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小薛是個會認馬桶的人,從小就無法在陌生的馬桶上順利排便。
這個性格雖然為他的生活帶來許多困擾,卻也因此讓他遇見了一位生命中的貴人。
我在新竹念書的時候,朋友傑森在新竹租了間三房兩廳的窩,成立了肥宅之家新竹分部。
雖然我不住那裡,也偶爾過去聊天打屁,順便蹭吃蹭喝。
有陣子肥宅之家浴室地面的磁磚似乎有所破損,洗澡時會往樓下滲水。
房東於是聯絡了水電行,水電行老闆金師傅在電話中初步判斷是馬桶的問題,可能要把整座馬桶拆掉。
肥宅之家居民之一的小薛對這個決定相當不諒解。
他必須跟每座新認識的馬桶培養親暱度,彼此交流談心後才能夠在互信互賴的關係下拉屎,平均費時三週。
漏水的狀況十分嚴峻,金師傅說最壞情況是除了馬桶以外,整間浴室的地板磁磚都要敲掉重鋪,預計工期一週。
這意味著有整整七天的時間,小薛都沒辦法在熟悉的馬桶上大便。
「這個決定太突然了,我還沒有養好新的馬桶。」小薛抗議。
「只好憋著囉,這幾天少吃一點。」傑森說。
「那不然你怎麽辦?難道真的一星期不上廁所?」小薛問。
「我會去樓下公園拉,拉完用沙子埋起來。」傑森隨口胡扯。
「……明天水電金師傅幾點到?」小薛閉上眼睛。
「房東跟我說十點。」傑森說。
「明早九點,我要上這禮拜最後一次大號,誰都別跟我搶。」小薛氣噗噗摔上房門。
然而隔天早上八點半,金師傅就用房東給的鑰匙打開門進了浴室。
剛睡醒的小薛渾身上下只穿著一條四角褲,叼著牙刷站在房間門口,滿臉錯愕。
金師傅仔細摸著磁磚地面,眉頭緊皺。
「你們這個情況很奇怪,地上已經補過防水膠,樓下還是漏水,可能要觀察一下水是從哪裡滲下去的。」
「隨便,能不能快一點弄好?」小薛夾著屁股問。
「這情況有點棘手,你們先出去一下。」金師傅揮揮手。
我跟傑森依言退到廁所之外。
金師傅順手關上門,然後反鎖。
幾秒後,門後傳來解皮帶的聲音。
「……金師傅?」小薛聲音顫抖。
「歹勢啦,我先借一下廁所。」金師傅說道。
「你如果沒有馬上要拆馬桶,等等可不可以讓我先用一下?」小薛問。
「這樣可能會影響施工喔。」金師傅一口回絕:「你讓我們趕快弄一弄,你方便我們也方便啦。」
小薛聞言也只能幽怨地退回房間,等候金師傅的觀察結果。
殊不知,這一觀察就是三天過去。
金師傅連續三天早上都坐在肥宅之家的馬桶上拉屎,今天還變本加厲,在廁所抽起了煙。
他每天下班離開前,都會反鎖廁所的門,然後告誡我們千萬不能在晚上使用馬桶,否則可能會造成水管堵塞,影響施工進度。
「他到現在連一塊磁磚都還沒有敲掉,是不是在雷啊?」小薛在群組裡抱怨。
「出錢的人是房東,房東又不是白痴,讓他們去溝通就好。」傑森無所謂地說。
一個禮拜過去,漫長的觀察還沒有結束,唯一改變的是金師傅開始在馬桶上看報紙。
「我覺得快要從喉嚨滿出來了,我打嗝的時候滿嘴都是屎味。」無地放屎的小薛已經憋到臉色發青。
「想拉的時候就倒立,比較不會漏出來。」傑森繼續講幹話。
又過了幾天,廁所還是沒有動工,小薛終於爆氣,衝到廁所對馬桶上的金師傅一震飆罵。
