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況轉播 #態芮的款待
這樣的味道,我第一次在 Tairroir 態芮嚐到。
暖烈的鮮香撲面而來,這是辣椒吧,一汪橘紅的醬汁,艷得耀眼。戳起魚肉一蘸,椒類香氣摻著醇厚的酸與飽滿的鹹,奔放開來,魚是齒鰆,清嫩甘美,給醬汁渲染得活跳跳。卻還有溫婉的滋味介於中間,那是藏在生魚片底下的皮蛋豆腐,軟香的皮蛋伴著煎酥的板豆腐,不僅有口感,也有骨幹,撐起整道菜。全部材料和著一起吃,意外地和諧。
這是何順凱主廚的全新創作,他從台東都歷部落帶回來的禮物。去年六月,他參加吳秀娟老師與馬愛雲老師發起的「生態廚師」培訓課程,去台東阿美族的編織部落「都歷」走了一遭,迷戀上依傍著部落的美麗海岸。當地人稱那片海為「喳啦喳海」(Calacahay),意思是「會呼吸的海」,將海浪拍打的聲響比喻為人的脈搏心跳,十分傳神;當地人靠海維生、順應自然的永續生活,也深深打動何順凱。
何順凱在都歷部落吃了生魚片,佐料不過是辣椒、鹽與水的混合,卻清鮮純淨,他驚為天人。回到台北,他心心念念,將腦海的印象傳遞到雙手,做出了這道菜。同樣是辣椒水,何順凱添進雪莉酒醋、巴薩米可醋與橄欖油,打成油醋醬,齒鰆魚以昆布鹽醃漬一夜,皮蛋豆腐則象徵台灣漢人的飲食,頗有族群融合的意味。這道菜,洋溢著個人風格,卻是嶄新的味道,我很喜歡。
在這份去年底的菜單裡,也有構成簡單而滋味足實的菜色。譬如一道「茄光食色」,集合了桃太郎番茄、綠番茄、黃番茄,僅僅佐以Ricotta冰淇淋和樹蕃茄冰沙,就將番茄的清香、熟甜、雅酸襯托得很好,充分表現了秋冬番茄的風姿。譬如一道「苔南鰆魚」,是將台南土魠魚用炭火細心烤至九分熟,熱力已透卻仍濕嫩,火候掌控非常好,纖滑的魚肉沾染海苔、紅酒和魚骨湯製成的波爾多醬汁(Bordelaise),一拍即合,海苔的潮味和土魠魚偏重的魚味搭極了,一旁去腥的蔥薑末與酸脆的漬南瓜又能點亮味蕾,風味組合思考周全。
當然不能忽略何順凱的中菜魂與小心機。好比開頭的湯品,法式澄清湯裡漂浮著竹笙、酪梨、青豆,與之相配的是「魚翅糕」,從南洋流傳至廣東的糕點,何順凱試做了幾次,才呈現到位的絲狀切面,彈Q香甜的糕體妝點上漬西芹與藍紋乳酪,涮嘴好吃。又好比「白龍鱘玉」,其實是鮮肉湯圓來著,態芮自製,調味是山茼蒿泥與魚子醬,作為過場挺有意思。還有我很喜歡的「花紅蝦綠」,其實是蔥開煨麵的變奏,自製的番紅花雞蛋麵,煨進蝦高湯、蔥油、紹興酒的鮮醇,搭配煎得脆挺的角蝦與蝦高湯,蔥開煨麵的蝦米變成了大蝦,幽默之餘,味道也好。
甜點主廚賴思瑩設計的「蘋果麵包」,牛奶麵包冰淇淋會黏牙,搭著糖煮青蘋果和巧克力砂一起吃,展現冬季的甜美,十分討喜。
這是一頓舒適的週日晚餐,和先生的開心約會,在態芮,接受貼心的款待。
同時也有10000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2,910的網紅コバにゃんチャンネル,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
周 老師 蘋果麵包 在 Jeffrey’s 不可思議的英文學習法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你也跟我一樣每個月最期待五號嗎?
為何~~~?因為要發薪水啦!
