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度快到摩擦出火花的巨大魔法網朝璐平的方向墜落,不僅璐平逃不出網子的籠罩範圍,米歐自己也很可能被網住。
米歐咬緊牙根,雙手掌心朝向璐平,「時間減速!」話落,紅光自腳底向外擴散。掌中釋放的超載電流連環閃出電光,以他為中心,急速擴張。
在魔法網內掙扎的考生、逃往飛行船的考生、想盡辦法要改變魔法網方向的考生,以及所有高速落下的魔法網,剎那間近乎靜止。
米歐摀著嘴,吐出幾口鮮血,身體被扭轉的感覺真是生不如死。
拿出西洋劍,劍上已預先插好梅花A與璐平給的「無重力」、「移動加速」兩張卡片。他將劍尖筆直朝向天空,高喊:「雷舞交擊!」雲朵聚集成圓圈,正中央落下刺眼的光芒,強大的電流貫穿雲層與氣層,炸出巨響。隨著響聲被釋放的電能夾帶附屬卡片「無重力」屬性,罩住空中的魔法網。
如果沒想錯,電光籠罩的範圍,暫時能不受地心引力影響。
這是他第一次使用無重力魔法,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一定要成功!
米歐收劍入鞘,以劍身支撐因使出「時間減速」魔法而虛弱的身體。糟糕!使用了這種魔法,他又開始感到飢渴。
很快的,時間的流動恢復正常,魔法網果真不受地心引力影響而往左右飄盪。璐平趕緊護著身旁的考生們,逃出魔法網的範圍。
考生們都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事,眨眼的工夫,魔法網全都飄到空中,有不少飄入樹林,被樹枝纏住。
璐平跑回米歐身邊,察覺到異樣,什麼也沒有問,只是拉起米歐的手臂,過到自己肩上,攙扶著他往飛行船的方向去。
那是全球前百名富豪才有資格預約的飛行船,作為不會飛行魔法的有錢人,這是通往巴比倫之都的唯一途徑。
登上飛行船,米歐虛弱地看著身旁的璐平,視焦停留於他的頸部,對血的渴望越來越深。
滿載兩千名考生,飛行船自動關閉艙門。晚來一步的考生不死心地攀住艙門,在外頭拚命敲打。飛行船不予理會,快速升空。撞擊聲響逐漸減弱,不一會兒,外頭已是安靜無聲。
船艙內,一名女孩啜泣起來,「他們掉下去了嗎?」
「放心啦,他們有魔法,掉下去也不會死。」女孩身旁的男孩安慰她。
米歐扯著額髮,彎下身,額頭靠向膝蓋,什麼話都聽不進去。原本以為生命值低至臨界點才會渴望鮮血,沒想到只要用了時間減速魔法,就會產生吸血的衝動。他現在巴不得隨便找個人吸幾口。
炙熱的、濃稠的、鮮紅的血,好想吸更多的血!米歐恍惚地抬起頭,注視在他身旁擦汗的璐平。緊盯住璐平的脖頸,他吞了口唾沫,慢慢地張開嘴,牙齒越來越尖銳……
璐平忽然轉過頭,瞬間四目相接。米歐連忙埋頭,抿緊嘴唇。
他在幹什麼?寧可咬傷自己、吸自己的血,也不可以再去吸任何人的血。他不是怪物、不是吸血鬼、不是傷害人的噬血族。
船艙內,女孩的哭泣聲越來越大。幸運搭上船的考生們受哭聲影響,陷入一種低迷恐懼的氣氛。
「米歐,你沒事吧?」
璐平的聲音又激起米歐對血的渴望,如果是璐平的話……璐平這麼聽他的話,會讓他吸血的,對吧?
但是,他該怎麼解釋這種行為?璐平會把他當成異類嗎?
米歐煩惱這些的同時,不遠處砰的一聲響,垃圾桶被人踢飛,滾到哭泣女孩腳邊。
「垃圾,閉嘴。」說話的女孩高傲地撥動長髮,翹著二郎腿,再慢慢地換腿。這動作差點讓她曝光,對座的男孩頓時臉紅心跳,不知該把視線擺在哪裡。
驕傲的話音讓米歐稍稍分心,抬臉看去,女孩頭頂左右各戴著一枚精緻的蝴蝶結髮飾,年紀似乎比他小一點。
「別這樣,大家都受了驚嚇,哭也是情有可原。」
頭戴蝴蝶結髮飾的女孩不接受對座男孩的解釋,抬起修長的美腿,踩上男孩的大腿,「船艙門已經關了還攀上來,就是判斷錯誤。掉下去卻不會使用魔法,那就是能力不足。跟那個愛哭鬼一樣,都是必須被淘汰的垃圾!」
男孩禁不住偷瞄一眼女孩短裙內引人遐想的神秘地帶,接著察覺被踩的大腿隱隱作痛,目光往下挪,這才發覺女孩穿著高跟鞋。他壓根沒想到,會有人穿著高跟鞋來應考!
