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樹木希林的採訪書裡讀到,1974年,TBS電視台《寺內貫太郎一家》大紅,執筆故事的向田邦子將劇本改寫成小說出版成冊。出版前夕,向田邦子找了那齣戲的男主角頑固老爺小林亞星,以及比小林亞星小一輪卻扮老裝、演小林亞星老母親的樹木希林,請他們一起掛名推薦這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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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時三十來歲、無時無刻總毒舌直言的樹木希林,從出版社那邊拿到小說後,跟小林亞星直嚷著沒意思啊,因為那是當時大家一起在現場半即興的搞笑家庭劇啊,被這個老是拖到最後一刻才交稿的女作家寫成文字之後,感覺就不好玩了吧。最終,《寺內貫太郎一家》小說版,沒有人掛名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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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向田邦子最小的妹妹和子,在姐姐逝世十八年後執筆出版的散文集《向田邦子的青春》裡,有一次提到姐姐寫稿的工作狀態,她勸姐姐:「早點寫,早點交稿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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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向田邦子拖稿成性,業界裡眾人皆知,但邦子的答案很微妙,也很有趣:「我要是太早交,大家都會加上自己的意見修改。趕在最後關頭交,就沒有時間讓他們多想,只能照我的劇本即時演出,我覺得那樣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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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時常脫稿演出、偶有妙言,當然添增了作品的精采,但這些很有意思的即興笑點,有時會帶跑她構思出的家庭劇理念,對觀眾是好玩的場景,某種程度來說,卻算是給原作者添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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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關於這點,邦子也不是全然堅持,因為她也曾對和子說過:「當然我希望演員能夠一字一句按照劇本背台詞,但稍微有點出入也沒關係,只要能傳達出去就好,這就是電視劇有趣的地方。」但曾經想被邦子姐姐培養成作家的妹妹和子,給這些「演員即興論」一個總結:這就是姐姐的拖稿藉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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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太懂了,這位二十幾歲便開始投入文字工作的女作家,當然會拖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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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雄雞社電影雜誌編輯開始做起,受友人之邀,開始兼職寫起廣播劇劇本,隨後踏入連續劇劇本領域,獲得廣大迴響,四十六歲得了乳癌後,轉換心境,順應商圈區域誌《銀座百點》之邀開始寫散文及短篇小說,拿下日本文壇最高榮譽之一的「直木賞」,但正要在文壇大展身手之際,卻因空難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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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都與文字為伍,人之常情,許多人都有的缺點,拖稿時當然找自己身上最有道理的藉口,因為她太懂人性,太懂自己,所以寫人性複雜的微妙才會這麼生動──她把自己看得太透了,活得太透了,而且,她太會藏那些隱晦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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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讀向田邦子的散文,覺得很好讀,因為沒有什麼艱深晦澀的字彙或概念。但比起說是在讀文字,不如說是在讀向田邦子的「回憶」──那才是最難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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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乳癌治療而開始用左手(而她快手字跡的潦草也是一絕)寫的散文,會置入三到四個往事或回憶,有時是一個故事延著一個故事串著寫起,有時看似毫無關聯,但她會在最後一段寫進回馬槍,有時要看到最後一刻,才會明白她為什麼要替這篇散文、取作這個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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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這些淺白的文字去埋很深的情感,她寫家庭劇出道,也擅寫家庭裡最深的衝突,所以寫著一段又一段的不倫,終生未婚,卻通透這些夫妻相處之間不言說的暗潮洶湧,她用自己的回憶、自己的觀察,寫出這些角色及人性,在裡頭的翻騰與糾結,是她筆下的實驗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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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懷姐姐的妹妹和子,除了寫《向田邦子的青春》,她也寫了一本《向田邦子的情書》,那