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骨水的案子,我們最先接觸到的,是死者Desirie目前還在台灣工作的妹妹。
Desirie的追思會上,一位菲律賓同鄉去參加完回來跟我們說,他原本想去安慰妹妹,妹妹嗚著嘴緊張的說「仲介派了一個人一直跟著我,觀察誰靠近我,你不要靠過來」。
終於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跟妹妹見面,稚嫩的臉,面無表情,雙眼無神地聽著我們跟她解釋,勞保死亡給付怎麼計算等等應該有基本權益。我們也知道對一個剛失去姊姊的小妹妹來說這實在太硬,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見面的機會,也只能想盡辦法講清楚。講了整晚,妹妹話不多,最後只說了超過時間回宿舍會被發現。
星期天,妹妹跑來找我們,我們只告訴妹妹,只要她願意,我們隨時願意給家屬任何協助,妹妹離開時臉上第一次有了笑容。不久後,妹妹就跟我們約了時間見律師,和菲律賓的家人一起遠端會議,決定將案子委託給律師。
當我們得知菲律賓那邊的姊姊終於要來台灣了,我們問妹妹要不要一起接機?妹妹說她想去,但是不知道仲介會不會帶她去,我說我們也可以帶他去機場,妹妹猶豫了半晌,說跟我們去不好,而且如果上班的話就還是不要去好了。
儘管已經委託律師,但是公司、菲辦、仲介、宿舍管理員形成一條妹妹心中難以跨過的障礙。
然後菲律賓那邊的姊姊來到台灣,仲介、菲辦知道我們已經介入協助,氣急敗壞,開始一連串的攻勢
「你們絕對不要再找NGO,他們只會搗亂」
「姊姊的委託書正本在菲律賓沒完成,不能給你們」
「不可以跟NGO去看遺體,沒有仲介陪同,你們會被告」
「公司很有誠意,也都認錯了,和解就沒事了」
「我們最大的目標就是把遺體送回菲律賓,其他賠償都不用急著談啊」
「菲辦仲介都這麼盡力地幫忙了,為什麼你們還要找NGO?]
「NGO非常沒有禮貌,沒有預約,也沒有告知,只會搗亂」
「如果再讓NGO搗亂,有可能遺體會沒辦法送回去」
台、菲兩地仲介聯手,配合菲辦以國家的姿態進入,對菲律賓家人、在台灣的兩姐妹,不斷發動攻勢。特別是妹妹受到的壓力最大,也許因為她還需要繼續在台灣工作,也許因為他還在上班仲介菲辦容易找到他,也許因為年紀小相對姊姊單純些,也許因為妹妹太愛死去的這位姊姊,害怕遺體受到一絲傷害的可能。
然後,菲辦告知家屬,遺體要在18號回國。17號公司有誠意跟兩姐妹單獨談,但條件是不能有NGO。可以有合格委託的律師,但是通譯一定要用仲介的,不可以自己帶。殺了人的那一方,還可以大辣辣的開一堆條件,要死者家屬同意,我才要跟你談,這種誠意還真是匪夷所思。
當晚姊姊和律師,透過遠端連線菲律賓的爸爸媽媽,所有兄弟姊妹,大家一起沙推了整晚,當然也討論了記者會,準備將這一切揭露。沒想到正在上夜班的妹妹傳訊息給姊姊說:「我們就單獨去跟公司談吧,不要管NGO,姊姊遺體平安送回去比較重要」。姊姊念完訊息,當下所有人一片錯愕。
我們告訴姊姊和菲律賓的家人,我們能做的,就是把所有資訊,分析給他們聽。但是最終要怎麼辦,還是要家屬自己做決定,不管什麼決定,我們都會尊重。姊姊說,他還會再跟妹妹談談。
因為遺體快回去了,需要神父去殯儀館做儀式,兩姐妹終於見到面。一路上妹妹沒什麼表情,姐妹倆也沒什麼說話。我也是忍著心中好多好多的疑問,想等儀式結束之後再問問妹妹到底發生什麼事。
直到遺體從冰櫃拉開,一看到遺體,一直沒說話的妹妹忽然情緒崩潰的無法控制,哭到無法站穩,需要修女攙扶,一直到儀式結束,姊妹看著遺體放回冰櫃,兩人在冰櫃前抱頭痛哭。
看著妹妹,一直到離開殯儀館,我一句責備,一句詢問,一個字都說不出口。根本不需要說,根本不需要問你就知道原因,怎麼忍心問?怎麼忍心?這麼年經的孩子,滿是疲憊,滿是痛苦,她不像家人遠在菲律賓,不像姊姊住在安置中心,每天每天在工廠,在宿舍,要獨自承受各方來的多少壓力,怎麼忍心?也許她想不清楚,但那又怎麼樣呢?才幾歲面對這些事情誰總能做出正確的決定?我甚至覺得就不要再跟妹妹談任何事情了吧,就讓妹妹靜靜的休息吧,這一切一切對她來說已經太折磨,他們可以這樣利用她的年紀小,利用她的單純,我們不行。
這一刻,忽然覺得一切都好荒謬,什麼NGO搗亂,什麼遺體送不回去,什麼委託書,什麼東西都可以被當成籌碼用來拉扯,人命到底算什麼?真的好荒謬好荒謬
就在這個中秋假期,豔陽高照,菲律賓家人和兩姐妹分隔兩地,兩姐妹一個回去上班,一個回安置中心,Desirie在天上,好一個月圓人團圓,整個家被拆散的四分五列,然後菲辦仲介繼續遊說著家屬NGO只會搗亂,然後鼎元到現在快20天,沒有提出一毛和解金額的方案。去年的阮國非到今年的Desirie,一年過去了,有什麼改變嗎?
