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總是想便宜行事,用規範、用限制來試圖抵制事件的發生,而不正視"意外"的本質和責任。那麼永遠都無法真正地從根本去解決事情。」—— 三條魚。
雖然事情是圓滿結束了,她本人現在也在前往玉山的路上,但這讓我想到另一個很不合理的制度:人數管制。
玉山雪季管制身受其害的是另一位知名雪訓教練:小鬍子,他因為人數不足被退件(需要3人以上),一個平常可以獨攀的路線,下雪就變成禁區,連這樣的資深好手也拒於門外,真的非常非常不合理。
這些想法,我也已直接跟玉管處反應了,希望近期他們能夠討論相關做法是否恰當囉...我之後也會把兩個事件的看法和「為什麼這樣的管制不合理」整理成一篇。目的當然不是罵人,而是讓大家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現在管制的樣貌到底哪裡不合理、能不能達成目的、期待玉管處可以怎麼走囉!
#大家應該有發現我用詞比較柔和了
#期待玉管向雪管太管看齊
<雪訓證明-證明的是什麼?>
今天被隊員打電話來通知,說玉管處拒絕我的雪地資歷,因為"雪訓證明"過期了!?
但是我資料裡除了 #雪訓證明,另外也附上了我海外的雪地攀登經驗,包含兩張照片(雲南5155未登峰、新疆7546慕士塔格峰)的照片,也都是近期之作。
我很訝異,致電玉管處,得到的回答是:"詹小姐,我們知道你很有經驗,但是我們必須以證照為準,而您的證照過期了。"😱
我覺得非常錯愕,我也才剛從雪訓回來,只是腳色是教練而非學員,並且這些年我一直專注登山,因此我沒有領新的雪訓證明很久了。
我提出我的疑問"為什麼外國人可以用雪地經驗證明,而台灣人就一定必須用雪訓證明?"
幸好玉管處的人員聽後,願意從新審核我的資料。🙄
但也讓我不禁思考...
台灣沒有"雪訓教練"的資格標準,沒有"發證單位"的審核,但是兩到五天不等的訓練之後,發了一批又一批的的證照給學員。能證明的是什麼?🤔
雪訓證明這個詭異的制度,目的是什麼?🤔
官方說法,是為了讓進入山區的人,有一定的雪地經驗和認知,降低意外的發生。
但實際上,一張沒有制度基礎、沒有標準、沒有規範的證照。真正的目的,僅是把意外責任,"歸咎到發證單位的一個做法罷了"。
因為無論如何,當意外發生,#總要有人負責。
👨🏫所以不管這證照背後依據的是什麼訓練,有人背書就好!!
撇開各家雪訓課程內容如何,就算訓練如何札實,僅僅幾天的教學與訓練,僅僅一張證照,並不能真正證明雪地能力,更不能阻止意外發生。再說了,有證照有經驗的人,也不能保證不發生意外。
*自我準備,應該是每一個行為者該自我負責,與自我評估的事情。決定用商業方式獲取服務者,如果國家有相對應的職業標準,消費者也可以依循去選擇託付專業對象。
*也偏偏台灣的搜救制度,沒有停準點、沒有救援標準依據的現況,讓山難議題難免總被無限放大,從個人責任變成社會評論。
這就是台灣現在對於"官方責任",這件事情無限放大後的其中之一扭曲政策。
*什麼樣的能力做什麼事情,國家公園或是政府,該做的事情是告知與宣導,給民眾一格標準去參考應該要有什麼樣的行前準備與經驗。
我不怪玉管處這樣死板且沒依據的標準,只感嘆台灣目前處處管制封閉的現況,追根究柢,一環扣一環,是不想負責的民眾,不完善的救援制度、和不想從根本解決事情的公家單位,讓官方制度訂定總是以規避責任為第一要素,這樣的惡性循環....。😰
如果我們總是想便宜行事,用規範、用限制來試圖抵制事件的發生,而不正視"意外"的本質和責任。那麼永遠都無法真正地從根本去解決事情。
對台灣,還是有一絲進步的期待...但是需要靠更多人意識到這詭異政策背後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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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好像這種用語突然在宅宅圈外紅了呢(笑就來介紹一下避免大家誤會亂用 ... 也會用我都是朋友有用才用加上覺得文字沒有表情加點符號比較柔和但我不 ... ... <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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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醒來時,已經是下午,昏昏沉沉地爬起來,昨晚那可怕的記憶,又
一點一滴地回到腦海中。那些事,都是真的嗎?還是假的?太不可思議了。
也許那是假的,只是一場惡夢,一場醒不來的、與現實混淆的逼真夢境。
坐在床上,發呆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便下定決心,一
定得回去那裡看看。
現在是白天,不會有事的。我得回去看看。如果不回去,就不知道到底
發生什麼事。
我非得知道不可,我希望女王還活著,讓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
幻想。我希望她還活著,還平安無事。
騎車到了那裡,把車停在路邊,走到陸橋邊,往底下張望著。
車輛來來往往,沒人注意這個陰暗的角落,我找了個機會,穿越馬路鑽
進陸橋底下。
陸橋下十分陰暗,過了好一會兒,視線才漸漸適應了黑暗。明明是大熱
天,底下的空氣卻十分陰冷,一陣陰風從橋下吹出,我打了個寒顫。
那裡竟然什麼都沒有。
應該要有些什麼的,但只看到幾個壓扁的紙箱、一兩袋保特瓶,還有一
些從別處飄來的塑膠袋和紙屑。我緩緩走著,昨晚發生事情的地方,有幾灘
暗色的污痕,也許是被殺的狗兒們留下的,但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出那是
血跡?或只是……別的污漬?