是空難之後,她整理姐姐的遺物發現一個牛皮紙袋,裡頭裝了邦子三十幾歲時與有家室的N先生的往來書信,以及因久病而自殺的N先生所留下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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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和子一直都知道的,在《向田邦子的情書》的和子自述,她爬梳回憶,她是看過N先生的,她知道姐姐當年從來沒有說出口的愛情(而那些書信與日記也完全沒有透出愛意,只是日常),她曾看過姐姐當年抱著牛皮紙袋木訥發呆的背影,她知道姐姐糾結及痛苦,但她從來沒有與姐姐聊過N先生的存在,邦子藏在內心數十年不曾與其他人道出的情緒,與飛機一起飛到了台灣上空,猝然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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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愛拖稿的邦子一直都知道,和子其實也拖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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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來源:https://www.instagram.com/p/CJ5nr_EMbN5/
(向田家女兒:大姐邦子、二妹迪子、三妹和子)(順序由右至左)
向田 邦子的情書 在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繪本|戰火下的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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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我在網路上看了一支影片,雖然只有短短幾分鐘,眼淚卻嘩啦嘩啦地流下來,這不是誇飾法,剛剛我又再看了一次,依舊淚流滿面,影片裡說的是號稱英國版辛德勒名單「溫頓先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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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 年二次大戰爆發前夕,德國納粹勢力開始擴張,對各領地發佈許多禁令,許多猶太家庭無法取得簽證離開,歐洲各地籠罩在不安的氛圍下。此時,一位英國青年來到捷克首都布拉格,他策劃著秘密行動,買通警察、籌措資金、偽造證件、聯絡寄宿家庭、張貼廣告,就是為了幫助捷克的難民兒童逃離家鄉,安排他們坐上列車途經德國到荷蘭,再走水路前往英國。不幸地,人數最多的最後一輛列車,正好遇上戰爭爆發、邊境封鎖,250 位孩子的逃亡計畫就這樣硬生生地中斷了,在戰爭中喪命,也讓溫頓挫折不已。而那些順利離開的孩子們後來怎麼了?沒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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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 1988 年,一位英國的老太太在自家閣樓發現蒙塵多年的檔案,才發覺自己的先生竟在年輕時參與了人道救援計畫,她聯絡歷史學家,提供這些資料。有一天, BBC 邀請早已高齡的溫頓老先生上節目去見見一些老朋友,沒想到,這些「老朋友」竟然就是他當年協助救援的孩子們,當主持人問道「誰是當年搭上那些列車的人呢?」溫頓先生身後的人,紛紛起立向他致敬,成功被營救的 669 位孩子,如今已在世界各地成家立業,他們的後代共超過 6000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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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戰時的故事〈沒有字的明信片〉發生在太平洋的彼端,出自日本國民作家向田邦子筆下,是其散文集《女兒的道歉信》中的名篇,長年收錄於日本中學課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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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時,日本各地經常受到空襲,許多小孩被疏散到鄉下避難,即使再不捨,向田邦子的父母仍得依著政策將最小的女兒送往甲府。因為妹妹還不會寫字,所以爸爸準備了一疊寫好收件地址的明信片,交代她「健康的日子就畫個圈,每天投一張到郵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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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一開始,他們收到一張畫有大紅圓圈的明信片,但漸漸地,明信片上的黑色圈圈越來越小、越來越微弱,直到有一天,上面竟然畫了一個X字,不久後,竟連明信片也不再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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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後來是否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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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則戰時兒童的真實經歷,都經由知名創作者的筆,以繪本的形式重新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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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故事由捷克繪本作家彼德席斯(Peter Sís)改編為《溫頓列車》,以尼奇和薇拉兩個不同人物的童年生活拉開序幕,進而描述戰爭下的侷促不安和驚險的救援行動,帶出令人心碎卻又震撼的歷史,也解開乍看之下毫無關聯的兩人,為何會在彼此生命產生交集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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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故事則由角田光代改寫向田邦子的散文,搭配西加奈子的插畫發表同名繪本《沒有字的明信片》。