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迪:我早就放下了!】
分手後卻放不下對方,在感情中是很常見的事。
而其中最典型的,莫過於明明放不下,卻強撐著自欺說已不在乎。
這樣迂迴輾轉的情感,在歐·亨利的這篇〈忘憂果與瓶子〉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一起來看看這部短篇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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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憂果與瓶子 / 歐·亨利
美國駐柯拉里奧領事威拉德·格迪,正在從容不迫地寫他的年度報告。古德溫每天都要進來閒逛,在那惹人喜愛的走廊裡抽上一支。此刻,他發現領事如此專心於工作而沒接待他,便在離去之前很委婉地數落了一番。
「我會向民政部申訴的,」古德溫說。「這算得上是一個部嗎?也許只是一種理論上的東西。從你這兒,人們既沒享受到禮貌,也沒享受到服務。你不說話,你也不擺出任何可以喝的東西。什麼樣的方式才是代表你政府的方式?」
古德溫蹓躂出來,走到街對面的旅館,看看是否可以強迫那位檢疫醫生與他在柯拉里奧唯一的撞球桌上玩一玩。他截獲首都逃亡者的計畫已經完成,現在他要玩的遊戲只是等待罷了。
領事對自己的報告很感興趣。他才二十四歲;他在柯拉里奧待的時間還不夠長,他的熱情在熱帶的火熱天氣裡還沒有冷卻下來——這種怪事在南、北迴歸線之間是可以讓人接受的。
有這麼多的香蕉,這麼多的桔子和椰果,這麼多的砂金、橡膠、咖啡、染料和菝葜——事實上,出口佔了百分之二十,比上一年還要多!
領事心裡感到一絲得意。他想,國會在看他的介紹時,也許會注意到——想到這裡,他不禁仰身靠在椅背上,笑了。他跟其他人幹得一樣糟糕。這會兒他居然忘了柯拉里奧不過是處在一條次要航海線旁邊的、一個無關緊要的共和國中的一個無關緊要的小鎮。他想起了格里格,那位檢疫醫生,他曾訂閱倫敦的《蘭斯特》雜誌,期望發現上面登載著他寫給國內衛生部的有關黃熱病細菌的報告。領事知道自己在美國的熟人,五十人中都沒有一人曾經聽說過柯拉里奧。他知道有兩個人無論如何一定會看他的報告——國會裡的某個下屬和公文印刷處的某個排字工。或許,排字工會注意到柯拉里奧的貿易增長情況,然後,在喝酒吃飯時會向一位朋友提起。
他剛寫下「難以解釋的是,美國的大出口商們如此懈怠,竟讓法國和德國的公司實際上控制了這個富裕豐饒的國家的貿易利潤」——這時,他聽到了汽船嘶啞的鳴笛聲。
格迪放下筆,拿上他的巴拿馬帽子和傘。憑聲音他知道是英烈殿號,這是為委瑞委尤公司效力的其中的一列水果運輸船隊。若退回到五年前,柯拉里奧的每一個人都能憑鳴笛聲告訴你每一艘進港的汽船的名字。
領事通過一條迂迴的林蔭道漫步來到海灘。因為長期練習,他的步伐掌握得非常精準,當他到達沙灘邊時,海關官員們的船正從汽船那兒往回劃。他們根據安楚里的法律進行了登船檢查。
