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中的一封明信片 ◎韓祺疇
收到了,你從別處寄來的明信片
單憑紙質的風景
記認城市
國與國都是相連的
你說。
是以大陸或島嶼
便無所謂自由、平等、博愛
或許尚有句子未及顯現
便逐一在投遞的過程中失落
它們有沒有翻越山嶺、與江河逆流?
又有沒有一些雜音的海潮因言入罪?
我轉述這裡連日的大雨
Be Water——他們說
有些來自東江,一再往復循環
進入城市鏽漬斑駁的水渠
或明或暗
疏通我們整個夏季的疑滯
我仔細閱讀明信片起皺的邊角:
「城市維持明媚,偶爾有煙霧
從密匝的林間升起
直至在過境巴士途中,大雨降臨
一個哨站被雷鳴照亮
我才懷疑有秘密警察藏匿其中。」
你或者尚未知道
這裡的天氣也變得惡劣了
水滴就這樣纍纍墮下
後來成為更宏大的漣漪
但我們是不是就這樣消化哀傷
把他變成一行意象、一個數字
一些繼續前行的理由?
——我不原諒。
這是唯一的悼念
而你引用我的詩句
作為結尾:「你曾在明信片中
提到國家間的邊界
我回望大堂閘門虛掩
置信兩者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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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韓祺疇,香港酒齡後詩人,畢業於嶺南大學中文系,現就讀國立東華大學華文系研究所創作組,曾任人物採訪記者,寫詩和小說。作品散見《字花》、《聲韻詩刊》、《城市文藝》等,曾獲大學文學獎、李聖華現代詩青年獎、金車現代詩網路徵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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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R Shu/Poem4Life 賞析
「因言入罪」、「Be Water」、「秘密警察」、「悼念」,對香港情勢稍有了解的人,看到這些詞彙,都知道這首詩跟政治脫不了關係。
但今天特別想跟大家聊聊,這首詩中一個特別的意象——水。在這首詩中,水的樣態千變萬化,所隱喻的政治事件,也隨著詩的進行,各有不同
詩的第一段,詩中的我(也就是「敘事者」)收到友人寄來的明信片。此時,我們雖然不知道友人是誰、從哪裡寄信來,但他提到「國與國都是相連的/是以大陸或島嶼/便無所謂自由、平等、博愛」,我們因此可以確定,友人隱約指出兩個國,一個以大陸為主,另一個島嶼為主,而這兩個國中,至少有一個非常特別,自由平等博愛等美好的理想,都很難在那裡實現。
第二段,作者開始運用大量水的意象,指涉不同的政治狀況。敘事者想像,友人想說的,其實超越這張明信片上所寫的,就好像在翻山越嶺的運送途中,明信片上的字,從紙上自行剝落。而掉落的原因,是因為這些話違逆主流言論,甚至可能使人「因言入罪」。
這段文字剝落的敘述,乍看像是哈利波特才會出現的奇幻場景,但如果將這裡的明信片,想像成網路上的訊息,或許就不難理解。在高壓專制的國家,網路上許多言論被禁止、因為政治考量被消失,這樣的情況確實在發生,奇幻正是某些人的日常。
第二段最後一行,詩人直接使用「Be Water」這個口號。2019 年香港反送中抗爭時,抗爭者之間彼此提醒,要像水一樣「無處不在」,又「化為無形」,以游擊的形式,讓抗爭行動在所有地點、載體遍地開花,正如水四處溢流、卻無法被擊垮。此時,作者也用「連日的大雨」來形容香港煙硝四起的政治情勢。
第三段,作者說有些雨「來自東江」。「東江」在香港語境中有著特殊意涵。東江是中國珠江的主要幹流之一,流經廣東和深圳,經過供水工程的接引,成為香港供水的主要來源。因此這裡,作者將抗爭者隱喻為流經城市管線的水,在當權者的鎮壓後,遁入地底,持續隱微的行動
接著,敘事者從詩到發皺的明信片中,理解所處的地方:多數時候,陽光明媚,安穩太平,偶有煙霧,提醒人暴力依然存在。但更令人恐懼的是,那是個有秘密警察的國度,這些警察隱身在人群中,只有閃電那麼偶然、轉瞬的機會,才可能稍微察覺他們的存在。
讀到這邊,我們可以理解,為何敘事者在第二段,會說友人書寫時避開了某些句子、又說「海潮因言入罪」,加上第一段大陸與島嶼的線索。我們可以推測,敘事者的友人可能身處中國——一個有現代文字獄的極權體制。
然而,敘事者所在的香港,現在也不那麼自由了。第六段,敘事者說「這裡的天氣也變得惡劣了」,接著描述雨水墜下。對照香港反送中抗爭的新聞,此處墜下的雨水,可能形容抗爭期間,莫名墜樓、疑似「被自殺」的年輕人,而他們的死,更激發香港人的情緒,就像不斷擴大的漣漪。