一號到四號都是蘋果麵包果腹
一起回顧JC賣到全省斷貨的著作
最令人蕩氣迴腸的兩個小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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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credible不可思議的英文學習法 -- 身無分文的苦日子】
還記得第一次打工是在超商,由於薪水下個月才會入帳,所以我整整一個月完全沒有生活費,當初非常豪爽地跟家裡說會負責自己的生活開銷,第一個月卻還是開口要了生活費。一天到提款機查詢是否入帳數十次,可是結餘還是只有12元,最後我也不好意思打電話回家裡問一為什麼還沒有匯錢,因為我知道家裡真的擠不出任何錢了,否則爸媽怎麼會讓我一個人身無分文待在台北?
無計可施底下,我靈機一動,想出了幾個找錢的方法。相信我,這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山窮水盡、毫無援助的感覺。以下找錢的方法,連我多年後回想都覺得太扯!當時我想到宿舍有七層樓,每一樓都有一整排廁所,我猜應該有人上完廁所拉褲子的時候銅板不小心掉落,沾到尿液或糞便不想撿,於是我逐樓搜查,竟也讓我找到總計12元的銅板,到超商買蘋果麵包止飢。
一包蘋果麵包便足夠讓我撐過一天,但明天終究還是會來,我還是會肚子餓,突然想到每一層樓的廁所外有一排洗手台可供學生洗衣服,洗手台旁邊都附有一台脫水機,在那個年代大部分的宿舍只提供脫水機而沒有洗衣機,我實在愛死脫水機了!因為有一些同學不知道脫水的時候,衣服口袋裡如果有紙鈔忘記拿出來,錢便會隨著離心作用掉出來,拿走衣服時如果不仔細檢查,可能不會察覺到有紙鈔掉在裡面。我知道拿人錢財是不對的,但窮途末路、飢餓難耐的我真的別無選擇了,那一天還真的讓我撈到一張50元大鈔,非常奢華地買了兩條長吐司。
就這樣又過了四、五天,但吐司再長總會有吃完的一天,我必須再想其他方法找錢。接著我又想到每一層樓的正中間都有交誼廳,交誼廳裡面的沙發縫便成為我搜刮民財的好地方。半夜時分我拿著空中英文雜誌,佯裝讀英文,嘴裡雖然唸著This is a desk. That is a table. But all I want is sofa…,眼睛卻不斷地查看附近是否有人,一沒有人,便立刻伸出雙手尋找沙發縫中同學掉落的銅板,實行「假讀書、真找錢」之勾當,七樓尋找下來竟然也有三十幾塊,又去買了一條長吐司。這也難怪這些年來我早餐很少吃西式餐點,因為再看到「吐司」我會「吐死」!
同學不經意掉落在宿舍裡的錢,幾乎被我搜刮一空。在榨不出任何銅板的時候,我想到了同棟宿舍的同班同學-郭信和。每晚八點他都會躲在自己房間看當紅連續劇《阿信》,我於是假裝想看電視去敲他的房門,他也非常大方地邀我入內一起看。看到一半,我以極其自然的口氣問他:「光看電視很無聊耶!有沒有東西可以吃啊?」郭信和非常慷慨地拿出吐司要招待我…哇靠!又是吐司!我問他有沒有別的,像是餅乾或泡麵,他便拿出一條還沒拆封的檸檬夾心餅給我,真是感動啊!
但是接連一個禮拜我都去敲門要東西吃,他似乎也察覺到我身上好像沒錢了,於是塞了三千元給我,我的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他為了讓我心裡負擔不那麼重,還跟我說那是他多出來的錢,告訴我不用急著還。也因為他這句話,這筆錢…我到現在還沒還!淡江大學日文系郭信和同學,當你看到這本書的時候,請你跟我聯絡!我〜要〜還〜你〜錢〜!
還有一段期間也需要同學救濟,就發生在轉換工作之際。當時一位法文系的吳繼平同學,也曾經借我三千元,他把錢塞在一張卡片裡面,卡片上的文字充滿不捨與鼓勵的話,他說我們將來都會成功,因為我們都是一群很努力的人,但眼前經濟有困難,所以我們需要互相扶持、互相救濟,他希望這三千元可以發揮最大的功效,幫助像我這樣有為的人。淡江大學法文系吳繼平同學,當你看到這本書的時候,請你跟我聯絡!我〜要〜還〜你〜錢〜!
