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討厭 Eat, Pray, Love ]
追這個粉專有一段時間的讀者,應該知道我一直覺得《Eat, Pray, Love》是一個被身心靈成長電影耽誤了的旅遊美食節目。在新書《寂寞作為一種迷人的慢性病》中,我選了幾篇過去曾和讀者談論過的主題,再做出更深度的延伸,其中一篇就在訴說我為什麼不喜歡這部曾經(或依然)紅透半邊天的電影。
不過要提醒一下,這裡討厭的《Eay, Pray, Love》,不是書而是電影的版本,這本書翻過一次,寫得比電影更細緻,對作者的內在風景也呈現得較完整,不過電影對我來說,就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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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電影《Eat, Pray, Love》(中譯: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突然爆紅,茱莉亞.羅勃茲坐在長椅上,小口小口吃著冰淇淋,眼睛朝著迷人自由的遠方望過去的畫面,成為小資們的新版巴黎夢,一瞬間,大家都在談論著離開舒適圈、女孩當自強、踏上旅途尋找自我等人生命題。
那時的我正值迷惘期,這波風潮來得像場及時雨,我跟隨著眾人腳步,滿懷期待去看電影,希望能從中獲得我所缺乏的正能量。
沒想到非常失望。
電影女主Elizabeth無庸置疑是客觀標準的人生勝利組,她健康、美麗,靠熱愛的寫作賺錢,擁有一棟大房子,還有一個深愛她的丈夫,但是她不快樂、不滿足,感覺心底有什麼長久被忽視的缺失與遺憾隱隱躁動,一天深夜,她自問一句「難道就這樣了嗎?」為了回應這個問題,她暗自下定決心,要離開現在的人生,離開老公,離開婚姻,離開美國,她要到印度、峇里島與義大利去找尋自己。
這個心靈成長公式,讓我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Elizabeth所謂的「人生低谷」,是身在特權階級,有車有房,另一半深愛她且負責忠心。但她不快樂,於是拋棄一切轉身離開,留下一屁股爛攤子給人收拾,似乎在「聆聽自己的聲音」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前,所有的不負責任與幼稚衝動,都可以被「做自己」的口號一筆抹銷。離婚後,出版社給了Elizabeth二十萬美金的預付旅遊基金供她上路,送她千里迢迢前往第三世界國家去回應內心的聲音,如果這叫「人生低谷」,那多數人應該是活在地質層的最底吧。
當然,外在的成功與內在的明暗並不一定成正比,但電影對Elizabeth的諸多煩惱自白與人生挫折是那麼的輕描淡寫,那麼欲蓋彌彰,那麼充滿了「我家坐的黃金馬桶讓我的屁股感到很冷」這樣的牢騷,令人不禁懷疑,Elizabeth內心真正的問題,其實不在於她白人中產階級生活的失落上,而她心靈危機的解藥,也不見得能從峇里島的靈性導師、義大利艷陽下的冰淇淋和印度的冥想道場中得到。這些事物只是點石成金的媒介,但石頭是否真能成金,還要看一個人對自己是否誠實。
Elizabeth這個角色,電影開始時是一個人,繞了地球大半圈後,還是同一個人。吃了很多盤義大利麵,邂逅了幾段愛情,咀嚼了一些人生金句,然後,以容光煥發、法喜充滿之姿返回家鄉,現在,她可以在圈子裡講述旅途中的靈性頓悟,衣櫃裡多了幾件民俗風服飾,並且不意外地順利獲得了新的愛情伴侶。放棄,追尋,再次回到雙雙對對靈性滿載的菁英生活,真實人生若真的如此簡單輕易該有多好。現實中的人,多的是尋尋覓覓依舊找不到另一半,渴望改變生活卻被責任義務羈絆,甚至還沒出發就已經丟失自己。這些失敗如此真實,卻注定永遠被排除在《Eat, Pray, Love》這樣的身心靈成長電影之外。
拿得起放得下,說到底是一種特權。