看著抗爭的青年墜樓、墜海,屍首不明,敘事者知道自己無力阻止。作為書寫者,只能將個人的情緒,轉化成文字意象;作為新聞的閱聽眾,這些死亡的人,也可能只會被化約為「幾人喪命」這樣冰冷的數字。
在第六段,敘事者直白道出自己的選擇,像是要推翻自己原有的優柔寡斷,用簡潔有力的兩行短句說出:我不原諒。
最後,他提起自己曾寫過的詩句。大堂閘門,指的是香港住宅大樓一樓的玻璃門,作者用這樣最為家常、隨時可被打破、甚至常常沒關緊的一種界線,形容國界,或許代表,中國的勢力已經無孔不入的進入香港,呼應第一段「國與國都是相連的」,仍以有點悲觀的角度,看待政治與抗爭。
綜觀整首詩,作者以雨季形容政治情勢;用江河海潮比擬抗爭的言論;地下管線的水是隱微的抗爭行動;墜地的水滴形容死者;漣漪則是大眾的情緒,水的意象幾乎貫穿整首詩、卻又流動、多元,不失為一首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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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宣頤
部落格網址: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9/blog-post.html
#誤認晨曦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韓祺疇 #雨季中的一張明信片
千 越 大樓 畢業設計 在 胡川安的 Life Circus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推薦序]
我的新書《秦漢帝國與沒有歷史的人:殖民統治下的古代四川》,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早期中國史與考古 李峰教授的推薦文。
〈從古代四川的歷史了解世界歷史的普遍過程〉
李峰
(哥倫比亞大學早期中國歷史和考古 教授)
欣聞胡川安先生大著《秦漢帝國與沒有歷史的人》即將由聯經出版付梓行世,這是一件喜事!胡川安先生從台灣來北美求學,八年寒窗,終於2017年完成他的博士論文(也就是這本書的英文稿),順利取得加拿大麥吉爾大學(McGill University)博士學位。回臺後工作之餘,及時修改並完成了此書的中文本,成爲他學者生涯中的一個里程碑,這是我要首先向他表示祝賀的。胡川安先生命我作序,考慮到我和這本書有一些間接的關係,就不揣淺陋,欣然應允了。
我和胡川安先生認識,是他在麥吉爾大學的導師,著名的秦史學家葉山(Robin D.S. Yates)教授介紹的。那時川安是博士第三年,加拿大和美國制度相似,那就是要通過一個資格考試,才能取得作博士學位論文的資格。這種考試一般要選三到四個研究領域,而負責任的老師一般會指導學生選擇與下一步畢業論文有關係的領域,進行一到兩學期的系統學習,然後參加考試。葉山教授邀請我作川安中國考古學領域的指導教授,我接受了邀請。當時川安和我商定的總題目是“古代帝國的考古學”(Archaeology of Ancient Empires),目的是系統學習怎樣從考古的物質證據來研究帝國。在這個總題目之下我們設定了四個專題:1)“羅馬化問題”;2)帝國的比較考古學研究;3)“中國早期帝國的考古學”;4)“畫像石墓”。每個專題之下都有一個長長的書單。我過去常常用這種設方法指導學生,原因是它一方面可以涵蓋博士論文所需的一方面的基本知識,另一方面,學生將來工作後這個書單可以很容易地變化成一門課的内容。不同的是,我們的學生一般自己去讀這些書,然後考試即可。而川安方面則有葉山教授的嚴格要求,即學生必需階段性地和老師討論這些書的内容。這樣我們就約定每月見一次面,每次兩小時,共討論四次。地點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肯特大樓我的辦公室。