在急速飛行的船艙裡,女孩又一次撥動長髮,「我叫蒂娜,牌卡等級是『紅心七』,這裡應該沒人比我還高吧?從現在起,我就是你們的女王,你們必須絕對地服從我。」
任性的小孩……這是米歐對她更詳細的印象。
之前安慰哭泣女孩的男考生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向帝娜,似是打算推倒她,讓她明白男人絕對比女人要有優勢。想不到剛剛伸出手,大腿已被一枚子彈毫不留情地貫穿。
「啊啊啊啊!我的腿……好痛……痛死了!」
見男考生痛得在地上打滾,哭泣的女考生猶豫了一下,想過去替他治療,槍口卻接著指向她。
開槍者是一名皮膚黝黑的男人,沉默地坐在蒂娜身旁,手持雙槍。
「我是紅心國總理的獨生女,反抗我就是這種下場。入學考試規定了不能殺人,但我可以讓你們生不如死。」
「紅心國總理的獨生女……是『那個蒂娜』嗎?」
「傳說中擁有橘色長髮、天使臉孔、惡魔個性、身材姣好的超級美少女?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該不會是她那據說能獨自打敗十個惡夢的貼身護衛?好像是耶!」
「不是才十六歲嗎?身材怎麼那麼好!」
蒂娜得意地聽著眾人對她的稱讚,斜睨仍然被她踩住的男考生,「喂,給我賞那沒用的垃圾一巴掌,叫她別哭了。」
男考生面有難色地轉過頭,哭泣的女孩登時哭得更加悽慘。
極不耐煩的蒂娜一把揪住男考生的頭髮,力道之大,根本不像女孩子,「不打,就是我打你。」
男考生閉上雙眼,「那就打我吧!」要他出手打女生,他做不到。
得知蒂娜的傲人出身,其他考生都各自低下頭做自己的事情,不敢出聲表示反對,更別說是出手幫忙。
此時此刻,只有一人不畏威脅,那就是樂於助人到讓米歐恨不得將他打昏的璐平。他不知何時走到了蒂娜身邊,蹲下身治療被槍彈射穿大腿的男考生。
蒂娜眉頭一鎖,收回腿。璐平的出現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對眼前的男孩已不感興趣。
奧托察覺蒂娜的不悅,輕勾板機,槍口轉向璐平。
米歐抿緊嘴唇,他已經自顧不暇了,還要理這個白痴!無奈地起身,使用微弱的防禦魔法,試圖不讓對方發現自己設下的結界。
「奧托,等一下。」蒂娜有令,奧托立即放下手槍。
蒂娜叫奧托住手,是因為她看見了從遠處走來的米歐。少年姿態優雅,步伐緩慢從容,一出現就吸引了眾多考生的目光。精緻漂亮的臉蛋、右眼下的美人痣、朱紅的唇、白皙中微透紅潤的皮膚……明明是個男孩子,卻長得如此漂亮,想及此,蒂娜心中突然湧起一股火氣,決定將矛頭指向米歐。
「怎麼了?要來救你的夥伴嗎?」
蒂娜挺起傲人的胸,雙手插腰,仰起嬌美的臉蛋。米歐卻徹底無視她,從璐平身旁走過,撿起滾入角落的垃圾桶,「自己踢倒的東西,就該自己撿起來,這是常識吧?」
「你!」蒂娜抬腿踹向蹲下身的米歐,「居然敢反抗我!」
她從小勤練格鬥技,自信腿勁敵得過同年齡的少年,攻勢卻被米歐用手臂擋住。米歐扣住她的腿,猛一下站直身子。失去平衡的蒂娜不得不往左跳了跳,雙頰立即漲紅。
「是女孩的話,就不要動不動用腿攻擊別人。還是說,妳不是?」米歐放開手,太陽穴旋即被奧托的槍口抵住。
蒂娜頂著羞愧泛紅的面頰,用力一指米歐,「奧托,你快點開──」
「說不過別人,就指使僕人替妳收拾爛攤子?」米歐將目光撇向牆角,輕蔑地嘲笑一聲。
聞言,蒂娜握住奧托的手,示意他放下手槍。第一次有人敢這樣違抗她,難道這個人從沒看過新聞?要知道,作為紅心國總理之女,她就算殺了人,也不會被關入監牢,甚至不會受到任何懲罰。她的身分、階級就是這麼高、這麼特殊,是絕對不可能被淘汰的精英。只學了三年魔法就升上紅心七,全世界沒幾個人能與她相比,「說來說去,你還不是來救同伴的。」
米歐跨步擋住仍在治療傷者的璐平,「我並沒有說不是。」
蒂娜氣到炸毛,怒瞪米歐幾秒,接著意識到自己皺起了眉毛,立刻調整好情緒。不行不行,為了這種人長皺紋不值得,「哼,不管你怎麼嘴硬,你就是得服從我,不然就等著吃子彈。這個世界以『力量』劃分階級,低階者就該服從高階者。覺得委屈,只能怪自己鬥不過別人!」
奧托跨前一步,俯視半跪在地上救人的璐平,眸光掃過臉色蒼白的傷者,再看回和他一樣沒什麼表情的米歐。
緊隨其後,奧托的力場迅速往外擴張。璐平感到強烈殺氣迎面而來,手一顫,放下手邊的治療,望向米歐不為所動的背影。
「奧托!」
蒂娜一聲令下,奧托抬起手,衣襬被槍口聚集的魔法力場帶動得劇烈飄盪。
槍口聚集的魔法力場越來越強。米歐將手心一上一下擺在胸前,掌中的超載電流連續閃出刺眼電光,空氣膨脹,吹起烏黑的髮絲。
只能賭一把了。米歐強撐著渴望鮮血的虛弱身體,放棄使用時間減速魔法,以雙手聚集龐大電流。
璐平,你可別讓我失望!
蒂娜得意地看著米歐逐漸變紅的雙眼,還沒開始考試,就找到了這麼有趣的傢伙。如果這傢伙也通過考試,接下來的三年,大可以欺負他為樂!
