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雄專欄_城市一瞬03
X共融:
重返夢中的星星餐桌,看時代如何注射玻尿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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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上次真的走進「鹽埕第一公有零售市場」仔細逛逛,已是2013年的事,彼時採訪完新書裡的店家後,順路拐進來幫家人買了婁記的麵條,和肉攤阿姨要了塊三層,再裝了袋板豆腐,準備拿回家燒菜,整座市場空空冷冷的,完全看不到傳統市場該有的擠簇與熱絡,過程中和擺攤長輩們胡亂閒聊一陣,你會發現,他們很容易就快要越過界線,和一個陌生人掏心掏肺怎麼想都危險,空間與人,都飄著淡淡Sabishi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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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高雄人都這樣了,遊客就更不用說,他們在大溝頂周邊巷弄四方竄流,對這路徑上必經的老市場,卻總是視而不見,老這件事,本該是個優雅的進程,但裡頭那陳與香,如果沒有一個貼近當代的語言來述說或交換,好酒不會沉甕底,只會溢滿地,最後蒸發於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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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營造」和「地方創生」都是近年被火熱討論的字詞,但這篇沒有要討論甚麼硬梆梆的道理,只想談談人,因為人,才是讓旅行體驗能深化的關鍵,「#在地人逛菜市場」,某個面向,也是旅行,而當年輕人外流,當區域老化,「青銀共創」的想法或許會是對「老」這件事的好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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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由創造世代間經驗與創意的雙向流動,讓長輩能接觸新事物,也提供晚輩挑戰與實驗的動機,概念都必須經過實際執行方才知道藥效,或者更貼近的說,才能看到組合間的碰撞是否真有chemistry,有火花,能持續外溢,創生才會進入真正的循環。在2019年底,我報名了鹽埕第一公有零售市場裡、半年期間限定出現的「#小鉢洋食」料理體驗後,隱約有了這感覺,而這是由「#叁捌地方生活」所推動的「#青銀共市」埕市再生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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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消失的小鉢洋食,是這概念性計劃中極成功的範例,堂堂走過2019年的夏秋冬三季,初登場即獲得超高網路聲量,被大量關注,討論度有如從老菜市裡發射的火箭,然後很快的,就掀起了一位難求的報名熱潮,市場也跟著被賦予了新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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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最後一季才驚險訂到位子,主廚 Marc Liao 能使用的空間僅僅三坪大,和肉攤阿姨,和其他攤販都一樣。在硬體條件極度受限下,每場只能接待8位客人,情況如此「克難」,每個人都還是能享用到七道遊走在台法間的跨界料理,他是如何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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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欣賞他後來在叁捌自陳的一段話:「在這裡我沒有任何的包袱,不用去呈現我過去工作的光環或是所謂的自我優越感,我就是我,我想拋開一切做我想做的菜給想吃的人,不論是在什麼環境,這個市場不也是和我一樣嗎?」他的共感,他的設身處地,讓時空和世代得以能夠交換。