柯拉里奧沒有港位。英烈殿號吃水較深的船隊必須在離海岸一里處下錨。當它們裝水果時,要用駁船和單桅小貨船來轉運。索里塔斯有一個良港,在那兒可以看到很多種船,但在柯拉里奧海邊的錨地上,除了水果船,難得看到其他船隻停靠。偶爾,一艘不定期的沿海貿易船,或一艘神秘的西班牙方帆雙桅船,或一艘漂亮的法國三桅帆船,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會在遠處海面上擱置幾天。這時,海關的船員們會變得雙倍地警惕和小心。晚上,一兩隻單桅船會奇怪地沿著海岸時進時出。到了早晨,人們會發現柯拉里奧漢尼西三星公司的庫存貨——酒和紡織類東西——大大增多了。還有人說,海關官員們的紅杠褲子口袋裡銀幣叮噹作響,而他們的登記本上顯示出所收到的進口稅並未增加。
海關船和英烈殿號上的小艇同時到達岸邊。當它們在淺水處停下後,與乾沙灘之間仍有五碼遠的拍岸碎浪。這時,半裸著身子的加勒比人衝向水裡,背著英烈殿號事務長和穿戴著棉布襯衫、紅杠藍褲、輕便鞋帽的本地官員們上了岸。
大學時,格迪曾是一壘棒球手而備受重視。現在,他把傘收攏,直端端地插進沙裡,屈著身子,雙手放在膝上。那位事務長仿照這位棒球投手的扭曲姿勢,把那捆沉重的用繩拴著的報紙(報紙總是由這艘汽船帶來)朝領事猛然投來。格迪高高躍起,隨著「嘭」的一聲重響,報紙被接住了。海灘上的閒人們——鎮上大約三分之一的人——高興得鼓掌大笑。每個星期,他們都期望看到那捆報紙以這種方式接送,而且從沒乏味過。在柯拉里奧,不時興創新行為。
領事重新舉起傘,走回領事館。
這個來自一個大國的代表的住所,是一座有兩間屋子的木結構建築,它的三條邊都是用木棒、竹竿和棕櫚葉搭成的帶有本地風格的走廊。其中一間屋子用作官邸,陳設簡陋,只有一張平面桌子、一副吊床、三把坐著不舒服的藤條椅。駐在國的第一任也是最近這一任總統的代表性雕刻作品懸掛在牆上。另一間屋子是領事的寓所。
他從海灘上回來時已十一點了。這是早餐時間。恰恩卡,為他做飯的那個加勒比婦女,正在走廊靠海的那邊——柯拉里奧有名的最涼爽的地方——料理飯菜。早餐有魚翅湯、河蟹燉肉、麵包、鬣蜥烤肉、新鮮菠菜、紅葡萄酒和咖啡。
格迪坐下後,很安閒舒適地打開那捆報紙。在柯拉里奧這兒,他隔一兩天或更長時間總要讀讀報紙,以便知道世界上發生的事情,就像我們這個世界的人讀到那些異想天開的描述火星人行為的文章,那些文章的科學性是不精確的。這些報紙他先讀完後,再送到鎮上其他說英語的居民那兒,供他們傳閱。
他首先拿在手裡的報紙,是那種內容龐雜的大報紙的一張,這種報紙是紐約一些報刊讀者在安息日上教堂時為了打瞌睡而看的。領事打開報紙,把它平放在桌上,一把椅子的靠背支撐著它的部分重量。然後,他不慌不忙地一邊用餐,一邊不停地翻動報紙,悠閒地瀏覽著上面的內容。
突然,他被一張看上去挺面熟的照片吸引住了。這是一艘船的照片,翻拍得不太好,佔了半個版面。他打起精神,傾身仔細一看,才看清照片旁邊豎著的一欄絢麗標題。
是的,他沒看錯。那幅版畫就是八百噸位的遊艇艾達麗亞號,屬於交際圈中的那位王子、金融市場上的邁達斯(希臘神話中的人物,能點物成金)、社會的完美化身,丁·沃德·托列弗。
格迪一邊慢慢品著咖啡,一邊讀著那一欄文字。首先是把托列弗先生的不動產和合同列舉出來,然後描述了該遊艇的裝置,再然後就是那條並無多大意義的新聞。托列弗先生帶著一群貴客,將於次日沿著中南美洲各海岸,和巴哈馬群島間作一次六星期的巡遊。客人中有來自諾福克的坎伯蘭·佩恩夫人及艾達·佩恩小姐。