目前我們還不知道家屬最後的決定會是什麼,但是遲早大家都會知道有個妹妹在台灣工作,拜託大家不要去找她,不要去逼妹妹回答任何問題。如果星期一有記者會,妹妹應該也不會來,這篇寫的東西大部分也不會出現在記者會裡面。寫下來,只是想讓關心此案的朋友們知道,我們這些搗亂的NGO,到底是和什麼在對抗著。
搗亂又怎麼樣呢?如果這就是鼎元、仲介、菲辦處理這件事情的方法,那麼只要家屬願意,我們絕對會一路陪著搗亂到底。
如果星期一有記者會,真的很希望能看到大家來。
祝大家身體健康,中秋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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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一早,上班時老婆催促著我,要我趕緊去取回送修的電腦,所以很快的我跨上車.順便拎上了女兒,就一個勁的催油門,直往市中心衝去。
去的路程是沿著東門路騎,一路上父女倆聊著天,我們騎到了一個路口停等交通號誌,女兒觀察到了,一旁有間肯德基,行人道旁有個約莫60歲的阿姨,坐在一張小摺凳上,旁邊擺著一個燒番薯攤,她指了指給我看。
8月的天依然挺熱的,紅綠燈有點久,豔陽烤得人發燙,不得不搶著停等一旁的樹蔭下,好貪圖一時的涼爽,阿姨的番薯攤子,是用很簡便的角鐵組成,底下安了四顆輪子好方便推動,爐具裡木碳也燒著,煨著番薯好隨時要供應給客人,上頭滾動而出的熱氣,蒸騰得讓人視線模糊。
「這天熱成這樣,怎麼可能有人停下來,想跟她買烤番薯?」我在心裡頭唸叨著。
而那位阿姨坐在的白色小椅上,上頭的烤漆已然褪色斑駁,露出的金屬金屬部分,因為鏽蝕顯得暗紅,她坐在這樣沒有樹蔭的街口旁,右手拿著一把便宜的塑膠蒲扇,放在膝蓋上的左手有條小手絹,她拿著扇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搧著,特別引起我的注意,是觀察到她在這樣的艷陽下,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悅,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容,下巴微微抬起,儘管頭髮稍微凌亂,衣衫極盡樸素,但依然對路人點頭打招呼,在車水馬龍的街旁,儘管沒人理她,但仍努力爭取目光。
也許是天氣太熱了,沒多久這位阿姨就舉起左手,用手絹兒輕輕抹了抹額頭的汗水,姿勢有點不方便,我仔細一看,才注意到她的左手有點特殊,從手腕到手掌與手指都是空無一物,只有左上臂,就在那一剎那間,我的心突然抽痛了好大一下。
「我剛剛居然有這種想法?我王八蛋耶!」慚愧~
正當我一邊暗罵自己的愚蠢,並試圖想脫離車潮,擠靠過去掏錢買番薯時,前頭的綠燈亮了,後頭要右轉的兩台計程車,吧吧吧的鬼吼鬼叫,逼得我只好往前騎,但透過後視鏡不斷張望。
「那就趕緊去取電腦,約一小時後再折返來買吧!」我心裡頭這麼打算著。後頭的女兒,敏銳的發現了這個現象,開口說:「爸爸,你剛剛怎麼突然想去買烤番薯?」
「因為我理解到了她的困難,孩子~理解一個人跟有反感時,我們的看法與做法,是不一樣的。這就是理解的重要。」我簡短的這麼回答她,然後專心地騎車。
取完電腦後,我一路又趕緊衝回原地,但到達那個街口時,那個阿姨已經消失了,不曉得到哪裡去,我遶了附近依然尋不得,不甘願的停在那路口左右張望著,心裡頭悵然所失。
我突然想一件事,起幾個月前,送貨去屏東時,有騎士路倒並往生的事情,當時好幾台車都遶過去,而對向路過的我看到了,第一個衝去隔壁派出所報案,而後因為騎士往生,我在當晚11點多,又被叫去派出所做筆錄並提供行車紀錄器,之後檢察官又找我去殯儀館問話,碰到死者家屬時,他們突然當場對著我痛哭起來,我只好不斷搬出一個個的故事,安慰死者的太太與兒女,檢察官調查事證完畢後,死者家屬不斷地想塞一個紅包表達感謝,另一方面也想對我表達造成困擾的歉意,我堅持推卻掉了,只告訴他們說:「如果有一天,你們有機會能為這個社會向善向好,去盡一份心力時,請記得挺身而出就好。」
