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百合學運30周年
我有個代號,叫做 #春風一號。
在台大念書時,我因為曾參與發起爭取校園言論自由的「自由之愛」等運動,被學校「點油作記號」,認定是造反分子。
入伍時我被分派到10軍團58砲指部674連,一個大肚山上的防砲基地服役。我們連上4排100多人,就有7個人奉命在監視我。我在軍中的一言一行,他們都要定期回報給不同單位的上級長官。(幾個監視者陸續跟我坦誠,還保證沒有加油添醋🤓)。
我從下台南砲校基地入伍訓練就得知,我在軍中情治系統文件上的代號是「春風一號」(春風專案第一號人物啦😎)。當權者希望軍中生活能讓我「春風化雨」,感化我這個帶頭學運的「壞學生」。
1990年3月中,野百合運動開始時,我臨時向連上請了假,趕去台北見一起參加運動的夥伴,得知學弟妹希望進一步發動絕食和罷免等激進手段,爭取憲政體制的改革。大家討論許久,凝聚出四大訴求,來爭取社會支持,也避免學運失控。7天的野百合運動,撼動了國民黨政府,李登輝總統宣布召開國是會議,推動和平改革,台灣民主向前邁進一大步。
接著,台灣經歷了修憲、國會全面改選和總統直選、政黨輪替,民主發展一步步的深化。
20多年後,同樣的3月,一批學生衝入立法院,抗議國民黨枉顧民主、專斷立法;當時身為立法委員的我,也加入聲援學生的行列,跟其他同事排班,防止警察強勢驅離立院裡的學生。這些學生無懼的臉孔,讓我想起30年前的我們。
民主不會從天上掉下來,而是眾多前賢後輩披荊斬棘,台灣才有今天自由的空氣。然而,前方的路還很長,還有許多民主深化和國家正常化的任務要持續落實。台灣的民主化世代,無論大家現在、未來在什麼位置,同樣的信念和人生經驗,將不斷驅使著我們,推動台灣成為一個更公義、更美好、更正常的民主國家。
鄭文燦 范雲 FAN, Yun 翁章梁 Weng Chang-Liang 陳其邁 Chen Chi-Mai 鄭麗君 黃偉哲 鍾佳濱 林宜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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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29 黃偉民易經講堂
當全世界盯著中共如何欺凌香港的時候,三十九名中國人蛇,偷渡到英國,意外地死亡了。
大陸人近年,開口埋口都會說:
「中國太強大了……」
這些人蛇,籌巨資給蛇頭,冒生命危險,偷渡到日暮西山的英國,成功後仍要當黑市居民,在唐人街像老鼠般不見天日。
為什麼他們不留在強大的祖國?
香港的警界菁英光頭劉Sir, 都籌劃舉家搬上大灣區,子女在那邊受教育。
低級警務人員協會都要求發展商,給他們團購特價,購買肇慶香港城,退休後,到肇慶享受七星岩湖光山色,安享晚年。
為什麼大陸人仍要逃?
香港人見識過大陸人的偷渡潮。
那是反右,土改,大煉鋼,大躍進,文化大革命,六四屠城的年代,但今日,中國太強大了,為什麼還要偷渡?
走,已經是全國上下的共識,不過,中南海用中南海的方法,政治局的家眷,用政治局的方法,馬雲馬化騰孟晚舟,用他們的方法,城鄉婦女用嫁給香港看更老伯伯的方法,什麼關係都沒有的,籌錢用偷渡的方法。
生物本能的,趨吉避凶,這便是國運。
英國警方將載有三十九名大陸偷渡客的貨櫃車運走時,沿途的警察,低頭致哀。這便是文明!他們對死者致哀,不管他們的身份是偷渡客還是什麼,這是對生命的尊重。
香港的警隊,由英國人,花了一百五十年建成,但大陸武警化只用了五個月。
建設艱難,但摧毀,只需要為政者心術不正。
香港的警察暴力,不斷升級,蒙面無委任證無號數之後,無後顧之憂,更是瘋狂。
他們近日刻意的針對記者、醫護,視全港最善良市民為敵。
半島酒店,發揮了他們的歷史角色,主動開放給香港市民避難。對上一次,已經是第二次大戰,日軍佔領香港的時候。
半島大堂,衣香鬢影的如常hightea,但擠滿了逃避警察暴力的善良港人。畫面協調,互不排斥,何其的張愛玲風格,亂世下的高質素城市。
半島的身體語言告訴大家,今日香港等同戰禍中的危城。
北京正在開中共的四中全會。
有些人期望,今次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會否像當年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一樣,平地一聲雷,罷免了華國鋒,出了一個鄧小平,反共走資,改革開放?