「房東請你來我們家修廁所,結果你每天在這邊拉屎!花錢請你來拉屎!」小薛氣到語無倫次。
「少年仔,你講這話就沒概念了。」
金師傅坐在馬桶上抽菸,一整個處便不驚。
「表面上看起來我是在拉屎,實際上呢,我是在賺錢。」
「現在社會上流行一種說法,你去上班工作其實並不是在賺錢,是用自己的時間跟勞力在『換』錢,實際上你根本就沒賺。」
「什麼才叫真正的賺錢?如果你在上班時間拉屎,用公司的水、抽公司的衛生紙,同時你拉屎的每分每秒都在領薪水,那才是真的賺錢你懂不懂啊?」
金師傅一番拉屎賺錢的哲學唬得小薛一愣一愣。
連日無法排便,使得他大腦中的血液全都匯聚到大腸去了。
「那……那你還要觀察多久?」小薛絕望地問。
「這很難說,我已經很努力了。」金師傅吐出一口煙。
煙從廁所門的另一邊飄了出來。
「但是啊,人生就像大便一樣,有時就算你已經很努力了,它也可能只是個屁。」金師傅感慨。
真的是感慨個屁。
一個月過去,就連傑森也終於受不了每天半夜起床尿尿在寶特瓶裡的悲慘生活,越來越常睡在學校實驗室。
小薛則在屎無葬身之地的煉獄中反覆煎熬,透過打坐冥想、調節呼吸修練身心。
最終,他大徹徹大悟,看破紅塵,用心靈的力量抑制了腸胃蠕動。
他的腹部不自然地鼓脹了起來,簡直像懷孕一樣。
「我覺得你這樣不太健康,差不多該去養一個新馬桶了吧?」我說。
「我已經忘記大便是什麼感覺了。」小薛雙手合十,面色平靜。
金師傅的聲音從廁所門後傳來。
「拉屎呢,說穿了是一個身體與糞便相互拉扯的過程。」
「很多事情都是一體兩面的,你在拉屎的同時,屎也在拉你。」
「此言差矣。」小薛搖搖頭,莞爾說道:「拉屎除了身體用力以外,也牽扯到地心引力,以及身體內外的大氣壓力差。」
「你的身體在拉屎,同時這個世界也想把屎從你的身體裡面拉出來,可以說拉屎的過程是肛門與整個世界的拔河較量。」
「糞便就象徵著人類與大自然永恆的鬥爭,剪不斷,理還亂,唯一的處理方式就是憋住它、接納它、消化它。」
兩人的辯論的內容早就遠遠超出我這個肉體凡胎的理解能力,我只得默默離開了肥宅之家。
接下來的幾週,小薛與金師傅相安無事,直到傑森24歲生日那天。
我們準備替傑森慶生,買了個蛋糕打電話叫傑森回家。
「最近傑森不太對勁。」小薛偷偷跟我說。
「怎麽說?」我問。
「昨天半夜我靜坐到一半,聽見他房裡傳來敲鍵盤的聲音。」
「你的意思是?」我皺眉。
「我懷疑他連夜在寫碩論。」小薛語氣沉痛。
我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這可是相當嚴重的指控。
小薛在多年前跟傑森簽署了不畢業協議。
基於畢業後就要開始輪班賣肝救台灣、存錢等退休看醫生的職涯規劃,他們判斷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僅剩的學生時期,因此必須善加把握,絕不能輕言畢業。
我還以為傑森最近一直待在實驗室是因為肥宅之家廁所整修。
難道那個男人是真的誤入歧途,整個人沉迷學習,無法自拔?
