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我談了一段戀愛,那次有交往嗎? 其實沒有口頭的承諾,只是我們踏踏實實「陪了彼此一年」。
一年的時間很短,只是人一生的80分之1,微不足道;
卻成為她人生「30分之1」的美好。
她的條件很好,眼睛大大的,睫毛好長,嘴唇嘟嘟的,讓人很想親一口,皮膚沒那麼白,但黑得很健康,身上每一處肉都緊實,她特別愛運動。
我們在公園裡認識,她在慢跑,我也在跑,或許頻率相同,我們跑的節奏一樣,她和我搭話:「我剛搬來第一天,附近有好吃的嗎?」 ,她一邊喝金桔檸檬,一邊說。
我們認識了,我第一眼就很喜歡她。
她剛租了二樓的小套房,陽台外是小巷子,認識的第一天,我去了她家,她的傢俱很少,只有一張床、舊木桌、木椅,房租8000元台幣,空間很小,不到我家的一半。
「為什麼快30歲,有穩定工作,外表光鮮亮麗的人,會一個人搬到老舊的小公寓裡?而且,單身。」 ,怎麼可能單身? 我在思考,但我沒問。
夜裡,我們沒發生性行為,而是一起網購,買傢俱;離開後,我負責準備她需要的工具:「螺絲起子、釘子、鐵鎚、梯子」,約好3天後一起組裝傢俱。
對於獨立自主的新時代女性,其實IKEA傢俱組裝不難,難的是一個人搬家,面對新環境的陌生,和忙了一整天,深夜裡的落寞; 我懂,所以我陪她生活。
每一次離開她家後
走出巷口
我總會回頭
而她總在我回頭時,默默站在陽台上,微笑和我揮手。
-
第5次約會,是我們認識的第10天,
她和我坦白了: 「我有威爾森氏症」
「通常發病期在10幾歲,我已經很幸運了,到29歲才稍微有症狀,比他們多活10年。」
1. 她不能吃含銅的食物:甲殼海鮮、巧克力等。
2. 眼球瞳孔周圍會有一圈綠色的「銅離子沈積」。
3. 病發後,手腳四肢將扭曲畸形,無法走路。
4. 再也無法說話。
5. 病發後將於1-2年內死亡。
6. 必須在病發前換肝,換肝也有高風險會死亡。
經過他30分鐘的解釋,我接收到以上重點。
她說:
「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突然病發。」
「我像是一顆不定時炸彈。」
或許是熱戀期沖昏了頭,我聽完後,傻傻地,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想起那句心裡的OS:「條件這麼好的女孩,沒有理由單身啊?」
原來啊。
處女座的她想很多,也特別獨立自主,竟然刻意不讓家人知道,她的媽媽、哥哥、姊姊,全都被瞞著。
當下我明白了:「因為她的生命有限,她實在不敢談戀愛,她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她連家人都不願求助了,更何況是陌生人。」
而我太自以為是,我心裡想的是:「妳肯告訴我,妳心裡還是對愛有期望吧?妳一個人面對,一定很怕吧? 妳在痛苦掙扎,卻唯獨對我開了口,對吧?」
熱戀的開始,總是一頭熱把自己的想像投射在對方身上,像偶像劇的男主角,是女主角的依靠:「我願意為你付出,只要你快樂就足夠。」
可我一句話也沒說,
只是靜靜陪她看完她最愛的美式愛情電影。
這天晚上,我沒睡她家,我離開了。
她的自尊心強
她討厭任何的「同情眼光」。
她說:「我就是為了證明自己,即使病了,也可以活得很好;所以我每天都去運動,我工作比誰都認真,我比其他病人多活了10年,我看起來比一般人健康許多。」
她在科技公司擔任總經理特助,下班後很愛去夜店,愛運動的她,也擅長跳舞,她喜歡被男生包圍的感覺,這讓她感覺自己很有價值,是她自信的來源。
而我總待在家,等她深夜回家。
她的笑容太燦爛了,是陽光健康的人;
她的樣子太美好了,完全看不見病徵。
唯有在我與她四目相接時,能微微看見,她清澈的雙眼裡,散著一圈淡綠色的色素沉積,是體內的銅正在堆積,時時提醒著我們:「妳可能發病,可能只剩下幾個月的壽命」。