當年的鄧小平,是宮廷政變。
毛澤東一死,四人幫被捕,環顧黨內,有他軍功政績的,根本一個也沒有。
國共三大戰役,他和劉伯承的劉鄧大軍,所向無敵,淮海戰役,奠定了中共建政的基礎。
毛澤東的經濟政策,三面紅旗,餓死了五千萬人,他和劉少奇收拾殘局,成效漸見,才引發老毛的文化大革命,砲打司令部,要奪回權力。
軍功政績,令他對老毛那個「你辦事我放心」六字遺詔不屑一顧,華國鋒要保命全身而退,只能人間蒸發。
今日,中共黨內,已無老鄧般資歷霸氣人物。
文明世界亦已醒覺,中共是文明的公敵;中共成功,是人類整體文明的失敗。倒共的歷史巨輪已經在轉。
舉國人人在逃,無人真正愛護這個國家的歷史文化,無人愛護這塊土地的錦繡山河,無人愛護這塊土地上生活的民眾。人人不擇手段,掠奪最後的資源,挾資外逃。
沒有人能救中共這個政權。
佛陀有大神通,有些事也無能為力。
因果不可改。
自因自果,自業自報,無超能力改得了。
智慧不可賜。
人人都有明珠一顆,只為世俗塵埃所閉。智在心中,開啟只有自心磨洗。
真法不可說。
巧辭利舌,說不明宇宙真相,只能靠自身實修實證。
無緣不能度。
童蒙跟知識,老師跟學生,求道者與傳法人之間,必須心心相印。你的心跟佛心,天地之心,聖賢之心,要相印。
《易經》說:志應也。心中所主的「志」,必須相應。一陰一陽,互補為應。
十四億官民,那個有心為社會做事,那個會為人民服務的?
天雨雖大,不潤無根之草;
佛法無邊,難度無緣之人。
四中全會審議的,其中一項可能是林鄭的去留。
《金融時報》引述權威消息,林鄭將於明年三月下台,由唐英年續任,看守型政府,待2022年,再由選委會選出新特首。
林鄭政府近乎癱瘓。
警隊無人駕駛,成了制服蒙面暴徒,教林鄭做特首,教中大校長做校長,要求跑步先拿警方不反對通知書,收陀地式的要求發展商給特團購肇慶香港城。
文官系統呢?
黃之鋒到限期,仍無法得知能否入閘選區議員。因為選舉主任馬周佩芬病了。
馬太不得不病!
本來如上次一樣,背後指揮DQ誰便DQ誰,違反《基本法》的剝奪他們的終身政治權利,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拿得人工為虎作倀,今日政府打工很多都是這個心態。
但今時唔同往日。
美國那條《香港人權和民主法案》雖未正式成法,但關鍵一步,眾議院全票通過,氣勢一時無倆。
誰會被懲罰?如何懲罰?一概未知。但在高官圈子,已等於投下了核彈。
低級警務人員的退休夢想,在肇慶江門,拿點小著數,買間廉價樓,遊遊鼎湖七星岩,已經是人間天堂;但香港大學畢業,牛津大學畢業的高官,退休地點是在美國的。
家人一早已要排攞綠卡,買灣區物業,住紐約三藩市,子女讀士丹福、柏克萊、哥倫比亞、哈佛。還有幾年退休,先拿退休金七八百萬,再每月支五六萬長俸,過美國人的生活,今天退休,今晚便夜機飛美國了。
誰知這幾個月的政治變化?
不DQ黃之鋒,是不按指示工作;DQ黃之鋒,有機會被美國這條條例懲罰。為了月薪十幾萬的民政事務專員工作,毀了半生的計劃?毀了自己和配偶子女的一生幸福?學光頭警長劉Sir一樣搬上大灣區?賣掉美國灣區豪宅買間肇慶碧桂園?子女轉校到暨南大學?
牛津大學畢業的馬太這些日子,應該晚晚發惡夢:
我和光頭劉Sir他們是不同的!
你看看PPRB總警司謝振中的淒苦,手足們可以蒙面做壞事,他卻無法蒙面,天天面對著鏡頭,講一些自己都不知說什麼的話。
還有幾年便退休咬糧,飛去美國會妻兒了,藍衫不怕美國的法例。但他怕,他還要代表警隊發言;他還有等著他團聚的妻兒在美國。所以,先調離PPRB,再想如何向美國解說!
林鄭班子中,十萬元月薪以上的,有無數馬太謝振中,他們都心事亂如麻。
下半生毀了,誰還有心施政為惡?
所以,林鄭下台,不是對症下藥。
目前最逼切的,是如何阻止失控的警隊,繼續傷害市民;根源性的,是如何實行雙普選。有全民投票的特首,全民投票而能真正監察政府運作的立法會。一急一緩,才能解決今日的香港問題。
警察不斷增加暴力,撲滅不了城市怒火。任何市民,都隨時是示威者;任何場合,都會是示威場地。
一個水運會,就看見「光復香港,時代革命」的旗幟,在穿長衫校服的女生手上飄揚。她邁開大步,矯若遊龍,奔向光明。
謝謝香港的年輕人,為香港上了一課義利之辨。孔孟學說,在書上讀了五十年,不及這五個月,年輕人的行為帶來的啟發。
學問不是學歷,學問不在書本中,學校內。學問是生活,學問是做好人,行好事。
這五個月,見盡做學問的年輕人,誰敢說香港沒明天!