這樣,2012年秋季,胡川安先生每個月從蒙特利爾(Montreal)來紐約一次,共四次。每次往返要穿越美加邊境不説,乘坐灰狗巴士(也是我當學生時的常用交通工具)單程車程加上中途休息大約要九到十個小時,往返兩日,非常辛勞。這使我心中感到多有不忍。這也常常讓我想到哥大歷史上的一件往事,或者説是憾事。1947年著名的經濟學家波蘭尼(Karl Polanyi)被哥倫比亞大學所雇傭,那時的美國正是極右的麥卡錫主義興起的時代。波蘭尼的夫人因爲是前奧地利共產黨黨員,所以她被拒絕美國簽證。無奈之下,波蘭尼夫婦只好把家安在加拿大的多倫多,而波蘭尼自己則每周從多倫多乘飛機到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大學上課。但是,波蘭尼在哥大期間以“古代帝國的經濟”項目申請到福特基金會的一大筆資助,設立了古代經濟史的講座。也正是這個講座開創了古代經濟史的研究領域,培養了一大批學者,其中就包括給他做助教,後來成爲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史學家之一的摩西·芬裡(Moses I. Finley)。川安雖然年輕些,但是他那種爲了學術而遠程跋涉的精神也是非常可貴的。況且他每次到紐約之前,都會認真地將自己這一個月讀的書寫一份提要發給我,這樣我們見面時就可以集中討論那些最重要的或最直接有関的著作。我想,有了這種不畏艱難,孜孜不倦精神,他將來一定還會有作爲的。
2012年12月6日,我受麥吉爾大學邀請赴蒙特利爾參加胡川安先生的博士資格考試。同時擔任考試委員的還有葉山教授和麥吉爾大學研究中國文學的Kenneth Dean教授。不出所料,川安在考試中表現出色,特別是在我的一部分,他幾乎是圓滿的回答了我的所有問題。還記得考試結束以後,葉山教授對我和Dean教授講,他參加過哈佛等校的多次博士考試,哈佛的學生也做不到川安這樣的出色表現。做為老師是不會多誇自己的學生的,葉山教授能這樣講,可見情況特殊,他内心是十分滿意的。
胡川安先生這部大著,簡而言之,反映了美加地區博士論文的典型設計,即主題突出,行文流暢。整本書的目的是爲了解決一個主要問題(即Research question),而書裏的章節則是圍繞著這個中心的問題來展開的。這和中國大陸或台灣乃至日本常見的博士論文是不太一樣的,後者往往是對一個專題的有關資料的徹底清理,並在此基礎之上得出相關結論。
以問題為導向的著作有目的明確,結構緊凑,主題一以貫之的優點。胡川安先生這本書的中心問題是:四川地區的古代文明是否是與黃河中游為中心的早期中國文明相區別的一個獨立的文明?如果是,四川地區是怎樣由一個獨立的文化區通過秦漢早期帝國的殖民逐漸變成中華帝國的一個組成部分?關於這個問題的前半問,我想現在研究早期中國文明的學者都會同意川安的觀點,即四川地區青銅時代的古代文明是一個有獨立起源,並自成發展體系的獨立文明。關於這個問題的後半問,不同于過去中國史學中已經固化的“漢化 ̶ 蠻夷化”的兩極視點,作者采取被征服者的視點,强調被征服者的主體積極性(Agency),從而揭示了一個複雜和動態的歷史過程。這個過程中本地人口對於作爲殖民者的秦漢帝國采取了多元的態度:有抵抗,有合作,也有消極對抗,更有人利用帝國所提供的安全保障和其他制度性的便利條件(如對更遠地區所謂“西南夷”的殖民)和商業機會,巧妙地提高了自己的社會地位,或謀取了巨大的經濟利益。在後一點上,特別是書中第三至四章對秦漢帝國治下的四川地區社會變遷和經濟活動的分析非常精彩,可以當作早期帝國的一部地方經濟史來讀。而書中第六章更是將前幾章四川地區在宗教和文化上獨特個性的討論落實到了物質文化的證據之上。這些均是本書的精彩之處。相信讀者會和我一樣從本書中學到很多知識。
更應該指出的是,本書所研究的問題有著廣闊的歷史普遍性,也可以説是人類歷史上最常見的一個歷史過程(Historical process)或現象。遠到古代腓尼基人和希臘人在地中海和黑海沿岸的殖民活動或周人在山東地區對所謂東夷民族的殖民活動,近到明、清帝國在雲貴高原的殖民統治,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胡川安先生能用豐富詳實的文獻和考古資料來揭示這個過程中複雜的動態機制(Dynamics),從而提供一個典型的研究範例,這對世界史的研究也是有很意義的。如果說這部大著尚有什麽可改進的地方,那就是在大的歷史背景中的一種更强的比較視角。譬如,青銅器技術出現於西亞並逐漸在歐亞大陸傳播;中國的黃河中游社會在公元前三千年下半接受這個技術后,很快發展出了一個複雜和龐大的技術體系,成爲之後商、周國家的基礎。從這個大的背景看,四川地區無疑是這個大的體系的一部分,或者說是在由黃河流域傳來的青銅器技術的影響下實現了本地社會的飛躍,從而進入了早期國家時代。另如,秦漢帝國和羅馬帝國是非常不同的政體,其擴張過程和造成的影響也很不一樣 ——秦漢帝國的擴張主要表現在隨領土延申官僚體系的擴張。里耶秦簡表明秦帝國的地方官僚組織大量缺員,這種官僚體制在地方的擴張對於四川這樣實行嚴格殖民統治的地區社會一定有很深遠的影響。關於這些問題,作者均可以是在今後的研究中繼續探索。只要有一部好的研究著作,才可能有機會讓它變得更好!