昨晚發生的那些事,難道只是一場夢嗎?
我帶著滿心的疑惑離開了那裡。
渾渾噩噩的過了幾天,這段時間裡,日子好像恢復了正常與平靜。
有一天,我在外頭吃過晚餐,回到家裡。
一開門,走進門中,便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
那隻巨大的黑犬—殺了女王和其他狗兒的黑犬—現在正躺在房間裡。
我想馬上退出房間,跑出去找人求救,可是雙腳卻釘在原地,因害怕而
動彈不得,而且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黑犬緩緩地睜開眼睛,一對暗金色的瞳仁,狼一樣的冰冷眼神,祂看著
我,眼中閃過惡意和嘲弄。祂不慌不忙,悠哉地站起身來,繞過我身後,我
別無選擇,只能被祂逼得退進房裡。
祂離我很近,近到可以看到祂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還隱約聞到刺鼻腐
臭的血味。
祂用身體推上門,突然在門邊趴了下來,好像十分疲憊。但我不敢輕舉
妄動,只是發著抖,走到床邊坐下。
祂趴在門邊,喘得厲害,黑色毛皮下的身軀起起伏伏,呼吸十分急促。
我養過狗,知道那樣是生病了。
奇怪的是,就算知道祂多麼可怕,那瞬間,我突然起了一絲憐憫之心。
走進廁所裡,拿起水瓢裝了一小盆水,放到黑犬的嘴邊。
祂盯了我一眼,便低頭把水喝完。又到浴室裡裝了水,如此往復數次,
黑犬喝了許多水,似乎好了些。祂把下頷枕在地上,除了身形特別巨大之外,
此時看起來像一隻普通的黑狗。
這時候,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竟然伸手摸了摸祂的頭。
上一秒手還放在祂毛茸茸的頭上,下一秒,手已經落在祂嘴裡。
祂的利齒釘進我的肌膚,感覺逐漸施加在手上的巨大壓力,彷彿就要被
咬斷,我驚恐至極,卻不敢叫出聲來。黑犬瞪著那瘋狂的暗金色眼珠,凌厲
的眼光掃過我的臉龐。
僵持了好一會兒,額上的冷汗冒出來。
幸好,祂最後鬆開了嘴,決定放過我。
匆匆地逃進浴室裡,檢查自己的手。雖然齒痕深陷肉裡,但並無大礙。
我發著抖,關著門,坐在馬桶上,不由自主地掉了一會兒眼淚。
再躲也不知道躲到哪裡去,我知道,這次,再也沒有人會來救我了。
那天之後,惡夢又開始了。
夢境變成了這樣:一開始身處房間中,房間依舊一片空白,只有那扇窗
戶,接著陌生的人們走進來,我已經知道祂們不是活人,其中有些缺了腦袋,
有的斷了手臂,有些外觀完好無缺,但臉色發青,祂們進來這個空間,總像
是要尋找什麼,等到祂們發現這裡什麼都沒有,轉身便要離去。當祂們要從
窗戶離去的前一刻,黑犬總是突然竄出,在我面前,把那些「人」拖回來,
咬斷祂們的喉嚨,祂們先被活生生肢解,再被吞吃入腹。而我,站在旁邊只
能看,對於祂們遭受的痛苦無能為力,也不能逃離那裡。
在種種驚恐和痛苦當中,我漸漸理解了女王那天說的話。
也許是黑犬選上了我,利用我成為祂的「餌」,我意識中的房間吸引了
那些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靈魂。而黑犬便靠著吞吃這些靈魂為生。
為什麼是我?曾經無數次自問,這麼普通,毫無特別之處,為什麼卻偏
偏被選中了?
再怎麼問都沒有答案,唯一能知道的是黑犬徹底入侵了我的生活。祂大
搖大擺,登堂入室,時常下班回家,看見祂盤據了房間的一角,有時候祂連
續出現好幾天,有時卻又消失不見。只是,後來祂似乎覺得這個空間很舒適,
便越來越常待在這裡,幾乎是住了下來。
如今我終於知道那些惡夢是怎麼回事,而祂也就不再費心掩飾了。
精神狀態每況愈下,工作上的表現也就未曾有過起色,局長和許多同事
在我背後議論,有些比較好心的同事偶爾會來關心,但我什麼都無法說,也
不知從何說起。他們一定覺得這是個精神有毛病的。也許覺得很衰,居然來
了個這麼新同事。
慢慢地,除了原來的惡夢之外,很奇怪的,我也開始夢到其他東西。我
夢到黑犬。
但不是現在這隻兇殘狡詐的黑犬,而是一隻幼小的黑狗。有關那隻幼小
黑狗的一切,零星的情節和片段浮現夢中,我將它們慢慢地拼湊成了一個故事。
我看到一些人,從身上穿的衣服、打扮看起來,像是古早時候的人。年
幼的小黑狗十分討人喜歡,通體漆黑,沒有一根雜毛,圓滾滾的黑眼睛,看
起來非常憨厚可愛。小黑狗的主人是有錢人家,層層疊疊好幾進的豪華屋宅,
僕人成群。那時候,狗都是看家用的,小黑狗本是由僕人撿來,但主人很喜
歡牠,時常逗牠玩,牠也喜歡主人,整天跟上跟下。
主人是個讀書人,給小黑狗起了個文雅的名字,叫「墨生」。
黑犬在房裡的時候,一開始,我總是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祂口渴了,會
自己去浴室喝水,或是直接打翻桌上的水瓶,往裡面喝水,不管怎樣,總是
弄得一片狼藉,到處濕淋淋。後來只好買了個大水桶裝水,黑犬便喝裡頭的
水了。我曾經想過,如果買一些毒藥,往水裡加,是不是可以結束這一切?