這段故事在告訴我們什麼?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嗎?不,是人間自有真情在。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一路上有許多貴人出手相助;後來才知道我很幸運是因為我很努力;我愈努力我就愈幸運!因為只有努力的人才會遇到貴人。
【Incredible不可思議的英文學習法 -- 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是什麼樣的意志力與心理建設,讓我熬過這長達十二年的時間?大學延畢一年、第一個碩士因為寫不出論文而延畢兩年、第二個碩士學分修得比一般碩士多出兩倍,因此多讀一年。多少次清晨四點起床,就為了趕搭五點的統聯,好能夠趕上南部八點的碩士班課程;在周末或沒有排研究所課程的時間,一天排進八堂課,到處兼家教或上英文課賺取生活費。當時在地X村美日語教英文,時薪只有285元,教了一整天八小時也不過賺進2280元,一周排課三天,一個月薪水大約是兩萬多,扣除掉生活費和交通費,能夠運用的閒錢真的是不多。在地X村的那五年根本沒有多餘的錢拿給家裡,就算媽媽不抱怨,兩個妹妹也為家裡叫屈,她們只有高職畢業,因家境不好被迫出社會工作,雖然賺得也不多,但都有拿錢貼補家用,只有我可以繼續升學而且沒有拿錢回家。
最莫名奇妙的是我家附近早餐店的老闆娘,她曾好奇地問我:「先生,你是找不到頭路嗎?我觀察你好幾年了,其他上班族都要趕著去上班,你是少數可以悠閒吃一小時早餐的人。還是…還在讀書嗎?可是很久以前我有問過你媽耶!那時候你媽說你已經大學畢業了,可是都已經過七、八年了,你有繼續升學嗎?那是讀什麼,怎麼會讀這麼久?」連番問號轟炸使我應接不暇,一時也不知道該從何答起…。
其實媽媽的親朋好友也經常有同樣的疑問:為什麼長那麼大了還在讀書、打工?這樣的日子我還要持續多久?這種質疑的眼光在這些年來從未間斷過,而我也並非沒有信心動搖過。我曾經不斷地問自己:資質差難道還要堅持讀書嗎?因為堅持讀書而不能做正職工作來維持家計,值得嗎?
就像我曾經引用艾默生的名言:「一個人有了目標,全世界會為了你讓路。」我知道我的目標是什麼,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我不會讓閒言閒語或內心的惡魔阻擋我的去路;如果我要成為頂尖的專家、賺取一流的薪水,我就必須不斷增進我的知識與技能。我的老師常說我資質平庸,我卻覺得我是一個天才。愛因斯坦曾經說過:「每一個孩子都藏著一個天才。」我的天份就是在教書,雖然我很不會讀書;我的優勢在於把深奧難懂的想法轉化成淺顯易懂的學習方法;我的強項就是讓上千個人哄堂大笑;我唯一的才能就是堅持,所以我知道我會贏得最後的勝利。困難與失敗如果沒有使我倒下,就會讓我更堅強!偉人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們所受的苦難。要成功,吃苦要當作吃補!
周 老師 蘋果麵包 在 香功堂主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學生時代我也常去美麗華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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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有三家二輪戲院,分別是:永和戲院、福和戲院和美麗華戲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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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戲院距離我住的地方較遠,所以最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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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和戲院國小時還會全班帶去看電影,例如《老師,斯卡也答》或是《陳益興老師》等。