2020年12月19日於紐約森林小丘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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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 越 大樓 畢業設計 在 蕭詒徽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是有些不甘心。這幾天想《師父》裡師娘在陳師父背上說的話:「天津人以本地女子為榮,聽見被休,會罵你不成材。天津女子的好接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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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前潘和我有志一同,都不想對著宥儀再複述那些頭銜了,什麼富比世 30 under 30,什麼 Gucci 有史以來最高點閱覽貼文,什麼旅居紐約藝術家,這種台灣之光大敘述的光照見的從來不是他們本人,而是其他人的自卑。為此,我們決定前往宜蘭而非攝影棚,那是小江的現居也是老家。羅東女子的好接不住,訪問沒人讀,是讀者不成材。本來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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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星期一編輯部有場小會,春節前併到連假前一天開。我們會討論哪篇內容要再推一下,文上了之後有什麼沒料到。宥儀這篇原先的封面是我最愛的,小江走在愛人住處邊的田埂上,身上穿著她說「平常穿去超市」的粉紅氈毛外套,紫色毛線耳罩。大家平常看她頂著藍色頭髮穿豹紋戴羽毛拍照,但她不只是那個樣子的。想讓大家看見江宥儀不披掛武器的樣子。本來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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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想到她開著車,載著我們在宜蘭亂繞的樣子。2018 年她失蹤那次,也是這樣自己開一台車,從紐約逃走。那一年她的作品被《GLAMOUR RUSSIA》抄襲,同時鬱期低迷,我印象最深的卻是同時期爆出的另一則新聞:一堂課學費一萬九的彩妝師李敏被踢爆資歷造假,自稱在紐約、東京時裝週擔任過首席化妝師的她其實只是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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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宥儀在臉書轉了相關新聞,說了些什麼我忘記了,只記得我們對假贗的藝術家那種同仇敵愾 —— 說是笑他們說謊過了頭,其實也不只,有點是笑自己努力了多久連個說謊的人一半成就都比不上。那也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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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材的是我。不敢再托大,辜負小江一片誠心和她坦誠以訴的故事,還是換了她在個展開幕那天盛裝出席的樣子。其實沒有什麼比什麼不好,只是我本來太以這篇訪問為榮了。訪問前,心想小江回台這陣子連做十幾場訪問,一定很累很無聊,準備了幾組心理測驗,把訪題藏在裡頭。有一題請請她想像站在森林深處的湖泊邊,望見對岸一隻動物,那是什麼?她說是一隻灰色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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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心理測驗我好像大學時候做過。」她說。我心想好險,我有準備別的,她卻又說自己當時的答案和現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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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剛走進森林的時候遇見的好像是藍色的兔子。現在變成是在湖泊邊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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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唷。這個心裡測驗說在森林遇見的動物是別人眼中的妳,在湖泊對岸看見的動物是內心真正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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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我們對看,心有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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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告訴她我每次做這個心理測驗,遇見的都是蝴蝶。森林裡是蝴蝶,湖泊對面看見的還是同一隻蝴蝶。這樣是什麼意思?其實什麼占卜星象面相我二十六歲之後一概不問不信。舊年最後一天,為自己土法煉鋼地努力最後一次,亦是為戒:天津人以本地女子為榮,天津女子的好接不住,可也要好好讓別人懂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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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想像自己走進了一片廣袤的沙漠,一個人。走著走著,妳忽然看見前面有個立方體。妳覺得,那個立方體有多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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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大概,長寬高都三、四公尺左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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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告訴她,這題心理測驗的答案意味著自我意識的大小,她哦了一聲,接著問:但那是在一片很大很大、看不見邊際的沙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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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前,她開著向男友借的車,載我們到距離她們宜蘭住處不遠的一座橋,說這次回台灣,閒暇時就和愛人走這座橋邊的河堤。一邊說,一邊把車子髒話般地停在橋上,「這邊就是這樣,車子停這裡不會有人管,很隨性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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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分不清南北,她卻清楚地指著堤岸遠處某個方向,說羅東在那裡。她的父親就是羅東人。