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年的紀錄片《終章》第一個片段,是坂本龍一在找那架鋼琴。311 地震所引發的海嘯褪去之後,被水淹過的宮城縣農業高等學校禮堂,一架鋼琴被海水抬起之後降落在那裡,琴身周圍留下了水線最高時的勒痕。坂本龍一撫摸它,彈奏它,聽那台琴溺水之後所發出的聲響,說:「我很好奇它會發出怎樣的聲音啊⋯⋯像一具淹死的鋼琴屍體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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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琴鍵,敘事剪接,坂本龍一穿上輻射防護衣,抵達已無人跡的福島縣,在廢棄物殘骸包圍下走進空蕩的雙葉町政府。那是發生核災的福島第一核電廠所在之鎮。專業人員為他指出海嘯當時來襲的方向。那一年,坂本龍一在曾作為避難所的陸前高田第一中學演出,紀錄片中在僅不過一小時四十分鐘的片長裡,奢侈地讓他凝神彈完一整首曲子,那正是坂本龍一的名作〈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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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演奏這首電影配樂的他 59 歲,已經是《俘虜》上映 29 年後了。如今,〈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的旋律早已卸下合成器聲響的朦朧、迴音曠蕩裡欲蓋彌彰的倉皇,常常以純鋼琴佐以弦樂演繹,恰似電影外的坂本從黝黑肅穆的黑髮平頂,成了白頭頓首的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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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變也是人變。與《俘虜》同年,在電影上映後所發行的《Coda》專輯,坂本龍一將〈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的面目革新,或者說,至少不是《俘虜》裡問世的樣子 —— 在 YMO(黃色魔術交響樂團)裡戴著監聽,坐在明明是樂器卻刻意擺設如機器的鍵盤堆裡動或不動手指的坂本龍一,輕狂時曾在採訪裡回答記者:「電腦能生成很快又很複雜的旋律⋯⋯同樣的旋律用手彈的話,不夠快。」1983 年,正好是 YMO 第一次中止活動的一年,《俘虜》電影原聲帶裡每一首歌音色仍是電子為重,縱然在〈Germination〉或〈The Seed and the Sower〉出現弦樂,每當鍵盤介入時總忍不住穿戴效果。顯然他自己對此心知肚明,否則,便不會出現將整張原聲帶全部都以純鋼琴演奏一遍的《Coda》了。往後,當他帶著〈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登台,也鮮少是合成聲響張揚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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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曲變,不如說曲老。這首歌和他一起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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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俘虜》之後,坂本龍一似乎就在找那架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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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起〈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的版本,是一座耳朵爬不完的巴別塔,光錄音室曲目就超過百首,連宇多田光都曾經借用這首曲子的樂句寫了〈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 FYI〉,說不定還是許多人第一次聽到這個旋律的跳板。有人用吉他翻彈,有人用古箏加鼓機,親切一點還有 2004 年理查克萊德門在《L'amour De L'hiver》的改編,不知為何定調比原曲高了 1 個半音,配上沙鈴和電貝斯比原曲還聖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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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怪宇多田光想把這首曲子拿來唱,在《俘虜》時〈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就已經有佐以演唱的版本,由解散後的英國「Japan樂隊」主唱 David Sylvian 獻聲的此曲另名為〈Forbidden Colours〉,喉音沉重、轉音又略顯濫情的歌聲算不上加分,轉為背景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編曲完全沒有收斂改動,人聲聽起來就更加委屈了。但若配合電影情節,我總想像,這歌聲就是童年陰影之後不再歌唱任何一個音符的主角的弟弟、成年後再開口所發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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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wounds on your hands never seem to heal
I thought all I needed was to believe
Here am I, a lifetime away from you
The blood of Christ, or the beat of my heart