作者考慮到讀者喜歡妄加推測的需要,便編造了一套適合他們口味的羅曼史。他把佩恩小姐和托列弗先生的名字一直相提並論,直到他們幾乎快要舉行婚禮時為止。他故作羞態而又竭力想討好似的玩弄著「有人說」、「謠言夫人」、「一隻小鳥」、「沒人會覺得驚奇的」等等這類字眼,最後以祝賀告終。
格迪用完早餐後,拿著報紙來到走廊邊上,在他特別喜愛的那把汽蒸椅裡坐下,雙腳放在竹欄杆上。他點上一支雪茄,眺望著大海。他發現自己並沒有被剛才報上那些事攪亂心理,因而感到一陣得意。他當初是帶著一種傷感心情,自願離開本國而來到這片遙遠的忘憂之鄉的。現在,他自認為已克服掉了那種傷感。當然,他永遠忘不了艾達,但每每想到她時,已不再覺得痛苦了。當他倆經過那次誤會和爭吵後,他便氣沖沖地找到領事這一差使,想通過離開她那個世界、不與她相見來報復她。在這一點上,他已徹底成功了。在柯拉里奧這十二個月期間,他倆之間從未通信,儘管他有時通過仍在斷斷續續寫信聯繫的幾位朋友那兒聽說過她的情況。當得知她還沒有嫁給托列弗或其他任何人時,他還是抑制不住一絲得意。不過很明顯的是,托列弗還沒有放棄希望。
唉,這事現在與他無關了。他已是一個知足安樂的人。他對這片永恆的土地感到幸福滿足。在美國的那段舊時光就像一場惱人的夢。他希望艾達與他一樣幸福。這兒的氣候像遙遠的阿瓦隆(亞瑟王傳說中的精靈國度)那樣溫和;這個懶散、浪漫的民族裡的生活是一種充滿音樂、鮮花和粗俗笑聲的生活;大海和高山都近在眼前;多姿多彩的愛情、魔法和佳麗盛開在熱帶的不眠之夜裡——這一切,他滿足得不能再滿足了。況且,還有波拉·布朗尼根呢。
格迪打算與波拉結婚——當然,如果她會同意的話;不過他頗自信她會同意的。由於某種原因,他一再推遲求婚。有好幾次,他差點就求婚了,但某種神秘的東西總是使他退卻下來。也許僅僅是那種無意識的直覺中的東西使他深信,這樣做會斬斷他與他的舊世界之間的那條最後的紐帶。
他同波拉一起會非常幸福的。本地女孩中很少有能與她相比的。她曾在新奧爾良一所修道院學校上過兩年的學,只要她樂意表現她的才能時,沒有人能看出她與諾福克或曼哈頓的姑娘們之間有什麼差別。但真正妙不可言的是看到她有時候在家裡的裝束:穿著本地人的服飾,雙肩裸露,雙袖飄拂……
伯納德·布朗尼根是柯拉里奧的大商人。除了店鋪外,他擁有一支載貨騾隊,與內地的村鎮進行著活躍的貿易。他娶的是一位有著卡斯蒂利亞(西班牙中部的一個省)高貴血統的本地女士,橄欖色的臉頰顯示出她略帶一點印第安人的紅棕膚色。愛爾蘭血統和西班牙血統的結合,使造就的後一代天生麗質、出類拔萃(直到今天也常常如此)。他們的確是非常優秀的人物,而且他們那座房子的上一層,只要格迪一旦下定決心說出來,他和波拉隨時都可以使用。
兩個小時的看報時間打發過去了,領事也看累了。他的周圍盡是報紙,散開在走廊裡。他斜靠在那兒,朦朧中看到了一座伊甸園。一簇香蕉樹,猶如一道屏障,橫擋在他與太陽之間。從領事館到海邊的那段緩坡地帶,被鬱鬱蔥蔥的樹葉覆蓋著,那是一片正欲含苞怒放的桔樹和檸檬樹。一塊鋸齒狀、水晶般閃著深色亮光的環礁湖伸入陸地,它的上空有一棵淡色的木棉樹,幾乎直插雲端。沙灘上的椰樹隨風搖曳,綠色的樹葉透出點點亮光,背後是那片藍灰色的幾乎靜止不動的大海。他的感官覺察到了那片綠色灌木林中夾雜的鮮紅色和赭色,覺察到了水果和花朵的芬芳,以及恰恩卡在那棵葫蘆樹下的黃泥火爐上燒飯的煙霧;他還覺察到了那些本地婦女在茅屋裡的刺耳笑聲,知更鳥的歌聲,帶有鹹味的微風,輕輕拍打海岸的漸弱的浪花聲——此外,他也覺察到了一塊白色斑點,慢慢變得模糊起來,闖入這片毫無生氣的海景中來。
