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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義思想家
西蒙‧德‧波娃(Simone de Beauvoir),生於1908年,1986年逝世。
西蒙波娃是二十世紀最著名的女性知識分子之一。法國作家、存在主義哲學家、知識分子、社會運動行動主義分子及社會理論家。她著有一本暢銷全世界、被奉為女性主義聖經的《第二性》;她投身法國女權運動;更被世人關注的,是她與當時最著名的存在主義思想家沙特的開放式戀情,他們堅定忠誠,又各享自由,有人稱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愛情故事」。
沙特為存在主義下的定義是「存在先於本質」。每個人的人生道路不一樣,有人說品性是「天生」的,人的本質天注定。「存在先於本質」的意思是,人的本質不是天生的。「人首先存在著,面對自己,然後界定自己」。除了人的生存之外沒有天經地義的道德或規條。道德和規條都是人在生存中創造出來的。我們出生,我們存在。我們用行動來界定自我,每個人的本質,是由存在之後的言行所創造所決定的。
西蒙波娃於1949年寫下的經典著作《第二性》,為當時的女性地位,提出存在主義思辨的名言:「女人並非生而為女人,而是成為女人」。也就是說,女人憑性徵生為女人,只是存在,而女性的本質、地位,則是後天被「定義」的。「不是因為有什麼神秘的本能在直接註定她的本質是被動的、愛撒嬌的、富於母性的,而是他人對這個孩子的影響幾乎從一開始就是一個要素。於是她從小就受到灌輸,要完成女性的使命。」
有一本最新出版的書,《成為西蒙波娃》(Becoming Beauvoir: A Life),以「成為」(Becoming)做書名,是對波娃的思想同人生的最佳概括。
《成為西蒙波娃》
完美的真誠反省與無懼批判,也有熾熱的戀情。她實際推動了世界各地的女性權益,讓女性更能為自己而活。
西蒙波娃撰寫了許多哲學、政治和社會問題的小說、隨筆、傳記、專著,其中她生前的自傳也有四部。她晚年,在沙特逝世後寫的作品《告別儀式》也帶自傳成分。她編輯出版過沙特給她的書信。加上幾十年許多寫作者對她的分析與評論,關注女性主義及存在主義的讀者,西蒙波娃她已經甚有認識了。但礙於時空背景、社會觀念,以及會涉及他人,所以她豐富人生中仍有許多細節被藏匿、許多真實心思未公開透露。
最近幾年,她的日記和私人信件陸續曝光。英國倫敦國王學院講師凱特‧寇克派翠(Kate Kirkpatrick),鑽研哲學、女性主義和宗教,寫有幾本關於沙特、存在主義的著作,2020年8月出版了《成為西蒙波娃》這本書,中譯本上月在台灣出版。作者全盤檢視了過往波娃的自述,綜合近幾年曝光的資料,補足了未曾被看見的細節,看到了波娃立體、真實而細微的面貌,澄清了社會與時代對她的種種誤解和批評,能讓我們全面且清晰地看見波娃與她所處的時代境況,看見她如何奮力回應那些阻礙與挑戰,更讓我們藉由審視不同時代的另一個靈魂,來理解自己的時代與自身所抱有的價值觀。
「自我」對於人生的重要性
自古希臘哲學以來,西方哲學家都討論「自我」對於人生的重要性。認識自我和認識世界,是人類知識的兩大分類。蘇格拉底認為,人必須認識自己才稱得上睿智。尼采說,人生在世的任務就是成為自己(Become who you are)。但波娃在哲學上卻這樣反問:如果女性真實的自我根本就被禁止存在呢?如果你在成為自己的同時,人們卻因你沒有能夠成為你理應該成為的人——好女人、好情人、好母親——而視你為失敗者呢?如果成為自己令你蒙受揶揄、蔑視或羞辱呢?