而交換是共融(榮)的開始,前提是需要雙方都有些東西得放下,需要穩固的互信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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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曾在雪梨、墨爾本、台北等國際大城的頂尖餐廳工作過,他在墨爾本待過的Vue De Monde,我在2010年旅居澳洲時曾經吃過,當年攢下工作的辛苦錢,跑去好好吃了一頓,那裡算是我接觸Fine dining的起點,裡頭料理呈現之精細,就像是一件件藝術品,不難想像待在後面的廚房裡會有多高壓,而回頭要再把這廚藝鍛造迎來的光環放下,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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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每季菜單他都在台灣經典菜餚裡找靈感,也盡可能地擷取鹽埕在地、以及市場內長輩們販賣的食材來創作,加上太太 Mia Huang 是高雄人,為愛南漂,如今想來,在小鉢吃到的每道料理,除了有向Fine dining致敬的野心外,注入更多的,我感覺是Marc對家鄉風土、常民文化以及另一半最深沉的愛,而愛會讓人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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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季小鉢的菜色不斷在進化,冬季菜單吃完,給人有種就像吃到美好熟成後的牛肉,那般的豐郁而適切。而拿台灣當令在地風土食材入西餐這件事(和中菜台菜西吃完全是不同概念),其實很早就開始陸續有廚師在做,百家百味裡,門派與路數各異,但對我來說,不管怎麼變化,最重要還是,最後呈現出的味道必須平衡,哪些味道要突顯,哪些可視作隱味,用以串連,都需要巧思,而這部份,Marc當時的確做了很棒的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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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吃到的七道菜,全都沒有菜名,菜單只列上每道使用到的主要食材,雖然上菜時依然遵循主菜壓後的邏輯,但七道吃下來,每樣料理的強弱度相當,且都有亮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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烘到香脆的腐皮,噴上的是天使紅蝦蝦殼煉出的蝦油;從南部黑白切中擷取的靈感,最後是運用傳統法式豬頭凍做法來變形;另外Marc說,他對高雄的印象就是高雄人很愛吃煎虱目魚肚,於是用了類似日式一夜干的方法將虱目魚風味進行轉化;他曾師承澳洲版Masterchef的希臘裔主廚George Calombaris門下工作,開始大量接觸直火料理,於是來自南投武界的馥桂雞經他巧手,瞬間就沾染了澳洲人熱愛的BBQ文化;台灣人愛吃的薏仁,他拿來取代香米做成驚豔的義式燉飯;宜蘭櫻桃鴨被他做成法式傳統油封鴨,配菜裡卻又有很台味的花雕酒;最後高潮收尾在用高雄Q黏的139號米,做成的冷吃版英式米布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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剝皮辣椒、金桔、蕗蕎、龍鬚海草、粉蔥、台東原生土肉桂籽、芥藍苗、玉米苗、山茼蒿、蜜金棗、山蘿蔔葉等台灣美妙的食材,也悉數全被他玩進料理之中,盤子裡左嵌右藏的,你必須要很認真很認真地吃,因為稍一閃神,可能就會錯過某個美妙的瞬間。(■#小鉢洋食_冬季菜單_料理解構全記錄,請看「#飽島不藏」粉絲頁 https://ppt.cc/fxiyl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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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餐過程,市場裡老字號 #婁記饅頭 的婁伯準備下班,經過時就站在料理檯外側,邊看著Marc表演邊打哈哈,那畫面,很美,很迷人,於是我幫他們拍下一張合照。會後聽Marc分享,半年來常常備料到深夜睡眠不足不說,還曾經半夜衝去找師傅推拿,放血、拔罐樣樣來,清早依然出門去買菜,但當你和他聊到做菜,他的眼睛總是閃閃發光。高雄目前並沒有米其林的星星指南,但小鉢已是那顆從城市瞬間劃過的耀眼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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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書《#雄好呷》中,寫到鹽埕時曾有這麼一段:「在這裡,你找得到一座城市繁華前最初始的樸直原型,繁華正盛的風起雲湧,還有衰落後洗滌出的絲絲潛沉人情。」叁捌地方生活的埕市再生3.0版本,目前正在催生中,未來市場裡會有甚麼新風貌讓人期待,或許我們現在可以說,風華其實從未褪去,時代從未被劃分和切斷,只是定期需要注射一點玻尿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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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Marc和Mia將有全新餐飲計劃會進行,#最新動向請關注他們IG帳號:803marketmarky
