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復了一下心情,想起之前承諾大家的4000字全文書評,趁這幾天書店有活動,買起來看!
誰的焦慮?當代國家與父母的育兒經濟學
在閱讀這本《育兒經濟學》第四章<不平等、教養方式與教養陷阱>之時,陪伴著我閱讀的背景音樂,是由義大利著名指揮家Riccardo Muti在芝加哥交響樂團指揮的《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著名的<快樂頌>便是出自此曲。在我打字書寫這篇書評時,陪伴我的是輕快的,由Piazzolla 探戈輕歌劇《Maria de Buenos Aires》。
我1988年出生在台北縣新莊市(現在已經是新莊區)的一處住商混合區,我是家中的長女,弟弟妹妹陸續在2年、5年以及6年後出生。我的爸爸是做土水的泥水匠,媽媽曾經做過短暫的美髮工作,在弟弟出生後,轉為全職的家庭主婦,平時靠手工、爸爸給錢以及借貸過生活,日子非常辛苦。從我有意識開始,媽媽一直對我的教育非常在意,可以說是亦步亦趨的跟著。
在我幼稚園的時候,媽媽忙著做美髮,把妹妹送到鄉下給嬸婆照顧,我則從幼幼班開始上,每週媽媽會帶我坐著客運回北港,去看我很陌生的妹妹。直到二、三歲媽媽覺得妹妹的語言發展遲緩,才發現跟著語言機能障礙者(也就是當時俗稱的啞巴)嬸婆是學不會講話的。剛好媽媽的親妹妹搬到我們家隔壁巷子,媽媽也就把妹妹一起接上來了。一開始,媽媽讓妹妹跟阿姨的女兒一起去上高級幼稚園,有接送車的那種。我則跟著一群幼稚園小朋友一起讀離家裡走路10分鐘的幼稚園,媽媽說訓練我獨立。後來妹妹再大一點,媽媽沒錢可以讓妹妹繼續讀高級幼稚園,便讓妹妹跟著我一起上學,只是她都是媽媽接送,而我乖乖地走路上學。
幼稚園快畢業時,媽媽生了弟弟,一時之間成了家中的寵兒,地位隨之抬高。媽媽也為了我們的教育,找尋學區房。爸爸做泥水匠在1988年是相當賺的,只是我後來從書中才知道這件事情,在家中爸爸是幾乎不拿錢回家的。套一句爸爸那邊親戚常講的話,「給媳婦太多錢會拿回娘家,不行。」
在我國小一年級讀一半時,媽媽終於找到學區房了。挺著「生男的下一胎一定是男的」所以懷著的六個月妹妹的肚子,我們全家搬到了離學校走路只要5分鐘的地方,媽媽繼續做手工,對我的功課也是非常的看重,對妹妹倒是輕輕放下。媽媽常常說:「我以前沒錢讀書,很懊悔,我去借錢也要讓妳們讀到不想讀。妳是姊姊,是大家的榜樣,妳讀不好,其他妹妹們就不能讀書了,知道嗎?」秉持著這句話,我以前幾乎是少一分打一下,開口要買玩具沒有,但要買書一定成功。
媽媽偷偷買了一套百科全書在她的衣櫃,長大後聽媽媽說,這是她分期付款買的,為了不要被爸爸撕掉,我們只能偷偷看。國小我最常做的事情就是,鋪著報紙在陽台,邊跟我媽一起看《急診室的春天》,邊寫作業。雙語頻道永遠我們是開英語,這樣才能讓英文變好,以後才能坐辦公室吹冷氣。
「坐辦公室吹冷氣」成了我的人生最大的目標,好吧,其實是媽媽的人生。
我人生小小的三次挫折都在國小。
第一次遭遇挫折是國小二年級,我數學考80分,媽媽感到天崩地裂,立刻把我送去學心算。短短半年我從五級考到一級,最後沒錢了就中止。
第二次挫折是國小三年級,那時候要寫書法,我不會寫,因為我雙子座缺乏耐心,而且弟弟妹妹很吵,我很想去樓下跟鄰居朋友玩。被媽媽痛打一頓後,拿著一疊宣紙,媽媽握著我的手,一筆一畫教我寫書法。去學校交作業,老師說我書法寫得很好,派我去參加國語文競賽,當然我沒有得名。
第三次遇到挫折,是國小五年級。我們導師是一個22歲剛畢業的年輕女老師,一來就教我們很難很新的輾轉相除法,我學不會,回家大哭。媽媽某一天告訴我,她來教我。後來我成為班上永遠的前三名,六年級時老師結婚了,臨走前她告訴我:「慧慈,我剛來的時候,妳媽媽曾經中午午休來跟我問:『老師,妳可以教我什麼轉轉相除法嗎?我要回去教我女兒,她不會在家哭。』妳要好好珍惜妳媽媽,妳未來一定無可限量。」
回北港過年時,親戚常常在我們面前跟爸爸說:「你真的是歹竹出好筍」,但媽媽都在廚房獨自忙碌時跟幫忙準備的女兒們說:「我以前有考上嘉義女中,是外公外婆沒錢讓我讀。」言下之意,我們不是歹竹出好筍,只是正常發揮。
後來弟弟生病、最小的妹妹出生後,一夕之間我們變成全家族的罪人,媽媽也因此開始在夜班的工廠工作,我也撐起整個家庭的家務事。媽媽帶我跟妹妹去補習班,跟補習班主任拜託分期付款繳補習費,弟弟妹妹則去比較便宜且可以待很久的安親班。
唯一不變的,是對我的課業的要求,以及撥空在我做錯事的時候邊拿藤條問我哪裡做錯了,邊跟我講道理,然後在我睡覺時拿藥偷偷幫我擦傷口,邊擦邊哭邊說:「要好好讀書,不要做壞事,長大後才能不要像媽媽一樣只能嫁人在工廠工作。」
大學考上清大,但我家族只認識台大、師大跟因為地緣關係才知道的輔大。秉持著讀私立就沒書讀,我所有的學校只填公立。在媽媽的勸說下,把台北的學校填了一輪才填成大,清大是我偷偷填的。
當時我爸並不打算讓我升學,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沒有用。是一個留學美國的遠房叔公打來跟我爸說清大很好,比台大輸一點而已,再加上有助學貸款,我才順利去讀書。
大學當然是翻轉我一生的關鍵,也是我後來捍衛高等教育的主因。
跟同學比較熟以後,大家聊到家中的教育方式,那時候,我第一次聽到「教養」這個詞。家裡開工廠的有錢同學說,她父母不涉入她的選課以及選校,就連她只是因為想聽故事才去補歷史,父母也同意,有很多同學是這樣的家庭。也有父母其中一方是職業婦女或是全職家庭主婦,每天都會檢查功課,安排他們每天要做什麼,還會一週有固定的一天家庭日。總之,感覺感情很好,而且爸媽都是大學畢業,最差也有高中。只有一個同學跟我一樣,爸媽只有國中小畢業,媽媽很重視功課,還買了書在家裡。
後來上研究所跟藍佩嘉老師討論時,才知道工人階級的流動中,「媽媽」注重教育的角色至關重要。
媽媽從小都跟別人說她很忙沒在管我們功課,但對我的要求近乎苛求。沒有前三名就問我原因,粗心大意就打,沒好好複習也打,打完後是一個小時以上的「講道理」時間,在這個部分會把弟弟妹妹叫來一起聽,媽媽總是聲淚俱下的說自己小時候的故事,到長大後因為沒讀書何其不幸,最後一定會問:「要不要好好讀書?」
我們唯一的回答是:「要」。但這些苛求其實沒有放到弟妹身上,學心算、做科展、問老師怎麼教我數學、買一堆關於作文、未來科技等書在家裡,這些其實媽媽只在意我跟大妹有沒有做,認真來說,是我,媽媽把自己投射在我身上。
她很焦慮,我能感受到。之所以要跟別人說她很忙,是因為她擔心把我們教不好,把我們教壞變得跟她一樣,也因此,我在幼稚園就學了性教育,因為媽媽說未婚懷孕就「烏有去了」。媽媽在弟弟身體上操碎了心,在我課業上用盡了心。現在,她總是開心的跟大家說,她把兒子醫好了,把女兒教好了,我們成了她最驕傲的亮點。
《咬一口馬克思的水煎包》簽書會時,有讀者舉手問我說:「我該如何教小孩?」,旁邊有很多人也接著問差不多的問題,我打斷他們說:「我分享的是我的經驗,怎麼會問我呢?」一對皺著眉頭的年輕夫妻大聲的說:「我們都是工人階級出身現在收入不錯,但我們很怕教養方式不好,把小孩教壞,所以一直不敢生小孩。」
後來幾場簽書會、分享會中,陸陸續續有人提出這樣的疑問。我才發現,「拚教養」、「育兒」真的是當代社會最大的問題,也是讓夫妻不敢成為父母最大的關鍵。我曾經問我幾個夫妻月收入超過10~15萬的朋友,為什麼還不生小孩?他們總是回答「還沒準備好」。