Elizabeth的成長背景不是她的原罪,這部電影真正的罪過,是一方面賣弄著不痛不癢的痛苦與創傷,一方面卻又鐵不下心拉不下臉去碰觸最真實最深刻的問題,並且讓人誤以為,原來靈魂生了病,人生出了差錯,只要去遙遠國度瑜珈冥想、到美麗異國吃喝玩樂,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一個朋友到澳洲打工旅遊,回報說那裡除了大片的葡萄園外,還有好多的Spiritual Assholes。
他的房東L太太,每週上三天的瑜珈課,熱愛水晶礦物與占星術,自認是個不同常人的高敏感者,對世界萬物充滿熱情與好奇心,孜孜不倦地挖掘表象事物背後的真理。但在現實中,L太太卻時常口是心非。她會滿臉熱情問你想不想吃點起司,你若不識相地說要的話,就會在她臉上瞥見一抹被佔便宜的不悅;L太太所謂對世界的好奇,僅止於她所熟悉所理解的小宇宙,在那之外的人事物皆被她貶為邪魔歪道,而她最經典的說話起手式就是「我不是在歧視,但是......」;而L太太對現實表象的不信任,則投射到她對各種陰謀論的深信不疑,例如她逢人就說新冠肺炎疫苗,是比爾蓋茲在全人類體內植入晶片的陰謀。
Spiritual Assholes,也有人說他們是Spiritual Narcissists,但在我看來,他們並非真正自戀,而是極度不安。人們缺乏快樂,不知道如何追求,於是轉而追求快樂的樣子。於是,各種「正能量」傳銷便趁虛而入,它們緩解了徬徨無措的神經,提供了立竿見影的錯覺,只是當這些「正能量」淪為形式,一手遮天地否定失敗的存在、創造閃閃發光的虛假人設,甚至被用來作為鄙視他人的工具時,則添加了一味毒性,輕則使人認不清現實,重則傷人傷己而不自知。
人生往往正負共存,快樂不在於消滅所有負的、強調所有正的,而是在正與負之間學會妥協、接受與平衡,並在一次又一次的試錯中,披荊斬棘地走出一條忠於自我的路。
如Bob Dylan在《Rolling Thunder Revue》裡說的一句話:「人生重點不在於尋找自我,也不在於尋找任何目標,人生的目標是創造自我。」
瑜珈不是終點,旅行不是終點,《Eat, Pray, Love 》的生活方式不是終點。淋漓盡致的人生,是為了瑜珈而瑜珈,為了旅行而旅行,為了吃而吃,為了祈禱而祈禱,為了愛而愛。就像我們往往在繞了一大圈之後,發現答案其實早就在自己心裡。
節錄自《寂寞作為一種迷人的慢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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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香園外賣 在 三頭六臂.英格蘭主婦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七月四日,美國國慶,我們家有四分之一美國血統,看往年吃冰淇淋蘋果派的回顧照片不勝唏噓,今年的大事、今年的大事、今年的大事啊啊啊~~就是今天大解封,酒吧餐廳美髮沙龍和公園全都開了,普天同慶、猛鬼出籠、群魔亂舞,早在幾天前鎮版就討論開張的酒吧地圖、誓言一家喝過一家,急診室準備接待喝醉鬧事打架出包的人,公園外貼著保持距離、玩前玩後洗手、擦拭遊樂器材的告示,干五扣連、干五扣連!!!(用右手打左手背) 包瑞他爸早已率先領頭出國度假,政府自己都不聽自己的話,怎能期待人民多守法?
(太激動頓時辭窮,所以現在要放首『星條旗』嗎?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 好自由、好平等、好博愛)
總之眾人皆睡我獨醒。七早八早鄰居都出去浪了,只有我們家堅持繼續閉關。
坦白說這星期也蠻開心的,哈哈哈哈哈。連收三個大包裹,我買的新布材、閨蜜寄來的天貓精靈和前室友送了整箱日本零食。連煮 100 天飯,倦了,超市宅配現在都有位子,所以我訂了以前或多或少有點鄙視的冷凍食品超市。
ㄟ,還不差耶!!