相較於她的健康,我顯得瘦弱。
那年我沒肌肉,身體很瘦,看得見肋骨,她比我壯很多;我纏著她:「妳帶我去運動啦!我太瘦了,在妳旁邊很弱不禁風。」 ,她勉為其難地接受我的糾纏,我知道,她嘴上說煩,卻總是揚著嘴角,她喜歡我的難纏。
我其實
不在乎自己壯不壯,只在乎能不能和妳多見一次面。
為了讓自己有更多見她的理由,我每一次都故意遺失一樣東西在她家裡,鑰匙、耳機、充電器、錢包、金融卡;我很難纏的,接下來,她不得不見到我了。
我背熟了食物的營養成分,
還做了一張「禁忌食物表」,時時提醒他。
她從來不讓我跟去醫院,但我偷偷尾隨了一次,她穿著合身運動背心,跑步短褲,露出緊實的手臂和大腿,曬得黝黑的皮膚,背上有「肩帶曬痕」,她戴上全罩式安全帽,跨上摩托車,獨自騎在前往醫院的路上,我也跟了上去。
跟蹤到病房裡,他和其他已經嚴重發病的病人碰面,病人已經不能說話了,五官扭曲,也無法行走,依靠家人才能排尿排便。
我無法想像,這麼可愛的她,幾個月後,身體將會畸形。 那段時間我的情緒起伏很大,我每天上網查相關文獻,醫學論文讀著,我常常不小心就哭了,滴著眼淚做健康早餐給她吃; 對的,其實,我還真比不上她的堅強。
這是我們認識的第10個月。
我不知道該向誰說,不過是年輕人的戀愛而已,剛認識而已,沒人會看好這段愛情,只有我是格外珍惜。 於是我下載了「大陸的直播APP」,我怕在家直播,被家人聽到,於是我走到公園裡,找了涼亭,開啟直播。
我把故事說了一遍
那些沒來得及對她說出口的
對著手機說了一遍。
我從未在她面前流眼淚,卻對著一群陌生大陸人哭了一個小時,同時在線觀看有3萬多人,也收到幾千元的紅包打賞;沒想到自己竟能哭著賺錢。
我喜歡她的身邊充滿我的物品,我打掃過的走道,我換上的燈泡,我挑的枕頭套,我親自調的金桔檸檬飲料;妳愛穿我的襯衫,也在睡覺時套上我的T-shirt,聞我的味道。
而我付出的,正好是妳喜歡的。
愛總是這樣剛剛好的平衡了起來。
我卻從沒告訴她「我愛妳」
也沒說過「我會陪妳」或「我來照顧妳」
更不可能告白,不可能提出交往的請求。
因為面對死亡,我只是個24歲的年輕人,父母健在,情竇初開;我承擔不起一個生命的重量,我負責不了一個女人的餘生;我能做的,只有給妳吃健康的,陪妳做妳想做的,讓妳和我一起時,是快樂的。
這一年,我經常在工作、醫院、她家之間奔波,下班後,我會自己做金桔檸檬,先冰過後才榨汁,就不需額外加冰塊,濃度就不怕被冰塊稀釋,要加兩匙蜂蜜(妳總是這樣叮嚀),水的比例剛剛好60%,放到保溫瓶裡,送到妳家。
那天一如往常,送了飲料到她家樓下,她卻已經搬了家。
長大後,離開家,我發現,一個人要消失在世界上,好容易,只要你肯關上手機,沒有人會知道你去了哪裡。
我愚蠢的打了110給警局,失蹤協尋。
警察問了我:「請問是直系親屬嗎?」
我愣住了:
「我是她的誰?」
「這將近一年的日子裡,我們從來沒有承諾和名分,我不認識妳的家人,我們活在只有兩人的世界,從沒接觸雙方的交友圈。」
她在離開世界以前,她封鎖了我的通訊軟體和電話,她搬了家,她只留下一則訊息:「別找到我,讓我好好走」。
處女座的倔將 讓人沒有辦法。
我知道
她準備好了。
也知道
愛情的一部份,是付出一切去愛人;
而另一部分,是尊重對方的選擇。
那些「開不了口」,我再也沒有機會開口;
那位「可愛女人」,我再也見不到她的人。
一年的日子,我寫了332篇日記,都關於妳;
一年的日子,在漫長歲月裡,真的很短。
短到我差一點無法分辨,那些發生過的事情,究竟是真實還是夢境?生活中的細節,已經淡到沒有妳存在過的痕跡。
妳真的存在過我的生命裡嗎?
工作好忙,忙到我差一點忘記妳了,妳知道嗎?
在另一個世界的妳,過得好嗎?
下輩子,再做一杯金桔檸檬給妳喝,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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