不過,江宥儀是在北投長大的,自我認同也是台北女生,從小她就很羨慕「那種放假的時候有鄉可以返」的人,卻沒想到因為疫情,從去年三月回來到此刻,是她 2015 年之後待在台灣最久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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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很像《Inception》裡面那台廂型車。在國外我已經打架打那麼久了,回到台灣發現怎麼廂型車還沒掉到橋下。」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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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熱愛自駕,在紐約時車用租的,一個人可以往南開到華盛頓。回台灣,她總是開母親的 Wish,不過今天剛好家裡要用車,只好開口和男友借。談童年,她最早的記憶是怕生,說自己直到五歲才戒掉奶瓶。當哥哥已經在幼稚園裡叱吒風雲,開始上學的她每天一被母親送下車就開始哭,哭到放學母親來把她接走。不得已,母親只好把她交給外公外婆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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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北投外婆家的江宥儀依舊恐懼分離,外公洗澡的時候她蹲在氣窗旁看守,外公出門的時候她爬上鐵窗,盯著他走到再也看不見的街道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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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頂樓是座宮廟。小時候江宥儀會躺在廟內地上,看飛進刺繡簾子裡的蝙蝠,在窗台上留下糞便。外公會叫:不要躺在這裡,菩薩要騎馬回來了,妳擋到路了。這次回台北辦個展,一半時間在宜蘭,另一半就在這棟北投老家,廟依舊在,只是成了江宥儀的工作室,蝙蝠也已經不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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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創作以前,她就玩紋身貼紙。外婆曾對她說「不要玩那個傷風敗俗的」,想不到江宥儀往後正是以 temporary tattoo 揚名國際,入選富比世 30 Under 30 Asia。自稱物極必反、長大之後到處跑一定是因為小時孤僻,但又提起成名後有次出差到巴賽隆納,工作方提供的飯店房間無比高級,夜裡她卻焦慮地抓著被子,不敢待在床上,把自己塞到床和牆壁的縫隙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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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們家的人都是快樂冠軍,一整坨人都充滿愛與溫暖。我算是裡面情緒比較不對勁的。」她長年做心理諮商,在躁期和鬱期之間試著駕駛自己。走紅之後,有兩、三年她甚至無法「在腦中 process 目前在進行什麼事」。2018 年,她在一趟又一趟的航班之間情緒崩潰,決定逃走,又一個人租車、頭也不回地開,開到朋友們在網路上 PO 尋人啟事、開到 NYPD 從她唐人街的租屋破窗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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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疫情對我們這種蹦蹦蹦的人而言,是個很好的藉口。在紐約,很多人是沒有勇氣休息的。」嘴上說蹦蹦蹦,右手也用力往左手打三下,BPM 180,這是江宥儀所謂「紐約做事的節奏」,本來也內化成她的節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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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台灣選擇待宜蘭,可能也是因為這樣吧,很遠離城市,溫度、濕度都是以前熟悉的。我覺得,盡可能減少各種接觸的時候,自己離自己比較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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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繼續向前走近,妳慢慢看見了立方體的全貌。它是什麼材質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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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金屬,上面拋光但是沒有到鏡面的程度。有點像最近在世界各地出現的神祕金屬柱的材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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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立方體旁邊,放著一道梯子。妳覺得,那是一道什麼樣的梯子?多長,有多少階?它和立方體的距離大概是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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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就一般那種在裝潢的時候會看到的,很 rough 的梯子。我的展場也有看到的那種。和立方體距離很近啊,感覺爬上去之後就可以直接對立方體做些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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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不相信渾身正能量的人。無數朋友來來去去,至交只有三、四個,稱其為「愛人朋友」。她覺得自己就像他們:敏感,糾結,內心有尚未梳理的掙扎。這樣的性格在家中是異類,「我媽就是個完全沒有黑暗面的人欸。我後來發現我身上很多事情,都可以用我和我媽的關係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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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方體的材質暗示性格的質地,而一旁的梯子是與朋友的關係。一路上,江宥儀不只一次用「市井小民」來形容自己的出身:受僱日商公司的父親、身為業務的母親、在市場賣甜不辣的阿祖、在鐵道旁堆石頭,方便居民橫越鐵軌抵達田埂的祖父。即便如此,雙親卻堅持定期帶兄妹倆出國旅行,看看世界。一直到高中,江宥儀放學後都還會到畫室。那畫室也沒有特別創意發想藝術,有點像是安親,不同年齡的人在教室裡做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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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的事情是畫畫。在那裡,她接觸到法國藝術家 Niki de Saint Phalle 的作品,照著描,喜歡上頭千軍萬馬的顏色。後來在紐約,江宥儀最經典的那頭藍髮的藍,也像是 Niki de Saint Phalle 畫裡會用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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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實踐念服裝設計,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平凡。