上星期借美國眾議院全數通過那條《香港人權和民主法案》,435票,起了雷火豐卦五爻動,借意向大家介紹了豐卦,今天說一說它的綜卦,火山旅卦。
《周易》第五十六卦,火山旅卦。
豐卦旅卦,兩卦相綜,互為一體。
豐,是豐功偉績;旅,是作客他鄉,舉目無親。
《序卦傳》說:
豐者,大也。
窮大者必失其居,故受之以旅。
豐是如日中天,資源雄厚。但人性是,得意必然忘形,有風自然駛盡𢃇,一下子,便全盤衰敗下來,離開主場,作客天涯了。
豐卦和旅卦這組卦的互卦,都是澤風大過卦。
互卦,是你包含的本質。
大過卦的特點,是無論身心,都起了負荷,便是大過。二是隨時顛覆,冧下來。三是非常的over了。
火山旅卦,上卦離為火,下卦艮為山,為山上有火之象。
艮山代表一個人的根據地,艮為止嘛;離火代表一個人的流動。
火在山上,象徵一個人的人生旅程,作客在外,舉目無親,寄人籬下。
山,又具有堅毅的特性;火,又代表光明,明白為人處世的道理。
人的一生,其實就是一個旅程,有好的時光,也有壞的遭遇。有人先甜後苦,有人先苦後甜,因為每一個人的行旅時間不同,途經有異,運順高低,每人自己的選擇又不同。
但無論每人的順遂不同,山和火的兩大原則,在人生的旅途中必須掌握,即堅毅和明理。
山的堅毅,人才能堅持自己的原則。人生的目標,不會因途中遇到的挫折而放棄。火的明理,才能分辨正邪,應做什麼,不應做什麼。
能把握山和火象徵的兩大原則,才能順利完成這段人生之旅。
人一生擁有再多再豐,到頭來都帶不走。這便是旅卦的終極涵義。只是人生犯貪,在豐的時候,追求更豐,永不滿足,到旅的時候,才知道什麼都帶不走。
如果豐卦是在朝掌權,旅卦就是投閒置散。那些失意人,覺得懷才不遇,天天發牢騷,就是旅卦的互卦澤風大過的象。
旅卦卦辭:
旅,小亨,旅貞吉。
作客,行旅於外,離開主場,只能小亨。小心翼翼,才能亨通。
小,就是柔,陽大陰小。
豐卦講大,因為主場。有權勢,掌握資源。
但旅卦作客,只能用柔。
豐大旅小,所以,旅卦用坤卦精神,厚德載物才能亨。而且,在旅,作客的時候,即便亨通,規模有限,只是小亨,不可能大亨。
旅卦的小,是跟著豐卦的大而來。這是告訴你,即使你曾顯赫一時,但都會變為一無所有地漂泊異鄉,這時要調整身段,適應由大變小的情境。在外沒有人會遷就你,只有低調柔順才能跟人相處。
作客,想家又回不了,這時候要守正,才能吉。不貞,就有很多後遺症。旅的時候,最容易不貞,所以,旅,貞吉,要貞才能吉。這是提醒我們,作客的時候,最緊要克服一般的人性弱點。
《論語》說:
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
無論在匆忙急迫的時候,或者危險困頓的時候,都要堅持。
造次,顛沛,不就是旅,作客麼?
旅卦《彖傳》:
旅,小亨,柔得中乎外而順乎剛。止而麗乎明,是以小亨,旅貞吉也。
旅之時義大矣哉。
當地勢力為剛,有財有勢,他們是主場,你是作客,旅,所以只能柔。在旅的時候,不能跟當地勢力衝突,和諧互動,當地人才會接受你。
柔得中乎外,是旅卦君位六五居外卦離卦的中心,光輝燦爛的文明,但要順乎剛,人作客順乎主場的剛。止而麗乎明,止是內卦艮卦,到處漂泊都要找個落腳處,這個地方最好是光明文明的。
是以小亨,旅貞吉也。將卦辭說一遍,最後慨嘆:
旅之時義大矣哉!
