.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Child Psychiatry,14, 387-422
LeDoux , J. E (1996) The Emotional Brain (Simon and Schuster, New York)
Malone, J. C., Levendosky, A. A., Dayton, C. J., & Bogat, G. A. (2010). Understanding the “ghosts in the nursery” of pregnant women experiencing domestic violence: Prenatal meternal representations and histories of childhood maltreatment. Infant Mental Health Journal, 31(4), 432-454
Schechter, D. S., Zygmunt, A., Coates, S. W.,Davies, M., Trabka, K. A., Mccaw, J.,Kolodji, A., & Robinson, J. (2007). Caregiver traumatization adversely impacts young children’s mental representations on the MacArthur Story Stem Battery. Attachment & Human Development, September, 9(3), 187-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