即食的海鮮義大利麵盒和冷凍握壽司以前介紹過了,今天來推薦幾樣這星期買、覺得不錯的商品,這些我都仔細看過評價才買,至於成份裏用什麼油之類的現在略過,偶爾偷懶一下不想計較了。
* 各種冰棒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很多跟知名巧克力或糖果聯名的冰棒,有些是 Iceland 獨售,我們買了幾款都忠於原味,其中西瓜冰棒有好幾位朋友喜歡,Iceland 自有品牌的甜筒有美人魚和怪獸造型、吸引小朋友,松露巧克力冰棒非常好評,我慷慨激昂訂了四盒結果... 沒收到半盒 🤣 應該是真的非常好吃所以賣完了,殘念也。
* 酥脆魚條
吃起來跟傳統 Chippy 賣的很像,越南製,一包只有 14 條,全家吃到欲罷不能,長男不斷要女兒「妳不想吃我幫妳吃」。這種魚條有很多口味,crispy 這款評價最高。
* 裹麵包粉的雞條
全雞胸製成的,拿來配日式咖喱,不費很多力氣就有 wasabi 便當的感覺,裹麵包粉這種是所有口味裏最受好評的。
* 不可理喻酥香的帶皮薯條
評價好到爆表,所有人都說這是他們吃過最讚的烤箱薯條,但是... 賣完了啊沒收到好生氣 (跺腳),這星期再接再厲!!
以上是本週的廢文。中午吃了火腿蛋貝果,好吃無話可說,結果發現下午到貨的宅配沒買 bagel 真是杯具,這周末的功課就是研究自己做 bagel 怎麼做好吃了... 解散吧解散吧 (揮)
(啊又爬回來補充,我覺得那顆天貓精靈要推薦一下。我們家長久以來都用 Alexa,除了大的那顆還有幾個小黨羽在不同房間,之前白天只有我在家、沒什麼抵觸,封城之後才發現兩部或更多部同時聽音樂得每個月繳 £15,那我當然不想繳阿開什麼玩笑 🤣🤣🤣
所以就找了旁門左道,在三大智能音箱裏選了國外能用的天貓。因為時區設定不能更改,所以其他功能不能使用,但是光是聽歌已經值回票價。中文、英文甚至印度歌曲都有,有些版權沒談好找不到,但是歌庫我覺得算是齊全了。
這星期我車口罩聽了好多歌好過癮,有種重回學生時代的感覺,然後覺得中文歌怎麼都是愛來愛去、愛不到失戀苦戀單戀、被拋棄還安慰自己我手放開好寬容好棒棒... 要這樣嗎,我邊聽邊想你們這些要是沒失戀沒苦戀沒單戀手沒放開,給你們修成正果了那才更慘耶,全部變成剷屎官、豬隊友,還要婆媳過招三百六十五天、自尋煩惱好北七!!)
勝香園外賣 在 區諾軒 Au Nok-hin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忘記了是七還是八年前,有一次為朋友接待一個德國人,正好是在六四那一天。我就讀的浸大,有歐洲研究系,分法文和德文兩個專科,就讀的同學需要額外多一年時間畢業,那一年就是要到法國或德國實習,因此總會認識到一些德法的朋友。在大學我有緣認識一些讀歐研的朋友,那年六四,一位以前讀德研的同學忽然有事,臨時要我代為照顧一位路過香港探望他的一位十八九歲德國青年。我帶他去旺角廣東道的街市看紙紮舖和活雞檔,去油麻地果欄嘗試跟他解說香港的黑社會,再上金山郊野公園示範馬騮如何搶百佳膠袋。到了傍晚,我跟他說:不好意思,我要去一個集會,你自由活動吧。他問起原由,我話那是紀念北京天安門屠殺,而政治這回事,大部份人都不太有興趣,不能強迫你跟我去。他卻說他有興趣,而有點出奇地,我以為要為他解說一番,反而他主動對我說:六四對我們德國人很重要,正因為發生過六四,東德那邊才不敢在人群衝過柏林圍牆時開槍。就這樣我帶了他到維園,外國人好像不太耐熱,但也沒有嚷著要先走,一直留到晚會所有程序完結,之後還帶他到SOGO對面廿四小時的上海舖食粢飯豆漿。現在回想起這件微不足道的往事,發現對當下的討論有重大意義──這位德國青年沒有因為晚會高喊「建設民主中國」的口號,就認為他的參與已經妨礙了德國的民主進程或解決德國其他社會問題的進度,而且他反而認為一場離自身本土甚遠,自己與身邊的人都沒有親身經歷的屠殺,其實關係自身民族的興衰。