作客時候,時機最重要,千萬要懂得把握。人生的行止,當不在自己主場時,更需要時義,掌握時機。
旅卦《大象傳》:
山上有火,旅。
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獄。
山上有火,是旅卦的象。
五十三卦風山漸卦《大象傳》說:
山上有木,是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森林急不來,要循步漸進,森林培育不易。要小心山火,否則會付諸一炬。
旅卦是山上有火,即森林大火。
人在旅途中遇到災難,像山火一樣,失去一切。就像森林大火,數十年的樹木付之一炬。
人生建設不易,但毀滅就在旦夕之間。
看今日警隊,就知旅卦的警告。
百年的形象,在為政私心之下,可以這麼容易毀於數月之間。
明慎用刑而不留獄,我們的一生,是來服刑的。
《法華經》說:
三界無安,猶如火宅。
欲界,色界,無色界,都像起火的房子,在裡面的眾生,痛苦之極。
人生一轉,都是乘願而來,報恩還債,了卻因緣。
不留獄,我們要設法掙兌欲望的束縛,因為無論人和物,所有想留的都留不住。無論金錢、權勢、生命,到該走的時候便會走。
旅卦告訴你,人生只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用完就得歸還。
豐卦自以為能擁有豐盛,所以一生奔波累積,但翻過來,它的綜卦,發現原來人生如旅,根本不能真正擁有什麼。
不留獄,在人生苦旅,對人對事,不要留戀。
苦行頭陀,在一棵樹底下,不會連坐三個晚上,因為:
浮屠不三宿桑下,不欲久生恩愛也。
連續待三個晚上,就會留戀,有礙修行。
人生捨不得的牽掛很多,《易經》用旅卦告訴我們,不要留情,否則,徒添痛苦。
https://youtu.be/heOY235-8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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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曦合](下)(短篇小說)
【過去】
許志保是我見過最虔誠的火山孝子。不管小錢去哪、多晚下班,他都會坐在他那輛二手偉士牌上,吸著菸在外頭等小錢出來。而不論小錢喝得多醉、身上混雜了多少淫靡的氣味,在她眼神觸到許志保那一刻,她十七歲時那種直接、不帶矯飾、一桿入洞的天真就會瞬間回來,如天剛破曉,大地隨著陽光觸手的輕柔觸碰而一瞬舒展。
然而小錢和許志保分手過後,唯一保留在她身上不受污染的淨土,大概僅剩下她的名字了。
名字是爺爺取的。爺爺說,在小錢出生的那個清晨,他才聽見哭聲,婦產科窗外原先濃重的黑夜,須臾就亮了,像誰拉開了幕簾,一齣好戲將要上演。
爺爺半生戎馬,這輩子夜不閉目,強行抖擻著精神迎接天光到來的經驗不知凡幾。在戰況最激烈的時候,像他這種拿著聽診器的人也必須提槍上陣。他無力拯救生命,甚至必須消滅生命以保全自己。夜最深沉的時刻便是黎明之前。每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過今晚,爺爺就會讓這種擔憂充斥全身血液,成為一種生於憂患的護身符,直至老天爺沒事人般輕輕篩落陽光,他緊繃的情緒才得以稍稍緩解。
然後,又是一記槍響,又是疲於奔命的一天。
戰爭結束,爺爺跟著部隊來到台灣,鼻間再也聞不到硝煙的氣味許久以後,爺爺心裡卻始終感覺不到圓滿。他總記惦著海的那一邊的故鄉,所以不願踏實在島嶼上;總維持著一種觀望的姿態,像離開那天撥開人群衝到甲板倚在船欄,望著廣袤的山河越搖越杳。
直至年近半百,成為島民口中的老芋仔,他才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有落地生根的衝動,和菜市場裡離了婚的梅香姨結為連理。
爺爺在小錢國中時就過世,但在世期間對小錢極盡寵愛。
爺爺總說,小錢哭聲響亮,趕走了他心中對於夜日交替的陰霾。像鞭炮聲能趕走年獸,這個家也因為小錢的出生而圓滿。小小的島不再是一條隨時準備回家的船,而是搖籃,輕輕搖著小錢、搖著爺爺、搖著每一個對家有憧憬的小小國度。
但名字終究只是名字。能印在身分證上卻烙不進骨血。像登山之人攻頂後總愛插旗,但山還是山,不屬於誰,也沒人能征服。
