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車
囚徒日記
2017年7月19日
凌晨十二點左右，我被法警上銬，押著走過沒有什麼印象的廊道，到了有棚蓋的停車場，進入一輛囚車。
囚車跟一般巴士沒有什麼不同，卻也有很大的不同。除了司機前面的擋風玻璃外，每個車窗外面都加裝鐵窗和鐵絲網。從車內望出，只能看到稀稀疏疏的街景。車內用鐵柵欄隔成幾個小隔間，有大有小。後車座最大，可容納六、七個人。狹窄走道兩側，隔著可坐一人至三人左右的小隔間。每個隔間都有上鎖的鐵柵門和鐵椅座板，這是鐵的空間。我被安排在右側的單人隔間，空間很小，小到不能轉身，雙手被銬著，也不會想轉身。我像馬戲團的動物被關在鐵籠內，正要從一個表演場地運到另一個表演場地。囚車駛離台北地方法院，晃著走在又熟悉又陌生的台北街道。深夜了，心愛的人不知入睡了沒？
囚車開到土城看守所的高牆前，大門口獄警和車上司機及法警咕嚕的對話，厚重大門開了，囚車進入看守所，到一個走道邊。法警打開囚車的柵欄鎖和門，示意我下車。我被押著走進一個小門，法警拿出公文和獄警交談，獄警接手押著我經過一個通道，再經過幾道鐵門，到了一個很大的房間，獄警解除我的手銬。
有幾個看守所幹部似乎在等著我，對我點頭問好，關心的問我吃過晚飯沒有，我說不餓，這才發覺我除了喝水外，整天未進食，原來我忘了人類是需要吃飯的動物。獄警要我脫下身上所有衣物，換上「制服」，就是一件藍色短褲和短袖圓領上衣，同時也是內衣褲，並穿上塑膠拖鞋。我少年貧困時期也是作這樣的類似打扮，讓我的思緒一下子飛躍數十年的時空，回到遙遠的從前。獄警要我交出身上所有物品，包括眼鏡、手錶、皮包等等，放入紙袋由看守所保管起來。
獄警接著要我走到一堵牆壁前拍照，壁上貼著身高刻度的劃線，要我拿著一張寫著數目字的紙牌拍照，上面是「3973」，從此我的名字不是父親取的「蔡正元」，而是看守所給的編號「3973」。原來人類的名字是一種文化，不同場域會有不同文化。
接著被獄警要求走到旁邊的房間，他要求我脫光衣物檢查身體。我要先光著身體面對獄警，張開嘴巴讓他查看口內，再左右撥動陽具和睪丸讓他目視是否夾帶禁品。突然想起年輕剛當兵時，大家光著身子洗澡，互相較勁誰的雄物比較碩大。但當時心情是興奮的歡樂，現在則是平靜的幽傷。
獄警接著要我轉過身背對他，雙手舉高，雙腳張開，作微蹲姿勢，再用力咳嗽一聲，看肛門是否藏有違禁品，聽說用力咳嗽就會掉出來。世界上有193種的猿猴類動物，其中有192種猿猴類的身體有毛髮覆蓋，唯一的例外就是全身裸露無毛，自稱「人類」的猿猴。人類也有很多種，只有一種身上沒有尊嚴，就是羈押禁見的被告。
檢查完畢，獄警問我要購買什麼寢具用品，我說都可以。他示意我拿起地上的一包物品，跟著他離開這個房間，經過一道鐵門，走過一座木製圓型高台，裝有很多監視螢幕或顯示器。高台有幾位幹部跟帶著我的獄警交談，似乎在辦交接手續，要我在一個本子上蓋手印。高台上的人指示另一位獄警帶我去囚室。
看守所有三層樓，每層樓、每個樓梯都有鐵門，我被帶到三樓，在樓梯間，鐵門內外的獄警辦交接，我進了三樓，被帶到囚室「孝三舍11室」，這裡將是另一個世界。獄警打開囚室鐵門，鐵門是密封的，僅有一個小小的口，像投遞信件用的，但還有一個塑膠片可拉推作開閉之用。鐵門上下有兩根鐵栓，中間有鐵鎖。
我進了囚室，獄警喀哐卡鎖上囚室鐵門，我看到室友小潘，他很關心的安排我睡左邊，我已經身心俱疲，也沒聽懂小潘關懷的問話，像行屍走肉躺下就昏睡過去。不知過了多久，被獄警和室友叫起來，被帶到醫務室，量身高體重，又被帶回囚室，根本就像有魂無體的稻草人，對身旁人事物毫無知覺，回到囚室繼續昏睡，完全不醒人事。赫塞的「流浪者之歌」描述印度的心靈狀態或許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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