「奧托,開槍!」
子彈快狠準地射向米歐的臉,卻在射穿他的前一瞬,撞上一層無形的防護罩。強大的力量無處可施,統統往周圍彈射,刮起一股股強風。
船艙內的學生全退到另一邊,剛被璐平治癒的考生也隨著其餘人逃開,將飛行船右側空間讓給這四位。
奧托又開了幾槍,子彈全被無形的防護罩擋下,反彈的強風衝擊船艙,飛行船不穩地左右搖晃。
奧托轉動眼珠,盯著半跪於米歐身後的璐平。那小子看似一直在專心治療病患,其實早就準備好施展結界。宛如紅寶石的雙眼分明閃出了一絲殺意,雙手貼地,魔法氣場一次又一次由腳底往外擴張,結界越來越堅固壯大。
米歐將雙手往外攤,掌心凝聚的電流貼上璐平架設的結界。
奧托又上前一步,擋住蒂娜。
「奧托,我自己可以擋住!你退開!」
這是奧托第一次違抗大小姐的命令。眼前的結界越來越大,他快要抵擋不住了,脖子像機器人一樣僵硬地轉動,身體似是要被電流控制住。
「奧托?」蒂娜扯著奧托的衣袖。奧托是爹地給她的玩具,一直以來陪著她長大,從沒輸過任何一場戰鬥。她是頭一次看見這樣的奧托。
不!她不要奧托輸!她要永遠成為最贏的那個人!
前方閃出的強大電流逼迫她暫時妥協,一面隨奧托慢慢退後,一面抽出腰帶上的金屬片。正準備甩出武器,奧托搶先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動作,「大小姐,這裡不需要。」
「我才不想輸給這種野貓野狗!」
米歐仰起臉,掌中聚集了更多的電流。說真的,要不是對方先開槍,他才不想自找麻煩去教育別人,「從垃圾晉升到野貓,我該用什麼感謝妳?我手裡只有電而已,那就讓我用電來回敬──」
「哈、哈啾!哈啾!」
伴隨突兀的連環噴嚏聲,結界開始減弱。米歐冷靜地回頭,見璐平用雙手摀住鼻子,「哈啾!」
魔法力沒能穩定維持,結界迅速崩解消失,米歐手中的電也因著戰鬥力下降而減弱,閃出最後幾朵火花,消逝無蹤。
米歐與璐平的戰鬥力一併歸零。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人了!一群蠢蛋!」
蒂娜張狂的笑聲讓米歐打定主意,待會兒一定要把璐平揍到忘記自己是誰。
璐平捏著鼻翼,「抱歉,等我一下……」
奧托與米歐臉上都佈滿了黑線,等待璐平翻找口袋。找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出被揉成一團的布,攤開。他開始擤鼻涕,而這又是一場漫長的等待。
「你們可以認真一點打嗎?」蒂娜雙手盤胸,三七步站立。
「我很認真。」
「那你的電跑到哪裡去了?」
「我……」米歐看著怎麼也使不出電力的掌心,身體更沉重、更虛弱了,「算了,現在氣氛不好,下次再打。」
奧托忽然感到氣壓有些異常,目光一掃,鎖定米歐、璐平身後的窗戶。下一秒,碰!原本只破了一小角的玻璃因內外壓力差過大而爆裂,大量氣體往外噴,一股巨力將四人吸往窗外。
奧托護住蒂娜,一手抵住艙壁,灰色的魔法陣讓牆壁增生,及時填補了窗戶的孔洞。
「緊急警告,飛行船內部氣流異常,請繫好安全帶。緊急警告……」
自動飛行系統做出警戒判斷,飛行船猛然往左傾斜。米歐感覺腹部一陣疼痛,「喂!你別壓著我!」璐平沒能及時捉緊扶手,兩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被奧托護在懷裡的蒂娜扮出各種鬼臉,身不由己地滑向左側船艙。
眾考生七零八落地倒向同一邊,沉重的行李隨之撞破窗戶。
「救命啊!」一名被眾人擠在最下面的考生滑到窗邊,雙腳穿出窗外,雙手往前拚命抓,卻什麼也沒捉住。絕望讓他劇烈地顫抖,他還沒學會任何能在空中使用的魔法啊!
救我!救我!拜託,誰都好,我不想死!
忽有一隻纖細的手從白袍底下伸出,穩穩地抓住他,將他拉回船艙。白袍人的另一隻手畫出五星陣型,填補了破裂的窗戶。
飛行船逐漸恢復平穩。
死裡逃生的考生腿軟倒地,還來不及表達感激,身披白袍、臉戴烏鴉面具的身影已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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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故事:【外傭姐姐】
那時仍未曾經歷別離的我,只目睹過小烏龜與金魚的死亡,那些在我掌心一去不返的生命。
她沒有離開人世,但年幼的我憑直覺知道,她從此不會再回來。
自衝破羊水,脫離母體--第一個水塘,我們就一直順從河流漂浮,與雨水與冰霜匯合,又迎來分端。分散後,彼此就只能活在對方的記憶。將一切疊合在心裡,接受,祝福對方生活安好。
「做完功課未?做完就沖涼啦。」