許志保大學畢業後,原先打算繼續升學,逃避兵役,甚至家境不錯的他,還曾考慮出國深造,逃個徹底。但小錢因為爺爺的關係,總覺得沒當過兵的不算男人,許志保也不願與她分開,最後才決定快刀斬亂麻,直接先當兵再說。
事情就發生在許志保當兵那年。
工作結束後,店家大多會招待小姐留下來玩樂;有時廠商也會邀請小姐再去續攤。雖然下班後小姐就不需再接受公司管束,但身為督導,我們多少都傾向希望小姐可以多跟店家、廠商建立私交,「博感情」讓大家於公於私都能一條心。
一晚,在台北市某夜店的包廂內,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如天神般走來。
「陳樂。」男人叫住我,我應聲回頭。
我知道他可能會來,但我終究不確定他會不會來,也不敢傳訊息問他會不會出現。只能做好他會來的準備。出門之前在臥房裡的全身鏡前擺弄許久,踏出家門那刻卻旋即後悔:應該穿大家都說在我身上特別好看那套,不該穿新買的卻一次也沒穿過、知道也許不適合自己可是在櫥窗裡閃閃發光、也在想像裡閃閃發光的這套。
我瞇起雙眼,右側嘴角不自然地加重了點力道,感覺自己眼波射出光芒,穿透空氣中的微塵,希望能令他心神蕩漾。
他露出潔白的牙齒,對我張開雙臂。受西方教育長大的他能對任何人展出親暱的友善,將人圈進他張牙舞爪卻令人無法厭惡的高級香水味裡。我上身貼合他結實的胸肌,在雙手鉗進他腰窩之際,也移動左腳一步向前,跨進他的雙腿之間,好像那兒有一道門檻,而我不願踏踩。「妳越來越漂亮了。」他的聲波透過胸腔共鳴,穿透我的右耳沁入心脾,勾得我稍抬左腿回應,感覺他總微微鼓脹的陰莖。
我在他懷裡燦笑,想順著嘴角弧度拉長曖昧氛圍,可是他卻一瞬放開了我,我的左腳還勾著,忽地重重落地,差點重心不穩。
「你怎麼會來?」我只好伸手順順瀏海,展現一點從容。
「台灣很久沒有大活動了,就覺得該來看看。」
我很清楚一定會聽到這種官方回應,可是我在「一定」之外,還是順著慾望填進了一點純然的期待,就像我徒手梳著瀏海,可是瀏海其實已經很整齊。
「樂樂姐,」這是我在這個當下最不願聽見的聲音,可那聲音還繼續:「陪我去跳舞!」
「這是?」男人突然退開一步,像我們之間只是純友誼。
如果我必須承認自己對小錢也有過恨意,那便是從這一刻開始。
後來我們玩到隔天中午才結束。
當我看著比一貫明亮的錢櫃還要光潔的天空而微微暈眩,身上的菸酒氣味無聲地在敦化南路樹梢的鳥鳴中提醒自己一夜腐敗,我知道至少我活過了這晚。女人間的戰爭激烈,不亞於小錢爺爺當年的真槍實彈。
男人伸手攔了輛計程車,我在他開門瞬間,將小錢推了進去,然後自己也進入車內旋即關上車門。男人手指屈成勾狀,敲了敲車窗:「開門。」他微揚起聲喊。雖然我不聽聲音光看嘴型也知道他在說什麼,我還是假裝聽不清楚,擠出最後一分體力,給了他一個疲憊的微笑,就向司機報了我家路名。
小錢酒量不好,在我身邊的她,早已靠著另一邊車門呼呼大睡。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還是不禁愛憐地伸出左手替她捋順落在額前的長髮。我的恨意在看著她天使般熟睡的側臉時又消退了大半。但一轉頭,望向窗外不同於昨夜喧囂的耿直街道,我又背道而馳地任由自己的心腐朽成和身上氣味相仿的樣子。
何霆威是我們合作菸商的員工,負責亞洲區業務。
早些年台灣經濟還好,還是重點發展樞紐時,他很常來台灣出差。娃娃臉又單眼皮的他,笑的時候右側嘴角會餒出一個小梨窩;在香港出生長大的他,又有一種稱霸亞洲金融圈而堆砌出的傲氣。這兩種極端氣質完美地融合在他身上,使得公司裡頭每個小姐或多或少都有些傾心於他。
我們真正開始熟稔時,我已經在當督導而不是小姐了。
某年公司尾牙,剛好辦在他當時下榻的飯店。一位和我交情甚篤的小姐喝多吐了一身,我在廁所替她稍事清理後,決定先帶爛醉如泥的她回家。當我一拐一拐地攙著她進入電梯,突然有人從另一側支起她,減輕了我肩頭的重量。
我轉頭望向來人。
「按住電梯,我幫妳扶她。」是何霆威。原來他正要去廁所,卻看見我狼狽的樣子,因而過來幫忙。
我知道他是誰。有時在公司或在活動遇見,也會說上兩句公務話。但我們不算真正認識。他是我得罪不起的客戶高層,也是我招惹不起的戀愛高手。早就聽過不少關於他的花名在外,儘管對他的能力外表默默欣賞,我卻傲嬌地維護自己的心在一個街口之外。
沒想到才進入電梯,那位小姐又嘔了一聲,直接吐了何霆威滿懷。「Shit。」他忍不住咒罵,然後旋即意識到還有我在,轉頭對我投以一個抱歉的苦笑。那也是我第一次發現他的小梨窩。