台灣的出生率是世界第一的低,政府用盡了很多補助方法,就是希望更多人投入增產報國的行列。我的大學同學已經有許多是獨生子女,更多的是未婚人士。國家重視的是生育率,父母重視的是孩子的未來品質,重質與重量擺在一起,品質變成了關鍵。有些朋友生也只生一個,我說只有一個很寂寞長大沒人可以互相扶持,要不要多生一個?朋友總是回我:「一個我都養不起,兩個會恨我們的」。
養不起,不是吃不飽,是無法提供他未來足夠的選擇以及品質。我曾經跟一個年收入200萬以上的朋友聊到教養,不敢生怕以後小孩要出國我不夠錢,她冷冷地回我:「如果他以後結婚,你能幫他付多少首付?這比出國多太多了。」
教育是階級流動成本最低的方式,但當代教育成本越來越高,導致貧富不均的情形越來越嚴重。當貧富不均落差越來越大,教養落差以及所能投入的資本就會越差越多,使貧富不均更加惡化,導致階級陷入緩慢流動的惡性循環。本書提出的一個關鍵論點,就是「貧富不均」是影響教養的最重要因素,在當代台灣、美國、德國,甚至是歐洲國家,都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排除掉極端父母,普遍來說全世界各地的父母最大的目的就是用最有用的方式,把孩子推向最容易成功的道路。也因此,兩位作者提出了四種教養方式,並告訴我們,父母將會花越來越多的時間投入孩子的教育,「密集教養」將成為世界各國的顯學。也因此我們看到很多爸媽平日買書、假日參加講座,手機裡面各種老師的Line,還要怕被說情緒勒索。為了提高教育的投資報酬率,「少生一點」是在所難免的趨勢。
事實上,這會持續使得國家的生育率惡化,導致教養落差,進而拉大貧富不均。國家要解決這個問題,不是祭出高額生育獎金、多種生育津貼,而是應該要在財政跟社會政策上,設立更多的公立托兒所、提供托育補助,減低女性因生育壓力影響職涯的風險。同時,對於弱勢族群的教育,必須要更早介入,提供足夠的資訊與資源給弱勢家庭,讓弱勢家庭子女可以獲得必要的支援,減少因為貧富差距產生的教養落差。我曾經跟朋友開玩笑說,政府一年如果提供弱勢家庭50萬的補助,可能花個幾億,就能夠少買好幾支監視器,少蓋一些監獄,少聘一些警察。更重要的事,我們必須要消除社會對於弱勢家庭的「刻板印象」,讓他們能夠自由運用這些補助,想買iPhone、想出國,都是一種經費的運用。只有當人不只為了生存而努力時,才有創造跟想像可以實踐的能力。
我很喜歡作者最後的樂觀,當代認為有用的教養方式,是投入大量心力、密集性的教育,這反映了有錢有閒階級可以更加鞏固自身的階級地位,而沒錢沒閒者注定停滯。但國家政策的介入,可以有效弭平經濟落差。只要選民選出適當的政策訂定者,拚經濟跟拚教養,可能不一定會畫上等號。
像我這樣的人,也能夠出頭天。
回到一開始提到的,我在《貝多芬九號交響曲》中閱讀,在Piazzolla的《Maria de Buenos Aires》的輕歌劇中書寫。貝多芬是學校教育會帶到,但Piazzolla 卻是一種品味的鑑賞。《育兒經濟學》一書告訴我們,教養的選擇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也是改善社會不平等最重要的因素。生育是經濟理性的選擇,教養是愛與經濟的成果展。金錢或許會影響愛與教養方式,但當我們認知到這一點時,做父母可以稍稍放過自己,你們對教養的重視,就是孩子最重要的助力。
📍《金錢如何影響愛與教養:貧富不均下的育兒經濟學》
📍購書連結:https://cplink.co/DBzxU0Tr
大家不要害怕養育孩子,也可以療癒自己。至少沒有孩子的我,看這本書也在告訴自己這樣的想法。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4萬的網紅呂冠緯 / 冠緯學長陪你學,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台大醫學系2012畢業MV『於是』 詞:汪書平 曲:呂冠緯 導演:何建翰、張為淵 監製:郭柏邑 音樂下載:https://docs.google.com/file/d/0B-1dJP1iu7vvTU9lRTZMSkRmQTQ/edit [音樂] 演唱(按演唱順序): 謝文統、楊子德、林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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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恩師永世情
我的哈佛法學院指導教授孔傑榮(Jerome A. Cohen)於7月1日歡度九十歲華誕,受業學生為他出版紀念文集。我這篇在書的序文裡,希望您喜歡。
一個人是否幸運,除了是否投對胎,還要看在人生路上,有否遇到恩人、貴人。
像我這樣,30歲得癌症,36歲牢獄之災,60歲挨子彈,卻還能活下來,並堅毅地走下去,其實是天底下最歹命的人。但我很少自怨自艾,總覺得既然人生在世,就該認真過日子,不要虛晃一招,越是橫逆,越需堅毅。
曾經擔任哈佛法學院副院長的孔傑榮教授(Jerome Alan Cohen),年輕時擔任大法官的書記官,後來也擔任國際商務律師,但他的大半人生都奉獻給青年學子,不只在美國,也在中國大陸,而且周遊列國弘揚人權法治,堪稱門生遍天下,造就許許多多的各國法政人才,因而享譽國內外。最難能可貴的是,孔傑榮一生行俠仗義,不畏威權,亞洲專制國家的異議人士,都是他關懷的對象,因他挺身救援,奮鬥有成的不知凡幾。
ㄧ、哈佛憶往
本人有幸成為他的受教門生,親炙其身教和言教。從他恢宏的國際觀和堅定的人權法治觀潛移默化中,我一步步走出狹隘的島國意識,更一步步邁向挑戰威權獨裁的險峻之路。
希望有機會到哈佛大學深造是許多青年學子的夢想,而我能夠圓夢是在1977年的時候,但在感謝孔教授之前,我得先感謝曾經在哈佛大學法學院東亞研究所研究,孔教授的得意門生張富美姐。
1976年夏,我應邀到美國各州巡迴演講,當時我因在台灣提倡新女性主義而小有名氣,連遠在加州史丹佛大學擔任研究員的張富美博士都知道我。她熱情地招待我住她家,我們一見如故,她對我在台灣推動婦運備受打壓十分心疼,聽說我有心出國深造,就主動為我寫推薦信給孔傑榮介紹我。
記得我從美國西岸飛到東岸,在紐約及波士頓演講結束後,有天下午我自己摸摸索索走進哈佛大學,在Law School 的Pound Building 4樓找到孔教授辦公室。我一進門便被他的秘書擋駕,因為我未事先預約。我說明我從台灣來美旅行,因無電話貿然前來,很抱歉。沒想到我提到「台灣」,傳進裡面的孔教授耳中,他自己就從裡面踱出來。我見到滿頭金髮身軀纖長的孔教授,好不感動!他說他收到張富美的信,心想過幾天我應該會去看他。他親切地問我台灣的婦女問題,我為何放棄婦運想到哈佛來。我告訴他我花了6年時間,台灣社會起了一些變化,但我受到許多來自政府的打壓,我需要暫時離開,再給自己充電。由於我過去在台大的優異成績,先前又獲得美國伊利諾大學的比較法學碩士學位,我希望進一步研究美國的憲法,也想針對攸關婦女權益的民法夫妻財產制及刑法墮胎罪兩項作專題研究。
我們相談甚歡,在約略半個多小時的不速之訪結束時,他就告訴我:「妳回去準備,明年秋天歡迎妳來哈佛!」孔傑榮教授待人親切,令我倍感溫馨。原來我的哈佛不是夢!