她見我呆望案上功課一動不動,便走過來,握著我手寫著我剛學懂的英文字。我有時呆望她的臉,數算她臉上的痣,星空散落在她的皮膚。上小學,每次我洗澡後,總是繼續光著身子躲在浴室,爬到櫃上將滿佈霧氣的鏡子當作畫布,以五支細短的畫筆胡亂塗鴉,然後她會罵我幾句,再輕柔地把我抱起,幫我扣好衣服鈕扣。空閒時她會帶我到附近的公園,讓我跟鄰居的孩子玩耍,她則靜坐在一旁的長椅翻著聖經,時而如一尊雕像定睛遙望,靈魂心神都飄到遠方。我經已難以憶起她的拿手菜,卻沒有忘記她做的雞蛋糕。那時我感到非常驚奇,即使我們家欠缺焗爐,竟也可做出鬆軟的蛋糕。
然而小學以後,我再也沒有嚐過那濃香雞蛋味的蛋糕。她執拾行李準備離開的那天,哭得眼睛紅腫的我哀求她不要離開。我牢牢摟著她腰間,她不知所措,站在我家門良久。最後,我凝視她的背影逐漸遠去,從此淡出我的童年,我的生命。
她是我小時候天天相對的人,來自菲律賓的姐姐,Emma。照顧我好幾年的Emma於我而言是個特別的存在,如同一般幼童,習慣抓緊身邊唯一的布偶。但終有天,布偶要離開孩童的生命,轉送別人,或被父母棄置。Emma告訴我,她在遙遠的家鄉育有四個子女。我後來回想,她偶爾的沉思,大概源於對家鄉與家人的思念。Emma孤身於香港這陌生地照顧別人的孩子,長年不見自己的丈夫和兒女,信件與包裹是他們當年唯一的聯繫,她偶爾會寄送布偶給年幼的女兒作生日禮物。
某年冬天,我經已升上中學。週末回家途中,泛黃的車廂,隔著三排乘客的距離,我於人海中再見那熟悉的臉容。她仍舊穿著那件深紫色羽絨,夾起耳旁的灰白頭髮,略帶倦容,臉如麥子色的木頭被刻上輕淺的木紋。她一邊手臂勾著書包,一邊牽著一隻小手,旁邊站著兩個矮小、看上去很乖巧的的孩子。
我看見了自己,儘管牽著她的不是我。
原來,Emma仍然在香港。原來,她已成為了別人的菲傭姐姐,為另一個同樣有兩個小孩的家庭工作。「那小孩比我更乖巧嗎?」、「Emma疼愛那兩個孩子嗎?」、「她還會記得我們的時光嗎?」一類的問題那時在我腦海反覆躍出。如同曾經的兒時玩伴兼死黨,今天經已另有死黨填補她的生活,伴隨左右的卻不是我。
到站前的一瞬間,我和Emma的視線突然對上了,大家先是愕然,後來禮貌地微笑揮手。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步出車廂後我轉頭以視線尋找Emma的身影,但人群經已瞬間將她淹沒。如同生命中許多人一樣,大家一同乘一程車,總有人要先離去,繼續各自各的行程。
Storyteller & Illustration by : @hello.dearstranger
在香港這忙碌城市,有不少人都有過被外傭姐姐照顧的兒時回憶?你也有過跟她相似的經歷嗎?
#沒有你的故事也是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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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臂突然長痣 在 王家貞服務處專頁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文長,值得我的朋友們耐心看完:
我看到好姊妹傳的這則人性大愛与感恩慈悲的故事……
我無法查證,但是,也不需要查證,就是值得傳頌的生命謳歌!
一切的不滿和怨恨都「什麼也不是」!
因為一次意外的走失,3歲女孩肖佳慧被人口販子拐走,由南昌教師家庭的嬌嬌女變成湖南衡南農村一對貧困農民的養女。直到17歲,她才終於回到親生父母身邊。
她用了6年時間,試圖把養父和從前的苦難從記憶中抹去,卻驚聞養父已身患惡性皮膚癌,生命危在旦夕。在養父的生命絕地,她毅然放棄在美國伯克利大學唾手可得的博士學位,出征日本,去挑戰一個幾乎無法攻克的醫學難題。
最終,一種將高分子材料應用於抗癌藥物的科研項目取得重大突破,引起了學界轟動,被日本著名醫學專家稱為“最耀眼的醫學奇跡”,這種抗癌方法的最大受益者是皮膚癌患者,而論文的撰寫者肖佳慧也因此被破格提前授予東京大學醫學博士學位……
以下是肖佳慧的自述——
01
2010年3月14日那天,是我人生的拐點。在衡南縣一中讀高三的我正在上課,老師突然走過說:“肖佳慧,你爸來了。”我極不情願地走出教室,沒好氣地問:“你來幹嘛?”他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慧慧,你爸媽來找你了。”
我一愣,顧不上跟老師請假,便激動地向大門飛奔而去,過去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重播……
來學校找我的人其實是我的養父,他叫肖建新。從我能記事起,我就與養父肖建新和養母肖麗平一起,生活在湖南衡陽三塘鎮文村。
這是個非常貧窮的小村,整個村子只有十幾戶人家,靠種紅薯和花生為生。
5歲那年的一天,水塘對面的蔣家奶奶神色緊張地趕過來,跟正在刨花生的養父耳語了幾句。養父聽後,連忙扔下鋤頭,將坐在地上玩耍的我夾在腰邊帶回了家。