My love wears forbidden colours
My life believes
Senseless years thunder by
Millions are willing to give their lives for you
Does nothing live 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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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Coda》之後,曲子並未被坂本放下。即便皆以鋼琴為主體,加入的配器大至整個交響樂團、小至一把大提琴。1987 年,在發行專輯《NEO GEO》的巡迴上,坂本龍一與中國古箏演奏家姜小青合作,將〈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改為以古箏擔負主旋律,為了配合古箏,這也是少數坂本龍一親自改變本曲音調的版本。原就帶有東方特徵的旋律用音在古箏的演繹下、以尾音延續的顫音增添如水蕩漾的自然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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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之後,當坂本龍一為導演貝托魯奇製作《末代皇帝》的配樂,姜小青即為其中的古箏演奏者,在〈Picking Up Brides〉等曲中仍可辨出姜的古箏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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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台灣鋼琴家顏華容所說:「鋼琴零件多、機械感重,⋯⋯因為它是很機械的樂器,所以作曲家在譜曲時,總是盡量把它人性化。比方說讓它有唱歌般的旋律,很多的技巧都是為了軟化它的個性。」這個見解,套用在 1990 年坂本龍一的演奏也不謀而和 —— 前奏時以快速敲擊營造聲音的波粼,中段之後高一個八度的相同音程套上鍵盤音色,與低音部的古典鋼琴交疊,仿如與自我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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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回到日本,在武道館中迴盪的電吉他,以端正節奏加入的貝斯,主旋律輪流由小提琴、電吉他、合成器表現,後半段的聲響漸漸靠近電影原曲版本。值得注意的是背景中每小節固定出現的電子太鼓,也是原曲所採用的聲響。在這座於 1964 年東京奧運所建、命名旨在頌揚日本傳統武道的建築裡,劇中飾演世野井上尉的坂本龍一選擇在此詮釋近似電影版的印象,想來並非率性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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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個人則偏愛他在 1996 年以 Ryuichi Sakamoto Trio 對此曲的詮釋:大提琴還原了原曲末段行軍般激昂的演奏,小提琴則將原本藉由合成音色所構成的迷離感用細微的擦弦重建,也在主題進入之後發揮弦樂器比鍵盤樂器在滑音、顫音上更為優異的先天表現力,取代鋼琴來表達 B 段旋律,較之純鋼琴,推進更為細膩柔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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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偏愛,是因為比起某些版本讓出位置給其他樂器的做法,坂本龍一在此版本中掌握住鋼琴於背景中的存在感,即便旋律正由弦樂帶領,背景中鋼琴時而脫隊低鳴、時而溫柔跟隨,不只是背景,與其他樂器取得更精妙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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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龍一在找的鋼琴,究竟是什麼呢?在他的口述自傳《音樂使人自由》中,他曾提到自己少年時代會邀請女孩一起前往抗爭場合,藉由在現場保護她們來取得好感;說來荒唐的起點,但坂本龍一在二十世紀末之後對社會運動積極投入的身影,在《終章》中也可見得。拿著麥克風向反核群眾喊話的他,回頭又在車後座有點沮喪地對鏡頭說:「上面的人總是聽不見這些聲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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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音樂,〈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不只在現場演奏時面目多變,錄音室版本也總有細節。讓我最有體悟的,莫過於當點開《1996》專輯版本與 2009 年《Playing the Piano》版本一起比較時,乍聽之下鋼琴的部份並無改變,細細研究卻會發現從前奏起《Playing the Piano》版便刻意做出細微的速度變化,有意地快慢。那段廣為人知的開頭,二十五年後的坂本龍一的手裡不再是兩次等速的重複,而是人的手指才能掌握的「不準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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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說著「手指速度比不上電腦」的他,此刻對音樂的理解,卻回到了人。