在波娃在世的那些年,即1908-1986年,女性所擁有的可能性經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大學開始以招收男性相同的條件招收女性;女性取得投票權,也能合法離婚與墮胎。波娃經歷了三十年代巴黎的波希米亞狂潮、六十年代的性革命。女人於公共領域中思考、進而坦率談論自身的方式已有所改變了。但即便如此,人們談論「女性主義」一詞時,所講的內容仍然令波娃覺得粗劣、愚蠢和難以忍受。波娃因此寫了《第二性》。當她寫下「女人並非生而為女人,而是成為女人」這句名言時,她並不知道《第二性》這本書竟會對自己往後的人生及後世的人們產生這麼大的影響。
已有諸多文獻深入探討這句名言的意義、探討人究竟如何「成為」女人。《成為西蒙波娃》這本書則旨在探究波娃是如何成為她自己。人不可能有條理地書寫自己的人生,因為人生是永無休止地成為自己的過程——這是波娃在十八歲時就作出的結論。
因此,不可能有條理地書寫自己人生的波娃,她的生命與思想的書寫就由凱特‧寇克派翠完成了。
波娃一生的哲學追求,就是女性要努力「成為」那個想成為的自己。但諷刺的是,她最受世人關注的,卻依附於沙特,是與沙特的「知識分子情侶檔」關係。
在《第二性》中,波娃說,「女人所能擁有的最多也僅是極不牢靠的力量:無論她是奴隸或是偶像,決定她命運的人從來都不是她自己。」她的哲學也讓她瞭解,她能做的只有持續成為自己。
女性感情生活被無限放大
1927年某天,19歲的西蒙波娃和她父親對於什麼是「愛」起了爭執。那個年代裡,社會期待所有女性都能把結婚生子當作人生夢想。波娃的父親表示,愛就是對他人的服侍、愛慕與感激,而波娃就強烈反對,說愛不只是感激,不只是因為他人對我們付出而欠下的債。波娃在日記中寫:「有這麼多人不曾明白什麼是愛!」
在波娃的經典著作《第二性》中,她提出,女人因為體力較差,當生活需要體力時,女人自覺是弱者,對自由感覺恐懼,男人用法律形式把女人的低等地位固定下來,而女人還是甘心服從。她不同意恩格斯所說的從母系氏族社會向父系氏族社會的過渡使男人重新獲取權力,她認為歷史上女人從沒有得到過權力,即使是在母系氏族社會。她無畏時代限制與社會成見的枷鎖,從自身生命經驗出發,解放女性,鼓舞每個人「成為」自己想成為的自己。
但即使這樣,她和沙特組成非婚姻的終生情侶檔,仍然使波娃在社會輿論中被認為是沙特的附屬。大眾普遍認為「知識分子」指的是沙特,而波娃只是構成「情侶」的另一人。波娃在1986年於巴黎過世時,《世界報》(Le Monde)的訃聞標題說她的著作「偏向通俗讀物而非原創作品」。1994年,一位知名的女性主義批評家表示:「若有人認為西蒙波娃的重要之處主要在於她與沙特和其他情人間的非典型戀情,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這是在社會未脫離男性主導的情況下,由於對女性感情生活的無限放大,而導致對她的哲學成就的低估。事實上,很可能波娃才是促使沙特發展出存在主義思想的人。
被看見好還是不被看見好
法國的哲學家長期爭論著人活著到底是被人看見好,還是不被人看見好。笛卡兒表示人得「不被看見,才能過得幸福」,沙特認為,他人物化的凝視如何將我們囚禁於次等地位中。但波娃並不同意這些說法,她認為人要過得好,就得被他人看見——只是必須以正確的方式被看見。
波娃生前陸續出版了四本回憶錄,其他著作有些也具有自傳性質,比如她的美國和中國紀行。她也將沙特寫給她的信件整理出版。 她讓自己被看見。
不過,波娃逝世後的數十年間,新的日記及信件陸續出版。許多人震驚得知波娃不但擁有過同性戀情,對象更是她過去的學生。她寫給沙特的信也透露出她在哲學上對於沙特的影響。
終其一生,波娃受困於人們對於她的能力與原創性的質疑之中,有些人甚至說她的著作其實是沙特寫的。有人說她像是「引用宗教經典一般地」引用沙特。