他懶洋洋地觀望著那片模糊的東西逐漸擴展開來,直到它變成艾達麗亞號,沿著海岸全速駛來。他一動不動,雙眼緊盯著那艘漂亮的白色遊艇在柯拉里奧的對面快速駛近。然後,他坐直身子,看到它從眼前昂首而過,繼續向前。這遊艇離岸邊差不多有一里,但他還是看清了不斷閃著光澤的黃色銅管和甲板遮篷上的條紋——能看清的不過也就這些。艾達麗亞號像幻燈片上的一艘魔法般的輪船,穿過領事館這一彎明亮的小世界,遠去了。若不是那一小團仍留在海邊上空的煙霧,這船就好像一個非物質的東西,是他空白腦子裡的一片幻覺。
格迪走進辦公室,坐下來閒翻著他的報告。如果說讀了報上那篇文章後他心沒有為之而動的話,艾達麗亞號的平靜駛過使他更是如此。它帶來了平靜安寧的氣氛,一切不安都化為烏有。他懂得,人有時候抱有希望卻不一定能意識到希望。現在,既然這船從兩千里以外而來,經過時又沒發出任何信號,那麼他無意識中的自我也不必再依戀過去了。
吃過正餐,太陽下落到山的後邊去了。格迪到椰樹下那片小沙灘上走了一會。風朝岸上柔和地吹著,海面上蕩起鱗鱗水波。
一束小激浪發出一陣輕柔的「窸窣」聲,鋪白沙灘,隨之夾帶著一個圓而閃亮的東西。這東西隨著潮落跟著滾了回去,但當潮水再次湧來時,它被沖上了岸灘。格迪便把它撿了起來。原來,這是一個無色玻璃製成的長頸酒瓶。瓶塞被緊緊地卡在瓶口內,末端用深紅色的蠟封了一層。瓶裡只有一張看上去像紙的東西,由於在塞進去時經過了一番處理而變得皺皺巴巴的。在封蠟裡面是封印,好像是一隻圖章戒指的印記,上面有幾個綴在一起的縮寫首字母;但那印記是匆匆做成的,那幾個字母肯定是一個巧妙的字謎。艾達·佩恩總是戴著一隻圖章戒指,而不太喜歡其他手飾品。格迪認為自己能猜出「IP」(暗指艾達·佩恩這個名字的首字母縮寫)這兩個熟悉的字母;為此,他全身感到一種奇特的不安。她無疑就在他剛才看到的那艘船上,而這件勾起對她回憶的東西比看到那艘船顯得更直接、更親切。他回到屋裡,把那個瓶放在桌上。
他扔下帽子和外衣,點上燈——因為夜幕猛然間已罩住了短暫的暮色——便開始認真研究這件海上打撈品。
他把瓶拿到燈邊,仔細地把玩著。他推測,那裡面是一張雙面便箋,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此外,這紙的型號大小和色彩濃淡與艾達一貫用的是一樣的;再者,最使他放心的是,這手跡是她的。這瓶有缺陷的玻璃使反光變形得很厲害,他認不出一個字來;但某些大寫字母,他看出了全貌。他敢肯定是艾達的。
格迪把瓶放下,在桌上並排擺出三支雪茄。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既困惑又快樂的笑意。他把他的汽蒸椅從走廊上搬進來,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他要一邊思考這個問題,一邊抽完那三支雪茄。
因為這已經成了一個問題。他真希望他沒有發現這個瓶;但瓶已經在那裡了。為什麼它竟會從海上漂來?哪來的這麼多煩心的事,打亂了他的安寧?