我這一生有兩次在哈佛的經驗,第一次1977~78年,第二次1986~1989年。前者對我的命運起了翻天覆地的影響,後者對我擔任副總統預作準備的功夫。不過那時孔教授已離開哈佛,任教紐約大學法學院,也遊走中國和香港。
哈佛的校園既宏偉,又古邁,走在校園的每個角落,你都可以呼吸到古聖先賢的智慧。然而熙來攘往與你摩肩而過的各國留學生,卻又令你感受到世界的脈動和來自未來的挑戰。古、今、中、外,恰恰是哈佛的寫照。
當然我花最多時間的地方在Law School,其實就是Pound Building 和我住宿的Ames Hall。不只大多數課程在那,每週一次的lunch talk,東亞法律研究中心會邀請來自不同國家、不同主題的名人專家演講,這給學生無限空間的追索,熟悉或不熟悉的議題,聽過或沒聽過的講者,只要你肯花時間去參加,就可以一邊啃自己的三明治,一邊追隨主講者的演講而天馬行空。
就在午餐演講的機緣中,新加坡總理李光耀是我此生第一次接觸到的世界名人。他當天講些什麼我已不復記得,但他熠熠光彩卻給了我深刻的啟示:「國不必大,但應該偉大!」當時我真覺得彈丸之地的新加坡總理,可以受到那麼崇高的國際尊榮,台灣為什麼不可以?!
我自己也有榮幸在開學後不久被邀請到東亞中心演講,我談論的是戒嚴統治之下台灣的婦女運動。由於我親身說法,而且語詞辛辣,當天的演講相當轟動,之後Law School 大家就都以新女性來定位我。
但我其實更想推銷台灣,讓進出那裡的人有機會認識台灣。機會來了!宜蘭籍的黨外前輩、台灣省議會五虎將之一的郭雨新宣布要回台參選總統,他當時舉家移居華府。在戒嚴統治時代「總統」是蔣家的專利,蔣介石與蔣經國父子傳承,雖然戴著「選舉」的民主口罩,本質上就是不民主,不容挑戰!
如今居然郭雨新想要挑戰蔣經國,自是好戲一場。我問孔傑榮,可否邀請郭雨新來哈佛演講?孔說:「Why not?!」我於是進行種種安排,時間訂在1978年1月10日中午,一時之間,Pound Building 裡裡外外貼滿「挑戰蔣經國的人」的演講傳單,一股興奮又帶詭異的氣氛在Law School 瀰漫開來。
有一位來自台灣的留學生,後來的馬英九總統,氣沖沖跑去質問孔傑榮:「郭雨新是蔣經國的政敵,你為什麼要邀請這樣的人來?這樣會得罪蔣經國。」孔傑榮笑笑回答:「民主自由是哈佛大學的核心價值,威權的台灣總統選舉,有人敢於挑戰,值得鼓勵。What’s good for Harvard is good for me!」他還特別強調:「I don’t live to please anybody!」
以上的話是孔傑榮偷偷告訴我的,他當時面帶微笑,我卻聽得十分感動。終於,我的國家有人關心了,終於,我遇到一位不畏權勢,只講真理的人。
孔傑榮不畏權勢,只講真理的精神,對我產生的影響,可以用「刻骨銘心」來形容。因為他不只作育英才,他其實捍衛人權,醉心民主無以復加。韓國反對派領袖金大中被日本遣送回漢城,遭朴正熙逮捕下獄,孔傑榮挺身相救,並邀請金大中到哈佛擔任訪問學者。菲律賓反對派領袖艾奎諾在馬尼拉機場遇害前,其實也曾在哈佛擔任訪問學者。孔的芳名因此被菲韓等國列入不受歡迎的「黑名單」,我問他怕不怕?他大笑:「被獨裁者列為不受歡迎的人物,是一項殊榮!」
我在哈佛那一年,正值法務部著手修訂民法親屬篇及刑法墮胎罪,我特別針對這兩項攸關婦女財產及健康權益的法律,參考多國立法撰寫兩篇論文,而後寄給法務部參採,當時部長李元簇是我在行政院法規兼訴願委員會時的主委,他特別回函致謝,並說已將我的論文發交研修小組參考,令我倍感安慰。
我也選修孔傑榮教授開的中國現代法制化課程,他對中國的刑事訴訟制度頗有研究,一直想促進他們的現代化。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中共當局知道以法治國的必要性,因此選派好幾位青年學者到哈佛的東亞法律研究中心來,接受「資本主義法律教育」。我因此有機會接觸到來自中國共產世界的青年,過去國民黨都用「匪」字冠稱中國大陸,在台灣的人一聽到中共,心裡不覺發毛。但在哈佛接觸到的都很文雅優秀,尤其發現他們人手一冊台灣的「六法全書」,這對中國推動現代法學教育,以及法律的擬訂助益頗大,至少不用再去翻譯硬梆梆的德文日文或英文,當然這對日後兩岸經貿交流產生的法律問題,雙方溝通起來方便許多。
無疑地,孔傑榮教授在知識傳播上無遠弗屆,他對中國現代化的人權和法治十分關切,經常飛往北京、上海、杭州及香港各地傳道、授業、解惑,有時不惜得罪當道,但他對當代中國的法治化貢獻良多。不知中國當局知也不知?