想歸想,我卻沒有輕舉妄動。狗的嗅覺靈敏,加毒藥到水裡很可能被祂
發現。結果是,我不但沒往裡頭加毒藥,還定期刷洗桶子,換上新鮮的水。
黑犬長時間地待在我房裡。恐懼一久,好像也就麻木了,雖然內心深處,
這一切令人厭惡又痛苦,但我竟然漸漸習慣了。
夢裡看到的那些陌生人,祂們的面孔烙印在我腦中,揮之不去。祂們已
離開塵世,到了這裡,連魂魄也要被摧毀殆盡。
我掙扎痛苦,好幾次想要對外求援。也許該向廟宇求助,但我總會回想
起女王,便感到羞愧難當。黑犬撕裂她的時候,我拋下她,令她最終無聲無
息地消失在世界上。黑犬的目標是我,但女王出手幫助的時候,我卻獨自逃
走了。可是,就算沒逃走,我又能做什麼?
後來,我感覺再也無法繼續下去,終於把工作辭了。
收拾東西離開郵局那天,天空下著大雨。把工作交接給其他同事後—其
實也沒什麼事,我心知自己是個累贅,負責的業務,也沒什麼不可取代的重
要性。我本就是個沒有什麼不可取代的人。事情處理完,大家都在忙,沒人
搭理,我便一人獨自離開了。
騎著機車,那雨真的很大,順著雨衣領口的縫隙流到裡面,我衣服也濕
透,外面也濕透,但心裡卻很平靜。心裡想著,要怎麼自殺呢?去哪裡自殺?
這生活真的再也過不下去了。
淋著雨回到住所,衣服也不脫,就躺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爬起身,在抽
屜拿了一把美工刀,嘗試割腕,劃了兩刀,覺得太痛就停了手。
我明白自己不是真心要死,只是想脫離這無望的人生。
躺在床上流淚,慢慢睡著了。
睡醒的時候,腦袋昏沉,原來是發了高燒,渾身無力,只好繼續躺著。
燒得迷迷糊糊,昏沉間覺得像是有人在摸我的臉,勉強睜開眼睛。
居然是黑犬,祂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臉,瞳仁在無光的夜裡轉為黑色,
沉默地望著我。祂啣來杯子和水壺,我勉強喝了些水。祂黑色的眼珠看著我,
不知道是不是燒得太厲害的緣故,我竟覺得那眼神看起來十分溫柔,我忍不
住輕輕摸了摸祂的頭。祂頭頂的黑毛柔軟厚實,跟肩脊上剛硬如鐵絲的粗毛
不同。這次祂只露了露獠牙,忍耐著沒有咬我。
「墨生。」我說,然後便睡著了。
夢裡我又看到墨生。牠不再是小狗了,隨著時日過去,牠的身形越來越
大。主人依然很喜歡牠,牠聰明伶俐,通曉人話,把戲一教就會,漆黑的眼
珠盯著人看,直直地看進人心。
牠常常覺得肚子餓,日漸巨大的體型,好像永遠吃不飽。主人十分寵愛
牠,又因家境富裕,每天餵牠一隻雞也不覺心疼。家裡的下人就不這麼想了,
他們認為畜牲就該有畜牲的樣子,把畜牲當人養,遲早要出事。只是墨生身
形如此巨大,走起路來威風凜凜,眼神就跟人類一樣。這些下人就算心裡的
憎惡日漸增生,背著主人也沒膽子欺負牠。
每天吃一隻雞,對墨生而言還是太少,但牠已感知周遭其他人的惡意,
也不曾多討。
不過,慢慢地,牠發現可以吃空中的「東西」。透過墨生眼中所見,空
中有白色和黑色的影子,黑影子總在面前飄蕩,好像引誘著牠張嘴去咬。有
天,牠咬到了一些白影子,並將它們吞進了肚子裡。白影子越吞越多,墨生
就看得越清楚。白影子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像一個個人形,墨生發現自己吃
得越多,身體便越強壯,動作也越加敏捷。
不知是否因為吃了白影子,墨生的身形越發巨大,而且越來越健壯。普
通的狗,壽命僅有十餘年,墨生卻活到二十多歲,行動不曾稍有遲緩。家裡
的下人都謠傳牠是妖怪,寄生家中,假裝與一般狗無異,卻暗中伺機吃人,
說牠招鬼來。墨生雖只是條狗,但牠察覺得出人的想法。
一個冬日早晨,正值壯年的主人,和墨生在庭院中散步的時候,突然不
言不動,然後直挺挺倒在地上,歪曲的嘴角淌下口水,渾身僵直,不言不語,
怪病發作到晚上,便斷氣了。
主人發作倒地時,墨生便在一旁看著,牠立即奔進屋裡,找人求救。主
人被抬進屋裡,斷氣時,牠便守在屋外。
主人的喪事辦完之後,墨生仍然常常在屋宇間遊蕩,尋找主人的蹤跡。