我呆了一瞬,馬上打開包包掏出面紙要替他擦拭,他卻伸手阻止:「沒關係,我已經髒了,擦了也沒用。我房間就在樓上,我直接上去洗澡就好。」我連忙點頭,然後當電梯抵達大廳後,再替他從後側口袋抽出房卡感應,按了他房間所在樓層。我本想接過小姐,自己帶她回家,何霆威卻沒鬆手:「妳帶她去我房間休息一下吧,妳這樣太辛苦了。等她酒醒再送她回去。」
我能嗅出他話中的的另有隱情,可是我假裝嘔吐味太濃掩蓋了我靈敏的覺察。剛好又有一批人進入電梯,我插翅也難飛了,就這麼跟著他上樓。
他紳士地先讓我在浴室處理小姐,待我替她清理乾淨換上浴袍,他才進入浴室清理自己。我讓小姐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自己則坐在另一側的圓凳,有些恍惚地看著這間飯店前衛的裝潢。
「可以陪我喝一點嗎?」他清理完後,換上乾淨的衣服,手上拿著一瓶威士忌朝我走來。
我循聲望向他,再度泯滅自己的覺察,說了好啊。
然後,我們從客廳喝到床上。然後,我喝下了他的精液。
酒醉的小姐一直在外頭的客廳熟睡,就像現在我身旁的小錢一樣。
計程車開到家門口,我付了錢,撥了電話叫老腰下樓。
老腰是我男友。綽號老腰不是因為他腰特別好或特別不好,純粹因為他姓腰,身體部位的那個腰。
「腰暐昇你快點!」一見他我就大聲吆喝。在公司裡出了名好相處的我,只有在面對老腰時敢長出一些頤指氣使的花火。因為他不單是個爛好人,還比我愛他還要愛我更多。我知道這樣對他不公平,尤其不該欺負他這樣的老實人,可情緒這東西就像水往低處流,當你發現有人比你低時,你很難控制不噴發過去。
老腰將小錢揹上我們無電梯的舊公寓三樓家中。小錢家在北投山上, 進市區很不方便,所以幾乎都住在許志保家。但這時許志保在當兵,她不喜歡一個人在那,我便讓她常常過來。
「妳很久沒通宵了。」待我處理完小錢,老腰才敢出聲埋怨,口氣卻像泡在火鍋裡太久的蒟蒻。「菸商派人來。」我們交往也四年了,他很了解我的工作內容、利害關係,講幾個關鍵名詞他大概就能懂個大半。「我晚上還要上班,快睡吧。」我又道,然後補償似的拉著他環抱我的那隻手覆上我的奶。我很少對他在身體方面這麼主動,所以他開心地抓了幾下,像在玩小時候的彈力球。
見我沒抗拒,老腰又大了一點膽子,把手伸進我的下腹部。
我閉上眼睛,享受著老腰的愛撫,把時空移回我和何霆威瘋狂又激情的歲月。
何霆威說自己有性愛成癮症,而且是看過醫生證實的。
我儘管外表恬靜,對那檔事卻有種不由分說的迷戀。他說他最喜歡我這點,在外是聖女,關起門來卻是浪女。他還說他儘管是生病了才這麼需要做愛,可他若是跟不喜歡的人上床,結束後也曾空虛到裸著身子瑟縮在床角發抖,更別提一夜多次。
那晚我們做了四遍。結束後他沒瑟縮在角落,而是細細密密地替我沖洗身子。
「我注意妳很久了,妳跟其他小姐不一樣,妳讓人有溫暖的感覺。」不曉得做到哪一次結束,何霆威抱著我耳鬢廝磨。
「我不是小姐,我是督導。」我壓低聲音嗔道。
「妳是誰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妳願不願意當我在台灣的家?」何霆威問,眼神還深深望進我的。雖然他在香港早有女友,但需要常常出差的他,為了解決生理需求,只好在每個地點都找一個固定炮友。可是他覺得這樣稱呼太沒感情,畢竟他也是真心喜歡她們,所以他都暱稱這些炮友們為「家」,也會讓女友充分掌握各家資訊。
剛開始聽到這些,我有些幻滅。可女人好像是這樣,只要陰道一鬆,心裡的矜持也不好意思繼續嘴硬。所以我只是突地抬起身子吻他,讓自己反客為主坐到他身上像坐著旋轉木馬,搖啊搖,搖到三過外婆橋而不入,直至所有少女情懷都拋到九霄雲外。
我當了何霆威兩年的家。雖然他沒有不准我有其他男人,但我卻默默為他守貞,一如我之前把對他的欣賞種成櫻花,花開了才令人發覺。
後來,台灣經濟狀況開始下滑,菸商將亞洲經營重心移往大陸,他也漸漸不來了,甚至來了也沒有找我。我心裡便明白,我這棟豬大哥的茅草屋,已經被吹垮。
何霆威在台灣那幾天,我緊緊看著小錢。甚至動了點手腳調換她一些工作,避免他們見面。無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何霆威還是打聽到了小錢的聯絡方法,然後在下一次來台灣時,背著我和她約起會來。
小錢不曉得我和他的過去,我又和她情同姊妹,所以最終我還是透過小錢得知了他們開始來往的消息。