他的周遊列國,既像孔子,誨人不倦,更像墨子,兼愛天下!因為看得出來,他一心一意就是想要讓世界各國,包括中國和台灣,早日民主和法治化,而用心培養來自各國的人才,便是可長可久的步驟。
二、燈蛾撲火
1978年我在哈佛法學院的研究日子,是我這一生很重要的轉捩點,也是我認識「台灣」的關鍵性起點。指導教授孔傑榮當時是卡特總統的亞洲問題顧問,寫了很多探討對中國、台灣和美國關係的文章。當時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布里辛斯基訪問中國甫歸,不旋踵美國批售雷達武器給中共,接著卡特即將與中共完成正常化關係的傳聞甚囂塵上,我擔心美國有可能會無預警地與台灣斷交,意識到一場難以避免的歷史性不幸就要上演,我特別到華府拜會國務院台灣科的科長費浩偉(Harvey Feldman),他的欲語還休,加深我的疑慮。
當時台灣沒有言論自由,報紙只能報喜不能報憂,甚至外交部長在立法院應詢時也保證台美關係沒有問題。我想來想去,覺得應該回台將此訊息向國人同胞傳達。因爲1978年年底剛好有增額中央民意代表選舉,我決定利用選舉活動提醒大家危機可能來臨,根本沒有想到要當選。
那時我剛得到繼續攻讀博士課程的獎學金,這麼好的機會令我很掙扎,就問孔教授是否該放棄獎學金回台灣?還是留在哈佛繼續攻讀博士?他說:「You are nobody here but may be somebody at home. Why don’t you work for your own country?」我下意識地開玩笑:「If I go home, I may be jailed.」他馬上回應說:「Then I will wave a flag for you in Taipei.」我倆大笑起來。
我一直記得這段對話,因為這場對話不只改變我的一生,也相當程度影響了台灣的前途,而且一語成讖。
決定放棄獎學金回台參選後,我沒有立即回台,相反地,我花了3個月的時間在世界最有名、中文資料最多的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讀資料,撰寫「台灣的過去與未來」一書。由於擔心回台時在機場被沒收,就將資料和文稿拍成黑白膠卷,並將膠卷偷偷藏在衣服裡面,回台後再沖洗放大。當時有關台灣歷史的著作大部分的記載與論述都著眼在中國正史的角度。論土地,台灣不過中國大陸沿海一蕞彈丸小島;論人民,不過滄海中之一粟,都不曾真正以台灣本土作主體,予以客觀、公正地檢視和批判。於是我決定析理台灣過去的歷史,大膽地超越傳統中國本位主義,完全站在台灣的立場,建立以台灣為主體的台灣史觀。
台灣有史以來不斷與異族接觸,並被異族蹂躪,台灣先民胼手胝足開疆闢土,結果仍難逃「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命運,台灣的根本問題在於台灣人一直都被外來政權所統治,不能真正當家作主。用台灣的心去看台灣史料,我看到過去所不知道的悲慘歷史。我邊寫邊流淚,但我用眼淚寫出來的東西,在那白色恐怖時代,實已肇下禍端。
我請當時的黨外大老黃信介及康寧祥兩位指導我的文稿,他們都不置可否,我也知道十分敏感,甚至危險。為安全顧慮,我在內容上採取折衷方法:關於「台灣的過去」文字部分全部抽除,只留存圖片。至於「台灣的未來」部分,我原文照刊,因為它論述台灣問題的本質與美 – 中 – 台的三邊互動關係,更是原書的重點,也是選舉的主軸。
競選期間我一直抓住「台灣的過去與未來」這個主題,設計成章回小說式的演講,每場內容不一樣,而且段落分明有連續性,每晚結束時還預告隔天的話題。如此一來,今天聽過的人明天還會來,而且相招逗陣來,於是一場比一場多,而我也一場比一場精彩。
一傳十,十傳百,我的演講在三、五天內居然變成桃園人的最愛,無論閩南或客家,也無分男女老幼,到了晚上爭相到我的政見發表會場來,事後傳出有夫妻因為搶著要聽我演講不做生意而吵架,而鄉下地方因為全家出動,回去發現家裡失竊等趣聞來。
那年的選舉正式活動,從12月8日到22日兩星期,23日進行投票。沒想到12月16日上午9點,美國總統卡特與中國領導人鄧小平分別在華府與北京同步宣布美中兩國將於1979年元月1日正式建交。當天中午蔣經國也以國家面臨緊急危難為由發布選舉停止的命令。消息傳來,舉國驚愕,聽過我演說的桃園人有人貼出「未卜先知仙女下凡呂秀蓮」的大字報。但不多久,極右派開始對我抹紅抹黑,我的競選總部民主牆上出現好幾朵向日葵,又散佈我是CIA 派回台灣的謠言,甚至傳聞我已遭到警總逮捕。一時之間風聲鶴唳,我的競選總部被迫關門,我的兄嫂及其子女接連幾天不斷受到恐嚇騷擾,甚至半夜三更都有人打電話揚言要放火殺人。
美台斷交,我原是第一個通報預警的人,卻也因此成為第一個受害人。
我因擅長析論台灣前途而聲名大噪,1979年12月10日高雄人權日晚會,原本沒有安排我演講,卻因當時特有的激越氣氛,我才在群眾三番兩次的大聲呼請下上台演說20分鐘。我演講時全場鴉雀無聲,大家聚精會神,甚至血脈噴張。
12月13日清晨,我第一個被捕,調查局從我背包搜出一串鑰匙後揚長而去,我隨即鋃鐺入獄。在調查局漫長驚怖的偵訊過程中,他們不只一次咬牙切齒地對我說:「高雄事件前半段應該由施明德負責,後半段由妳負責。妳的演講太厲害,我們那晚大概有7、8萬人在現場,每個人都被妳感動後再回去影響3、4人,妳害國民黨損失30多萬票,我們不抓妳怎麼行?」我像一隻撲火的燈蛾,奔向亮光,自投羅網。
三、From Prison to Power
美麗島事件後,國民黨政府不但第一個抓我,還判我12年徒刑,實際坐牢1933天。但國民黨怎麼也想不到20年後,它會被美麗島事件軍法大審的辯護律師陳水扁和「暴力叛亂犯」之一的呂秀蓮搭擋競選,用民主選舉的方式在2000年5月20日交出政權。
在我推動新女性主義的1974年暑夏,我因甲狀腺癌而開刀,復原情況大致良好,但1980年入獄坐牢後,因心力交瘁,加上母喪之慟,甲狀腺癌一度有復發現象。獄方安排醫師來診療,要我服用原子碘,但始終不讓我外出就醫。在那段病痛晦暗的日子中,忽然有一天,獄卒一大早把我叫醒,要我換好衣服,說要帶我去三總看醫生。我心想,原來病情加重了。
沒想到,下車進入三總,院長匆匆把我迎接進招待室,根本沒問病情,只說:「有一位美國來的教授想要見妳。不知妳願不願意?」我先是一愣,腦中忽然閃起孔傑榮教授。前兩天在電視上看到孔教授來台出席江南案刑事審判庭,知道他人在台灣,但不曾幻想會有機會與他相逢。那時我失去自由已近兩千天,「自由」是最奢侈的幻想!
緊接著獄卒就把我帶出接待室,我一眼看到在走廊那頭的馬英九,他當時是警經國總統的英文秘書,他快步趨前跟我握手,把我帶進一間會客室,孔傑榮在國大代表周清玉陪同下來看我。他滿頭金髮,清玉姐送我一大把鮮豔的捧花,對照因服用原子碘而身心俱疲,形容枯槁的我,何等反差!我與孔教授久別乍見,恍如隔世,不自覺淚流滿面。他對我說道:「那年妳問我到底回台灣好,還是留在美國?我覺得如果妳能為自己的國家和同胞做事,當然比在美國有價值,我沒有堅持留下妳,才讓妳惹上牢獄之災,6年來我一直為此耿耿於懷。」
言畢,兩行情淚汩汩流了下來。旁邊的馬英九點頭應證:「孔教授不斷告訴我,他未能使妳早獲自由,深感歉憾。」
追憶這幕鐵窗生涯外一章,儒家所稱道的「師生之情」,原來可以超越血統國籍,置諸四海而皆準。其實哈佛法學院每年有來自世界各國的研究生近百,孔教授桃李滿天下,居然會為7年前的一句箴言而對我如此信守、關懷,真是師生之情的現代佳話。
那天是1985年3月21日,一個禮拜之後,我就獲得「保外就醫」交保獲釋。回到桃園的家,記者們告訴我「上個禮拜我們就已得到妳會保外就醫的消息,我們來妳家等了老半天。」
經過探索,原來國民黨情治單位涉入華裔美籍作家江南(本名劉宜良)命案,引起國際轟動,本案在台北地院開庭審理時,江南遺孀崔蓉芝委託深諳台灣法律,中文又甚流利的孔傑榮教授擔任他的訴訟代理人,在孔教授精湛的刑事訴訟技巧運作下,情治單位在該案的角色無所遁形。審判庭結束後,孔傑榮問負責接待他的馬英九,能否安排到監獄來看呂秀蓮?