牠還不明白,主人已永遠離去。
當家的新主人不喜歡牠,命令僕人把墨生趕出屋外,不許牠進來。但無
論門鎖得再緊,關得再嚴,墨生總是進得去牠想進的房間。明明門窗緊閉,
但僕人開門時,總能看到墨生窩在已故主人的書房或寢室裡。若不是有妖法,
一條畜牲怎麼可能做到這種事?於是又謠傳墨生已成妖,主人是給牠勾去了
魂魄而猝死,主人一死,牠便修煉成精了。
這天,新主人命令下人們給墨生煮兩隻雞,放在板車上。墨生趴在板車
上,啃著兩隻雞,好久沒吃得這麼香甜,牠毫無戒心,下人們拖著板車,把
牠載到大宅外一株老龍眼樹下,趁牠肚子正飽,昏昏欲睡的時候,將繩索套
到牠的頸子,幾個人拖著繩子,一起發力,瞬間將牠高高吊在老龍眼樹上。
下一秒,我突然感覺到繩索緊緊地套在頸子上,吸不進一口空氣。慌張
地蹬腿,蹬到的只有空氣。
於是便嚇醒了。爬起來摸著脖子,大口呼吸。
環視著房間,巨大的黑影子依然盤據著房間的一角,我在那團漆黑的皮
毛中看見祂發亮的雙眼,祂回望我,審視著我。祂是不是想起了那一刻?所
以,現在這一切,都是祂的報復嗎?
失業的我,沒有回到老家,而是待在原來的住所。面對家人偶爾來電關
心,也總是清描淡寫的帶過;這並不太難,身為家中老二,不上不下,永遠
沒有太多注意或關懷,事情只能往肚裡吞。
躲在房間裡,平時儘可能地省吃儉用,以前上班時,總會在便利商站買
杯咖啡,作為一天開始。現在我再也不那麼做了。身體漸漸消瘦,也覺得無
所謂。
可是,有天早上,當我醒來的時候,床邊卻放著食物。這情形在之後慢
慢變成了常態,不只是食物,也有日用品,甚至是錢。那都是黑犬帶來的,
我知道,在祂找到下一個犧牲者之前,我還不能死。
但是,就是在這孤絕的處境中,我竟和黑犬不知不覺變得親近了。
防備和猜疑依舊,但隨著時間過去,警戒也疲乏了。
本來我們各自盤踞在房間的一角,離對方最遠的地方,但祂慢慢地不再
躲得遠遠的,而是開始停留在房間的各處。
慢慢的也就習慣了。習慣之後也就不那麼害怕了。
夜深的時刻,時常輾轉反側,有次躺在床上,看著黑犬臥在房間角落。
「墨生。」我大著膽子叫祂。
祂沒有動,耳朵卻尖尖地豎起來。
「墨生。」又小聲叫祂。
祂動了動耳朵。
我又再次叫祂,祂便不再搭理。
我看著天花板,慢慢睡著了。
這個晚上,竟然沒有做夢。沒有困在夢中的房間,也沒有「人」在夢
裡被殺死、肢解。雖然睡眠的時間並不長,但的確安安穩穩地睡了一陣。
醒來的時候,我看了看鬧鐘,才凌晨四點,天色還是黑的。望向房間角
落,墨生已不在那裡,往底下一看,祂竟然便睡在床邊。
我將手伸下去,輕輕地摸了一下祂的頭。祂只有抖動一下,把眼睛睜開,
隨即又把眼睛閉上了,懶洋洋地趴著,只由鼻孔不悅地哼了一聲。
白天時出去找工作。但即使是普通工作,對我的身體也是沉重負擔。加
油站、便利超商的工作總是無法長久,而時間越長,就越難找到正式的工作。
出門的時間變少,待在房間裡,連窗簾也拉上,我連陽光也無法負荷。
房東來收房租和水電費的時候,即使假裝正常,但憔悴虛弱的模樣還是洩漏
了真實的狀況,幾次出門,看到他和其他房客交談,看到我馬上就停下來,
露出虛偽的和善笑容。
我只能視而不見。墨生帶來食物或錢,使我得以支應日常生活開銷。但
事情也沒有變好,只能這樣繼續不上不下的過日子。
努力維持的表象,很快就遇到了挑戰。
某天聽到有人在外頭敲門,出去應門時,一個人也沒有。
如此狀況反覆無數次,持續幾天,我實在受不了,便開始注意外頭動靜,
敲門聲一響,我馬上開門,原來是房東那個唸國小四年級的兒子,底下樓梯
轉角還有幾個小鬼頭往上張望。他們看到我,馬上喊叫起來,房東兒子也嚇
到,但他馬上反應過來,朝我罵了句神經病,跑下樓,跟同伴嘻嘻哈哈的逃
走了。
惡作劇的事被發現後,他們不但沒有停止,還變本加厲。有次房門傳來
「碰」好大一聲,開門出去看,地上都是水,還有彩色碎片。原來他們往門
上丟水球,一如往常,他們還朝我尖叫神經病、瘋子,然後才跑開。
曾向房東反映,他只敷衍地說小孩子嘛,只是愛玩,他回去會跟孩子講,
要我別跟小孩計較。但安靜日子沒幾天,房東兒子又故態復萌,帶著他的同