同學們奼紫嫣紅,有底子,有錢,在班上江宥儀自覺是個「性格充滿缺陷的雙魚座」。那時她景仰一位同樣是雙魚座的老師,那老師做事條理分明、幹練成熟。江宥儀問她,該怎麽做才可以變得像她一樣?老師回答:「妳以後也會慢慢變成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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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系上,很多事情顯得理所當然,例如當模特兒。直到大學才敢一個人睡、還必須開燈的江宥儀,因為身高夠,常在同學的作品裡當 model。關於被拍攝、裸露、展示自己,她是在那時才開始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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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一直到那時候我才釐清對於裸露的感受,不再拘泥於定義上的道德,相信性感、淫蕩或不體面,跟裸露這個行為本身都沒有關係。」最早最早,掌鏡的都是朋友,拍裸體照算有個相對放心的開始。再後來畢業,她又找了其他畫室去作人體素描模特,漸漸覺得身體被觀看是件「還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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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是被擔任模特兒的經驗打開的。「原生家庭會決定妳一開始的眼界,讓妳不知道很多事情,到了二十多歲才漸漸曉得。小時候不會覺得自己比父母更聰明,但到了某個時間點,真的發現自己比他們更知道什麼正在 going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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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開始使用 Tumblr 的時候,那裡還只是一個僅有英文介面的小眾社交平台,不過也已經具有延續至今的特徵:不靠演算法決定動態牆內容、不強烈將作品與個人身份聯繫,藉由與 Facebook 的「分享」性質稍有不同的「轉格」,讓即使沒有社交關係聯繫的創作者也容易被群眾分享而看見,沖淡「創作源頭」對一件作品的影響力。她看上它「創作大於個人」的特性,開始把自己的作品發表在那裡。「那是對創作滿友善的地方,不像現在很多是賣臉、賣優越感。」她也喜歡 Tumblr 當時用戶多為歐美族群的狀態:「那時就覺得台灣真的太小了,很多目光都向內觀看著自己。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確實想要被關注,但不是這樣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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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當她提起自己在 Tumblr 發布的 temporary tatoo 系列之瘋傳,總會說:其實最一開始只是想要拍出好看的照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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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拍出好照片的市井小民開始被稱為藝術家,是在 2018 年接受《i-D》採訪之後。此後爆紅、與 Gucci 合作、在紐約辦展再到入選富比世,同時她唐人街的租屋卻是一間在魚市場上方的老公寓,樓梯都是魚腥味,做案子時和道具們一起睡覺,「也幸好我是市井小民,能屈能伸,平常住這樣的房子,出差的時候我也可以爽住飯店、搭商務艙,不卑不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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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頭來看爸媽,不再是兒時哭著怕別離的眼神,難以相信直到高中她還會和打地舖睡在他們床邊地板。「他們有時候,真的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他們在 boomer 年代,腳踏實地把一件事情做到好⋯⋯他們大可不用帶我們出國,不用送我們去學才藝,但他們決定要做。這件事情那麼平庸,他們也好平庸,可是好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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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爸媽直到人過中年,仍想為這個世界做點事情,希望自己有用處、對社會有價值。「而且不是為了表達自己才這樣說,是在拜拜的時候跟神明講的。這真的是我非常 value 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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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有一團烏雲在空中。妳覺得,它離妳的立方體多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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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一抬頭,忽然發現它已經很近了,就快要襲來,這樣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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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是一團什麼樣的烏雲?規模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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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滿大,會帶來暴雨的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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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紐約走紅之後,她大事見盡,諸如和 Anna Wintour 隔桌用餐、上紐約時報 9 頁藝術特輯版、再到促使她 2018 大逃亡的其中一個原因:被《GLAMOUR RUSSIA》 抄襲。2020 年,她把頭髮染黑了,象徵自己紐約時代吿一段落。原本預計 2020 年到東京闖蕩,結果從日本回紐約四個月後,疫情下回到台灣,如今想再出去也不容易。她倒是隨遇而安,在宜蘭常套件運動衣就出門覓食,沒工作的時候也不帶妝。偶爾,男友的弟弟看見她在鏡子前上口紅,還會問:「妳幹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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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到河堤散步,她也愛到夜市打靶紓壓。有次和男友在攤位,看到旁邊陌生一家人有兩個小孩,還慷慨起來,把獎品分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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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旅外種種成就加持,江宥儀在台灣依然吃得開,工作上有各方藝術家接洽合作,更別提大大小小的採訪十數場。