當晚,便和養母急忙收拾了幾件衣服出門了。我稀裏糊塗跟著養父母到了東莞,整整5年,養父母連春節都沒有回去過。因為年幼,我對全家這次奇怪的遷徙並不在意。但讓我感到不解的是,只要有同鄉從老家過來,養父母就會緊張地拉著人家打聽什麼。
我小學四年級時,養母不幸遭遇車禍喪生。她去世後,養父一個人實在無法又上班又照顧我,只好重新帶著我回到了文村。
沒有養母操持家務的日子,養父既當爹又當媽,他每天忙完地裏的農活,又匆匆趕回家給我做飯。
晚上,我趴在家裏最亮堂的桌邊做作業,養父在旁邊就著昏暗的燈光幫我補衣服、縫襪子。他用粗大的手指捏著鋼針,笨手笨腳,不是把袖子連到前襟上,就是把扣子縫到了衣服裏邊,手指還經常被針紮出了血。
看到養父為我忙裏忙外,我過意不去,要學著做家務。養父卻毫不猶豫地阻止了我:“你只管好好讀你的書,這些活兒爸幹得了。”養父最驕傲的是我一直名列前茅的學習成績,每當我考了100分,他總是笑得無比舒心,臉上的皺褶也舒展開來。
看上去蒼老的養父其實才40多歲,正值壯年,不少人勸他再找個女人一起過日子,但養父一概回絕了。
有一天,鄰居李叔叔來找養父喝酒,我在隔壁小房間做作業。兩人大概喝多了,聲音也大了起來。
李叔叔給養父介紹鄰村一個帶著孩子的寡婦,養父不同意。
他說:“多兩個人得多添兩張嘴,我哪里養得活?”李叔叔說:“可你需要個女人呀!不行讓慧慧別讀書了,女孩家讀那麼多書幹什麼?”養父的語氣陡然加重了:“那怎麼行?慧慧這孩子聰明,是個讀書的料,不能耽誤在我手上。”
李叔叔帶著醉意說:“我知道,你是覺得對不起慧慧她親爸親媽,早知道當年他們來的時候,你就把孩子還給他們,這樣你和麗平也不會跑出去打工,麗平也不至於死在外面……”
李叔叔的話讓我的腦袋轟地一聲,兒時片斷駁雜的記憶、村民們平時對我的竊竊私語、還有那次奇怪的舉家遷徙頓時在我腦海中連綴起來……
我連哭帶喊的追問把養父的酒嚇醒了,他不得不告訴我:8年前,一直沒有生育和他和養母從外地一個人販子手中,以2000元的價格把我買了下來。我5歲那年,我的親生父母不知通過什麼管道,竟然找到了文村,蔣家奶奶發現後,趕緊報告了養父。於是,他和養母帶著我連夜逃到了東莞……
這一切讓11歲的我無法承受。我哭著沖出門,把養父的呼喚拋在身後。
兩天后,養父從一個樹洞裏找到了又冷又餓的我。他的臉上寫滿自責,不知是責備自己當年所做的一切,還是責備自己不該告訴我這個秘密。
02
我與養父之間從此豎起了一道高牆。一想到他付出了區區2000元錢,便把我從親生父母身邊奪走,讓我和他們都飽嘗親情流離之苦,我就恨得咬牙切齒。
更可恨的是,在我有機會重新回到親生父母身邊時,他竟自私地把我藏了起來!我在日記中盡情渲泄著自己的情緒,養父在我筆下成了一個殘暴、無知、可怕的暴君……
我無數次在夢中想像親生父母的樣子,並開始有意向村裏人探聽我的身世。或許因為事情已過去多年,村裏人不再顧忌,他們說我的父母帶有江西口音,看上去像是知識份子。想到自己或許再也見不到他們,我心裏便湧起深深的悲哀。
因為內心承受著常人無法承受的痛苦,我變得沉默寡言,還總是無緣無故地朝養父發脾氣。
明知家裏的經濟捉襟見肘,可我卻故意嚷著一會要吃燒雞,一會要喝可樂。為了博得我的高興,養父總是會從兜裏摸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無條件地滿足我的無理要求。
我再也沒有叫養父一聲“爸爸”,把所有的苦悶和怨恨都發洩到了書本上。小學畢業後,我考上了鎮上的初中,聽說可以在校住讀,我暗自高興。
但正因為如此,我的學費和生活費也水漲船高,養父靠種地的收入明顯不夠。為了讓我能讀上書,養父去了鄰村一個瀝青加工廠熬制瀝青。這個活兒又髒又累,危險性也大,一般沒人願意幹,但養父願意。
可是,每次他渾身帶著刺鼻的瀝青氣味回家時,我總是嫌惡地躲開。
我每次週末回家,都是養父最高興的時刻。他興奮地跑前跑後,把我最愛吃的涼粉、炒豌豆一樣樣端出來,小心翼翼地守著我吃完,臉上浮起欣慰的笑容。可我對他這種近乎謙卑的殷勤卻並不領情。
有一天,我從外面回家,正看到養父拿著我那份得滿分的試卷,得意地給鄰居李叔叔看。我急了,一把搶過來,沒好氣地說:“以後別亂翻我書包!”養父像做錯了事的小孩子,臉一下子紅了。
12歲那年,鄰居李叔叔的妻子來到我家,給我帶來了女孩子的衛生用品,還給我講了一些生理常識。當得知是養父讓她來的時,我覺得又羞又惱,為此又好幾天不與他說話。
2007年,我以全鎮第一名的成績考取了衡陽市最好的高中——衡南縣一中。其實,很多人都勸養父別再讓我讀書了。他們的言下之意很明白:一個拐來的女兒,能嫁人生子,幫著養老送終就行了,何必賠上老本?甚至有人對養父說:“你就不怕她翅膀硬了,飛跑了?”可養父什麼也沒說,不聲不響地賣掉了家裏的一頭豬,還又找了一份分揀醫療垃圾的辛苦活兒……
養父不知道,我學習如此努力,就是為了能考上外地的大學,徹底離開他。
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我高中即將畢業時,我的親生父母來了!