學來騷擾,到後來,我懶得應門,他們敲他們的,我做自己的事。結果他們
發現我在裡面,把門敲得碰碰碰響,還又踢又踹,門都要掀翻了似的。
我只好又去開門,還拿了捲報紙在手上。小鬼看我開門,尖叫著要殺人
啦,神經病要殺人了,然後逃到樓梯下去。我又是生氣,又是莫可奈何,束
手無策,只好進了門。
這時候,趴在房間地板的墨生,緩緩地站起身來,從我身旁踱步而出。
墨生出了房門,嬉鬧不休的小鬼們突然安靜下來。我追出去,看見墨生
沿樓梯而下,小孩們嚇傻了似的,只是盯著祂看,墨生每走一步,身形就更
顯巨大,走到一半,從牠身上延伸而出的黑影,幾乎爬滿了半個樓梯間。祂
停下來,看著他們,然後輕輕縱身一跳,房東兒子馬上被祂撲倒,按在爪下。
不知哪個孩子大喊了一聲快跑,所有人便一哄而散,只剩房東兒子被他
壓在身下。這時他突然反應過來,雙臂掩著臉,放聲尖叫。
墨生把祂的長吻湊近房東兒子。
「墨生,不要咬他!」我跑到樓梯邊,對墨生喊著。
墨生抬頭,暗金色的眼珠冷冷地瞪著我。
祂沒有咬他。祂聞著房東兒子的臉龐,鼻吻來來回回聞嗅,彷彿在尋找
什麼,牙齒輕輕地在半空嚙咬。然後,祂找到了,頸子猛地向上一揚。
隨著祂揚起的長吻,我竟然看到了,一束白色的影子飄浮到空中,剛開
始霧一般朦朧模糊,漸漸清晰起來,浮出人形的輪廓。
墨生猛地一咬,那影子馬上一分為二。半空傳來一聲極其慘厲的尖叫,
我摀住耳朵,但同時也意識到,那不是現實世界的聲音,而是來自另一個空
間,就跟夢中所聽和所見一樣。
我跑下樓。
「墨生,住手!停下來!」手推巨大的身軀,卻沒能撼動祂半分,祂已
經吃掉一半的白影子,這時候停下啃食,低頭看看我。只看了半晌,又咬住
另一半影子。
我聽著那孩子又叫又哭,心裡非常著急,伸手想抓住白影子,但我的手
穿過去又拉回來,空空的什麼也撈不到。我心一橫,索性把手直接塞進墨生
的口中。
「如果你要吃他,就連我一起吃了吧!」我喊著,「如果你吃了他,我
就去死!去沒人的地方,去深山裡自殺,你找不到下一個替死鬼!」
墨生將我的手啣在口中,喉頭發出低沉的威脅,鼻吻憤怒地皺起來,口
水從唇角滴落,祂慢慢地加重力道,我一瞬間以為自己的手就要完蛋了。
然而,下一秒,祂鬆開口,白影子從祂口中飄出來。
墨生看著我一會兒,而後輕蔑地從鼻孔裡噴了口氣,轉身走上樓。
我站在房東兒子身邊,看著白色影子顫顫抖抖地鑽回他的鼻孔和張開的
嘴巴。我搖晃他,叫他的名字,他只是含糊地回應,口水從張開的嘴淌下。
房東兒子始終沒有回復正常。
後來他們將他送醫,孩子身上只有輕微的擦傷和瘀青,大腦也檢查不出
損傷。但人卻痴痴傻傻,再也沒有恢復正常。
他們找來了房東兒子的同學,想還原現場,但小孩們的說詞反覆,一下
說有狗、一下說有妖怪、顛三倒四的誰也說不清。房東當然怪我,揚言要告,
要我賠醫藥費和精神損失。告又怎麼告?孩子身體毫無損傷,就好像一個狀
態良好的電器,除了電池沒裝上,其它部份都完好如初。
但我還是害怕,現在的經濟狀況,負擔不起任何訴訟費用。房租到期的
前幾天,我便在晚上偷偷搬走,讓房東再也聯絡不上。
新家在後火車站附近的大排旁邊,那簡直稱不上房子,比較像是水泥砌
起的盒子,加扇窗和破爛的塑膠門,旁邊隔一小間簡陋的浴室。但是,異常
便宜的價格,是我唯一負擔得起的選擇。
為了省錢,我開始自己煮食,挑在菜販收攤前去市場,撿便宜的菜買,
有時甚至是淘汰的菜葉,再加上豬雜碎或骨頭肉,有一餐沒一餐地撐著。
墨生依然帶來食物,大多是肉類,豬肉或牛肉,都是切過的,或許是從
附近的肉攤叼來的。祂是如何避開人類的耳目做到的?我不知道。
有天,祂不知從哪叼來一整隻活雞。墨生放下的時候,那雞還活蹦亂跳
地在房裡走動,墨生則用祂冰冷的金色眼珠盯著我看。
我想起先前的夢,心知祂的意思是要我殺了雞,煮給祂吃。可是我沒殺
過雞,這哪裡是隨便想殺就會殺的?好不容易逮住那隻雞,把牠雙腳綁起來,
帶到外頭的浴室宰殺。
愁了半天,不知如何下手,最後決定用刀把牠的頭割下來。我拿刀切牠
頭的時候,牠叫得好淒厲啊,那刀子不太鋒利,牠一度掙脫,拍著翅膀在狹