因為身體有做不到的事,所以讓人意識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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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找的,是表達人作為一種生命的聲音。在宮城縣找到的那架鋼琴,他後來又說「是被大自然給調音過了啊」;有趣的是,65 歲時,他拍攝了 SAPPORO 黑牌生啤酒系列廣告,當妻夫木聰問他「創作音樂的責任是什麼」,他回答:「沒有責任啊,我覺得音樂沒有力量比較好,音樂有力量的話很恐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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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1998 年時,他應藥廠「三共」之邀,譜寫了廣告曲〈Energy Flow〉,表示「獻給所有感到疲憊的人們」。這首歌在當年以鋼琴曲之姿在日本賣出 150 萬張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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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確實感受到了坂本音樂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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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坂本龍一一起變老的歌:《俘虜》後〈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的數種版本
https://bit.ly/2XLYyF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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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_ 蕭詒徽
封面照片_ Joi Ito, CC BY 2.0 (Wiki)
責任編輯_ 李姿穎 Abby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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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YI_ 今天是坂本龍一的生日。紀錄片中演奏的他是十年前了。前兩週《俘虜》修復上映時寫了這一篇,然後我的電腦輸入法開始分不清楚版本和坂本的差別,直到現在。想起自己初次聽見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就是 1996 年的版本。我是不是對一切初次遇見太過忠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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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快樂,教授。
姜巧文奧運 在 DJ 芳翎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06/23 星期二 絕對音樂】
「『淡』字,一半是水,一半是火;
人生,一半是披荊斬棘,一半是急流勇退。
水火本不相融,但造字者 卻巧妙的將二者融會貫通在一起,
揭示了『淡』的真味:剛柔並濟…」
SO~~人生的最高境界,不是一味的『進』,也不是一味的『退』,
而是順其自然,一切隨緣。
下午4:00-6:00
「絕對音樂」~~ON AIR))))))
把耳朵借給我,
芳翎和你/妳分享~~
線上收聽快點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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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自卑拖垮?那就去認識真正的『自己』吧…》
沒有人不自卑。差別只在於,你有沒有把自卑太當回事。
恰如其分的自卑,是一定要的啊。
我認識這麼多以表演為工作的人,他們當中比較被認可的,幸運地得到了「明星」的頭銜,再誇張一點,他們會被稱為「女神」「男神」。起碼我認識的十幾位「女神」「男神」,沒有一個不自卑。
但他們沒有把「自卑」當成一塊揹不動的石頭,他們不介意開自己的玩笑,讓別人清楚地知道,他們自卑的點在哪裡。當然,我相信他們也深藏了一些嚴重自卑的事,是沒辦法拿來開玩笑的。那是他們的地雷,踩到會爆炸。
但即使是藏在他們口袋裡的那些自卑,也沒有沉重到拖住他們無法起飛,反而可能促使他們更用力的展現自己。那些石頭,一定曾經很重,重到小時候的他們,被拖到舉步維艱。但隨著自己長高長大,相對的,那些口袋裡的石頭,就不那麼重了。
關鍵在於:我們要長大,而不是讓那些藏在口袋裡的石頭,越長越大。
我有個朋友,是位明星,也被某些人稱為女神什麼的。她確實很漂亮,但跟任何漂亮或不漂亮的人一樣,她也永遠有煩惱。
「我跟他分手了。」她說。
我一邊品嘗著我的大蒜披薩餅,一邊覺得西方食物不太冒煙這件事,實在是缺憾。此刻有人要講分手的故事,那麼桌上的食物就一定要冒煙啊,那就是人間的煙火滄桑啊。
「我以為他對你很好。」我說。
「我跟他在一起,壓力好大。」她說。「他所有朋友學歷都好高,不是紐約這個大學的博士,就是倫敦那個大學的碩士⋯⋯。」
「你是跟他交往,又不是跟他那些朋友交往。」我說。
「⋯⋯其實我以前也好想出去念書⋯⋯。」她說。
「你現在很好啊,想念書,將來再找時間出去念就行了吧。」
「⋯⋯他媽媽,也瞧不起我。」她說。「他們那種家庭,覺得我們這種表演的工作,很丟臉。」
「嗯嗯,聽起來也就是個人云亦云的太太。你跟他媽媽就互相看不順眼吧,又怎麼樣呢?」
「行不通的,時間久了,他一定會被他媽媽和那些朋友影響的。⋯⋯唉,長大了,很難單純的談戀愛了,對不對?」
「你如果加入別入已經玩到一半的遊戲,當然就要照別人的規矩。但你也可以開始一盤你自己的遊戲啊。戀愛,本來就是一次開始的機會吧。」
在交往中感到自卑,當然很辛苦。
感到自卑時,不要只檢討自身的條件,而不檢討別人評鑑你的標準。如果你只顧著檢討自身的條件,那是檢討不完的。因為只要評鑑的標準有問題,再怎麼好的人,也永遠不夠好。
那個覺得自己永遠不夠好的標準,到底是誰訂的?