福和戲院有三件事讓我印象特別深刻,一,小時候電影分級制度不嚴格,我在福和戲院看了香港鬼片《猛鬼出籠》,從此對香港鬼片留下「好~恐~怖~」的陰影(男主角洗臉,洗一洗居然把臉皮洗掉了...);二,蔡明亮導演拍攝《不散》,來到福和戲院取景,我和山羊鬍是坐在戲院中的臨演之一;三,福和戲院看的《一本漫畫闖天涯2》(張衛健主演),是我記憶中唯一一次因為電影太難看而落荒而逃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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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美麗華戲院,陪伴我走過學生時期大量看片的年代(福和戲院以港台電影為主,美麗華以西洋片為主),高中時期的我、山羊鬍和另一名好友(River),常利用畫室練畫時間跑西門町或美麗華或MTV看電影(年輕時沒錢,午餐都吃蘋果麵包省錢看電影);美麗華一廳放兩片,換廳忘記要不要加收錢,隨時可以進場看片而且不用劃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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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美麗華看過不少電影,有些片首輪看一次二輪再看一次,例如《屠夫的靈媒嬌妻》;也有電影爛到讓人印象深刻,例如《翻天覆地龍鳳配》;有些片讓人嚇得不敢亂喊名字,例如《腥風怒吼》;碰到喜歡的電影可以反覆觀賞,例如《紅粉聯盟》(但因為是兩片聯映,所以要撐過另一部沒那麼喜歡的電影時間);放映熱門片時,美麗華也是會塞滿觀眾,每次換場都要搶座位,要想搶到好位置,要不站在後方看片等換場,要不先去別廳看一小段,換場時再趕過來,印象中克林伊斯威特和梅姨合作的《麥迪遜之橋》就票房鼎盛,當時戲院擠滿福和國中的女學生,全場哭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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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的二輪戲院規則都大同小異,兩片聯映,通常是搭一部名氣較高的大片和一部名氣較小的作品,年輕時對雷利史考特導演不熟,也不認識吉娜戴維斯和蘇珊莎蘭登,以為《末路狂花》是沒啥名氣的B級片,一進戲院剛好接到電影結局,車子衝出大峽谷的畫面讓我和朋友有點嚇到,隨後,我在美麗華看了四次《末路狂花》,電影隔年獲得奧斯卡五項提名,影片重新回到台北首輪,我和朋友又衝去捧首輪的場(沒記錯的話是日新戲院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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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以前好愛電影,不用寫文章不用非要跟人分享什麼,就是看電影,讓自己溺在戲院中,跟著喜歡的作品又哭又笑,就算不喜歡的片,其實也不會太嫌棄;年紀大了之後,電影還是愛著,但因為部落格也因為臉書,總覺得看電影這件事,變得不那麼單純,也不那麼享受了(這樣的心情也是起起伏伏,只要碰到喜歡的片,又會瞬間想起自己愛看電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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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王盛弘文章中提到美麗華有放過首輪片《割喉島》,這件事我也有印象,男主角當年有來台灣宣傳,電影在台灣的票房也不差,只是國外票房超慘,間接影響到吉娜戴維斯和導演雷尼哈林的好萊塢星途(兩人當時是夫妻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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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人的文章中讀到自己的青春