籌備個展《目不見睫》期間,江宥儀台北宜蘭兩頭跑,和我們見面的前一天工作到凌晨三四點,早上六點才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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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現在已經感覺到狀態不一樣了,」她澄清,「以前光是去洛杉磯也會嚇到,看他們一頓飯吃幾個小時、吃完之後又說要去買 boba。」以為是去旁邊隨便買一下,結果洛杉磯人為了一杯珍奶要開車十幾分鐘。在紐約一天要做三到四件公事的江宥儀很難理解洛杉磯緩慢的步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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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的位置和形狀,是內心憂慮之事的規模和距離。台灣的時間流逝更接近她口中的 LA,她不諱言在紐約時周遭人才濟濟的光榮與壓力,讓她這次回台工作無法立刻適應。「全世界所有想要 make it 的人,都聚集在那裡,不能不說那邊的人有一定的性格。台灣人也有自己的性格,我是台灣人所以很明白,但我沒辦法因應各地改變我的標準,因為東西做出去是掛我的名字。在這裡工作要想辦法把團隊的頻率調整到一致,要花一點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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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目不見睫》展場,最先看到的是撲滿地面的 PU 沙漠,以及從中抽長的白色植物。每片葉子的表面都貼著一隻眼睛,盯著觀展者小心翼翼放下足踝,又小心翼翼地避開它們。一整個房間的沙粒,將近半噸重,要一批一批搬上位在八樓的展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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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兩件作品〈我愛我〉和〈目不見睫〉,尺寸也不小,難以在老家或宜蘭住處組裝,江宥儀把所有零件拆解搬到 Tao Art,在展間裡實地製作。〈目不見睫〉先用一比十模型設計打版之後,印成四公尺長的布料,上頭的藍色頭髮/睫毛是江宥儀借來車機親自縫製的。展原訂在 1 月 6 日開幕,也因為一切費工費時,延後了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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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展那天,她興奮地引我們到〈電光火石〉其中一件系列作前方,指著石頭上安裝的固態硬碟:「注意這裡!這是我的巧思喔。想要拍照的人,可以藉由這個鏡面反射拍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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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她的作品的形式多是攝影,在照片中被攝者很常是江宥儀自己(的身體)。但在《目不見睫》中的作品則將這個位置讓渡出來,無論是〈那一葉,我們眼神交會〉將觀展者變成被觀看者、或者是〈目不見睫〉中用沒有生命的模特人形取代了主體位置。這份轉變,是轉換環境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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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只能在一個小房間裡面試著展現自己,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只能拿自己來拍。」從表達自己的壓力中鬆一口氣之後,她在這次個展中戲謔地將這個逼視的目光折射給觀者。而當作品不再以平面攝影呈現,它們也不再只能以江宥儀的鏡頭詮釋:「我每天都會看 IG 上 tag 我的人,很喜歡上面的黑色幽默欸。有一個人拍下展場中的陌生人,寫說『前面那個男的在〈我愛我〉這個房間拍了十五分鐘,真的完美地表達〈我愛我〉。』」我就喜歡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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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是忙碌,但質地不同了。「在紐約,過得好像有一把槍指著妳。但現在,我意識到自己有主控權、可以掌控生活。即使很累,至少是自己可以控制的。」無意之間,她在作品中也更加游刃有餘,將體驗的空間讓給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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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境鬆開了她,她鬆開了作品。雖然仍是擔憂,作品裡卻多了一份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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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妳走進了一座森林。步行一段,妳遇見了一隻動物。是什麼動物呢?請用三個形容詞形容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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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我遇到豹。無害的,眼睛有點水汪汪的豹。大家的 stereo type 都會覺得豹有攻擊性,但這隻外表看起來友善和萌,牠內心也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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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灣,和自己一起工作的團隊,有些是在紐約認識的,她喚她們「妹妹」(讀作 ㄇㄟ ㄇㄟ˙)。妹妹們年紀比江宥儀更小,受紐約環境的洗禮,能更迅速接到她的指令。但江宥儀更在意的是她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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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眼中那種充滿好奇心的目光,還有積極表現自己的神情,每次看到都覺得,啊我正在吸取她們的日月精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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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的心智狀態還是在她們那個年紀。身邊同輩的人有些進入了穩定狀態,但我還是很想繼續挑戰自己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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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這麽說,這兩年江宥儀在社群上的活動頻率縮減不少。以前她會直播自己吃東西,對著鏡頭說著她所謂「古怪的英文」,但那是 Instagram 上還沒那麼多人的時候。