在這塊讓人喜歡空想的土地上,時間顯得大大過剩。他已養成了即便對芝麻小事也要作反復思考的習慣。
他開始推究與這個瓶子故事有關的種種怪論,但馬上又一條條地推翻了。
處於遇難或無法使用之危境中的船隻,有時候會拋出這類不太可靠的信使去求救。但不到三小時前,他還看到艾達麗亞號既安全又快速。設想一下船員嘩變,把下面的旅客關了起來,那資訊是來乞求援助的!但是,假定真是這樣一種不太可能的暴行的話,哪些焦慮不安的俘虜們會用上四頁篇幅、不辭辛勞地認真寫出去營救他們的依據。
這樣,通過排除法,他很快排除了那些更不可能的推論,而縮小到——儘管不大情願——那個比較能夠站得住腳的推論,即,這瓶裡裝著一份給他本人的信息。艾達知道他在柯拉里奧;她一定是在遊艇駛過、風正好向岸邊吹的時候拋下這個瓶的。
格迪一得出這個結論,便雙眉緊鎖,嘴角倔強地緊繃著。他坐著,從門道那兒望出去,只見成群的螢火蟲飛越在寂靜的街道上。
如果這是艾達傳遞給他的資訊,無非是她主動表示妥協,其它還能意味什麼?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為什麼不使用郵遞的途徑而選擇這種不可靠的、甚至是輕率的通訊方式?空瓶裡裝一張字條,然後投進大海!這事做得有些輕薄無知,如果不是真正輕蔑無禮的話。
這一想法挑起了他的自尊心,並使他剛才因發現瓶子而產生的激情消退了。
格迪穿上外衣,戴上帽子走了出去。他順著一條街來到那個小廣場旁邊;那兒,一支車隊正在演奏,人們無憂無慮,懶洋洋地閒逛著。幾個怯生的少女,因為螢火蟲騷擾她們烏黑發亮的辮子而急得團團轉,她們用羞怯但諂媚的眼神看著他。空氣因菊花和香橙花的味道而顯得沉悶。
領事在伯納德·布朗尼根的房前停住了腳步。波拉正在走廊裡的一副吊床上盪著。聽到格迪的聲音,她站了起來,像一隻出窩的鳥,臉蛋紅撲撲的。
他被她那一身裝束迷住了——她穿了一件荷葉邊的平紋薄衣,套了一件小巧的白色法蘭絨短外衣,全都製作得勻稱得體。他提議去走一走,於是他倆走出去,走到山坡上一口印第安人的古井邊。他倆坐在井欄上,就在這裡,格迪說出了早就想說而一直未說出的話。儘管他早有信心她不會拒絕他的,但此刻看到她一往情深地徹底歸順,他仍覺得喜悅無比。這兒的這顆心無疑是充滿愛和堅定不移的。這兒沒有變卦,沒有懷疑,也沒有那套吹毛求疵的陳舊標準。
當天晚上,格迪在波拉的門邊吻了她。他以前從沒感到這樣幸福過。「在這塊空幻的安樂鄉,一旦住下來,就躺下不走了。」這種生活對他來說,正如一直對許多水手來說,既是最容易的,也是最美好的。他的未來將是美妙的。他得到了一塊沒有毒蛇的「樂園」。他的夏娃將真正是他的一個部分,未曾受到過誘惑,因而使他更覺快活。他今晚作出了這一決定,他的心充滿了安詳和愜意。
格迪一路吹著口哨,哼起那首最美好、最傷感的愛情之歌《燕子》,回到了住所。剛進門,他那隻馴服的猴子便從書架上跳下,歡快地吱吱叫著。領事走到桌邊,想取幾顆他平時放在那兒的堅果。在昏暗的房裡,他的手伸過去,恰好碰著那個瓶。他驚跳了一下,好像碰著了一條毒蛇的冰冷身子。
他忘了那個瓶還擱在那兒。
他點上燈,給猴子餵食。然後,不緊不慢地,他點上一支雪茄,手裡拿起那個瓶,沿著小路朝海灘走去。
天上有月亮,大海真是美極了。微風每到晚上便改變了方向,此刻,正一個勁地朝海上吹著。
走到水邊,格迪使勁把那個未曾打開的瓶子扔向遠處的海中。它消失了一會,接著冒了起來,好像變長了一倍。格迪一動不動地站著,觀望著它。月光非常明亮,他能看見它隨波上下起伏。慢慢地,它遠離了海岸,一邊離去一邊波動發光。風正把它帶向大海深處。很快它變成了一個小點,偶爾有間隔地模模糊糊地顯露一下;再接下去,它的神秘便被大洋更大的神秘吞沒了。格迪站在海灘上,一動不動,吸著菸,看著遠處的水面。