馬英九回去請示蔣經國再回報孔教授:「依我國法律規定,外籍人士不得進入我國監獄。不過,剛巧呂秀蓮因癌症復發住院,所以明早我會陪您去三總看他。」
想必蔣與馬打的算盤是,就用呂秀蓮牌換取孔教授對江南案高抬貴手吧。不過,為了國家顏面,不能早上見面,下午就放人,因此我被延後一個禮拜才獲釋。後來我向孔教授開玩笑:「老師,您害我多關7天!」我們又相顧大笑。
我「保外就醫」的條件是不許在公開場合出現,當然包括不得發表演說,對從政者而言,等於「軟禁」。偏偏剛出獄時很多人要訪問或請我演講,我覺得很為難,就想到能否以出國就醫為名再重返哈佛。謝謝孔教授,他不知費盡多少心思,透過駐美代表處代表錢復跟蔣經國交涉,終於1986年秋天以訪問學者身份在哈佛法學院的「國際法與國際人權」課程選課、演講,並且完成「重審美麗島」乙書的文稿。不過,那時孔教授已離開劍橋,任教紐約大學法學院。原來我坐牢那幾年,孔教授獲准在中國和香港教書,兼擔任知名的 Paul, Weiss 國際法律事務所顧問。
第二度在哈佛,我一口氣待了3年,因此民進黨1986年成立時,未能躬逢其盛。1988年民主前輩康寧祥與同好創辦「首都早報」,這是黨外人士繼組黨之後,另一盛事。他來電催促我回台擔任總主筆,我於是打道回府。後來我並未加入首都早報,倒是在1991年當選立法委員,擔任全職外交委員。
1996年11月21日,桃園縣長劉邦友血案發生,我臨危授命,在黨主席許信良強力徵召下,倉促補選縣長,獲得壓倒性勝利。
1997年3月28日就職典禮時,我特別邀請孔傑榮教授及當年推薦我的張富美姐參加。在縣府廣場人山人海的典禮中,孔傑榮教授特別用中文演說,有一句很動人的話,我永生不忘:
「在人類歷史上,有不少坐擁大位的人下台後,到監獄度其餘生。今天,我們在這裡共同慶賀的是,一位從政治黑牢邁向權力之位的呂秀蓮。」
From prison to power,是的,我為公義身陷囹圄,也因公義而掌有些許權力。「公義」是孔傑榮教授給他這位非典型學生的最佳賀禮。
從2000~2008年,我成為台灣第一位女性副總統,更是迄今唯一連任8年的副總統。雖然權限有限,但在陳水扁總統授權同意之下,無論外交內政,我竭盡心力,善加輔佐。其中之一是成立「總統府人權諮詢委員會」和「總統府科技諮詢委員會」。
2013年,孔傑榮陪同他參與營救出來的中國維權人士陳光誠來台,我特別安排他們到「景美人權紀念園區」,那是我擔任副總統時堅持保留並加以轉型改造的。
在出奇燠熱的午後,我帶他及陳光誠夫婦,在眾多媒體緊追之下,穿過一長排暗黑的囚室,再爬樓梯,走進2樓61房,當年我鋃鐺入獄的地方。一生為人權吶喊的人,終於親身體驗到失去人權的滋味。那天他和陳光誠都穿西裝打領帶,在陳舊狹小的囚室中汗流浹背。想必他們能想像當年我在鐵窗下,不只汗流浹背,還不知多少次淚流滿面呢。
一世恩師,永世情。從劍橋到台北,從學術殿堂到軍事監牢,孔傑榮教授與我的跨國師生情誼,也算曠古一奇。
國北教台大選課 在 呂秀蓮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一世恩師永世情
我的哈佛法學院指導教授孔傑榮(Jerome A. Cohen)於7月1日歡度九十歲華誕,受業學生為他出版紀念文集。我這篇在書的序文裡,希望您喜歡。
一個人是否幸運,除了是否投對胎,還要看在人生路上,有否遇到恩人、貴人。
像我這樣,30歲得癌症,36歲牢獄之災,60歲挨子彈,卻還能活下來,並堅毅地走下去,其實是天底下最歹命的人。但我很少自怨自艾,總覺得既然人生在世,就該認真過日子,不要虛晃一招,越是橫逆,越需堅毅。
曾經擔任哈佛法學院副院長的孔傑榮教授(Jerome Alan Cohen),年輕時擔任大法官的書記官,後來也擔任國際商務律師,但他的大半人生都奉獻給青年學子,不只在美國,也在中國大陸,而且周遊列國弘揚人權法治,堪稱門生遍天下,造就許許多多的各國法政人才,因而享譽國內外。最難能可貴的是,孔傑榮一生行俠仗義,不畏威權,亞洲專制國家的異議人士,都是他關懷的對象,因他挺身救援,奮鬥有成的不知凡幾。
ㄧ、哈佛憶往
本人有幸成為他的受教門生,親炙其身教和言教。從他恢宏的國際觀和堅定的人權法治觀潛移默化中,我一步步走出狹隘的島國意識,更一步步邁向挑戰威權獨裁的險峻之路。
希望有機會到哈佛大學深造是許多青年學子的夢想,而我能夠圓夢是在1977年的時候,但在感謝孔教授之前,我得先感謝曾經在哈佛大學法學院東亞研究所研究,孔教授的得意門生張富美姐。
1976年夏,我應邀到美國各州巡迴演講,當時我因在台灣提倡新女性主義而小有名氣,連遠在加州史丹佛大學擔任研究員的張富美博士都知道我。她熱情地招待我住她家,我們一見如故,她對我在台灣推動婦運備受打壓十分心疼,聽說我有心出國深造,就主動為我寫推薦信給孔傑榮介紹我。
記得我從美國西岸飛到東岸,在紐約及波士頓演講結束後,有天下午我自己摸摸索索走進哈佛大學,在Law School 的Pound Building 4樓找到孔教授辦公室。我一進門便被他的秘書擋駕,因為我未事先預約。我說明我從台灣來美旅行,因無電話貿然前來,很抱歉。沒想到我提到「台灣」,傳進裡面的孔教授耳中,他自己就從裡面踱出來。我見到滿頭金髮身軀纖長的孔教授,好不感動!他說他收到張富美的信,心想過幾天我應該會去看他。他親切地問我台灣的婦女問題,我為何放棄婦運想到哈佛來。我告訴他我花了6年時間,台灣社會起了一些變化,但我受到許多來自政府的打壓,我需要暫時離開,再給自己充電。由於我過去在台大的優異成績,先前又獲得美國伊利諾大學的比較法學碩士學位,我希望進一步研究美國的憲法,也想針對攸關婦女權益的民法夫妻財產制及刑法墮胎罪兩項作專題研究。
我們相談甚歡,在約略半個多小時的不速之訪結束時,他就告訴我:「妳回去準備,明年秋天歡迎妳來哈佛!」孔傑榮教授待人親切,令我倍感溫馨。原來我的哈佛不是夢!
我這一生有兩次在哈佛的經驗,第一次1977~78年,第二次1986~1989年。前者對我的命運起了翻天覆地的影響,後者對我擔任副總統預作準備的功夫。不過那時孔教授已離開哈佛,任教紐約大學法學院,也遊走中國和香港。
哈佛的校園既宏偉,又古邁,走在校園的每個角落,你都可以呼吸到古聖先賢的智慧。然而熙來攘往與你摩肩而過的各國留學生,卻又令你感受到世界的脈動和來自未來的挑戰。古、今、中、外,恰恰是哈佛的寫照。
當然我花最多時間的地方在Law School,其實就是Pound Building 和我住宿的Ames Hall。不只大多數課程在那,每週一次的lunch talk,東亞法律研究中心會邀請來自不同國家、不同主題的名人專家演講,這給學生無限空間的追索,熟悉或不熟悉的議題,聽過或沒聽過的講者,只要你肯花時間去參加,就可以一邊啃自己的三明治,一邊追隨主講者的演講而天馬行空。
就在午餐演講的機緣中,新加坡總理李光耀是我此生第一次接觸到的世界名人。他當天講些什麼我已不復記得,但他熠熠光彩卻給了我深刻的啟示:「國不必大,但應該偉大!」當時我真覺得彈丸之地的新加坡總理,可以受到那麼崇高的國際尊榮,台灣為什麼不可以?!
我自己也有榮幸在開學後不久被邀請到東亞中心演講,我談論的是戒嚴統治之下台灣的婦女運動。由於我親身說法,而且語詞辛辣,當天的演講相當轟動,之後Law School 大家就都以新女性來定位我。
但我其實更想推銷台灣,讓進出那裡的人有機會認識台灣。機會來了!宜蘭籍的黨外前輩、台灣省議會五虎將之一的郭雨新宣布要回台參選總統,他當時舉家移居華府。在戒嚴統治時代「總統」是蔣家的專利,蔣介石與蔣經國父子傳承,雖然戴著「選舉」的民主口罩,本質上就是不民主,不容挑戰!