如今,江宥儀覺得直播這件事已經飽和,再做感覺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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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下,她依然是她,活潑仍舊,只是不再「social media 活潑」。北投老家的停車場樓下就有兩間 KTV BOX,有時停完車,她就自己到裡頭歡唱。回她羅東老家前,我們請她載我們到附近的 KTV BOX 唱一輪,「宜蘭好便宜喔,一首二十?台北一首要三十。」投下硬幣,她點了林曉培〈心動〉、張學友粵語版〈藍雨〉、蕭亞軒〈來自第五大道的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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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才告訴我,在個展裡顯得有些特別的〈電光火石〉的來歷 —— 跳脫過去「看與被看」的意涵,也沒有她專擅的轉印貼紙素材,這系列包含三塊石頭、一顆蛋和一塊貝殼,江宥儀在這些物件上貼滿晶片、電路板等硬體元件 —— 剛回台灣,必須在淡水舊家隔離十四天,她發現家裡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石頭。「應該是我媽和我爸在家裡面有⋯⋯儲存那些東西。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媽是那種去旅館會蒐集所有牙刷和肥皂的那種人。」我開始相信他們家有市井小民的氣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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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六月,江宥儀與韓國合作拍攝一組以西元 2000 年科技風格的作品,她聯想到當時的風格,請母親購買了一大批硬體零件,在隔離期間當成拼圖來做。這是她回台灣做的第一件作品,結合家中物品和旅外的自己,誕生於過去她曾經離不開、曾經急於離開、如今又再次回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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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一題,我大學的時候回答過了。動物是代表自己對不對?」我說不是,她說沒差,反正大學時她的回答不一樣,「我那時回答的是,我遇到一隻藍色的復活節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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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一題的答案指的是他人眼中的妳,她一聽笑了,說準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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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內心還是那隻兔子,只是外面披上了一層豹,為了保護自己。在外面的時候,不能讓別人發現妳很害怕啊。」人們總想像大名鼎鼎的 John Yuyi 瀟灑、自信、任性。但其實,只是如她仰慕的大學老師曾說的:慢慢就變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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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最後停在羅東老家門前。她指著透天對面的大樓,「以前這邊沒有帝寶,是田。我小時候光是走到田的那一邊,就覺得自己要被綁架了。」透天窗戶,鐵捲門上是她祖父手繪的瓢蟲花紋。「你們知道宜蘭的窗戶有鐵捲門嗎?我也是離開宜蘭之後才知道,這是宜蘭特有的 thing 欸!跟喜互惠一樣。」喜互惠?那是宜蘭的全聯。我們熱烈討論起來,依舊不知道宜蘭為什麼窗戶要裝鐵捲門,要說風大,有比新竹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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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正在出售,離開前她狡黠地從信件口偷看,卻發現裡面有不認識的人。我們急急退開,看著她撥了好幾通電話。五分鐘後她才回頭,說:「原來上個月已經賣掉了,家裡沒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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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老家已經不是老家了。有些事情,出去再回來才曉得。發動車子引擎,她送我們回車站,「以前我不懂為什麼我媽老是說很討厭宜蘭⋯⋯她是台北人,每次來都說宜蘭天氣很濕。我就會想,這明明就是阿公家的天氣啊?」打方向盤轉出巷子,「但這次回來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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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著豹皮的兔子,專訪江宥儀 John Yuyi:
不讓別人發覺恐懼,是為了保護自己啊
https://bit.ly/2LePB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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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覺統籌_ 潘怡帆 Crystal Pan
採訪撰稿_ 蕭詒徽
攝影_ 潘怡帆 Crystal Pan
責任編輯_ 李姿穎 Abby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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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monthly
www.biosmonthl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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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e.me/R/ti/p/@bios_month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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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個展 ——
目不見睫 Eye Sees No Lashes
facebook.com/events/445624873109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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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點_ TAO ART(台北市內湖區洲子街 79-1 號 8 樓)
展期_ 2021.1.9(Sat.) - 2021.2.20(Sat.)
時間_ 週二至週六 11:00 -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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