恐怕就是我們自己訂的。
我們從小不斷被鼓勵要有夢想,要向偉人看齊,要嚮往一個精采的人生。這些種籽埋在我們的心裡,如人所願的話,會養成一個有意志力的上進者,但也免不了,會同時在這個上進者的心裡,樹立一個再怎麼用力伸手,也永遠搆不著的完美標準。
這個從小懸掛我們腦中的完美標準,成為我們一輩子想要做到的「理想的我」。只要跟這個「理想的我」一對照,我們就會發現自己的各種不夠好:不夠高、不夠會賺錢、對人不夠熱絡,皮膚不夠白,生的孩子不夠傑出,名片上的頭銜不夠響亮⋯⋯沒完沒了。
我們就是不會滿足。
人類能生存到現在,靠的就是「不滿足」,能弄到多少吃的,就盡量弄到,能控制多少土地,就盡量控制。其他動物當然也會盡量的吃、盡量繁殖。只是人類的花樣多,除了吃與繁殖之外,我們還給自己找了很多任務,每項任務我們都不會感到滿足,所以人類遠比動物更上進,也遠比動物更自卑。
從小藏在腦中的那個「理想的我」,如果迫使我們永遠覺得自己不夠好,那我們就會同時收到鞭策與自責,鞭策使我們一直努力,自責則終於演化為自卑。怎麼樣?我們是不是簡直想逼死自己?不但要努力,還被設定為不能誇獎自己、不能認可自己。
看著在圓輪裡不斷跑、沒完沒了的跑著的松鼠,我們會忍不住發噱,直到我們領悟:我們是在看自己。
在關於自卑的故事當中,我最不買帳的一個故事,是安徒生童話的《醜小鴨》。醜小鴨從小生活在鴨同伴中,因為和其他小鴨長相不同,而受到排擠。醜小鴨去流浪,也因為沒有一技之長,而受到排擠,故事結尾,醜小鴨遇到一群天鵝,卻不但沒遭受排擠,反而受到歡迎,因為醜小鴨其實根本就是一隻天鵝!
呃,第一,長大並不會使一隻鴨自動變成鵝,不會使燒鴨變成燒鵝,也不會使醜小鴨變成大天鵝。醜小鴨長大,只會成為醜大鴨。第二,如果故事是一隻小鴨,從小長在天鵝群裡而受到排擠,後來終於回到鴨群得到接納,這樣起碼有「我不是異類,我只是從小沒對到組織」的寓意。
但由小鴨長大才「發現」自己是天鵝,這純屬運氣好、背景硬、血統強。這故事安慰不了人。
快被自卑拖垮的人,怎麼辦?
我的建議是—把「理想的我」這四個字,去掉一半,它只是「理想」,不是「我」。然後,把真的「我」組裝齊全—主要是把「我的缺點」都組裝進來。真的「我」就跟炸雞是一樣有優點也必有缺點的,要又香又脆,那就一定同時有這麼多脂肪;要享受小狗的可愛,那也就要準備好塑膠袋親手撿小狗拉的屎。
我們是完整的人,不是超級市場裡去了骨的肉片,我們有優點也有缺點,而且很可能缺點遠多過優點。我們就只是我們自己,不是高科技中心研發出來完成特定任務的機器人。
我們來活這一遭,是來感受生命,不是被派來參加奧運或月入四十萬的。如果我們在感受生命的同時,發現參加奧運或月入四十萬,能令我們更強烈的感受生命,那我們就往這樣的方向努力。但如果吸引我們的,不是奧運金牌、不是四十萬月薪,而是把別人打扮漂亮、或是想辦法把海水變成可飲的淡水,那我們就往那樣的方向努力。
我們腦中的那個「理想的我」,天曉得是小時候哪部動畫、或是哪個長輩,無意中塞進我們腦子裡的。那很可能是「異物」,會引起身體排斥的。
面對這樣莫名寄居體內的異物,不去檢討它,反而以它為標準,檢討我們自己,這當然不是「愛自己」,也不是「做自己」。這叫「接案子」「出任務」,它是合約上的甲方,我們是乙方。完成不了的話要不要賠款還是切腹?
也許有人擔心,萬一拋開了腦中這個「理想」,而真的「我」,卻只想終日躺在床上追劇吃零食,難道也可以嗎?唔,這不關我的事。我既沒資格,也沒興趣評斷別人感受生命的方式。只要那人的方式不傷害別人,那我就與那人相安無事。
如果躺床上追劇吃零食,能夠深刻的感受到生命,或者,是那人盡力判斷之後,為自己決定的感受生命的方式,就沒道理逼迫那人去賺四十萬月薪、或研究海水變淡水啊。
如果躺床上追劇吃零食,是那人某階段的生活方式,那人這樣活到四十五歲,忽然接收到所追之劇、所吃之食、或所臥之床的啟發,而一躍下床寫出了空前出色的劇本、或是調配出空前美味的零食,或者構想出空前舒適的床墊⋯⋯誰知道呢?