「我有跟他說我有男友,可是他說沒關係,他願意等我分手。」一天,小錢來到我的公寓,竟是和我傾訴關於何霆威的煩惱。我只能苦笑成一抹敦厚,小心翼翼地問起我最想知道的問題:「你們上床了嗎?」小錢竟害羞了,嗔笑著輕打了我一下:「只有親而已,他說他只跟女友做。」這下我倒是真的想笑了。結果到頭來,我才是那個患有性愛成癮症的人。
後來,小錢決定先行和何霆威交往,待許志保下次放假回來,再尋個理由和他分手。我則在許志保回台北之前,偷偷告訴了他小錢和何霆威的事。
結果,小錢兩頭空。
而我永遠是她最好的姐妹。共承雨露於同一個男人,還能展演一團和氣。
許志保和何霆威的雙重打擊,讓小錢忽然奇異地自覺這一生被拒絕的空間滿載了。然後如願般,她的最後一個男人便出現。
彭學熙祖籍上海,據說是清末高官之後,家裡有的是富過三代吞吐出的老錢;身上的氣質也是久富養出雍容。
因著小錢的關係,彭先生待我極好,每每和他們出去,吃喝玩樂少不了卻一毛不用。所以雖然看過小錢和許志保在一起的樣子,也看過小錢和何霆威在一起的樣子,我儘管心裡排擠小錢和彭先生在一起的樣子,也不敢置喙什麼。
我以為小錢只是沒被人用錢砸過,所以第一次遇到彭先生這種男人很是受用。小錢雖然賺得多,但孝順的她賺的錢大部分都交給媽媽,身上沒有太多奢侈品。但開始和彭先生來往後,突然她一直嚷嚷著想要的香奈兒就掛在肩上了。接著又是這個、又是那個,弄得我都有點羨慕起來。
然後,不出半年,他們就要結婚。
「他都四十了,爸媽很想抱孫子。反正他說以後每個月給我五萬塊家用,我就在家當少奶奶就好。工作這麼久我也累了,有人願意養我有什麼不好?」小錢說話的同時,一邊用手指撥弄剛種的睫毛,指頭上是別致的光療。
我縱然覺得小錢結婚太急,但心裡也明白,像我們這樣的女人,除了找個長期飯票,也別無他法能過上令人稱羨的好日子,所以也沒攔著,就當人生總要走這一遭,不如加緊腳步。
彭家雖有錢,彭先生卻是自己白手起家。因為他不願繼承家裡事業,而想追求自己喜歡的事物。「她是我看過最美的。」彭先生總這麼形容小錢。看著彭先生牽著打扮愈發精緻出格的她,我有時會突然分不清,究竟他為她付出的是愛情,還是只是花錢買一個擺飾?
然而,這種想法可能是出於一種自我安慰。不得不承認,年紀比小錢大上十歲、工作多年,還要靠著老腰分擔才能勉力維持生活在一個水平之上,我總是有些嫉妒。所以在小錢婚後,我便自發性地減少和她的約會,省得她總一再讓我發掘自己心中黑暗。
一個何霆威已經夠了。彭學熙僅是有錢,但不是我的菜,嫁不得這樣的豪門多少也維持了我的一些清高和對小錢的喜愛。況且老腰當初也是苦苦追了我半年。身為工程師,他能讓我過上一年買一個包、家裡裝潢雖是IKEA但好歹是自己喜歡的樣子、必須雙薪才有機會買得起房子的日子,我已經很感激。
他不有錢,可是他傾盡所有,這不正是一個女人才該追求的?
當上貴婦閒來無事的小錢,搭上時下一股炫富炫美的風潮,開始經營社群版面。講話肆無忌憚的她,配上文不對題的美照,很快就培養出一群粉絲。
大家都以為她很幸褔。畢竟她的社群頁面上不是大餐、旅遊、包包,就是天知道有沒有效的業配廣告;即使和丈夫偶有齟齬,也是很快又能看見他們曬恩愛的合照。我甚至將她包裝成抱怨的炫耀當成砝碼,作為平衡生活的消遣。一個白富美,有什麼痛苦都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當有人向我問起她時,我總不忘大肆吹捧彭家的有錢有勢,儘管心底酸澀得像檸檬,卻有一種報復的快感氤氳在苦楚之外。
至少我沒說她壞話。我總如是安慰自己。
小錢擁有太多了,如果還耐不住一些高處不勝寒,我們這些平凡人豈不生無可戀?
直到有一晚,家裡門鈴響起。我以為是網購,沒想到卻是小錢。
「妳看。」才開門,小錢就哭,然後急急忙忙把孩子朝我遞來。
我手忙腳亂接過,還弄不清楚發生什麼事,小錢又吼了一句:「我好想死!」
小錢嫁入彭家才三年,就生了兩個孩子。第一胎是女兒,小錢很歡喜也不願再生,卻因婆家的壓力,再生了小兒子。
她來按電鈴那晚,老二還未滿月。她偷偷摸摸地抱著孩子從月子中心出來,就是為了要讓我這個乾媽看一看。
乾兒子很乖,整晚沒哭鬧過,安靜地像個天使。小錢在抽抽答答地和我哭完之後,也像從前那般,縮著身子在沙發上睡著了。
這片刻的祥和讓我頹喪。我很累,精神卻異常地好。這樣的身體狀態讓我只能靠向老腰,試圖從他微胖的身軀汲取一點溫暖。他一向體溫很高,可我的心還是好冷。
誰來救小錢、誰來救我?