小的浴室撞來撞去,拼命尖叫,到處都血跡斑斑,非常恐怖。後來牠終於失
血過多地死了,我燒了熱水,把牠的毛拔光,再把內臟掏出,然後燙熟。那
味道真是令人作嘔,處理完的時候,我一點胃口都沒有了,但是把肉端給墨
生,祂卻吃得很香。
看著墨生大快朵頤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祂的頭。墨生瞪我一眼,
露出了一點牙齒,我只好又將手縮回。
祂狼吞虎嚥著,看得出來是開心的。也許,就像人們都會懷念習慣的食
物一樣,墨生也眷戀著過往某段時光的滋味。
那些人後來怎麼了?那些「吊死」墨生的人?你問我,我知道嗎?
是的,我知道。
那時候,墨生被吊上樹,牠只短暫地死了一會兒,不久便醒來,但牠掙
不脫繩子,在樹上掙扎抽搐,不久便又再度死去。如此反反覆覆,在生死間
掙扎,牠受困樹上,猶如身在地獄。意識所至,都是苦難,不僅僅是牠自己,
而如同逆流而上的魚一樣流向過往,所有在恐懼中死去的受苦靈魂,支撐牠
懸在一線上的生命。他們都不願放下。
日升月落,過了好幾天,吊住牠的樹枝,才終於承受不住而斷裂。
墨生非常虛弱,祂跌跌撞撞走著,好不容易找到一條小溪,趴在溪旁喝
飽水,便倒在草叢裡動彈不得。捱到晚上,祂勉強爬起身來,四處張望著,
看到不遠有處地方,飄蕩著滿滿的白色影子,祂走過去,張嘴咬住並吞下了
幾個白影子,漸漸地恢復了體力。
祂沒有離開,而是潛伏在那兒。吃了幾次白影子之後,白影子都開始躲
著祂。於是祂學會了伏擊,讓自己猶如隱形,好捉住這些影子。祂深刻地了
解到,吃白影子比吃一般的食物好,身體更加敏捷有力,耳聰目敏,比以前
更加強健。白影子就像人類,當祂撕裂它們的時候,那臨死前的哀號也跟人
相同。
墨生主人家裡開始有人猝死。剛開始是每幾天一個,最初死的人身上偶
有咬痕、抓傷,身上卻不見血,之後就連一絲傷痕都沒有,暴斃的人越來越
多,變成一天一個,接著是一天兩三個、五六個,有些下人逃跑了,逃跑隔
天卻被發現倒斃路旁。一大家子的人,在半個月內就死了個乾淨。
這事鬧到官府,但官府卻連前來探看都不願意,他們說這家人必定是染
了瘟疫或怪病,要不找醫生,怎麼是找官府?其實,他們害怕,怕自己被牽
連進這個詭異的恐怖事件,因此只是找藉口推托。
當我想到那些事,再轉頭看向大啖雞肉的墨生,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寒顫。
後來墨生還是帶著雞回來,割喉、放血、水燙、拔毛,我漸漸學會如何
處理。有時我也上市場,買宰好的雞回來,煮給墨生吃。我總是留一隻雞腿
給自己,剩下的給祂。祂撕著雞肉,吃得香甜的模樣,像一隻普通的狗兒。
奇怪的是,祂的眼神好像變溫和了,那令人生畏的壓迫感也變淡了。我
一直想要養一隻狗,只是一直沒有付諸實行。
真諷刺,現在這個願望,應該也算是實現了,但代價如此之大。我感覺
我沒辦法好好的恨墨生,但也無法愛祂。我無法愛任何人。
我已失去了表達感情的能力。
時間一天天過去,家人還是知道了,知道我辭職而且沒工作,也許他們
早就知道,只是沒挑明說。其中只有媽問了句,要不要搬回家?我敷衍地說,
再看看吧,還在找工作。他們便不再過問。
有時候我覺得他們早就知道了,只是懶得管而已。不知道就不用管了。
我哥的孩子已經上國中,我弟弟婚也結得早,女兒今年也小一了。每次
我回家,在一大團和樂融融的家人之間,竟覺得自己像個外人。
跟墨生相處還比較自在。很奇怪吧,祂是毀了我人生的兇手,可是我卻
連恨祂也沒辦法。
當我給祂煮雞肉吃的時候,惡夢也不再那麼恐怖了。夢裡我仍然回到那
房間,有時候一個人也沒有,有時候人來了,又走了。有時候地上依舊有血漬。
我猜祂現在不那麼餓了,吞食靈魂的渴望也降低了。
我住的地方十分簡陋,下雨天水從天花板滲進來,颱風的時候更慘,玻
璃窗咔啦咔啦響,好像隨時會被吹走。每當這時便覺得冷,又冷又孤單,被
世界遺棄,只能坐在木板床上,好像獨自坐在小船上,墨生總會用冷漠的金
色眼珠掃我一眼,便跳上床,靠在我身旁。伸手環住祂,祂轉過來冷冷看我
一眼,我只好又訕訕地縮回手。