如今居然郭雨新想要挑戰蔣經國,自是好戲一場。我問孔傑榮,可否邀請郭雨新來哈佛演講?孔說:「Why not?!」我於是進行種種安排,時間訂在1978年1月10日中午,一時之間,Pound Building 裡裡外外貼滿「挑戰蔣經國的人」的演講傳單,一股興奮又帶詭異的氣氛在Law School 瀰漫開來。
有一位來自台灣的留學生,後來的馬英九總統,氣沖沖跑去質問孔傑榮:「郭雨新是蔣經國的政敵,你為什麼要邀請這樣的人來?這樣會得罪蔣經國。」孔傑榮笑笑回答:「民主自由是哈佛大學的核心價值,威權的台灣總統選舉,有人敢於挑戰,值得鼓勵。What’s good for Harvard is good for me!」他還特別強調:「I don’t live to please anybody!」
以上的話是孔傑榮偷偷告訴我的,他當時面帶微笑,我卻聽得十分感動。終於,我的國家有人關心了,終於,我遇到一位不畏權勢,只講真理的人。
孔傑榮不畏權勢,只講真理的精神,對我產生的影響,可以用「刻骨銘心」來形容。因為他不只作育英才,他其實捍衛人權,醉心民主無以復加。韓國反對派領袖金大中被日本遣送回漢城,遭朴正熙逮捕下獄,孔傑榮挺身相救,並邀請金大中到哈佛擔任訪問學者。菲律賓反對派領袖艾奎諾在馬尼拉機場遇害前,其實也曾在哈佛擔任訪問學者。孔的芳名因此被菲韓等國列入不受歡迎的「黑名單」,我問他怕不怕?他大笑:「被獨裁者列為不受歡迎的人物,是一項殊榮!」
我在哈佛那一年,正值法務部著手修訂民法親屬篇及刑法墮胎罪,我特別針對這兩項攸關婦女財產及健康權益的法律,參考多國立法撰寫兩篇論文,而後寄給法務部參採,當時部長李元簇是我在行政院法規兼訴願委員會時的主委,他特別回函致謝,並說已將我的論文發交研修小組參考,令我倍感安慰。
我也選修孔傑榮教授開的中國現代法制化課程,他對中國的刑事訴訟制度頗有研究,一直想促進他們的現代化。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中共當局知道以法治國的必要性,因此選派好幾位青年學者到哈佛的東亞法律研究中心來,接受「資本主義法律教育」。我因此有機會接觸到來自中國共產世界的青年,過去國民黨都用「匪」字冠稱中國大陸,在台灣的人一聽到中共,心裡不覺發毛。但在哈佛接觸到的都很文雅優秀,尤其發現他們人手一冊台灣的「六法全書」,這對中國推動現代法學教育,以及法律的擬訂助益頗大,至少不用再去翻譯硬梆梆的德文日文或英文,當然這對日後兩岸經貿交流產生的法律問題,雙方溝通起來方便許多。
無疑地,孔傑榮教授在知識傳播上無遠弗屆,他對中國現代化的人權和法治十分關切,經常飛往北京、上海、杭州及香港各地傳道、授業、解惑,有時不惜得罪當道,但他對當代中國的法治化貢獻良多。不知中國當局知也不知?
他的周遊列國,既像孔子,誨人不倦,更像墨子,兼愛天下!因為看得出來,他一心一意就是想要讓世界各國,包括中國和台灣,早日民主和法治化,而用心培養來自各國的人才,便是可長可久的步驟。
二、燈蛾撲火
1978年我在哈佛法學院的研究日子,是我這一生很重要的轉捩點,也是我認識「台灣」的關鍵性起點。指導教授孔傑榮當時是卡特總統的亞洲問題顧問,寫了很多探討對中國、台灣和美國關係的文章。當時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布里辛斯基訪問中國甫歸,不旋踵美國批售雷達武器給中共,接著卡特即將與中共完成正常化關係的傳聞甚囂塵上,我擔心美國有可能會無預警地與台灣斷交,意識到一場難以避免的歷史性不幸就要上演,我特別到華府拜會國務院台灣科的科長費浩偉(Harvey Feldman),他的欲語還休,加深我的疑慮。
當時台灣沒有言論自由,報紙只能報喜不能報憂,甚至外交部長在立法院應詢時也保證台美關係沒有問題。我想來想去,覺得應該回台將此訊息向國人同胞傳達。因爲1978年年底剛好有增額中央民意代表選舉,我決定利用選舉活動提醒大家危機可能來臨,根本沒有想到要當選。
那時我剛得到繼續攻讀博士課程的獎學金,這麼好的機會令我很掙扎,就問孔教授是否該放棄獎學金回台灣?還是留在哈佛繼續攻讀博士?他說:「You are nobody here but may be somebody at home. Why don’t you work for your own country?」我下意識地開玩笑:「If I go home, I may be jailed.」他馬上回應說:「Then I will wave a flag for you in Taipei.」我倆大笑起來。
我一直記得這段對話,因為這場對話不只改變我的一生,也相當程度影響了台灣的前途,而且一語成讖。
決定放棄獎學金回台參選後,我沒有立即回台,相反地,我花了3個月的時間在世界最有名、中文資料最多的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讀資料,撰寫「台灣的過去與未來」一書。由於擔心回台時在機場被沒收,就將資料和文稿拍成黑白膠卷,並將膠卷偷偷藏在衣服裡面,回台後再沖洗放大。當時有關台灣歷史的著作大部分的記載與論述都著眼在中國正史的角度。論土地,台灣不過中國大陸沿海一蕞彈丸小島;論人民,不過滄海中之一粟,都不曾真正以台灣本土作主體,予以客觀、公正地檢視和批判。於是我決定析理台灣過去的歷史,大膽地超越傳統中國本位主義,完全站在台灣的立場,建立以台灣為主體的台灣史觀。
台灣有史以來不斷與異族接觸,並被異族蹂躪,台灣先民胼手胝足開疆闢土,結果仍難逃「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命運,台灣的根本問題在於台灣人一直都被外來政權所統治,不能真正當家作主。用台灣的心去看台灣史料,我看到過去所不知道的悲慘歷史。我邊寫邊流淚,但我用眼淚寫出來的東西,在那白色恐怖時代,實已肇下禍端。
我請當時的黨外大老黃信介及康寧祥兩位指導我的文稿,他們都不置可否,我也知道十分敏感,甚至危險。為安全顧慮,我在內容上採取折衷方法:關於「台灣的過去」文字部分全部抽除,只留存圖片。至於「台灣的未來」部分,我原文照刊,因為它論述台灣問題的本質與美 – 中 – 台的三邊互動關係,更是原書的重點,也是選舉的主軸。
競選期間我一直抓住「台灣的過去與未來」這個主題,設計成章回小說式的演講,每場內容不一樣,而且段落分明有連續性,每晚結束時還預告隔天的話題。如此一來,今天聽過的人明天還會來,而且相招逗陣來,於是一場比一場多,而我也一場比一場精彩。
一傳十,十傳百,我的演講在三、五天內居然變成桃園人的最愛,無論閩南或客家,也無分男女老幼,到了晚上爭相到我的政見發表會場來,事後傳出有夫妻因為搶著要聽我演講不做生意而吵架,而鄉下地方因為全家出動,回去發現家裡失竊等趣聞來。