當年女性作者經常面臨這樣的指控,而她們往往也會將這樣的看法內化。波娃某些原創的論點,很可能正是令沙特聞名後世的論點。有一年,因為沙特太忙了,波娃便用沙特的名字替他發表文章。沙特說過,《嘔吐》(Nausea)原本只是一篇抽象的哲學論文,是波娃建議將其擴寫為一部小說。沙特也說過,在他漫長的哲學生涯中,波娃以她嚴謹的批評與深刻的洞見,幫助他在發表前將文章修改得更為出色。
「一分鐘閱讀」推介書籍
《成為西蒙波娃》
作者:凱特‧寇克派翠
由 衛城出版 出版
https://podcast.rthk.hk/podcast/item.php?pid=23
尼采愛情名言 在 臨床心理師的腦中小劇場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腦中小劇場 《探入心深處》EP5 - 王牌冤家 情人節正式上線】
克蕾婷覺得和喬爾在一起很痛苦,痛苦到分手後還跑去「忘情診所」消除這段記憶,喬爾知道後十分不爽,也有樣學樣跑去消除記憶,結果療程一開始,他才發現這些記憶,無論好壞,都遠比他想像得還要珍貴。
這就是《王牌冤家》(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的故事梗概。
《王牌冤家》是部獨樹一格的愛情奇片,奧斯卡最佳劇本實至名歸,它有個很巧妙的開場,以至於讓人忘了它有個很母湯的中文片名。它的開場長這樣:
2004 年的情人節,喬爾在通勤的路上開始感傷起來,喬爾是個假掰文青,於是開場白就來了經典的:"情人節只是卡片公司發明的日子,故意讓人傷心,所以我決定翹班去蒙托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去那理,我平常不會那麼衝動。"
然後喬爾就在凍斃了的沙灘上閒晃,蒙托克一點也不好玩,只有一個穿亮橘帽T,頭頂亮綠藍髮的螢光妹在沙灘另一端閒晃。喬爾雖然想再交個女朋友,但他知道自己根本把不到妹。
結果奇蹟發生了。
螢光妹跟喬爾走進同一間餐廳,她甚至還在咖啡裡加了酒,然後兩人在車站巧遇,回程又搭上同一班車,這時候已經不能叫做巧合了。兩人在車上抬槓,互生好感,最後一起在雪地上看星星。螢光妹希望能去喬爾家睡上一覺,於是隔天一早,喬爾載螢光妹回家拿牙刷的時候,獨坐在車內等著。
突然一個暗幕,喬爾居然在車上狂哭,他身邊根本沒有任何女人。開場一幕,只是一段甜蜜的回憶。
喬爾雖然玻璃心,但也沒哭得那麼慘過。原來有人告訴他,他的前女友已經去忘情診所消除了關於兩人的記憶,喬爾原本就無趣到爆,被分手也是剛好而已,至於他的前女友,就是開場那位螢光妹克蕾婷。
忘情診所擁有超越當代的高科技,它能幫你清除任何你不願意留在大腦裡的傢伙,喬爾就是其中一位苦主。於是抱著好啊就來互相傷害的心情,喬爾也決定光顧忘情診所,把克蕾婷清個一乾二淨。
儀器固定好之後,工作人員輸入資料,療程開始了。兩人的情路歷史,就由這場手術作為起點,記憶從新到舊,一段一段往回消除,而且這個消除順序非常很符合醫學原理。很多失智症患者家屬始終無法體會,為何患者記不起新的記憶,卻總是能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很簡單,因為人最穩固的記憶就是長期記憶(Long - term memory),它的歷史最久,留在大腦的時間最長,經過反覆提取存放,擁有不可動搖的地位。就像喝一杯水,最先被喝掉的部分是上層,那屬於短期記憶,沉在底部的則是長期記憶,喝水順序便是忘情診所的刪除流程。