曾幾何時,我以為悼念六四的文章已經不必再寫,因為再寫也無法超越兩篇宏文的高度──分別是李怡2009年的蘋果日報社論〈香港人孤獨地延續六四記憶〉,以及梁文道也是在六四廿周年所撰的〈我們守護記憶,直到最後一人〉。李怡當日寫道:「我們曾有過一段與中國大陸不同的歷史,使我們可以在自由的空氣中,關注和支持中國向民主自由的體制奮進,我們有過楊衢雲、孫中山、黃花岡烈士,他們都在香港醞釀革命,我們為抗日戰爭輸血,為反對國民黨專政的共產黨人掩護,今天,我們也會義無反顧地支持內地的愛國民主運動,不管時間有多長,不管代價多大,我們也會讓支持民主的薪火相傳。這是香港人的人格。……有沒有勝算,有沒有利益,甚至有沒有效果,都不是香港人考慮的。從一百多年前楊衢雲時代至今,香港人就沒有考慮過這些。除了那幾個不是流着香港血的小丑。」梁文道則說:「明明香港是個自由港,但它卻以說不出口的理由拒絕別人入境;明明香港的傳媒不受政治管控,但卻有雜誌如《君子》這樣臨時抽稿,把『不敢忘記六四』的封面專題硬生生變成可悲復可笑的『不敢忘記郭富城』;明明有那麼多人曾經熱血沸騰涕淚縱橫,今天他們卻有口難言,甚至主動修改自己的記憶。看,為了銷毀和掩理六四的記憶,他們要費多大的勁。為了這個記憶;港式的犬儒主義被調動了,『唯策略論』主導的歷史虛無主義也出場了;他們甚至不惜自毀長城,要我們否定自己當年至為單純的愛國赤誠,換上以曾蔭權為代表的那種金錢愛國論(它的邏輯是誰讓我發財我就愛誰)。所以記憶六四已經不再只是記憶的事了,它還是一連串的抗爭與對決。它對抗言論空間的縮窄,與出入境的管制,它還要對抗一連串違背理性的思考方式與一系列否定道德共識的價值主張。在這個意義上,記住或者遺忘六四,還真成了一個大是大非的抉擇。我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因為《國殤之柱》的創作者高志活第一次被拒入境是條新聞,現在我們卻開始習慣成自然;以前有人叫我們『放下歷史包袱向前看』會使我們憤怒莫名,現在這種論調卻早已見怪不怪。也許有一天,還會有更多個陳一諤、呂智偉和曾蔭權出來鼓吹那種虛無犬儒的價值觀;也許有一天,六四不只不得『平反』,甚至根本灰飛煙滅于時光的垃圾場中;也許有一天,我們真的會變成大多數人眼中的瘋狂先知,並且一個個老去,一個個凋零,所有記得六四的全都整代人整代人地消失。即使到了那一天,再也不是為了起到什麼實際作用,而是單單因為這個記憶本身就是道德的,我們香港人,我們這群記憶的守護者也還將如此記住,直至最後一人。」事實上這兩篇文章毫不過時,文章當中已經超越時空回應今天諸多「本土派」的所謂論點。只是,當今的學生領袖直言,他們已經有近年各次本土抗爭運動,作為他們的政治啟蒙,再不需要出席一個「行禮如儀」的維園晚會,作為他們參與政治的出發點。好。我即管談談大家一起經歷的「政治啟蒙」。
兩年前的雨傘運動,有兩個非常接近開槍鎮壓的關口。第一次是九二八當晚,第二次是十月二日群眾包圍特首辦,而警方已將橡膠子彈運往現場,形勢促使中大、港大兩位校長到現場呼籲學生及群眾冷靜。最後,林鄭陪同梁振英見記者,表示願意與學生對話,局勢才逐漸緩和。梁振英想不想開槍殺香港人?以他未當政之時已想出動防暴隊,我百分之一兆肯定他會竭盡所能實現這個宏願。但我們也很清楚,開槍殺人這個決定權,不會在他手上;他必須請示中共政治局七常委,甚至習近平本人。有什麼理由會令到習近平與一眾中央領導拒絕簽下開槍殺人的批文?第一,當然是因為香港人的和平抗爭。吃了八十七枚催淚彈,一個垃圾桶也沒有起火,一塊商戶的櫥窗玻璃也沒有打破,那有開槍「平暴」的藉口。而另一言之成理的原因,就是六四的教訓。習近平不是鄧小平,沒有指揮大軍殺敵千萬的經驗,不會像鄧小平一樣,認為殺千幾個學生沒有什麼大不了。「再次開槍殺學生」這個歷史責任,看來是因為前車可鑑,所以習近平還是不敢擔起。