「西蒙!——喂,西蒙!——快醒過來,西蒙!」一個洪亮的聲音在水邊叫道。
老西蒙·克魯茲是個混血漁夫兼走私者。他就住在海灘上一個小棚屋裡。他剛剛睡著便這樣被叫醒了。
他趿上鞋子,走了出來。英烈殿號的一隻小船停在那兒,船上的三副是西蒙的一位熟人;另外還有水果船上來的三位水手。
「上岸去,西蒙,」那位三副叫道,「去找格里格醫生或古德溫先生,或任何跟格迪先生是朋友的人。把他們馬上帶到這兒來。」
「我的天啊!」西蒙還有點睡眼惺忪。「格迪先生沒出什麼事吧?」
「他在那張油布下。」三副指著那只小船說道。「他快被淹死了。我們當時從汽船上看到他在離岸將近一里的水面上發瘋似地游著,追著一個朝外海漂流的瓶子。我們放下輕便快艇,朝他駛去。他幾乎快要抓到那瓶子了,但就在那時,他精疲力竭,沉下去了。我們及時把他從水裡拖出,也許他得救了,但要看醫生的最後決斷。」
「一個瓶?」這老頭問道。他擦了擦眼睛,還沒完全醒過來。「瓶在哪裡?」
「在那遠處什麼地方繼續漂著。」三副對著大海豎起拇指說道。「快去吧,西蒙。」
卡士蘭今晚十一點 在 林生祥 Lin Sheng Xiang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心愛的唱片,完整的記錄。
Keith Jarrett在ECM唱片發行的第一張錄音室專輯就是鋼琴獨奏專輯《Facing You》。而當時正萌芽發展的新世紀音樂,那群音樂人聽到Keith Jarrett的一系列鋼琴獨奏專輯和獨奏會音樂,特別是科隆音樂會,便起而效尤模仿而形成現在我們看到的新世紀音樂的樣貌。所以可以很容易地在新世紀音樂中聽到Keith Jarrett獨奏的片段或碎屑,國外有一本專書《Keith Jarrett's The Köln Concert》,便是對此有詳細的介紹及討論。總之,又是一個爵士樂影響啟發後來的音樂類型發展的例子。
然而,這場名留青史的爵士鋼琴獨奏會,是由一位十七歲的女孩維拉・布蘭德絲(Vera Brandes)所策劃主辦!而Keith Jarrett當天並沒有彈到原本預定的Bösendorfer 290 Imperial旗艦平台鋼琴,而這些並沒有被ECM唱片記載在專輯中。一直到了幾年前在BBC製作的「For One Night Only」廣播節目中,才將這段幕後故事讓世人知道,這是科隆音樂會最重要的一段歷史檔案。
廣播中訪問了當年籌辦「The Köln Concert」的Vera Brandes女士,她現在是奧地利薩爾茲堡Paracelsus Private醫學院的音樂醫療研究系主任,不過1975年時,她只是一個十七高中生,熱愛爵士樂的女孩。那時她因為瘋狂熱愛爵士樂,在爵士音樂節中認識了不少樂手。一次在柏林一間酒吧中,Vera遇見了當時在歐洲頗有名氣的吉他手Ralph Towner(當時因為他在爵士薩克斯風大師韋恩・蕭特Wayne Shorter等音樂家所成立的融合爵士團氣象報告(Weather Report)的「I Sing The Body Electric」專輯中客串演出,而被歐洲樂迷注意) ,相談甚歡之際,藉酒壯膽的Vera竟然誇口要在科隆籌辦Towner的音樂會。沒想到,這個女孩並不只是酒後亂說話,這場演奏會不但真的辦成了,而且還頗受好評。這次成功讓Vera有了強大的信心繼續辦下去,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她雖然缺乏經驗,但是憑著無比的表現的像是在這行做了多年的老手,當時她所策劃的New Jazz系列音樂會,在當地成功吸引到一批爵士樂迷的支持。