沒想到刪到最後,喬爾開始捨不得了,記憶由新返舊,由苦入甜,克蕾婷不斷從畫面裡消失。喬爾這才發現,自己只是在賭氣,無論對是這段戀情的走向,或是對前女友的態度,但他對這些記憶並不生氣,他甚至覺得這段記憶很可愛,因此他完全搞錯洩憤的對象,只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最後觀眾才發現,原來開場一幕,並不是什麼甜蜜的回憶,而是手術後早已遺忘彼此的兩人,因緣際會再度搭上了線。
就像編劇告訴我們的,"你大可把一個人從記憶中刪除,但要真心忘了他,又是另一回事了。"即便失去記憶,該來的還是避不掉,所謂冤家,莫過於此。
為什麼?因為喜歡一個人,不單是因為他存在這世界上,而是他同時也匹配了我們大腦所設定的喜好。就算他被消失,但你的心智還在,你大腦裡的戀愛模組並沒有消失,它還是在等同樣特質的人過來配對。也因為如此,才會有那麼多人在失戀之後,在下一個人身上尋找前任的影子。
《探入心深處》第五站,在情人節這一天,我們將陪著大家一起走進成人世界的中心,愛情。
在臨床情境中,「刪除記憶」是許多案主的願望,這些人的交集,大多是創傷後壓力症,也就是所謂的PTSD。創傷的來源有天災,有人禍,有人翻車,有人失戀,有人被霸凌,有人喪失至親。這種願望非常合理,就像尼采那句名言,「祝福健忘的人吧,因為忘記錯誤會過得比較好。」
然而記憶的用意,是幫我們的人生留下紀錄,沒得迂迴,照單全收,這是個公正卻又冷血的運作,倘若真要刪掉記憶,大概只能去神經外科割掉腦葉。但即便如此,挖空記憶的同時,人生也會失去重量,所有的連結都被波及,所有的愛恨都被泯滅,到頭來,你失去的只有自己。
經過時間的篩選,能留下來的才是初心,打算挽回前任的讀者或聽眾,這部戲一定會給你一些頭緒或勇氣。任何能在你心中留下的痕跡,就像腦迴或掌紋,每一段都不可複製的存在,每一段都建構了你的人生,即便遺憾,至少能喚起笑容,人生沒有白活。
鏡好聽 《探入心深處》第五集,本周日情人節正式上線,線上見囉。
(若欲收聽,請點擊第一則留言之連結,或直接上網搜尋「鏡好聽 探入心深處」)
尼采愛情名言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你被劈開的疼痛在大地瀰漫】
——談海子(上)
◎小編陳尚季賞析
1.海子的詩歌畫像
海子的詩歌畫面裡,大致上可看到麥地、鄉土、愛情,以及長詩。
麥地、麥子在他詩中的意象,金松林說:「麥子是這個農耕民族共同的生命背景,那些排列在我們生命中關於麥子的痛苦,在他進入詩歌後便成為折射我們所有生命情感的黃金之光。成為貧窮者崇高的生存者生命之寫實。這一富含生殖力的植物,既是生命力的象徵,也是生存苦難的見證。」可以知道出生鄉村的海子,「麥」對於他來說就是生命的填充物。
「麥子、村莊、土地,是海子三個重要的元素。麥子,是詩人賴以延續生命的麥子。村莊,是詩人居住的村莊。土地則是生養詩人的土地。他們以濃郁、本真的鄉土氣息溫暖著詩人孤獨、流浪的內心,是詩人對中國鄉土最本質的把握,但他們又不是以單純的物質出現在海子的詩篇裡,他們蘊藏的是農耕背景下,一切貧窮崇高的生存者理想的追求,生命的喟嘆,生活的艱辛,甚至是人類生命存在的秘密。在這一觀點上,海子詩歌正是在這一層面上逼近中國鄉土的美麗與悲涼。」由麥子的意象,我們可以看見一種詩人的鄉愁、理想精神的嚮往和應許之地。結合鄉村的意象,進一步可以看見海子對於現實的一種抵抗。
海德格說過:「詩人的天職是返鄉,惟通過返鄉,故鄉才能作為達乎本源的國度而得到準備。」返鄉,對海子而言,不只是回到安慶城外的家,回到那片種植穀物小麥的原野,而是回到精神的故土。家鄉的一切,猶如一個樂園,使詩人得以對抗外在現實世界的殘破不堪。
在海子《詩學:一份提綱》裡他說:「在這一首詩《土地》裡,我要說的是,由於喪失了土地,這些現代漂泊無依的靈魂必須去找一個替代品——那就是慾望,膚淺的慾望。大地本身恢宏的生命力只能用慾望來代替和指稱,可見我們已經失去多少東西。」喪失土地與家園其實和喪失靈魂是一體兩面的,土地的悲劇,所折射出的就是現代社會裡人們痛失精神家園,無可依傍的悲劇。所以海子的家鄉意象不僅是一種詩意的抵抗,或許某種角度上也是一股家鄉的殘影,失樂園的緬懷。