當我再一次站在美麗華戲院前,視線所及,已沒有了高喊著看我啊看我的布告、劇照與海報,端詳它的原貌我才發現,這是一座蓋得不知該說是土樓還是城堡的建築,通體髹漆成赭紅色,外牆上管線紛陳宛如皮膚底靜脈浮凸而出。
馬戲團已經走了,而帳篷被棄置於原地日曝雨淋那般地,老了舊了,煢然獨立。
我慢緩緩地繞著這座建築走了一圈,心裡有話想找人說,又走一圈,我想告訴遇到的不管哪個誰,三十年前我常在這裡看電影。說出這句話,讓我覺得自己也是個有故事的人,有點滄桑有點驕傲,天方夜譚那般地,可以一個晚上又一個晚上,說上一個故事又一個故事。
是十八歲那年,九月中旬一個傍晚,大哥領我搭野雞車北上。怕被取締,車子停在一橋之隔的三重,那時候還是市,三重市,一批批乘客轉搭小巴接駁,過了淡水河,在北門落車,乘259路公車到永和,那時候還是市,永和市,哥哥以月租兩千元,住在竹林路91巷48號頂樓加蓋。
隔天,我尾隨大哥自中正橋頭永和豆漿,沿竹林路往東,這是鴻源百貨,那是網溪國小,韓國街,市公所,哥哥一一點名,還與他租住永和市場二樓公寓的同學一起用了午餐。
竹林路盡頭,隔著福和路與永貞路相啣,繼續走下去,不久後我們穿過一處機車腳踏車愛怎麼停就怎麼停的穿堂,在住商混合的販厝圍夾下,龐然矗立一幢建築。這是美麗華戲院,哥哥說,我常來這裡看電影。
這是第一回我到美麗華,我們看的是《金臂人》。當脫衣舞孃黛安‧蓮恩幾乎不著寸縷地挑逗觀眾時,我僵在座位上,竭力保持不動聲色。跟自己的哥哥看這種戲,太讓人不知所措了。
《金臂人》裡,小鎮青年麥特‧狄倫懷著擲骰子絕技,跳上巴士到紙醉金迷芝加哥闖天下。賭場雇用他時,要他清空口袋,將紙鈔、硬幣統統裝進信封,賭場說,我只是替你保管,幫你把回老家的錢留著。夥伴也告誡狄倫,這是個花花世界,很容易讓人迷失,你很快就會看到了。一句句台詞都像在對我耳提面命。
後來,整整將近一年的重考生活,每個周末我多在美麗華度過;這座戲院專映二輪影片,五十元一張票可以看上兩部,看完若還想換廳繼續,將折價若干。
那幾年真是窮啊,搭公車常要提早幾站下車,走長長的路只為省下一段票;還曾在市公所斜對面一爿小書店發現一家出版社,剛成立的吧,裝幀怎能這麼美,但售價無法負擔,再三猶豫之下選了一本馮至的《山水》開口與老闆娘打商量:這家叫大雁的出版社,以後出的書我都想逐一買下,可以給我比較好的折扣嗎?沒談成。
直到上了大學,還常因為沒錢吃飯,用餐時間我便窩在床上,睡過一頓中飯或晚飯。到了月底,小虎常常問我,還有錢嗎?說著,掏出紙鈔給我。小虎是我的同班同學,好朋友,我永遠記得他說過的:我的記性不好,我只記快樂的事。
有一回實在餓得慌,跑回竹林路,哥哥不在,我將兩隻書桌抽屜整個地倒在蘋果綠地磚上,卻只發現幾枚遺落在角落的硬幣。離去時,遇到住隔壁的游文文,也不知我的臉上就寫著餓啊好餓或怎麼地,她沒多說什麼,硬塞給我一張紙鈔。我說我會儘快還你。游文文回我,不急不急,我再跟你哥哥要就好。
其實跟游文文也不算熟,上台北後哥哥把他的住處讓給我,自己住到中正橋頭永和豆漿後,一個公寓的客廳角落用塑膠拉門隔出來的,甚至不能稱之為房間的小隔間。我考上輔大搬進理二舍後,他才又回91巷頂加小屋子,課餘兼家教,打很多的工。
房東在頂樓隔了三個房間,除了我,還有一個讀復興商工的男孩永遠沒睡飽似地,話是沒聽他說過,但出入時甩門的勁道像剛被情人甩了狠狠洩憤一般,另一個較大的房間住著游文文,後來她的弟弟叫游俊義吧也來與她同住。投幣式公共電話擺在走廊上,很少有我的電話但常常是我接的電話,接了電話後,敲敲她的房門說電話喔。回房間,聽見她嘩啦嘩啦潺潺流水般的說話聲隔一扇門響著。
當我考上大學時,游文文送我一盒二十四色粉彩筆,我拿它畫了許多卡片送給朋友,用著用著我捨不得用完,還留著到現在。
游文文老家在宜蘭,搬離永和時我給過她聯絡地址吧,有個暑假她自東京寄來一張明信片,手撕畫是三隻猴子各遮住了眼睛、嘴巴、耳朵,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這是我最後一回接到她的音信。社群媒體這樣發達的今日,可惜我還是找她不到。
既然窮,怎麼還有錢看電影?那你告訴我吧,能有比二輪電影院更省錢更容易消磨時間的地方嗎?沒有電影,要怎麼排遣重考生活,那像溺在蛋液裡濕淋淋的雞雛怎麼啄也啄不破蛋殼的苦悶。
美麗華不畫位,我愛挑放映室下方位子坐,當燈光熄滅,耳際響起咑咑咑咑機器規律運轉聲,旋即為音響掩去,礟口般小洞射出一束白光,雞雛啄破蛋殼,看見了天光,光裡有灰塵微粒彷彿海底浮游生物載浮載沉。
電影是光影藝術,不用五顏六彩它也是電影,靜默無聲它還是電影,唯獨不能沒有光,光的技術,光的魔術。