另一方面,在九二八發射催淚彈後,甚至熱血公民謠傳警察已經開槍之後,在場的市民不單沒有退縮,而且有更多市民趕至灣仔地鐵站口,試圖突破防線湧向金鐘支援。十月二日晚,我其中一個whatsapp群組在討論金鐘現場的情況,我還記得當時有這樣的對話:
「情況不尋常,男的來,女的回去。」
「有細路的都回去。」
「已準備出橡膠子彈,射中唔死都可能殘廢。」
「能呼籲撤退嗎?」
「無人會肯撤。唯有像當年木樨地一樣,為學生頂得多少就多少。」
一說木樨地這個例子,我們這一輩八十後都很清楚當中含義。八九六四凌晨,天安門不是死傷最慘烈的地方,群眾為阻擋從長安街殺入廣場的屠城部隊,在木樨地堵截,為學生爭取時間撤離,所以木樨地那裏尤其死傷枕藉。2001年,我有位朋友到北京,經過木樨地,在街角的牆上,還能夠親手觸摸到那些子彈孔。說到這裏,大家應該很清楚我想說的結論,北京不敢下令開槍鎮壓雨傘運動,市民冒死上街支援佔領現場的同學,令當今自詡本土的年青人享有一番「屬於自己的抗爭經歷」作為政治啟蒙,這全是拜八九六四的亡魂所賜。否則,說得刻薄一點,如果年青人當日面對的是開槍鎮壓的畫面,那番體會就不再是政治啟蒙,而是給同伴收屍的經驗,或是背著滿身鮮血的同伴,跑去律敦治醫院的經驗,和嘗試將同伴的腸臟塞回腹腔的經驗。如果經歷過這些,還有多少人會在家歎著冷氣,上facebook悠閒地講「勇武」?
現在有人講「蝗蟲」,講「地獄鬼國」,講「支那人」無可救藥,但偏偏在八九年的時候,我們卻看到中國人良心的頂峰。當年大陸許多人不計成敗,全力支持學生,不計個人可能付上自由和生命的代價,結果遭到無情的鎮壓。我們還未知道幾多人像李旺陽一樣,只為嘗試挺直腰骨,而在黑獄中坐穿牢底,寂寂無聞。正正是因為良心沒有回報,還換來更痛苦的餘生,一般人旁觀李旺陽等六四英魂的苦難,心智稍有不堅者,就很容易搖到鐘擺的另一端:反正這是賞惡罰善的瘋狂世界,就把心一橫做衣冠禽獸好了──所以才逐漸演變成無廉恥、無底線、無原則的「強國支那」,來香港搶奶粉搶資源,構成本土派口中壓逼香港族群的生存空間、威脅「香港人」生存的大敵。但無獨有偶,雨傘運動過後,本土和勇武的興起,其實和「強國支那」的演化如出一轍。在所謂「勇武本土」口中,和平抗爭得不到即時的「回報」,竟然就等同於講良心就一定會「蝕底」,所以不擇手段也好,無底線抗爭也好,贏得不要臉也好過沒有任何「成果」。用最自利的態度看待香港的社會和政治問題。擁抱這些想法的人,其實與他們誓不兩立的「強國支那」,血管內根本流著相同的DNA。
更令人疑惑的,就是過去某些令人的尊敬的評論家,例如李怡先生和練乙錚先生,似是出於維護年青人的心態,將「本土、港獨和勇武」三者加以綑綁,講成一派「敢教日月換新天」的革命思潮。首先,若然真正愛惜年青人,何以鼓勵他們為這個荒謬絕倫的時代、無恥之極的梁振英,而受到傷害,甚至犠牲性命?再者,莫說「民族國家」的理論已經是十九世紀的化石,港府無法維護港人的自主和尊嚴,港人對之失望頂透,大概也只與當年德國人對威瑪共和的失望相去不遠。部份德國人開始相信問題不是來自德國人本身,而選擇相信某個人所說,是因為「外來的」猶太人。身為飽學之士,歷盡世情,應知太陽底下無新事,這種以暴力排外與自私自利為綱的所謂「本土思潮」,已比亞視還要過氣,與「新」或「年青」絲亳沾不上邊。他們不僅沒有循循善誘,使年青人了解希特拉是如何興起,還為不斷製造似是而非的觀點,方便他們如鸚鵡學舌地指摘別人悼念六四,難道為了得到年輕人的認同,就是散播混亂、自相矛盾的價值也在所不惜?