海子的長詩,金松林看海子在《詩學:一份提綱》中提到。他說:「以生命類型的角度將詩歌分為「母體」與「父體」。前者以母為本,追求愛與美的結合,無視藝術造型的力量。因此,它把形式、裝飾和心情作為詩歌創作的目的,將詩歌變成一種柔美的抒情。在海子看來,這樣的藝術儘管並不複雜與深刻,並不缺乏可能性,但缺乏完整性,缺乏紀念碑的力量。後者以父為本,這樣的藝術儘管顯得笨拙、粗糙、滯重,卻蘊含著巨大的造型力,能夠創造出神殿般的壯麗人格。」由此可知,海子創作長詩的動機是想追逐更加有力量,足以撼動人類精神的大詩。
《斷頭篇》是海子詩歌全面轉向的標誌,在代後記《動作》一開篇,海子就這樣寫道:「如果說我以前寫的是她,人類之母,詩經中的伊人,一種北方的土地和水,寂靜的勞作,那麼現在我要寫他,人類之父,我要寫楚辭裡的東皇太一,甚至是奧義書裡的大梵。」
海子的好友駱一禾曾評論海子的長詩。他說:「海子生前真正感奮的軸心是從浪漫主義詩人自傳和激情的因素直取梵谷、尼采、荷爾德林的境地而突入背景詩歌-——史詩,並且在這種詩歌取向上,他是獨自挺進,不但充滿危險而且潛伏毀滅性的道路,這樣的詩歌理想是猛進且孤獨的。」在一禾看來,海子的大詩創作是以西方古代史詩為背景而逐向《摩訶婆羅多》、《羅摩衍那》式的東方古代史詩背景轉換,印度大詩不同於西方史詩系統性的統攝,而更多百科全書式的繁複總合與不斷豐富,但他同時也保留了西方史詩的構造與創造力。
海子創作大詩的原因,是因為他決定在更高的層面展開生命與詩歌的較量。他不再朝向傳統中苦苦尋索,而是背轉身來,以悲天憫人的火熱心腸關注著人類的當下生存和終極命運。有感於當下科學化、制式化的社會,人類的靈性之光逐漸黯淡,而海子想做一位「沙漠的引路人」,為了拯救迷途的人類,寧可孤獨地行走於道上。他已經意識到,悲劇性的抗爭和抒情,本身就是人類的存在最為壯美的詩篇。金松林:「海子的理想,即是為貧瘠時代的靈魂重新找到神性的根基。」
2.海子的語言觀
Hans-Georg Gadamer說:「語言是我們在世存在的基本活動模式。」意味著語言與生存間的不可切割。何謂語言,海德格對於語言本質的探究,他說,「作為語言的語言帶向語言,既還原語言自身的物性,同時又將作為語言的語言帶向人的生存,徹底完成從觀念化的理性語言像靈性化的生存語言的詩意轉換。」海子受到海德格這「生存論語言觀」影像甚深,在詩中也對於語言與存在做了自我的辯論。
《語言與井》是海子一首對於語言本質的辯證。語言和井,語言與井在此不只是兩個概念,也是兩個並排的事物。而語言與井的關聯為何,金認為,語言與井都是生存之必須,生存需要水(井)的庇護,好比語言,只要每天說話或是思考,必觸及語言,就像是生活在語言的家中。
再者,井是一口幽暗,如同語言,我們其實沒有真正進入與看見語言的本質,我們只是使用它,本真的語言總是像井一樣有部分的遮蔽。井水的自然湧現,如同語言的自由敞開與湧現。用海德格的話說,語言言說。不是人在言說,而是語言在言說,人說話,只是由於他應合於語言。這樣的解釋,再現了語言的物性,同時也喻示了語言與生存的密切關係。
語言與井 ◎#海子
語言的本身
像母親
總有話說,在河畔
在經驗之河的兩岸
在現像之河的兩岸
花朵像柔美的妻子
傾聽的耳朵和詩歌
長滿一地
傾聽受難的水
水落在遠方
語言的本身,意味著是站在語言的角度去對語言進行思考,所採取的是以物觀物。這樣的本體論的方式去思及語言,「語言本身就是語言」而不是其他東西。
像母親,母親先於我們存在,如同語言,而我們只是學習著「語言」的表達。
但真正的語言,我們無法本真地去說。