大江健三郎為他那帶著殘疾來到世上的孩子,就取名為「光」。他曾在受訪時解釋,孩子出生時他正在讀一名法國哲學家的書,書上記載了一個因紐特人的寓言:當天地草創,一片闃黑,一隻烏鴉啄食撒落地面的豆子,每每不得其喙。烏鴉心想,如果有光就好了。就在牠這麼起心動念之際,黎明報到,世界在光裡鋪展開來。哲學家說,當你全心全意地期盼,你所護持的心願就將得以實現。
看著日漸恢復健康的孩子,大江健三郎明白了:他的困難就是人類的問題,只要他還活著,就一定會朝設法解決問題的方向努力。這也是薩依德所說:這是人的問題,因此我相信,如果放上一段時間,就會在明亮的方向上看到解決的徵兆。
電影不自人生便自人性取材,就算故作跌宕起伏、顛沛流離,比較起來,人生還是艱難得多,人性更是複雜,投射在銀幕上的光影斷不能解決現實的困境,偶或有啟發,時或有暗示,多數時候卻連徵兆都未能夠顯影。人生大於電影,「就算沒有電影這狗屁,人生還是能繼續下去」,但是,它賜予了一段時光,一個半、兩個小時或更長的時間,觀眾被應許、被庇護,讓我們忘記現實的磨難。
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劇,同聲高歌的神曲,排著長長隊伍循序買票進場的電影,通關密語一般,讓我們指認彼此,啊,原來你也在這裡。沉積岩似地,流行文化每每標誌了時代的記憶,然而當我主要以透過電視螢幕,播放自購的DVD或藍光的方式來觀看電影,也許一整個夏季我與伍迪‧艾倫為伍,下一個季節卻對金棕櫚獲獎名片目不轉睛,電影於我就只能是時間的亂針繡,不再像初上台北看的那一些,在時間座標上扎根,變成了鄉愁。
《比利小英雄》、《飛進未來》便是我永誌不渝的玫瑰花苞,結在我出門遠行的十八歲。
十九世紀的北歐,年邁父親帶著稚子比利,搭上自瑞典開往丹麥的慢船,他們的眼光投向遠方,畫破重重烏雲的是陽光,穿越年深日久的陰翳的,是希望,或對希望的想像;二十世紀美國郊區,少年賈許對著祖塔遊戲機許下心願,一覺醒來願望成真,他成了個三十歲的成年男人。一個是空間上,對新天地的展望,一個是時間上,對未來的嚮往。
可是,離開這裡,離開現在,就會成為一個更好的自己嗎?
銀幕上演的,雖是虛構的故事,觀眾卻投入自己的真心。報業大亨查爾斯‧凱恩終生記掛著兒時雪橇上刻的Rosebud,而我,念念不忘初上台北,在美麗華看的《比利小英雄》與《飛進未來》,那是因為,我在這兩部電影裡看到了自己。
日後,每隔幾年我便播放《比利小英雄》重看一回。在惡魔的天空下,這一雙父子面臨一次又一次難堪的挫敗,一場比利以一枚錢幣換取對智弱同伴的一頓毒打,場面十分慘烈,讓人皺起眉頭想別開臉去。比利是想嘗嘗權力的滋味,或只是發洩長期以來遭受欺凌的憤恨?身在底層的他只能對比他更弱勢的同伴下手。還好,還好當比利有機會緩和被奴役的命運時,他作下決定,決定不當管理階層的打手。他收拾行李,離開地主家,他要創造自己的命運,奔向全新的未來。
未來是什麼呢我們並不知道,但是未來總是令人期待。
至於《飛進未來》,終於在藍光時代我得以重看(如果你年紀夠大,而且不健忘的話,你會記得,這期間我們經歷了BETA/VHS、VCD、DVD,一路收集的影片又一路捨棄),唉,不過是部典型好萊塢電影嘛,但我仍然好有興致地看著。看賈許無法招架女友蘇珊有進一步承諾的要求時,小孩子一般嚷嚷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蘇珊問:什麼,你結婚了?賈許回她:蘇珊,我只是個孩子,我還沒準備好面對這一切,我只有十三歲。蘇珊:誰不是呢,我心裡也有一個害怕的小孩。賈許只能虛弱地說道:我真的只有十三歲……
我不是賈許,沒有祖塔許願機,無法蟲洞裡旅行,奔向三十歲又回到十三歲,我只能往前。然而我畢竟擅長於回顧,回顧,卻也是為了前行。
有一天,我便興起舊地重遊的念頭。搭捷運到頂溪站,租一輛uBike,蔡榮祖不召自來:背著行囊我要去流浪,要到很高很遠的地方。踩著踏板,我輕快哼著:帶著一點點行囊,和一點點惆悵,將過去所有煩惱都遺忘。穿越福和路後,是永貞路,很快地左手邊迎來福和國中,右手邊老公寓包夾中,就是美麗華了。這幢建築,單獨看它像城堡,若與圈圍著它的公寓畫歸成一個整體,則像土樓。
五月天,日光被阻擋在外,陰影底一片清寂,老公寓群背對著它,家庭餐館在通道旁置備了大桌,將菜肴裝盤後端到客席,一名男人悠緩吸著紙菸,鐵欄杆上栓一條癩皮狗,三個小孩趴地上玩遊戲,全像被消音了似地,小孩、狗、男人、廚師,他們動作著但不發出一點聲響。
我放慢腳步沿著建築繞了兩圈,攔住一名婦人,滄海桑田似地問出其實已經清楚答案的問題:啊,以前這裡是座戲院呢,什麼時候關門的?