從學校到家,3個小時的路程在這天卻顯得那麼漫長。我沖進家門,一對穿著打扮都很體面的中年男女立刻站了起來。我一眼就看出,自己飽滿的額頭和白晰的皮膚與那個中年女子如出一轍。
她走過來,輕輕拉起我的衣領,看到我頸後的一塊橢圓形胎記,便緊緊抱住我:“孩子,你真的是欣欣,媽媽好想你啊……”我感到了久違的溫暖和踏實,在她的懷裏淚雨滂沱。
父親從黑色皮包裏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塞進養父手中說:“謝謝你這麼多年對欣欣的養育,我們想今天就帶她走,她的戶口和轉學手續我們會替她辦的。”養父把信封重新塞回父親手中,囁嚅著說:“我啥也不要,就想要你們給我留個地址。”父親猶豫了一會兒,便寫給了他。
養父轉過頭來對我說:“閨女,你在這個家受委屈了……
回去後要聽爸爸媽媽的話。”我沒有理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家。
03
我的新家在南昌的一個教師社區,父親是中學教師,母親是一名護士,我還有一個比我小7歲的弟弟。一回到家,我就恢復了我原來的名字:施雨欣。
從與父母的交流中,關於我的片斷漸漸被拼湊得完整:3歲那年,母親帶著我出門買菜,一眨眼我就不見了。母親急得發瘋,只好報了案。
兩年後,在南昌市公安局一次集中打拐行動中,一個人販子落網,從他的供述中,民警瞭解到我可能被賣到了湖南衡陽,並告知了我的父母。
他們不辭辛苦地在衡陽的每一個縣市尋找,終於聽說文村有人收養了一個與我十分相像的小女孩。
可當他們趕到文村時,就被蔣家奶奶發覺了,她認為養父出了錢,孩子就該歸他,於是便通風報信,養父和養母帶著我落荒而逃。
雖然沒能找到我,但父親卻把自己的聯繫方式塞進了養父的老屋裏,從此後就再也沒有換過電話。從東莞回到文村後,養父發現了父親留下的字條和電話,便把它們藏了起來。
2010年3月的一天,父親居然接到了養父打來的電話,於是,我們一家終於得以團圓。
得知是養父主動給父親打了電話,我感到有些意外。我想,或許是看到我的叛逆,他意識到自己再也無法留住我了?或許他希望親生父母能給我一個更好的未來?我無暇揣測養父真實的意圖,只顧貪婪地享受著錯失了15年的親情。
母親給我買了各式各樣的新衣服,我生平第一次穿上了粉紅色的睡裙,還擁有了安靜整潔的小臥室。
我把從養父那裏穿來的寒磣衣服統統扔進了垃圾箱,同時把對文村,對養父的記憶努力刪除。
我回家沒多久,就收到來自衡陽的一個包裹,裏面是曬乾的枇杷核。我從小患有支氣管炎,一到換季就咳嗽,養父帶我找過很多醫生都沒有治好。
後來一個老中醫用野生枇杷核曬乾後煮水給我喝,非常有效,於是每年養父都會到處尋找野生枇杷。
我拎起那包枇杷核就扔進了垃圾箱,因為我已經有了母親從醫院開回來的進口止咳藥,不再需要這黑乎乎的枇杷核了。
父親把我安排在南昌最好的中學插班讀高三,我優異的成績讓他們大跌眼鏡。得知文村的女孩從沒有一個能初中畢業時,母親感慨地對父親說:“欣欣在這一點上還很幸運的,她的養父沒耽誤她。”父親摸著我的頭,若有所思地說:“難怪他反復叮囑我,要把欣欣安排到最好的學校讀書。”
2010年9月,我以620分的成績順利考入四川大學高分子材料專業。2014年,我從川大畢業,並申請到了美國伯克利大學相同專業的全額獎學金。
當飛機沖上藍天時,我知道,自己嶄新的人生篇章就此掀開……
我很快適應了伯克利大學的生活。在圖書館查資料、在實驗室寫報告、週末時與來自世界各地的同學乘“灰狗”長途汽車四處旅行,日子緊張而充實。
2015年4月,我還收穫了自己的初戀,男友是與我同一個課題組的英國男孩史蒂芬。
2016年6月,我與史蒂芬同時拿到了伯克利大學的碩士畢業證書,我們的愛情也瓜熟蒂落。參加完畢業典禮,我帶著史蒂芬回到南昌。
得知我帶回個“洋女婿”,而且倆人都是名校碩士,四鄰八舍都湧往我家,在一片祝賀和豔羨聲中,我有種揚眉吐氣、脫胎換骨之感,父親和母親熱情地招待著來客,眉眼之間洋溢著驕傲和舒心。
就在這種無比歡快的氣氛中,我聽到了關於養父的噩耗。
04
養父的噩耗來自我的老同學肖遠平,他是文村唯一與我一同讀到高中的同學,現在南昌工作。
聽我和史蒂芬聊完了我們在海外的見聞以及工作和學習情況後,肖遠平突然說起:“你父親……呃,你養父聽說病得不輕,好像是皮膚癌。”肖遠平的話在我心上落下一記重錘。
養父,這是一個被我抗拒和禁錮了多少年的詞。
我頓時想起,在瀝青廠打工的養父身上那刺鼻的氣味,分揀醫療垃圾的他,手指經常被刺破,紅腫潰爛,很久都不能癒合。
他患上皮膚癌,很難說與這些沒有關係。肖遠平說,自從我走後,養父一直孤零零地生活,他每天最愛做的事,就是把家裏最好的花生一粒粒揀出來,最甜的紅薯乾一片片挑出來,或是四處尋找野生枇杷。
現在的野生枇杷越來越少,有一次采枇杷時,他失足從山崖上墜落,摔壞了腰椎,本來就彎的腰現在更彎了……
一種深深的負罪感湧上心頭:養父掙來的血汗錢幾乎都用於給我上學、買書,可我對他卻沒有一天好臉色;他拼了命給我摘來的枇杷核,卻被我扔進了垃圾桶……我心裏難過極了,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恥。
那天我像發了瘋一樣,喝下了一大瓶白酒,史蒂芬和肖遠平半拖半抱地把我弄回了家。
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晚上做了很多夢,在文村與養父生活的一幕幕像放電影一般進入我的夢境。原來我刻意封存這些記憶,一刻也不曾離開我的腦海。
不知睡了多久,我終於從夢中醒來。眼光觸及之處,竟是臥室櫃頂上,父親給我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包裹。我不在家這些年,養父仍然堅持不懈給我寄東西,每個包裹上都有他笨拙而工整的字跡。
在他的想像中,我一直在享用著他精心挑選的花生和紅薯乾,而且按時喝枇杷水。想像著養父寄出這些包裹時欣喜而期待的心情,我的心發抖了!
如果他知道,這些凝聚著他血汗的珍貴禮物,這麼多年來一直在我的櫃頂發芽、長黴,他該有多麼傷心!
我這才發現,這麼多年,我竟然誤讀和忽略了養父多少真切樸實的愛:縱然他從人販子手裏買下我的行為是違法的,縱然他帶著我逃離我父母的追尋是自私的,但這麼多年來他給我的父愛卑微深沉,絲毫不比我的親生父親遜色!