所以與母親所說的本真的語言相比,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語言其實是經驗上的語言。這兩種語言有明顯的界線,前者是本質的、純粹的,後者是經驗的、現象的。詩中,在河畔、在經驗之河的兩岸、在現象之河的兩岸,都表示著難以跨越的邊界。雖然我們說話,但我們卻永遠無法觸及語言的本質。(就像我們也永遠不知道山是什麼,我們所知道的山也是經驗上的。)
「花朵像柔美的妻子」
作為自然界敞開的景色,他即是一個世界,這個世界裡,它的靜默絕非無聲,僅是在無聲中保持的是聲響的不動,不動的本身也不是真正寧靜,不動彷彿只是寧靜的背面。一朵花朵的綻放與凋謝,都可以是自己的世界裡語言的表達,也象徵了語言的另一特質,作為寂靜之音說話,不說卻說得更多。
省略掉形容詞後,「花朵像妻子」。若說語言就是一種事物,它就像樹木與青草一樣在大地自然的生長。海子透過這個比喻,維護了語言的物性,更將其帶入人的生存面。「柔美的」形容詞,緘默、無聲地說出了語言,表現出語言的敞開性。富有詩意的比喻,將語言的本質表達出來。
「傾聽的耳朵和詩歌
長滿一地
傾聽受難的水」
海子在詩中,運用了兩次傾聽,目的在於強調詩人在面對語言時應保持的狀態,即在順從語言的聽中,跟從被聽來道說。「受難之水」,是對語言的暗喻,意味著道說的語言並非隨時現身,在特定狀態中才能顯現,大地上的心靈並非隨時在道說。
「水落在遠方」
這單獨隔開的詩行,進一步強調聽者通達語言的艱辛。遠方與聽者拉開了距離。為了通達語言,傾聽與領會語言的道說,金松林認為海子奔行在去遠方的途中。這條道路既是通向語言的道路,同時也是人歸屬於存在之真理的道路。海德格說:「語言,它是存在之真理的家。」
在海德格的啟發下,海子擺脫了長期禁錮的流俗語言觀,將語言上升到存在層面,將語言本身與生存連結在一起。金松林又談到,梅洛龐帝從語言哲學的角度,人之所以將語言視為表象工具,是因為沒有注意到語言的雙重性質。語言具有散文性,同時也具有詩意。前者對應的是被言說的語言,這種語言是透明的,它的詞語與詞語之間有著對應關係。後者對應的是能言說的語言,這種語言在傳遞含意的同時,又創造新的含意。於是詩人便是在語言的不透明性中,建構出自己生存的應許之地,使我們能感受到一股生命的真摯流瀉而出。
80年代,中國國內掀起了「存在主義」熱潮。眾西方著名的存在主義大師,如尼采、薩特、海德格等等著作譯介進來。薩特有句名言:「存在先於本質」這就意味著,本質是以存在為前提和基礎的,人是透過行動來實現自己的本質。海子在這一潮流的影響下,逐步建立自己的「本體論生命詩學。」
「生存」是海子整個詩學的主旨。所謂「生存」,它是人的生命展開的狀態。「生存」與「實存」,實存「經驗地」存在於此,而生存卻僅僅作為「自由」而存在。前者在俗世中,是一種當下的生活狀態,而後者則突破日常世界的界限而趨向更高的境界。實存是有限的,生存是無限的。
金松林引用雅斯貝爾斯的話,雅斯貝爾斯認為,「生與死是實存的界限,它扶搖於時間之流的暫時存在,而生存則在跟無限的契接中超越了世俗的時間。」生存作為自由而存在朝向超越,即是「生存最終總是走向超越存在」,對生存而言,「超越存在」是它可以在其中停靠的他者。生存與超越存在的關聯在於,「超越存在」是生存的超越活動,是在世生命的自由展現。
人的本質就在於,他總是懷著無限的溫情默默望著虛靈之際。金松林再提到幻象之於海子。海子的詩學中,「幻象」是比「生存」更高的維度。類似雅斯貝爾斯所說的超越存在。即是追求「此時此刻最為美好的經驗生存」。甚至連超拔於實存之上的生存都是經驗的,唯有幻象才能「提高生存的深度與生存的深刻」,雖然它「並不提高生活中的真實與真理」,但是它以無限逼近那些「偉大而徹底的直觀」。