婦人仔細思索後回我:關很久了,沒落了,沒有觀眾,應該有,有七八年了吧。這些我都知道,我還知道,它在一九八一年開幕,有六個廳,專門放映二輪片,九五年《割喉島》是僅有的一次播放首輪電影,九七年同一棟建築成立了一家商場(被塗銷文字的看板還像一頂帽子戴在樓頂),旋即倒閉,新世紀一○年美麗華縮小規模成只有兩個廳,當年九月十六日歇業迄今。婦人還說,這裡打算都更,但沒有什麼具體進展。
我告訴婦人,三十年前我常來這裡看電影。攔住她與她攀談其實為的就是說這句話,說出這句話讓我覺得自己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沿著建築又繞了一圈,看到入口一扇門上有張告示,「本棟樓內已無有價物品,請勿再入內行竊」,這反倒激起我的好奇,上前一步,試探地推了推門,出乎意料的是,喀喀什麼東西一疊碎裂聲中,兩扇門微啟一縫,趁沒人注意,再用力一推,側身,一片影子般地我閃進室內。
停佇在釘著劇照的玻璃櫥窗前,透明玻璃上倒映一名少年的臉孔,他轉動眼珠子,這個看過了,那個也看過了,心裡嘀咕著,怎麼還不換片?可是不看電影,又還能到哪裡去呢?最後選定了兩部片子。
撕票後走進放映廳,一股腦地,爆米花、滷味,各種食物加上地毯、座椅長年吸附的氣味混攪成一團朝我湧來。我挑了放映室下方的位子坐。片刻後,燈暗,別著小美冰淇淋字樣的簾幕緩緩往舞台兩旁撤退,光束射出,耳際傳來咑咑咑咑放映機運轉的低頻聲響,我抬眼,看見光束中有微塵浮動。
黎明報到,世界在光裡鋪展開來。
國歌前奏響起,觀眾懶懶地站起了身,歪歪斜斜地,不知有多麼不願意。三民主義,吾黨所宗,有人低聲跟唱,以建民國,以進大同。銀幕上軍容壯盛,十大建設如萬花筒一朵朵綻放。也有觀眾並不起身,坐座位上逕自抓著爆米花吃。是越來越常看見有人不理會唱國歌時必須立正的規矩了,還聽說有個地方首長剛發布過行政命令,說在他轄下,電影放映前不必播放國歌。
國歌唱畢,觀眾落座。緊接著幾個廣告短片後,一部巴士開進銀幕,奔馳在高速公路上,一會兒後鏡頭切換到車廂裡,懸在座椅上方的電視螢幕無聲播放著豬哥亮歌廳秀,兩名少年比肩而坐,較稚嫩的那個因為暈車,頭埋在塑膠袋裡嘔吐,眼看著情況趨緩,卻又一個噁心,較年長的那個趕緊輕輕拍他的背。
巴士開下交流道,靠邊,乘客被催促落車,馬上地又被趕上一輛輛九人座小巴。小巴陸續駛出,上高架橋,橋下流水倒映七彩燈光,染得少年蒼白的臉頰一下子紅一下子綠,跌進染缸似地自己全作不得主。抵達對岸時,先看到的是高架橋旁一排老舊建築,牆上斑斑駁駁好大的字寫著中華商場。
眼前這座城市像個大工地,雜沓卻充滿生命力,少年的身體疲倦,但精神亢奮,新天地撲面而來,少年睜大眼睛張望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