誰知道那個人會不會四十四歲就死了,於是那人是否四十五歲會躍下床,永遠沒人能推斷。或者,那人要八十歲才一躍下床,人稱本世紀的姜子牙,又有誰會知道呢?
反正,感受生命的方式,沒有標準範本。如果你以為有標準的範本,那是誤會。
既然沒有標準範本,就不那麼容易自卑了。我們還是可以常常自我檢討,但那是根據自己的目標,而檢討我們的活法,檢討那是不是我們能替自己選出的、最能感受生命的活法。那是以「做自己」為標準,而不是以「完美理想」為標準的自我檢討。基於這樣的檢討,而產生的不滿,是有方向的不滿,而不再是莫名的自卑了。
我的女神級明星朋友,如果為了感受生命,而覺得沒有出去求學,是一個缺憾,她就會為了「做自己」,去彌補這個缺憾,但不是因為不相干的人,用他們設定的評鑑標準來壓迫,而感受到自卑。
自卑,是「做自己」的絆腳石,別再把這石頭放在自己的口袋裡了。醜大鴨自有醜大鴨的生命感受,不必得到天鵝們的了解或認同。
感受生命的方式,沒有標準範本,也不需要別人認同。
作者:蔡康永
(文章來源:https://womany.net/read/article/17140?ref=f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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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巧文奧運 在 蔡東豪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一個畫家,命運竟跟李澤楷扯上關係。鄭天儀的人物訪問,寫得真好。
十八年一條好漢 余元佳
記者:鄭天儀
攝影:林栢鈞
1995年,畫家余元佳在中環大會堂展出轟動一時的長卷《千尺香江圖卷》,便部署以後每四年開一次個展。翌年圓夢後靜待千禧再展,就在科網熱潮炒得紅紅火火之際,他毅然把老本押在剛合併的電盈「八號仔」身上,購入價近乎摸頂的24元,最後與大部份香港電訊老股民殊途同歸,他在電盈股價跌至1元多時忍痛割售離場,身家縮水之餘,連原本與奧運頻率同步的個展一拖便拖到18年後的今天,比楊過與小龍女分隔年月還要長。遇「股」不淑,余元佳潛心創作,今日帶着這蟄伏時期逾600幅作品回歸主場,在中央圖書館展出包括《千尺香江圖卷》印刷本、《富春山居圖》臨本和1978年臨摹的《清明上河圖》等巨作,當是為藝術生涯作一個回顧。18年養晦韜光,70歲的余元佳說:「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經歷過文革的人,甚麼無常的事未見過?」老人那種豁達並不矯揉造作。
從藝逾半個世紀,擅寫生與畫山水的余元佳遊藝於大江南北,以筆墨記錄他眼中的錦繡山河、奇山異花,創作了逾三千張作品,是次展出當中六百多幅,包括極具歷史意義的《富春山居圖》臨摹本。「我去過富春江,在郁達夫故居窗外遙望過最漂亮的風景,但原作一點富春江的味道都沒有。」余元佳徐徐打開另一張長不見末的手卷,那是他眼中精采無比的《清明上河圖》。1978年,他花了24天,向朋友借來故宮出版的《清明上河圖》刊物把整張畫作臨摹出來,那些年中國還未改革開放,畫冊得來不易。「你看人物與牛馬構圖多玄妙,還有以北宋的技術畫到這種透視很是難得,畫家要有多少想像力呢?作品表現的只是城外風景,你說如果張擇端把入城後的宮殿繼續畫下去,不是更壯觀嗎?」他逐個部份在闡釋,思想彷彿已穿越北宋,淡淡地嘆句:「好的作品,自然會被保留,爛作品留不到一朝便遭唾棄。」
大隱於鬧市的年月,他探過江南水鄉、四上黃山、飽看百花、遍寫蟲蛙,都收錄在他的《袖珍河山》冊頁,附上感言幾句,猶如古典模式的旅遊blog。現在很多風景在城市急速發展下已成泡影,「龔灘古鎮在建築水庫工程後,美景被已淹沒了」余元佳只能透過作品與惜畫人懷緬過去常陶醉,偶爾他還會念幾句詩。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李白受邀往安徽涇縣一遊,受熱情款待有感而作的《贈汪倫》,成為余元佳艷羨的昔日浪漫情懷,心靈上的cosplay,是他與眾遊客最不同的玩樂心態。「受前人的詩詞感染投入風景,是自己呃自己,走訪山水卻增添了附加想像。」