「還是先確認一下真相吧。」我說。
於是我們趁著傑森還沒回家,偷偷潛入他的房間,打開他的電腦。
填滿整個螢幕的paper映入眼簾,浩浩蕩蕩寫了四十幾頁。
「……」我們默然相顧。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不是一時興起的作品。
這是一起預謀的、有目的性的、有組織的行動。
螢幕上排版精美的文字,彷彿正嘲笑著我們的無能為力。
「這應該不是碩論吧?誰會用word寫碩論啊?」小薛還想逃避現實。
「……上面有清華大學的浮水印。」我冷冷地說道。
「我不相信,傑森不是這樣的人……」小薛抱著腦袋。
就在這個時候,傑森剛好踏入肥宅之家的客廳。
小薛第一時間撲了上去,抓住傑森的雙手。
「這不是真的吧?說好的一起延畢呢?你怎麼可以騙我?」他淚流滿面。
「傑森,碩班這種東西,沒有人在畢業的。」我也溫言相勸。
「對啊,你想想看,只唸兩年碩士就畢業,要怎麽出社會跟人家競爭?」小薛也是語重心長:「做人還是要腳踏實地,紮紮實實地把四年修業年限唸完。」
傑森靜靜地看著我們,沒有說話。
「好課值得一修再修,我們再去旁聽一次計算機概論,找回昔日的熱情吧!」小薛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提議。
「你媽要是知道你這麼快就要畢業,她會很傷心的你知道嗎?」我也說。
傑森輕輕掙脫了小薛的手,說道:「你們能來替我慶生,我很高興。」
他拿起桌上的蛋糕,遞給我。
「蛋糕你們吃吧,我差不多該接著寫了。」
「我已經受不了這種生活了,我要在想大便的時候就能大便,我想要畢業。」
語畢,他關上了房門,用那道薄薄的木板,將我們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
我們終於明白,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這個男人畢業了。
蛋糕上的蠟燭燃到盡頭,悄悄熄滅。
那一瞬間,小薛彷彿看見過去許多美好的回憶隨著凋零的火花一同枯萎。
蠟油滴在手上,小薛卻感覺不到燙,因為他的內心已經完全冰冷。
肥宅之家深厚的友情基礎,竟是建立在大便之上,何等諷刺。
隔天早上,金師傅一如既往地拿著報紙,叼著菸到馬桶上報到。
徹夜構思論文的小薛失魂落魄地抱著筆電在廚房刷牙。
「沒睡好啊?」金師傅隔著廁所門問。
「我想大便。」小薛說。
「心情不好?」金師傅打了個呵欠。
「我想大便。」小薛又說。
「人哪,終究還是要大便的。」金師傅點點頭。
兩人沉默了一會,小薛才又再度開口。
「其實,我也想畢業,也想追上傑森的腳步,可是……可是我已經忘了要怎麽寫論文了。」
小薛吐出一口牙膏泡沫,悔恨的淚水滾落臉頰。
「我連要怎麽大便都忘了。」
吱嘎──
小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闊別兩個月沒有開啟的廁所大門,竟在此時敞開。
映入小薛眼簾的,是煥然一新的地板磁磚,以及嶄新光亮的馬桶。
「大便很簡單,就是用力而已。」
金師傅在馬桶蓋上捻熄了煙頭,看著小薛的眼睛。
「連拉屎都要用力了,你的人生憑什麼不用力?」
小薛渾身一震,一股排山倒海的便意瞬間席捲全身。
「你想畢業嗎?」金師傅霍然問道。
「想!」小薛大吼。
「有多想!」金師傅爆喝。
「非常想!」小薛咆哮。
「有你現在想要大便一樣那麼想嗎!」金師傅厲聲質問。
「有!我真的好想!!!」小薛聲淚俱下。
「很好!那還不趕快進去寫論文!」金師傅爽朗大笑。
小薛抱著筆電,一拐一拐地衝進廁所。
肥宅之家的馬桶鬧劇終於劃上尾聲。
幾週後,小薛順利完成了論文,如期走出了校園,迎接嶄新的人生。
在兩個月的時間裡,金師傅不僅修好了廁所,更修好了傑森與小薛長年積累的悲觀心態。
我終於明白,很多事情都是一體兩面的,你以為他在雷你,其實他是在幫你。
就像小薛一直以為他在拉屎,其實屎也拉了他一把。
直到今天,我偶爾都還會想起金師傅。
那位我在肥宅之家廁所裡遇見的,馬桶上的哲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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