想到這段往事,心裡頭突然有一個聲音,不斷的自責,胃就像著了火一樣。
「我應該當時馬上停下來幫她的,我怎麼錯過了?」
那種沮喪與無力感很難形容,當下幾乎讓我有了放棄的念頭,我管那麼多幹嘛?我在忙什麼啊?我不斷抱怨著自己。
是啊!我在忙什麼?我娘也曾這麼問我
為何不好好工作發大財,為何要寫文?
為何去浪費時間去關心社會議題?
你改變不了什麼的,你什麼都改變不了,
沒人會聽你說話,你為何不放棄?
生活本身就是密布矛盾,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在堅持什麼..
也許是了解底層生活的殘酷,也許是我父親在童年時的夜晚,常常將我關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後倉庫中,只剩下倉庫外,後方鄰居後門外的一盞的燈泡忽明忽暗,很多夜晚裡,我只能壓抑並縮著身體,默默地等待父親規定的懲罰時間過去,口渴時起身摸著牆壁一步一步地走,走到水龍頭邊後,喝幾口自來水充飢,那牆壁摸起來又濕又涼,在那個當下我會會忍耐寂寞。
「在暴政壓迫下失去自由與尊嚴的殘酷,你沒法理解。」
當有人要我放棄時,我在心底是常常這麼回答的,那感覺我娘不懂,老婆與孩子也不懂,但沒關係,這種理解,他們的人生沒機會經歷,也是一種幸福,我替不懂的他們高興。
然而,就在我悵然所失,思緒紛亂時,有一雙小手從背後緊緊的抱上了我,那是一雙又柔軟又溫暖的小手,但強大而有力的將我拉出了自責的泥淖,我低頭握住了她的手,把它們慢慢的鬆開,她溫柔地拍著我的背,就像在在拍嬰兒似的。
「爸爸,既然找不到,回家吧!?」她溫柔地提醒,聲調裡有種成熟令人安心,彷彿救世主似的,要你放掉歸零。
「寶貝,父親節快到了,我想問你一句,妳覺得我是個好父親嗎?」我牽起她的手輕輕的吻了一下。
「你當然是。」她用臉在我背上拼命的磨蹭撒嬌著,「毫無疑問的一百分。」這小狗腿~我忍不住大笑,大聲喊一聲:「好!」油門催著就啟程。
路過仁德交流道時車流量很大,我乾脆脫離省道抄田間捷徑回家,一旁的農田裡,濃密而翠綠的稻葉,不斷飛逝而退,不遠前方的午後雷陣雨,黑壓壓的蓄勢待發著,空氣中有著雨水味,我、女兒與一台老摩托車,在這畫面裡顯得無比渺小,但沒關係,我知道我很渺小,我們都是,但我願意繼續鼓起勇氣講故事,盡力讓身旁的人們,對這個國家與明天更有信心。
#這個國家就靠一個個有心更好的人撐起
#一起為孩子努力到世界盡頭
祝福每個愛家的男人,父親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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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趕緊去取電腦,約一小時後再折返來買吧!」我心裡頭這麼打算著。後頭的女兒,敏銳的發現了這個現象,開口說:「爸爸,你剛剛怎麼突然想去買烤番薯?」
「因為我理解到了她的困難,孩子~理解一個人跟有反感時,我們的看法與做法,是不一樣的。這就是理解的重要。」我簡短的這麼回答她,然後專心地騎車。
取完電腦後,我一路又趕緊衝回原地,但到達那個街口時,那個阿姨已經消失了,不曉得到哪裡去,我遶了附近依然尋不得,不甘願的停在那路口左右張望著,心裡頭悵然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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