之後有一天Vera得知Keith即將到歐洲演出,這是他24場獨奏會的巡迴演出,其中11場是歐洲巡迴演出,該巡迴獨奏會於1974年10月16日在華盛頓特區起跑。機會千載難逢,Vera當然不會放過,當下就決定一定要把他請到科隆,而且一定要找到最棒的場地辦演奏會。
鏡頭回到Vera這邊,要租借到理想的演奏會場地是一個大難題,科隆歌劇院是Vera的首選,但是這裡從未舉辦過爵士鋼琴獨奏會,而且還要把場地交給一位女孩辦音樂會。幾經交涉之後,Vera說服科隆歌劇院,同意把正規歌劇演出後的空檔,星期五半夜十一點讓她舉辦音樂會。不過,借到場地也不表示就沒問題了,排到冷門時段演出,要讓大家進科隆歌劇院聽音樂會是個不容易的任務。所幸Keith Jarrett那時在歐洲有相當的知名度,許多樂迷也好奇科隆歌劇院第一次舉辦爵士鋼琴獨奏會會是什麼情況,所以最後門票完售,當時買票的觀眾與平常聽歌劇的樂迷不太一樣,大多是年輕人。
Vera要敲定Keith的檔期是另一大難題,因為Keith這趟歐洲巡迴演奏的條件是安排間隔一天時間演出,好讓中間有休息時間,但是Vera好不容易借到的科隆歌劇院,卻只有一個星期五晚上的空檔,這前一天之前Keith還在瑞士演出,要叫他隔天就殺到科隆登台演出,實在非常困難。Vera不願就此放棄,於是跟Keith經紀人商量,說她這邊願意負擔交通費用,買機票讓Keith飛來,最後終於敲定演出,Keith並要求演奏要使用Bösendorfer Model 290 Imperial。但是令人意外的是,Keith竟然把機票賣了,在結束瑞士的演出後,自己租了一輛雷諾4小轎車連夜從瑞士開到了科隆,而且車上還載當時才32歲的ECM唱片老闆曼佛瑞德・艾希(Manfred Eicher)。那天下午他們已經到科隆,舟車勞頓的他們原本的計劃是在到劇院確認場館和鋼琴狀況,再回hotel 睡ㄧ覺,然後吃過晚餐之後進行音樂會。
Vera在下午來到演奏廳,沒想到前一場排定的歌劇演出竟然取消,Vera在諾大的舞台昏暗的燈光下看到一架平台鋼琴,認為這就是歌劇院館方跟她掛保證會準備好的貝森朵夫290 Imperial平台鋼琴。稍後Keith來到歌劇院,立刻清楚地認出舞台上的鋼琴不是他要求的鋼琴,Keith與Manfred上台試彈了幾個音之後,不發一語的繞著鋼琴看了好幾回,接著默默走過來告訴Vera,如果不換鋼琴,今晚不可能演出。對原本以為一切就緒的Vera來說是晴天霹靂!這時她才發現,舞台上那架鋼琴非但不是Keith指明要的貝森朵夫,而且狀況慘不忍睹,高音尖銳刺耳,因為其中的所有毛氈都嚴重磨損,踏板卡住,白鍵走音,黑鍵聽起來拖拖拉拉,中央幾個黑鍵甚至發不出聲,也彈不出夠大的音量來讓像科隆歌劇院這麼大空間裡的觀眾都聽到。原來,因為前一場歌劇演出取消,歌劇院館方人員提早下班歡渡週末,隨後來到的負責鋼琴搬運的工作人員找不到人詢問,只好隨便搬了架練習用的貝森朵夫小平台鋼琴放上舞台。
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的Vera,只好趕緊聯絡所有可能的管道,試圖借調Keith要求的鋼琴。當她好不容易借到了科隆「唯二」的貝森朵夫290 Imperial,但是專門奔運鋼琴的公司已經下班,正準備招集朋友跑去把這架鋼琴穿越整個科隆市徒手推到科隆歌劇院時,已經來到舞台上準備工作的鋼琴調音師告訴Vera,千萬不可在正在下雨的科隆市冒雨把那架鋼琴推來,因為鋼琴一旦淋雨,絕對整個報銷,音樂會同樣辦不成。接下來,這位調音師拿出材料和工具開始修琴。