https://instagram.com/803marketmar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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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獸餐桌—蝸牛篇04》
「這是不勾芡的阿美族蝸牛羹!」
昨日是排灣族的南瓜蝸牛湯,今日是阿美族的野菜蝸牛湯,暱稱為土豆的朋友端上湯品,她的表情帶著一絲詭異,身為客家人的她,習慣將蝸牛的黏液處理乾淨,然而今天掌廚的Wusay,中文名叫陳艷庭,是位住在台東長濱的阿美族朋友,她表示族人喜歡讓蝸牛依舊保留些許黏液,這樣才有蝸牛味,因此蝸牛煮為湯品後,湯頭自帶勾芡效果。
說句實話,喝起來還不錯,只是難為了土豆,因為她不習慣「勾芡感」,然而我們都知道,Wusay已經盡力表現她的貼心,因為放在湯中的蔬菜只有地瓜葉,一點也不「阿美族」,非常符合我這都市閩南人的胃口。畢竟這個族群以熱愛苦味著名,每次加野菜時總挑苦的放,享受所謂的苦後回甘,這是我難以理解和享受的滋味。
「要讓蝸牛的黏液少一點,前處理很重要。」Wusay細心解釋她的觀點,若是將蝸牛碎殼取肉後,多數人喜歡以鹽巴、灰燼或可樂塗抹處理,但她認為應該先將蝸牛餓一星期,讓蝸牛體內的排泄物清掉,一如煮蛤仔前要先讓它吐沙,蝸牛也要,這樣煮出來的蝸牛不僅味道甘美,且黏液清洗不麻煩。
耳朵聽著Wusay解釋,我的腦中開始翻閱過往記憶,似乎曾看過一篇文獻,指出每隻蝸牛頂多分泌2cc的黏液,假設經過挨餓和烹煮後,每隻蝸牛剩下0.1cc的黏液,此時我回頭看看眼前這鍋湯,一、二、三、四……差不多有二十餘隻蝸牛。嗯!算了,數學不好有時是件好事,我真的不該在訪談時想太多。
Wusay表示在傳統的阿美族餐桌,吃蝸牛的方式就是帶殼煮湯,看看手邊找到什麼就丟進鍋中,有時蝸牛會和青蛙同煮,野菜的種類更是五花八門,若是要說經典的蝸牛湯配料,應該是刺蔥和山茼蒿,這兩者的風味真不錯。若是蝸牛肉有煮熟,牙籤很容易就能將肉挑出,假使沒熟,肉不易挑出,那一定要繼續煮,因為沒煮熟的蝸牛肉有寄生蟲感染的問題。
「挑出肉後,我習慣將內臟去除,老一輩的族人則會一起吃,不過內臟的苦味太重了,我們這一代的阿美會選擇拿掉。」她歪著頭回想,說起內臟中只有一個部分會保留,那就是還未成型的卵,用快炒處理就是另一道菜,這個說法類似於排灣族的利曉鳳。
此時另外一位阿美族朋友插嘴,表示布農族似乎會在蝸牛湯中放蒜頭,還有一位表示蝸牛肉以蔥、薑、蒜、醬油和米酒一起快炒,這樣最好吃。在一片討論聲中,多數人談的都是美味,這樣很好,台灣本就擅長在餐桌上以創意彰顯活力,然而在創意之後,是否能夠被總結為文化共識?
這次的擒獸餐桌,我個人希望在記述之餘,思考什麼是台東的肉類滋味?譬如以蝸牛為例,這些天訪談了布農、阿美、排灣的朋友,他們對於蝸牛的傳統吃法是煮湯,偏向現代的方式是快炒,這些都是大方向,是否有辦法進一步做出規範?又或者要談談「規範」的必要性?
我想起法國有一道『勃艮第蝸牛(Escargots de Bourgogne)』,這道菜餚被法國人認為是種文化資產,明令規定蝸牛品種必需是羅馬蝸牛(圓殼),且配料也有規定,如果過於創意做出來的菜餚,就不能稱為『勃艮第蝸牛』,於是在規範之後,觀光客有了參照物,在地文化有了保存機制,餐館也以文化之名賺到經濟,然後多年之後,在法國的蝸牛瀕臨浩劫,戶外已經難以找到野生的羅馬蝸牛,大多來自養殖場,且多是進口貨。
這樣好嗎?
我認為答案很唯心論,要看角度和立場。目前原住民朋友的蝸牛多是野生的非洲大蝸牛,屬於尖殼種,不同於羅馬蝸牛的圓殼,且繁殖力頗高,甚至稱得上是農害,多多捕捉目前看來沒問題。多數台灣餐廳考慮供貨穩定時,都會找蝸牛農場協助,養殖的品種大多稱為白玉蝸牛,其實就是白子化的非洲大蝸牛,目前只有台灣、中國、韓國進行商業飼養,大約30克以上採收。在眾多蝸牛農的臉書或網頁中,最讓我訝嘆佩服的代表是位於花蓮鳳林的法農蝸牛農場,他在臉書分享的各種資料真是精采,收集了各國養殖蝸牛的心得和感想。
我看向一旁,幾位阿美族的少男少女歡樂吃著蝸牛,以手或筷子夾食,一臉滿足的幸福感,我突然想起電影麻雀變鳳凰中,茱莉亞羅勃茲不懂如何運用器具吃蝸牛的情景。
法國人以文化經濟著名,連吃個蝸牛都能發展專屬的食器和禮儀,然而吃個蝸牛搞成這樣,究竟是過度假掰?或是高度文創?為何談起台灣的非洲大蝸牛,多數人就聯想到寄生蟲,享用法國進口的蝸牛,大家就覺得嘗鮮驚嘆?想著想著,一回過神,蝸牛湯已快見底,之前炒好的蝸牛肉更被搶食一空…….,我知道,是我想太多了。
食物的本質在於快樂,吃不到,談什麼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