我其實從來沒有讀過向田邦子的作品,甚至是從日劇《小荳荳電視台》才認識這位文壇才女的生平,但我倒是看過她妹妹所寫的《向田邦子的情書》,而這位妹妹向田和子,就是文章裡那個被送往甲府、在明信片上畫圈圈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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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情節很樸實,敘述的方式也很平靜,但文字和畫面卻充滿張力。插畫家以蠟筆筆觸,表現家人間濃烈的情感,全書描繪的是「人」的故事,卻沒有畫出半個人,出現的幾乎都是木屐、腳與影子等向下的視角,更顯戰爭時期壓力籠罩的氛圍,忍不住跟著書中一家人的心情起起伏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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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者西加奈子擅於透過畫面的對比,表現文字中沒有直白揭露的心情變化,例如明信片登場畫面背景顏色從白到灰再到黑的改變,以及前後玄關整齊與凌亂的差異......啊!原來不需要把畫面用細碎或不必要的內容塞滿,也能表達豐沛的情緒,用畫筆說一個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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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今 76 年前的二次大戰,各國的死傷不計其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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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的孩子被迫流離失所,與家人失散,生病挨餓,甚至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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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心感謝這些創作者,願意將這些震懾人心、具衝擊性的事實記錄下來。繪本不一定都承載著無憂的夢或甜美。雖然透過故事,我們所能感受到的痛苦或絕望,僅有當事人的百分之一,但也因為故事,讓我們有機會從中反思,試著成為更溫柔的人,試著去實現一個更和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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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格林文化 /《溫頓列車》https://pse.is/3kbdx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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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麥田出版 / 《沒有字的明信片》https://pse.is/3j9emj
向田 邦子的情書 在 重點就在括號裡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剛剛發現麥田將在七月出版向田邦子的《宛如蛇蠍》。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61330
邦子到底寫過多少次不倫婚外情呢?不,這個問題需要換個問法:她的寫作裡有多少養份是因為婚外情而滋長呢?父親的不倫戀,自己的不倫戀,在三十幾歲開始寫廣播劇及連續劇腳本時,裡頭寫著各種糾葛的家族恩怨,終生未婚的邦子是不是看得太透了呢?
《回憶.撲克牌》裡的「緩坡」一篇,用包養情婦的家來隱喻永遠無法擺正的扭曲情感;《阿吽》裡的盤根錯節,向田邦子幾乎可以說是將不倫戀可以發揮的情節通通推到底,讓人嘆為觀止。這麼會寫的邦子,是不是真的看得太透了。
麥田這幾年在宣傳向田邦子的書籍時,總會加上一句「生前最後一年問世作品」,那是因為空難的前一年,寫通俗劇本的向田邦子拿下直木賞,如同再前一年用翻譯腔來寫第一本小說《聽風的歌》結果入圍芥川賞的村上春樹一樣,評論界總質疑他們這樣的文體與風格,究竟是不是所謂的日本文學。
但村上春樹要等到他動筆寫出《尋羊冒險記》這樣結構清楚的小說時才算下定決心,可是向田邦子已經不理睬誰了,得獎的那年五十歲了,她得過乳癌,知道生死是怎麼一回事,所以她有太多小說或散文隨筆,通通都擠在1980年、1981年誕生。
即使她這麼趕著寫作,但她還是錯過了。
錯過看到自己的作品被許多人珍愛著,影響了無數創作者──包括是枝裕和。
說到是枝裕和,前幾週翻《走在,沒人想去的地方:樹木希林離世前的最後採訪》,樹木希林說邦子在出《寺内貫太郎一家》小說版時,找她這個在劇裡演阿嬤的要角(當時她才三十歲)來幫忙寫推薦短語,結果毒舌的樹木希林就說「這書沒意思,不就是把我們當初即興的東西寫成文字嗎」,沒幫邦子推薦,六年後,邦子空難過世。
她一定沒料想到,再過了幾十年,她將會與邦子的粉絲是枝裕和,合作成為現今日本電影裡,最具標誌性的日本母親象徵。
幾年前的家族旅行,地點是鹿兒島,當時跟團的遊覽車經過了鹿兒島近代文學館,看到外頭寫著向田邦子的名字,當時我還不知道為什麼,後來翻《向田邦子的情書》才知道,邦子的妹妹及母親把邦子的遺物及書籍捐給了鹿兒島近代文學館,那可能是我跟邦子距離最近的時刻了,現在再想,也許這種錯過就是邦子的一部份吧。
向田 邦子的情書 在 1998年,向田邦子逝世十七年後,邦子的母親與最小的妹妹和子 的推薦與評價
而和子曾經在那樣的時間點,看過邦子短短一瞬的哀傷,躲起來的秘密。 和子將這些東西及自己的想法整理出版,成了《向田邦子的情書》,和子想著,姐姐 ...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