那年的選舉正式活動,從12月8日到22日兩星期,23日進行投票。沒想到12月16日上午9點,美國總統卡特與中國領導人鄧小平分別在華府與北京同步宣布美中兩國將於1979年元月1日正式建交。當天中午蔣經國也以國家面臨緊急危難為由發布選舉停止的命令。消息傳來,舉國驚愕,聽過我演說的桃園人有人貼出「未卜先知仙女下凡呂秀蓮」的大字報。但不多久,極右派開始對我抹紅抹黑,我的競選總部民主牆上出現好幾朵向日葵,又散佈我是CIA 派回台灣的謠言,甚至傳聞我已遭到警總逮捕。一時之間風聲鶴唳,我的競選總部被迫關門,我的兄嫂及其子女接連幾天不斷受到恐嚇騷擾,甚至半夜三更都有人打電話揚言要放火殺人。
美台斷交,我原是第一個通報預警的人,卻也因此成為第一個受害人。
我因擅長析論台灣前途而聲名大噪,1979年12月10日高雄人權日晚會,原本沒有安排我演講,卻因當時特有的激越氣氛,我才在群眾三番兩次的大聲呼請下上台演說20分鐘。我演講時全場鴉雀無聲,大家聚精會神,甚至血脈噴張。
12月13日清晨,我第一個被捕,調查局從我背包搜出一串鑰匙後揚長而去,我隨即鋃鐺入獄。在調查局漫長驚怖的偵訊過程中,他們不只一次咬牙切齒地對我說:「高雄事件前半段應該由施明德負責,後半段由妳負責。妳的演講太厲害,我們那晚大概有7、8萬人在現場,每個人都被妳感動後再回去影響3、4人,妳害國民黨損失30多萬票,我們不抓妳怎麼行?」我像一隻撲火的燈蛾,奔向亮光,自投羅網。
三、From Prison to Power
美麗島事件後,國民黨政府不但第一個抓我,還判我12年徒刑,實際坐牢1933天。但國民黨怎麼也想不到20年後,它會被美麗島事件軍法大審的辯護律師陳水扁和「暴力叛亂犯」之一的呂秀蓮搭擋競選,用民主選舉的方式在2000年5月20日交出政權。
在我推動新女性主義的1974年暑夏,我因甲狀腺癌而開刀,復原情況大致良好,但1980年入獄坐牢後,因心力交瘁,加上母喪之慟,甲狀腺癌一度有復發現象。獄方安排醫師來診療,要我服用原子碘,但始終不讓我外出就醫。在那段病痛晦暗的日子中,忽然有一天,獄卒一大早把我叫醒,要我換好衣服,說要帶我去三總看醫生。我心想,原來病情加重了。
沒想到,下車進入三總,院長匆匆把我迎接進招待室,根本沒問病情,只說:「有一位美國來的教授想要見妳。不知妳願不願意?」我先是一愣,腦中忽然閃起孔傑榮教授。前兩天在電視上看到孔教授來台出席江南案刑事審判庭,知道他人在台灣,但不曾幻想會有機會與他相逢。那時我失去自由已近兩千天,「自由」是最奢侈的幻想!
緊接著獄卒就把我帶出接待室,我一眼看到在走廊那頭的馬英九,他當時是警經國總統的英文秘書,他快步趨前跟我握手,把我帶進一間會客室,孔傑榮在國大代表周清玉陪同下來看我。他滿頭金髮,清玉姐送我一大把鮮豔的捧花,對照因服用原子碘而身心俱疲,形容枯槁的我,何等反差!我與孔教授久別乍見,恍如隔世,不自覺淚流滿面。他對我說道:「那年妳問我到底回台灣好,還是留在美國?我覺得如果妳能為自己的國家和同胞做事,當然比在美國有價值,我沒有堅持留下妳,才讓妳惹上牢獄之災,6年來我一直為此耿耿於懷。」
言畢,兩行情淚汩汩流了下來。旁邊的馬英九點頭應證:「孔教授不斷告訴我,他未能使妳早獲自由,深感歉憾。」
追憶這幕鐵窗生涯外一章,儒家所稱道的「師生之情」,原來可以超越血統國籍,置諸四海而皆準。其實哈佛法學院每年有來自世界各國的研究生近百,孔教授桃李滿天下,居然會為7年前的一句箴言而對我如此信守、關懷,真是師生之情的現代佳話。
那天是1985年3月21日,一個禮拜之後,我就獲得「保外就醫」交保獲釋。回到桃園的家,記者們告訴我「上個禮拜我們就已得到妳會保外就醫的消息,我們來妳家等了老半天。」
經過探索,原來國民黨情治單位涉入華裔美籍作家江南(本名劉宜良)命案,引起國際轟動,本案在台北地院開庭審理時,江南遺孀崔蓉芝委託深諳台灣法律,中文又甚流利的孔傑榮教授擔任他的訴訟代理人,在孔教授精湛的刑事訴訟技巧運作下,情治單位在該案的角色無所遁形。審判庭結束後,孔傑榮問負責接待他的馬英九,能否安排到監獄來看呂秀蓮?
馬英九回去請示蔣經國再回報孔教授:「依我國法律規定,外籍人士不得進入我國監獄。不過,剛巧呂秀蓮因癌症復發住院,所以明早我會陪您去三總看他。」
想必蔣與馬打的算盤是,就用呂秀蓮牌換取孔教授對江南案高抬貴手吧。不過,為了國家顏面,不能早上見面,下午就放人,因此我被延後一個禮拜才獲釋。後來我向孔教授開玩笑:「老師,您害我多關7天!」我們又相顧大笑。
我「保外就醫」的條件是不許在公開場合出現,當然包括不得發表演說,對從政者而言,等於「軟禁」。偏偏剛出獄時很多人要訪問或請我演講,我覺得很為難,就想到能否以出國就醫為名再重返哈佛。謝謝孔教授,他不知費盡多少心思,透過駐美代表處代表錢復跟蔣經國交涉,終於1986年秋天以訪問學者身份在哈佛法學院的「國際法與國際人權」課程選課、演講,並且完成「重審美麗島」乙書的文稿。不過,那時孔教授已離開劍橋,任教紐約大學法學院。原來我坐牢那幾年,孔教授獲准在中國和香港教書,兼擔任知名的 Paul, Weiss 國際法律事務所顧問。
第二度在哈佛,我一口氣待了3年,因此民進黨1986年成立時,未能躬逢其盛。1988年民主前輩康寧祥與同好創辦「首都早報」,這是黨外人士繼組黨之後,另一盛事。他來電催促我回台擔任總主筆,我於是打道回府。後來我並未加入首都早報,倒是在1991年當選立法委員,擔任全職外交委員。
1996年11月21日,桃園縣長劉邦友血案發生,我臨危授命,在黨主席許信良強力徵召下,倉促補選縣長,獲得壓倒性勝利。
1997年3月28日就職典禮時,我特別邀請孔傑榮教授及當年推薦我的張富美姐參加。在縣府廣場人山人海的典禮中,孔傑榮教授特別用中文演說,有一句很動人的話,我永生不忘:
「在人類歷史上,有不少坐擁大位的人下台後,到監獄度其餘生。今天,我們在這裡共同慶賀的是,一位從政治黑牢邁向權力之位的呂秀蓮。」
From prison to power,是的,我為公義身陷囹圄,也因公義而掌有些許權力。「公義」是孔傑榮教授給他這位非典型學生的最佳賀禮。
從2000~2008年,我成為台灣第一位女性副總統,更是迄今唯一連任8年的副總統。雖然權限有限,但在陳水扁總統授權同意之下,無論外交內政,我竭盡心力,善加輔佐。其中之一是成立「總統府人權諮詢委員會」和「總統府科技諮詢委員會」。
2013年,孔傑榮陪同他參與營救出來的中國維權人士陳光誠來台,我特別安排他們到「景美人權紀念園區」,那是我擔任副總統時堅持保留並加以轉型改造的。
在出奇燠熱的午後,我帶他及陳光誠夫婦,在眾多媒體緊追之下,穿過一長排暗黑的囚室,再爬樓梯,走進2樓61房,當年我鋃鐺入獄的地方。一生為人權吶喊的人,終於親身體驗到失去人權的滋味。那天他和陳光誠都穿西裝打領帶,在陳舊狹小的囚室中汗流浹背。想必他們能想像當年我在鐵窗下,不只汗流浹背,還不知多少次淚流滿面呢。
一世恩師,永世情。從劍橋到台北,從學術殿堂到軍事監牢,孔傑榮教授與我的跨國師生情誼,也算曠古一奇。
國北教台大選課 在 呂冠緯 / 冠緯學長陪你學 Youtube 的精選貼文
台大醫學系2012畢業MV『於是』
詞:汪書平 曲:呂冠緯 導演:何建翰、張為淵 監製:郭柏邑
音樂下載:https://docs.google.com/file/d/0B-1dJP1iu7vvTU9lRTZMSkRmQTQ/edit