1979年余元佳定居香港,是中國改革開放後最早一批來港的畫家,經歷近廿年的恐懼歲月,他記得在羅湖關口踏上往九龍的火車,窗外的風景與自由的空氣令他重新感覺自己活着。走遍大江南北,他深感夾雜着自由的香港景色最美。1983年,中英談判後香港掀起移民潮,引發余元佳創作《千尺香江圖卷》的念頭。「一種使命感促使我以中國畫的長卷藝術形式表達我眼中的香港,希望挽留出走港人的心。」他花上八年時間,又越過高山又越過谷,繪製猶如《清明上河圖》的《千尺香江圖卷》。「孤獨、艱辛、無眠的滋味只有自己知。」畫家當時曾立下寄望「長卷乃描畫回歸祖國前的香港面貌,希望若干年後,香港在安定繁榮中,舊貌由新顏替代,再誘發我好的構思和創作。」2002年,他又有感而發,創作《香江古情今貌》,最後又變成為沙士摧殘下香港的打氣之作。可惜,港人近年怨氣日深醞釀「第三次移民潮」,余元佳想再畫《千呎香江圖卷》的下集,把大嶼山另一邊的風景也記錄,卻已力不從心,風景再美也挽不回港人心,因為香港已不香。
余元佳一提起筆揮灑自如,意念百變,靈巧的雙手原來最初不是拿畫筆,而是拿球拍的。祖籍台山的他少年不識愁滋味,年輕時獨愛打乒乓球,那些年他不是食飯就是打波,更差點被招入國家乒乓球隊。
「因為當時我捨不得與父親分離,故沒有入國家隊,沒有當上運動界權威。不知這算不算幸運,因文革旋即爆發,首當其衝批鬥的就是權威。」不是說笑,當時他認識的乒乓球運動員容國團和姜永寧等,都是在文革遭批判不堪受辱而自殺身亡的,他慶幸沒有成為中國體育史上的悲情人物。
至於余元佳投身畫壇,卻緣於一個頗滑稽的故事。某天他在書店看到一張黃賓虹的作品,畫家畫了一排黑壓壓、斜歪歪的房子,少不更事的余元佳語帶諷刺地說:「咁都做到畫家?」於是他的起心肝學畫,拜過不少師傅,包括後來成為他岳父的陳子毅。
他也曾經歷過一段不堪回首的歲月,在文革惶恐中,每天吃不飽、擔驚受怕下極度壓抑,到了無法作畫的局面。「思想鉗制和改造的精神折磨最難受,一筆畫得不對隨時被批成小資產階級,甚至連累親人,那時根本不想作畫。」
余元佳的父親,是替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往菲律賓籌款的幕僚,父親本着「一代官三代乞兒」的觀念回國後不願當官,原計劃買下三亞大批土地種可可隱居算了,及後政局有變買地計劃落空,余家也家道中落,幸好家族在文革中只被定性為「中農」而非「富農」而逃過抄家厄運,位於廣州江邊最漂亮的祖屋迄今還得以保存。「當時我們滿屋都是黃君璧、蘇六朋、何紹基的真迹,文革時為避過抄家,我們把古董字畫打包藏到『成份』較『好』的友人那裏,風暴過後才敢拿回。」
文首談到余元佳買股票的「彪炳」戰績,事實上他不是一個擅於與金錢打交道的人,更戲謔自己是個「經濟效益上極不長進」的人,或許與他經歷過的大時代有關吧。失去過自由的人,腰纏萬貫又有何價值?關於錢財,再荒唐的經歷他都見識過,故能坦然面對股市崩於前而面色不改。「文革後期古董字畫沒人敢要,張君實其老師的真迹冊頁才賣兩元人民幣,文物店收購我的畫都九蚊啦!很好的任伯年真迹才賣二十元,不須很用心都能收藏到好東西。」數年前,他把部分古董字畫出售,賣得二三十萬元,現時連一張趙少昂隨時都買不到,他不嘆時不與我,一切隨緣而為。
「我崇尚阿Q精神,否則過去日子怎捱?命裏有時終須有。」余元佳望着生活潦倒時曾想過脫手套現、最後臨崖勒馬保存至今的《富春山居圖》臨本,一股自若的表情在他臉上掠過。
「余元佳十八年作品展覽」
銅鑼灣中央圖書館
即日至一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