或許,經過了這許多日子,我終於得以與墨生和平相處。
祂好像慢慢地變得溫和了,眼神也不如以往犀利,有時候,祂的眼神甚
至變得有些朦朧,好像蒙著一層霧,反應也不如以往敏捷機警。
我出去找工作,但一段時間沒有正職,面試人對履歷中間的空白總投以
懷疑的目光。即使如此,我仍然不放棄,說來好笑,後來找到的一份工作,
居然是在買早餐時,在交談間被早餐店老闆僱用的。
每日早上大概四點多起床,五點前到店裡幫忙老闆備料、煮食,接著應
付上班上課的人潮,忙碌緊湊猶如打仗一般。一開始我常常漏東漏西,幸好
老闆不棄嫌,現在工作也慢慢地上了軌道。
過了這許多日子,我的人生終於又見到一絲曙光。雖然薪水十分微薄,
卻是重新開始的機會。
生活穩定了一陣子,我開始想著,這陣子和家人的感情漸漸疏離了,既
然又能力了,我該想辦法彌補一點。
妹妹一直有個穩定交往的男友,兩、三個月前我回家,隱約有聽他們談
起,妹妹要結婚了。
於是我下定決心,參加妹妹的婚禮時,我這個二舅起碼要表現得體面,
讓大家知道這個家的人都是正正常常的。
早餐店的工資並不多,雖然有時加班老闆會補錢,但也沒太多。
東攢西攢,終於湊了六千塊錢,雖然稱不上厚禮,起碼勉強拿得出手。
「墨生,你看。」我拿錢去銀行換了新鈔,裝在香噴噴的紅包袋裡。
墨生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祂雖身有神通,但應該也不明白這紅包是做什
麼用的。祂嗅了嗅紅包袋,聞了兩下,就打了一個超大噴嚏。祂甩甩鼻子,
甩甩頭,我忍不住笑了。祂瞪我一眼,又緩步走開。
祂走路的樣子有點異常,我心裡閃過一個念頭,祂好像正在衰老。
自從祂開始吃我煮的食物,惡夢漸漸少了,最近祂幾乎不再捕食那些亡
魂。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漸漸地了解祂,而祂也漸漸地親近我。有時候我仍然
想起祂殘忍殺害女王的情景,而突然感到害怕。
矛盾的是,有時候,我又意識到,我也只剩下祂了。
找了個假日,我坐著火車回老家。
老家已不再像是家了,家人對我冷冷淡淡,雖沒有惡言相向,但就像隔
了一層透明玻璃,我已成了局外人。
晚餐過後,我把六千元紅包交給媽。
「媽,這是妹妹結婚的禮金,做哥哥的一點心意,我想要把錢先給妳。」
「不用了。」我媽正在洗碗,她只回頭看了一眼,就轉回頭去,「你的
錢留著自己花。」
我愣了一下,感覺有點手足無措,「這是特地存下來要給妹妹的,這個
不影響我的生活……」
「就說不用了,」我媽開始不耐煩了,「哎呀你這是在幹嘛,錢拿回去
自己用。」
平時媽說什麼,我都沒意見,但這次突然鐵了心,不知道為什麼,反正
他們非得收下我的錢不可。
「錢我放妳口袋裡,妳記得拿給妹妹。」我說著,趁著媽還在洗碗,手
濕淋淋的時候,把錢硬塞到她背後褲子的口袋裡,轉身就走了。
「哎,你這是在幹嘛……」我媽匆匆忙忙的擦乾了手,追出廚房,把紅
包袋又塞回了我手上。
「你不用給你妹妹錢!都是一家人,我們有給就算有給了。而且你妹妹
兩個月前就辦完婚禮了!」
我愣住了。
媽轉身就進廚房繼續忙去了。
我站在那裡,心裡先是失落,既而憤怒。為什麼妹妹辦婚宴,卻把我
排除在外?
我走進廚房,「妹妹結婚為什麼沒人跟我講?」我問。
「可能有講,可能你忘記了。」媽媽背對著我繼續洗碗。
「沒有,」我說,「你們沒有一個人跟我說。」
「那可能是看你忙吧。你妹妹她不想讓你太麻煩。」她還是沒有回頭,
好像洗那些碗是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一樣。
碗洗得匡啷響,我突然想衝過去,把她那些爛碗全部丟在地上,砸個
稀巴爛。
但最後,我只是走回客廳,拿起椅背上的包包,默默地走出家門。
在坐車回去的路上,媽打了五通電話,我都沒接,後來手機便安靜了。
在那之後,回家的次數更少了。
有時候,媽仍然會傳簡訊給我,問說好不好。幾次想打電話給她,但後
來想想,還是放棄了。如果連家人都覺得我是個累贅,我又何必再多說什麼?