鋼琴令人無法接受,似乎音樂會開不成了。Keith於是離開歌劇院回到車上,準備回到hotel,因為他急需得到休息。Vera跟著他來到車旁,她站在雨中,透過他敞開的車窗不斷跟他交涉,懇求他演出。Keith望著這個陷入困境的女孩在雨中的身影,對她感到同情並被她的熱誠打動。沉默片刻後,他說"Never forget ... only for you."。花了好幾個小時,調音師竟然真的把舞台上那架破爛鋼琴修到可以演奏的狀態,但是最高音和最低音的狀態仍不甚理想,原本以為音樂會辦不成的Vera,此時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回到hotel 後Keith無法得到良好的睡眠,整個巡演都穿著支架來減緩背部慢性疼痛的他,在經過長途車程的疲勞後,並無法好好入睡而得到充分的休息。晚餐時間來到預定的義大利餐廳,餐廳悶熱,而因為服務生的疏忽,Keith的餐點上菜延遲了,只好在不舒適的用餐環境匆匆吃過晚餐。
音樂會即將開場,試彈之後確認鋼琴就緒的Manfred Eicher,叫Vera趕緊把Keith接來。而台下的觀眾在結束一個禮拜工作後的週末夜,用餐完後穿著休閒帶著輕鬆的心情來到歌劇院。因為事前種種差錯而有些不耐,又因為巡迴演出背痛與長途駕駛而身心俱疲的Keith,無法好好休息與用餐的狀態下,在此時竟然沒有發脾氣,反而平靜的步上舞台,在那架鋼琴前坐下,醞釀了一下,手指落在琴鍵上,開頭的四個音是歌劇院提醒觀眾中場休息時間結束的音樂,片刻的幽默中,預示著一場音樂會即將開始,觀眾一陣莞爾,接著就像著了魔一樣被琴音吸過去。Vera屏住呼吸:正如她後來記得的那樣,「當他演奏第一張音符的那一刻,每個人都知道這是神奇的時刻。這裡正在發生著驚人的事情。」魔法持續了一個多小時。觀眾沒有發出一點噪音,好像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他們似乎完全被Keith Jarrett即興演奏施法定住了。布蘭德斯無法待在一個地方,在整個歌劇院觀眾席裡漫遊。她說「我想從各個角度來看它。我在每一個角度,都感受到同樣的魔力。」
Vera從未忘記Keith Jarrett對他說的那句話。當BBC將許多參加音樂會的觀眾帶回科隆重聚時,她說:「這依然讓我熱淚盈眶。」當晚的觀眾有一位受訪者就表示,聽完那場演奏會之後兩、三年,他都不敢把這場錄音的唱片拿出來聽,因為那晚聽到的音樂,對他來說實在太震撼,已經在他的心靈中擁有一個神聖的位子,怕會破壞了停留在那個時刻的美好。
AMG、企鵝爵士評鑑等等媒體幾乎都給了滿分,許多樂評給予高度好評,讓這張專輯一下就紅了起來。但是最幸運的,是當晚親炙現場的觀眾。
卡士蘭今晚十一點 在 千頌C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呢個好mean,但笑咗🙈
#今晚十一點你做緊乜嘢
收到隊友個message,笑到死咗。
「d人話,其實係想要華哥個肝,因為佢食開卡士蘭個肝靚,做手術乘機換走佢,所以賓士雄而家好驚,因為佢賣開海狗丸😂😂」收到隊友個message,笑到死咗。
「d人話,其實係想要華哥個肝,因為佢食開卡士蘭個肝靚,做手術乘機換走佢,所以賓士雄而家好驚,因為佢賣開海狗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