面對拿自己的一切來愛我的養父,我對他的怨恨是多麼無知而冷漠!想到這裏,我放聲大哭……
第二天,我便把養父患病的事告訴了父母,並提出希望回文村去看看他。父母感到十分震驚,連忙答應了我的請求。
我與史蒂芬一起踏上了開往衡陽的火車。在路上,我第一次把自己的特殊經歷講給史蒂芬聽,他握著我的手感動地說:“我美麗的中國姑娘,沒想到你有這樣曲折的經歷,我很佩服你的養父,讓我們一起為他做點什麼吧!”我點點頭,心已經飛往久違的文村……
6年過去,養父的土坯房更加破敗了。養父坐在門前矮凳上打盹,他飽經風霜的臉上刻滿皺紋,精神萎靡不振。當我輕輕喚了他一聲,他睜大眼,不敢相信似地:“慧慧?我沒有做夢吧?”我向他介紹了史蒂芬,養父手忙腳亂地給他拿凳子、倒茶,然後拉著我的雙臂,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好像生怕他一鬆手,我就會再次消失。
我發現他露出的手臂上,有大片突起的黑色痣塊,邊緣已經紅腫潰爛。我心痛極了,要捋起養父的袖子仔細查看他的病情。
可他卻急忙把手縮進袖子裏,不安地說:“慧慧,嚇著你了吧?你放心,醫生說這不傳染的。”在我的面前,養父總是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低到了塵埃裏,可他的愛卻在塵埃裏開出花來,是那樣鮮豔、奪目。我鼻子一酸,緊緊抱住養父,哽咽著說:“爸,對不起!”
05
我當晚給父親打去電話,想將養父帶到江西治病。父親沉默良久,緩緩說:“孩子,我和你媽媽也曾經怨恨過你的養父,畢竟他讓我們苦苦多找了你12年。
但這些年,我們在你身上漸漸看到了很多讓我們驚訝的優秀特質,也意識到你能遇到這樣的養父是不幸中的大幸。我們也看出你對養父有怨恨之情,希望你能原諒他,但這需要你自己的努力。我們很高興,你終於懂得了感恩。
所以,爸爸媽媽鄭重表示:支持你的決定!”父親的一番話讓我放下了全部顧慮,我第二天就帶著養父踏上了開往南昌的火車。
在南昌市第一人民醫院的復查結果更不樂觀——惡性黑色素瘤,已經發展到中晚期,局部擴散,最好的方法就是儘快手術。我不敢有半點怠慢,把自己在美國讀書時節省下來的獎學金和勤工儉學的5萬元積蓄全部取了出來。
7月13日,養父進行了手術,切除了病灶部位,但為了徹底清除體內癌細胞,養父還有漫長的化療過程。
進行了2期化療後,養父體內的癌細胞得到了控制,但他的身體也變得更虛弱,一絲冷風都能使他再次發燒、昏迷。
醫生惋惜地表示:目前抗癌藥物都不能實現靶向治療,在殺死癌細胞的同時,也會殺死人體自身的健康細胞。對於復發程度非常高的惡性黑色素瘤,手術的預後並不理想。我失聲問道:“最長能有多長時間?”醫生遺憾地回答我:“五年。”
養父安靜地躺在病床上,看見我後,他努力地笑笑,啞著嗓子說:“閨女,托你的福,我有生之年能住在這麼漂亮的房間裏。”我強忍眼淚,握住養父乾枯的手,恨自己讀了這麼多年書,卻對他的病無能為力。
暑期就要結束,導師催促我和史蒂芬回到美國攻讀博士學位。此時高昂的醫藥費和藥物的副作用也讓養父對治病失去了信心,他收拾了衣物,想回文村老家了此一生。
一時間,我不知如何是好。
06
看到我左右為難,我的父母作出了一個重要決定:他們打算把養父接到家裏,負擔他的醫藥費,並照顧他的生活。
養父握著父親的手,慚愧、感激得說不出話來。父親卻誠摯地說:“我們還要謝謝你,幫我們培養了一個如此優秀的女兒。”多年來的隔閡終於冰釋,濃濃的親情包圍了每一個人。
回到美國後,我和史蒂芬一起,在課餘不懈地尋找治療皮膚癌的方法。我瞭解到,三藩市大學醫學中心曾用自身病毒製成的疫苗進行皮下注射,效果並不明顯;而德國一家醫院採用干擾素治療,其副作用幾乎與放療化療相同。
2016年9月,我終於發現一條讓人振奮的消息:日本東京大學工學部sakai研究室正在進行一項關於抗癌藥的研究,希望找到一種高分子材料包裹住抗癌藥,實現藥物全程監控和定向釋放。
一旦找到這種材料,就能很好解決藥物無法直達患處的難題,大大減少抗癌藥的副作用。研究報告特別指出:這種研究成果的最大受益者就是皮膚癌患者。
我不正是高分子材料的研究者嗎?如果我能親自參與這項研究,不就有更大的希望拯救養父嗎?這一想法讓我熱血沸騰。
但史蒂芬卻提醒我:sakai研究室擁有全世界最先進的研究儀器,積聚著來自醫學、器械、材料、化學等各學科頂尖人才,他們能否接受我的申請,還很難說。即便sakai研究室接受了我,在這個領域做出成績也非常難,拿到博士學位說不定要花費五年、八年、甚至十年。
史蒂芬說得沒錯,選擇去日本,就意味著放棄我在美國的學術坦途。而面對不可預測的未來,我和史蒂芬的愛情也面臨考驗。兩條路擺在我面前,我必須作出選擇。
經過三天三夜痛苦的掙扎,我最終決定鋌而走險。因為我和史蒂芬還年輕,未來還有許多選擇,而對養父來說,這也許是我為他的生命作出的最後一博。
我找到導師,把自己面臨的困境講給他聽,並為不能繼續讀他的博士而表示歉意。沒想到,導師聽了我的話後,不但願意放我走,還破天荒地為我寫了一封推薦信!有了這封份量很重的推薦信,我加入sakai研究室的申請順利獲批。