正如一位我尊敬的網絡作家譚棨禧先生所言,「而這座城巿的族群仇恨語言,焦慮和絕望,正慢慢榨取了青年了解的耐性,輾碎了他們的好奇心。因此,我們要反對的不是青年代表,不是中港區隔,更不是港獨思潮。而是讓人短視,讓人急攻近利,失去同理心的焦躁感。我們要爭論的也不是悼念與否,或六四有甚麼意義,而是生者和死者能夠如何相處,香港人和中國人可以如何相處,人和人應該如何相處。」生而為人,後有家,再有國,楊照先生也說過,政治是建基於人與人之間的信賴,如何做人、如何處世,應該就是那些前輩所應負上的指導責任。現在的勇武本土派,至今從沒有回應過一個問題:假設全香港人都要建國,香港人應不應該接受別國人民的援助?如果只得香港人孤軍奮戰,這些勇武本土派,尤其他們當中的幾位「教主」、「皇上」、「國師」,又做好了多少犠牲的決心和準備?如果你希望得到別人援手,你是否也應該在別人困頓的時候扶持一把?這就是做人處世最基本的道理。先不談當今香港人當中,會否出現一兩個勇者,能夠像丁子霖教授一般堅毅,王維林先生一般勇武,像胡佳、譚作人和浦志強一般,隨時準備好要付上失去自由、骨肉分離的代價,你不過一年當中只花一兩個小時到維園點點燭光,讀讀他們的新聞,給他們一個like, 精神上支持他們繼續與共產黨鬥,如何會對香港的「建國大業」構成致命的打擊?
莫說要策略地令到中共後庭失火、國內大亂,現在勇武本土派在網上到處樹敵,以攻擊六四悼念者和其他政見不同人士為樂,又如何團結全港與之一起「建國」?歷史不會說謊,但會冷笑,偏偏香港歷史上最團結的日子,正正是1989年的4、5、6月。根據浸大前輩許澤流老師的憶述,當年同學們到樂富的文具舖,購買大量紙筆用作書寫大字報,老闆一箱一箱的抬出來,堅拒收錢。同學為了突破內地的新聞封鎖,每日收集所有報章,運到啟德機場,在離境大堂到處尋找準備返回大陸的旅客,託他們把消息帶到大陸。每次同學抱著報紙前往啟德機場,的士司機接載往返,也是堅持分文不收。香港人就是曾經團結到這種地步,是一場正正式式的全民運動,而香港當年不過500萬人,卻幾乎可以改寫當時全球人口第一大國,以至是全世界的命運。香港人曾經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若我們再次擁有這種力量,自是無所不能、無堅不摧,要建國,當非難事。但偏偏終日在鍵盤上剔剔搭搭聒噪,嚷著要建國的人,卻只不斷叫香港人和年輕一代,遺忘這種力量,遺忘香港的偉大。究竟誰是賣港賊?
說到底,悼念六四就是彰顯香港自由的價值,今日已經有人要聲討我們去維園悼念六四,他朝這些人真的建立了「香港國」,又豈會忍得住不用比中共更兇暴的手段,打壓我們這些到維園悼念的人?今年的六四,已不是意識形態不同或學術論爭,當中也沒有客氣不客氣的問題,因為已是香港價值生死存亡的一戰。「六四,維園見」不單是過去式的悼念,而是在犬儒與沉淪中,拯救我城的最後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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