金松林談到《觀於人道主義的書信》中,海德格將詩、思和語言三者緊密地結合起來:「存在在思想中達乎語言。語言是存在之家。人居住在語言的寓所中。思想者和作詩者乃是這個寓所的看護人。只要這些看護者通過他們的道說把存在之敞開狀態帶向語言並且保持在語言中,則它們的看護就是對存在之敞開狀態的完成。」金認為海子後期的詩作,不再注重意象、象徵等修辭手法的運用,甚至放棄了語言的創化功能,但是他通過對生命的高揚以及對詩的本體的追求,最終還是切入了語言的本質。因此,他們是純粹之詩,是澄明之詩,是關於語言的真詩。
3.海子的詩學觀與詩意的組構方式
實體、元素與主體是海子文論最核心的問題。在海子《尋找對實體的接觸》一書中,他提到對實體的指涉,用來指涉和描述詩歌的動機、詩歌的特質、詩歌是什麼等問題。海子在此書中對於時體有兩個舉例,一個是塞尚的畫,一個是對自己長詩《河流》所做的意象之解讀。
塞尚的畫裡可以看見一種能帶給世界「質量」與「體積」的力量,海子將其稱為「實體」的力量。塞尚的畫中結實突出的幾何結構,厚重沉穩,色彩平鋪給人強烈的視覺衝擊力,都強化了物體的概念,對物體的高度凝視為海子尋找對實體的接觸建立信心。臧棣對海子的判斷從另一方面證明這一點,海子的內心太脆弱,我想它在長詩中過多的借用力的修辭與意象,都和它已意識到並試圖彌補它的脆弱有關。
第二個例證是對於《河流》一詩的自釋。對於「土地」與「河流」,海子毫不掩飾自己對於宏大事物的傾心:我希望能找到對體地與河流—這些巨大物質實體的觸摸方式。」通過以上二例,能夠初步判斷海子的「實體」即是能藉由質量與體積給予人力量的樸素物質,其中,海子特別看重土地與河流這樣體積龐大,且具有源頭意義的實體:
詩應是一種主體與實體間面對面的解體和重新誕生。詩應是實體強烈的呼喚和一種微微顫抖。
實體就是主體,是謂語誕生前的主體狀態,是主體的沉默的核心。
由此海子自己對於主體與實體的解釋之後,可以發現「實體就是主體」的表述顯現出黑格爾的觀念對於海子的影響,將實體帶向哲學的思考維度裡。然而無論是從黑格爾還是亞里斯多德的實體觀出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西方重要的哲學論點,如何給予海子的論述以邏輯的力量,能夠幫助我們理解海子論述的出發點。
◎作者簡介
海子(1964-1989),原名查海生,出生於安徽省安慶市懷甯縣高河鎮查灣村,中國新詩史上最有影響力的詩人之一。
海子在農村長大。1979年15歲時考入北京大學法律系,1982年大學期間開始詩歌創作。1983年自北大畢業後分配至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哲學教研室工作。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關附近臥軌自殺。
海子的作品被收入近20種詩歌選集,主要作品有:長詩《但是水,水》、長詩《土地》、詩劇《太陽》(未完成)、第一合唱劇《彌賽亞》、第二合唱劇殘稿、長詩《大紮撒》(未完成)、話劇《弑》及約200首抒情短詩。曾與西川合印過詩集《麥地之甕》。出版的詩集有《土地》(1990)、《海子、駱一禾作品集》(1991)、《海子的詩》(1995)、《海子詩全編》(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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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 IG@brocccoliiiii
圖片來源: IG@brocccolii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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