收到邀請函的那一天,我興奮地給養父打了越洋電話,我知道他根本聽不懂我的專業術語,但他肯定聽懂了,這個曾經叛逆的女兒要救他。他哽咽地說:“閨女,謝謝你……爸有你,真是福氣。”
有了養父的病作為動力,我到sakai研究室報到後,就準備大幹一場。但困難卻來了:這個綜合研究團隊根本沒有導師指導,所謂研究,就是各個專業的精英自行組合,研究成果經過整合後定期公佈在網上,共同推動專案的推進。
整個項目的公共資源就是一整套全世界最先進的實驗設備,和一群專門做小白鼠手術的實驗員。作為新人,我根本不會使用這些儀器,也沒有固定合作的實驗員。
養父的時間不多,我只能靠自己。憑著一本日文辭典,我苦苦研究這堆陌生的儀器。好在我足夠努力,兩個月後,就掌握了設備使用方法。
於是,我開始嘗試尋找一些能發光的材料來包裹藥物,這樣藥物就能在進入體內後做到全程監控,定向釋放,減少對身體的副作用。這種設想其實早就有人實驗過,但每次小白鼠試驗做出來的資料總是不穩定。
我通過反復研究和論證,堅信發光體材料一定能行,只是我需要一名技術嫺熟的實驗員來配合我。為此,我找到了蘇珊,她是實驗室最棒的小白鼠手術專家,無數頂尖成果的白鼠實驗都是出自她之手。
一聽要做發光體材料實驗,蘇珊就表示了反對。她說:“研究室的許多人都嘗試過這種材料,他們都沒有成功,我不願意浪費寶貴的實驗資源。我想你應該挑選一種新材料,即使不成功,你也可以寫一篇不錯的學術論文。
”我告訴蘇珊,我來研究室,不是為了一紙博士文憑,更不是為了發表光彩照人的學術論文,而是為了萬里之外一個病床上的老人——我的養父。
聽我講了我與養父的故事後,蘇珊把手按在胸口,感動地說:“施,你是個好姑娘,我們開始吧!”
令我感動又意外的是,史蒂芬在這個時候也申請加入了sakai研究室,並成為了我的助手!史蒂芬的加入,無疑對我是極大的鼓勵和幫助。
2016年12月,尋找發光體材料的龐大實驗工程啟動了。我和史蒂芬先後試驗了一千多種材料,除了吃飯和睡覺,我們幾乎沒有離開過實驗室。
我不時給養父打個電話,告訴他我幹得不錯,他說他身體也好多了。母親私下告訴我,養父的身體情況其實並不好,只是為了怕給我增加壓力才強顏歡笑。
原來我和養父是在互相安慰,我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陡然感到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或許上天也在眷顧我多災多難的養父,2017年11月23日,一種能發光的高分子納米粒子在小白鼠身上實驗成功了!
在顯微鏡下,我們用高分子材料把抗癌藥包裹成直徑僅有幾十納米的顆粒,注射到小白鼠體內。我們從儀器中清晰地看到,這種能發光的高分子微胞進入血液後,藥物運行到癌變部位時就從血管滲出,滯留在癌細胞附近,連續發揮藥力。
24小時後,癌細胞有了明顯減少,而其他具有免疫功能的細胞沒有明顯變化。為了保險起見,同樣的實驗又在不同的200組小白鼠個體上,進行多輪迴圈實驗,效果仍然十分理想。
這意味著:一種極具臨床意義的新的抗癌方法即將產生!我與史蒂芬緊緊擁抱,淚流滿面,我知道:養父有救了!我迫不及待地脫下無菌服,跑出去打電話。
當我的父母和養父聽到這個消息時,他們簡直不敢相信。養父泣不成聲,只會不斷地說:“閨女,謝謝你。”
2017年12月,我的學術論文發表在世界頂級學術期刊《CELL》雜誌上。這項研究成果在學界引起了極大反響。而我也因此被破格提前授予東京大學醫學博士學位。
但我來不及考慮這項研究成果能為自己帶來多少榮譽和獎金,我只有一個念頭:儘快讓養父享受我的研究成果!
2018年1月,我負責的這個專案通過了sakai研究室的論證,進入臨床試驗階段,需要徵集皮膚癌志願者進行試驗,我當即替養父報了名。
2月12日,我把養父接到了日本。經過無數次放療、化療,養父的身體已經極度虛弱。當我與助手一起,把已經處理好的實驗用生物製劑緩緩推進養父的血管時,內心仍有一絲不安,生怕實驗出現什麼意外。
令人欣慰的是,意外沒有發生,抗癌藥物按照我們預期的效果,在養父身體中產生了良好的反應。通過72小時不間斷地監測,養父身體中癌細胞數量下降了20%,正常細胞對抗癌藥物的反應不明顯。
這就意味著:養父向完全康復邁出了至關重要的第一步,接下來再有幾個療程,將有希望完全清除體內的癌細胞!
養父安寧地睡在病床上,我靜靜地守在他身邊,一如當年我生病時,他夜以繼日地守望著我。望著他飽經滄桑的面容,我的淚水潸然而下。
或許,養父這一生都在用他自己來成就我:他的精心呵護培養,讓我這個“被拐來的女孩”獲得了上學讀書的機會;我對他的怨恨,成了奮發讀書的動力;而他的病痛,竟然激發了我挑戰世界性難題的勇氣,意外地登上了以往不敢企及的醫學高峰!
養父就是故鄉、巍巍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