[音樂]
演唱(按演唱順序):
謝文統、楊子德、林秉毅、葉俊宏、陳至翔、陳政瑋、黃晨祐、林玉容、曹玉婷、黃子晏、呂冠緯、黃資堯、陳勇仁、張為淵
歌詞(附註原唱姓名):
於是金山夏天 天使主人遇見 (謝文統)
於是那apple days 到深夜 (楊子德)
宿營學伴福隆的海邊 選課社團排好長的隊 (林秉毅)
每段下午每一座獎盃 都青春萬歲 (葉俊宏)
於是日月如年 共筆不停出現 (陳至翔)
於是病理玻片 到深夜 (陳政瑋)
他和她相戀誰又分別 不停被問選科沒
會徬徨想被了解 (黃晨祐)
杜鵑花開又謝 白袍一件一件
椰林大道 醫學院 誰的面容眼前身邊 (林玉容)
從前我們遙遠 也許往後不同
竟一起擁有 無數的角落相似的理由 (曹玉婷)
於是哭笑變得珍貴 記得每一個日夜 (林玉容)
這些年 有你我不累 (曹玉婷)
於是走入醫院 面對每段輪迴
於是九五九五 到深夜
接不完的pa太多晨血
學習活著和道別
突然間我們畢業 (黃子晏)
杜鵑花開又謝 白袍一件一件
椰林大道 醫學院 誰的面容眼前身邊 (呂冠緯)
從前我們遙遠 也許往後不同
竟一起擁有 無數的角落相似的理由 (黃資堯)
於是哭笑變得珍貴 記得每一個日夜 (呂冠緯)
這些年 有你我深邃 (黃資堯)
白色巨塔層層疊疊 (呂冠緯)
飛落在塔裡的蝴蝶 (林玉容)
一盞燈火多少掛念 (黃資堯)
照亮如煙的過往和明天 (曹玉婷)
生命太苦笑容因此太美麗
道路自己決定 (陳勇仁、黃子晏)
杜鵑花開又謝 (呂冠緯)
白袍一件一件 (黃子晏)
椰林大道 (陳勇仁)
醫學院 (曹玉婷)
誰的面容眼前身邊
從前我們遙遠 也許往後不同
竟一起擁有 無數的角落相似的理由
於是哭笑變得珍貴 記得每一個日夜 (張為淵、黃子晏)
這些年 我和你
在這裡 蝴蝶都飛起 (陳勇仁)
杜鵑花 開又謝 醫學院 這些年
我和你 在這裡 都飛起 (大合唱)
音樂製作
Acoustic Guitar:呂冠緯
Piano:呂冠儀
Drum:呂冠緯
Bass:呂冠緯
編曲與音樂後製:呂冠緯
錄音:呂冠緯
[影片]
演員(即本屆畢業生):
周佑同 曲新蘭 林志豪 楊允中 戴瑞億
施顯學 陳滄堯 林雨蒨 蘇俊翰 王俞鈞
潘建廷 曹玉婷 黃信豪 林介昊 蘇騰葳
林維安 蔡欣熹 王美婷 陳天華 簡睦旼
許仁毓 何孟穎 何柏翰 張克平 陳子堯
曾奕騰 涂怡安 俞鈞仁 黃子晏 林信男
張楷杰 陳勇仁 陳至翔 呂冠緯 胡明原
黃明山 徐智罡 張佑謙 段逸欣 黃裕城
謝文統 李英慈 何建翰 吳宗達 林士涵
林欣穎 邱敬棠 馬思斌 林勝彥 陳怡君
施銘峰 陳論哲 林秉毅 陳鵬宇 張世正
王又德 葉品宏 陳昱傑 黃楚軒 馬家豪
陳柏廷 黃威勝 陳政瑋 鄭喬峰 侯沛羽
王鈺維 李宗霖 黃俊傑 郭柏邑 洪肇澤
王士綱 張凱評 陳聖欣 劉子弘 張為淵
許文瑋 林軒維 黃晨祐 楊子德 陳秀婷
吳柳樺 張育興 陳乃綺 王愷君 黃冠霖
馬承楊 張逸閔 葉俊宏 吳伯軒 許力中
龔柏榕 鄭勝允 王俊傑 蕭文鈺 陳昶宇
李嘉瑋 林冠宇 康竣閔 蔡岳呈 吳懿桓
汪書平 沈宛臻 黃資堯 莫麗雯 張逖文
劉傑翹 黃威文 王慧妮 吳旻達 葉詩帆
林玉容 蕭庭毅 鄭敬文 林詩怡 丁思文
賴彥伶 廖君樺 羅舜駿 吳沛燊 吳崇丞
高承詣 李伊真 徐瑋澤 蕭全佑 傅薰儀
黃建融 潘恆宇 凃耿華
特別演出:
李柏青、黃士修、邱為則、劉瑋、張恆豪、陳柏松、林紀廷、吳正友、呂氏父母、路上搭訕的阿姨
劇本:
汪書平 呂冠緯 張為淵 郭柏邑 何建翰
攝影:
呂冠緯 何建翰 張為淵 李英慈 何孟穎 陳柏宏 莊忠源
剪輯與後製:
何建翰 呂冠緯 張為淵
特別感謝:
陳麗卿小姐 提供縫紉機
得勝者文教 提供教室供拍攝
台大醫學系100級學弟妹 提供排隊人潮與籃球賽對手
台大病理科 梁景雅小姐 提供病理玻片室空間
台大國企系 蘇詠心學妹 提供中山女中制服
台大醫學系 湯書宇學妹 提供師大附中制服
台大醫院5D病房
黃麟雅小姐 提供 爵士鼓一套
台大醫院外科部、總醫師蔡東明學長 開放刀房空間
台大醫院公共事務室 提供 台大兒童醫院一樓鋼琴
姚均衡醫師 陳明月小姐 提供 梯子一組
台北靈糧堂尼希米小組 陳柏宏 莊忠源 弟兄 免費協助合唱錄影
台大醫院教學部 林依伶 助教 與 台大醫學系系辦 張以雯 助教
協助大合照照片與借用大合唱舞台之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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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校網上寫107年開始校內選校外課程要用紙本申請請問是要先申請再選課還是先選課再申請呢? 好像很少看到有人討論這塊所以才發文詢問希望有選過台大課程 ... ... <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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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北教台大選課 在 [討論] 改成四校聯盟,加入國北教好像也不錯? - 看板NTU 的推薦與評價
現今的三校聯盟(國立台灣大學系統)
是由台大、台師大、台科大所組成
對了!
何不考慮加入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呀?
離台大近在咫尺
選課上也可以分享一些教育資源
像是我在台大有個朋友 有意願從事國小教職
但是台大好像比較沒有相關教程資源
所以只好暫時放棄
如果開放國北教的教程、或是其他課程給台大學生
國北教的學生也可以享受到更多課程資源
應該也滿有搞頭的吧
消費上 台大到復興南路的商家
也只要出示學生證就有優惠
國北教來到台大商圈或學餐 也可以順便打折
不是很便利嗎?
如果只是結盟而不是合併
應該是個可以考慮的選項吧
大家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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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40.112.4.208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NTU/M.1609812626.A.0C3.html
行政作業上會比較困難
但是對於學生
選課時會多了很多不同選項
師大教程、課程不是國小體系的吧?
人是很複雜的
你念的科系都不一定是你想要的了
想轉換跑道的人多的是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