生活慢慢地穩定了些,後來又陸續找到幾份兼差的工作,甚至有個做小
吃的老闆表示他可以讓我跟著他學,一起做餐飲。
收入還是時好時壞,但我確實在努力了。
在我努力讓生活重回軌道的時候,墨生卻一天比一天衰弱。祂身上的那
股壓迫感已不如從前強烈,幾乎可以說是已經消失,有時在屋裡走動,動作
十分緩慢,好像普通年老的狗兒。祂喘氣的聲音十分粗重,好像連呼吸都吃
力。當祂睡著時,粗重的呼吸偶爾會戛然而止。每當這時我便會豎起耳朵,
直到祂突然又恢復了呼吸。
我知道,這個世上不管是誰,或任何事物,沒有什麼是不能取代,可是,
此時我也只剩下墨生了。
祂的眼睛,現在我已可以凝視著它們而不怕激怒墨生,隨著祂身體狀況
漸漸衰弱,那眼神似乎也變得柔和了。暗金色的眼珠在室內轉成黑色,黑色
上彷彿蒙了白色的一層霧,而祂透過那層茫茫的白霧溫和地看著我。
如果我想反抗墨生,甚至是殺了祂,這時候是最好的下手時機。祂吃我
煮的食物,喝我為祂準備的水,而且,現在的祂不若往常的耳聰目敏,如果
我在食物中加了毒,祂可能也無法察覺吧?
可是我已不再想殺祂了。在內心深處,我仍然恨祂,從祂身上掀起的這
一切風暴,毀掉了我平淡的人生。可是,祂所做的一切,使我變成今天的我,
如果連祂都離開,也許我就什麼都不是,且什麼都沒有了。
祂的行動越來越緩慢。我煮祂喜歡的雞肉,還有其他肉類或食物,希望
營養的食物能讓祂好些。可是沒有用,祂吃得下東西,但身體一天天地變瘦,
漸漸衰弱下去。
到了後來,祂甚至允許我摸祂,把頭擱在我的腿上,閉上眼睛。
曾經光滑的皮毛現在變得乾枯毛燥、亂糟糟的,我用手輕輕地將它們撫
平。祂沒什麼反應,只是稍微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胸膛起伏著,在毛皮
下我隱約看到了根根肋骨。為什麼都吃了食物,身體還是一天天消瘦下去?
「來我夢裡吧,」我突然說,「吃祢應該要吃的東西。」
祂突然抬起頭來,然後又再次低下頭,伏在我身上。我伸出手輕輕地摸
著祂寬而長的鼻梁,祂竟然舔了舔我的手。
祂安然的棲息在我腿上,而我只是看了看自己的手。
在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做過那個夢了。那個空蕩蕩的房間,它消失了。
然後,墨生的身體比先前更迅速的衰弱下去。
越來越長的時間,祂趴在地上,閉著眼睛,粗重地呼吸著。飯量也比從
前小了。
接著,祂突然連續好幾天不吃不喝。我嘗試著用湯匙小心翼翼地餵了些
水到祂嘴裡,祂的唇邊有些小傷口,是先前用湯匙餵水給祂時,不小心弄傷
的。祂舔了舔嘴巴,大部份的水都流到地板上。
我忽然發現,就是現在了,到了這時候,墨生是真的要離開了。
我跪坐在墨生的身旁,輕輕地摸著祂的頭。
我感受到祂的一生,與母親離散,有人在草叢裡發現走失的小狗,帶牠
回家,主人照顧牠,給牠吃、給牠睡,照顧牠,還給牠起了好聽的名字。墨生。
所有的背叛、恨意、血腥的殺戮和復仇,都隨著回憶流轉,在飛逝的時
光中消融殆盡,不復存在,只剩下墨生記憶中的微風和暖意,夏日午後,蒸
溽暑氣裡浮動的花香、陽光透過樹葉篩成圓形的小光點,墨生的鼻尖染成了
金色。小小的牠仰望著主人,主人的大手捋過牠毛茸茸的腦袋,喜悅有如一
股暖流,將牠抱在懷中,輕輕搖晃,牠知道自己被愛,且牠如此特別,是世
界上獨一無二,因此會一直被愛下去。
而今,仍有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牠的頭,一切都跟以前一樣,沒有改變。
「墨生,你再也不用牽掛了,好好的走。去你該去的地方,你要去的地
方沒有病,沒有恨,也沒有痛苦,沒有回憶,再也沒有任何值得煩惱的事情
了。」我低聲說。
墨生緩緩地閉上眼睛,胸膛吃力地起伏。
那是最後一次了,我看著牠的胸膛,像消風的氣球那樣緩緩癟下去,沒
有再次鼓脹起來。
牠呼出了最後一口氣。
緊繃的身體放鬆了,牠躺在地上,像是安穩地睡著了那般。
這一切終於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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