原來,小錢並不幸福。
彭學熙雖然有錢,卻在每月給小錢的家用上東扣西扣,連水電瓦斯都一毫不差地算,所以她實際拿到的極少,大概等於一個大學生的零用錢;彭學熙會買奢侈品給她,但每一樣都是他覺得適合小錢才買,而不是因為她喜歡;婚前彭學熙曾請阿姨來打掃,婚後他卻說家務是小錢份內的事,所以辭退了阿姨,甚至要求她一週至少煮三次飯,飯菜要在他進門那一刻才端上桌,冒著熱氣;彭學熙時常喝酒應酬、手機常有不明女子的訊息來電,但小錢不能管,因為這就是生意;為了讓小錢懷孕,彭學熙每月算準了時間才行房,也不管她想不想;小錢學歷不好,公婆因此對她不很待見,直到確定她懷上了帶把的,才替她請了菲傭⋯⋯。
夫妻關係就在這樣的惡性循環下越演越劣。「妳在過什麼生活,大家都知道」每當小錢不滿,和彭學熙吵架,他就用這句話堵回去。而這又是小錢的另一個悲哀。因為生活不快樂,所以小錢轉向積極經營社群頁面尋求慰藉。社會風氣偏向夢幻豪奢的事物,所以小錢變成放羊的孩子,欺騙自己的良心,拿她最不齒的丈夫的恩惠,填補心底的空缺。
隨著謊言越滾越大,小錢也越走越偏。
「我真的很想要那個包,已經絕版了而且九成新才賣十九萬,我朋友花三十才買到,所以我就直接付訂了。可是那時候戶頭剛好沒錢,就拿做產檢的錢去付。反正他們只關心是男是女,我還那麼年輕,姐姐也很健康啊,怎麼知道會這樣⋯⋯」小錢說著說著又哽咽了起來,然後來來回回好多次,她才終於說出最關鍵的三個字。
唐氏症。
【以後】
我穿著某年生日小錢送我的白色洋裝,偕同老腰去參加許志保的婚禮。
就像許志保說的,如果人都會死,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新娘進場,在鎂光燈的強烈照耀下,我忽然發現站在紅毯那端的其實是小錢啊。然後我就流淚了,告別式那天都沒哭那麼慘,像是把最後和小錢見面那天該流而未流的淚都給哭了出來。
那天我特地起了大早,趁小錢還沒起床,到市場賣菜,做了一鍋小錢最喜歡的小魚稀飯。其實只是很簡單的電鍋料理,也是我會的為數不多的菜色之一。我想我應該不是辜負最深小錢的那個人,最辜負她的恐怕是她自己。但做菜時,我還是加入了一些莫名的虧欠調味,那是我從未告訴小錢的對許志保的心儀、對何霆威的狂戀、對彭學熙的欣羨和對她兩極的愛恨組織而成的豐富味料。
寶寶的臉孔那時還看不出異樣,我和老腰把他當成一般孩子似的哄著,小錢則在一旁微笑,像極了十七歲時的她。我才明白,一個人,要像什麼樣子都是容易的,只有像自己最難,因為沒有人肯真正看見自己,看見的都是別人眼中的倒影。
我們度過了極為平靜的一個早上,然後老腰開車送小錢回去。我以為一切就該沒事,回頭小錢又會開始發文改寫「唐媽媽奮鬥史」,散發富貴正能量,把她的謊圓下去。沒想到從此她不再更新頁面,我卻收到了一封信:
「如果我死了,請幫我把這封信公布在粉專上,密碼是我女兒生日。我要全世界知道,是彭學熙逼死我的!我要讓他身敗名裂!讓大家知道他是一個害老婆自殺的爛人⋯⋯」信件後來都在細數彭家如何待她不是,但並未提及兒子症狀,只說要把監護權給我,讓我和彭學熙要錢將孩子撫養長大。
我不知道這樣一封信有沒有法律效用,也沒認真去追究,因為我知道於情於理,我都不是養母的好人選,也無力擔待這麼大的責任。彭家對外口徑一致說媳婦是因外傭過失致死,我也沒敢拿著信去質問彭學熙真相。只敢帶著信來參加許志保婚禮,還沒敢拿信給他。
待我的情緒較平復,沒等發喜糖,我們就先出來了。然後,才出會場,老腰就從口袋裡掏出一只絨布盒子。
「結婚吧。」他說。短短三個字,也沒在人前單膝下跪,卻聽得出他話在抖動。
也許是剛剛太激動,面對求婚,我竟沒有太多感覺。
「我一直都沒有真的愛過你。」誠實卻在這一刻開錯門。
「我知道,妳從來沒說過我愛你。」他回。手還舉著。
「分手好了。」說完,我就逕自望外走,攔了輛計程車。
我知道接下來老腰就會自己開車回來,然後我們又會像沒事一樣相處,或許打一炮,用激烈的抽插弭平異樣的坦然。
忽然覺得自己猥瑣得可以。但我也不過是一顆小螺絲釘,按著人世軌跡運轉。就像窗外月光皎潔,卻緊緊跟隨。再美再偉大的事物,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