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2 2021/4/29 星期四
陽陽升學記(五)
哇,第五集耶,最近每天晚餐後就在書桌前寫稿(超認真的我),沒想到已經寫到第五集了,接著來進入陽陽升學日記的最終章吧!今天的內容可能又會讓你動怒,也可能會脫粉,沒關係,我都尊重 ,只要能幫到需要的人更深入的思考,並引以為戒,我就覺得值得了,畢竟,我只是個俗人,一個世俗的亞洲媽媽。(但,所有強大的媽媽,都來自亞洲啊!孟子媽,岳飛媽,孔子媽都是啊),在我的部落格裡面 ,我只想紀錄下最真實的生活和自己,所以美好的,醜陋的,脆弱的,堅強的都寫在這裡,這是最寫實的部落格。
「Pull or Push?」
Pull and Push 這兩個字,在字面上就是「拉」和「推」的意思,但其更深層還有另一種含義「Pull」是協助,拉你一把;而「Push」是勉強,催促,推你前進。有時候當你覺得你是在Pull ,可是對方卻明顯的感覺到你在Push,而產生反感。你以為蠢人做的蠢事只有一樁嗎?我說我是蠢人。昨天在得到大家溫暖的擁抱之後(臉皮很厚的接受一切),我要來懺悔第二件蠢事,但這事充其量只能說是「操作不當」「操之過急」,這個也是很能讓大家借鏡的故事。(我根本在寫澳洲媽媽版的伊索寓言啊)
今天的故事場景要回到報考三所公立學校ABC的部分。(第三集有提到過)
陽陽就讀的小學創校歷史不過12年,她入學那一年學校才創校7年,校舍非常新穎,整潔有秩序,她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兩年前,當他第一次去檢定小提琴時,地點就在A校校園,那時候我告訴她,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學校,如果你七年級的時候,能夠考進這個學校就讀,就真的太好了。她的反應是:「我才不要,這個學校又舊又醜,什麼東西看起來都很老(old)我不喜歡」 ,我當時只是當她童言無忌,覺得等她長大後就不會這麼 「以貌取校」了。
申請高中,這個學校A列入了陽陽的第一志願(其實是媽媽的第一志願),他也同時是很多人的第一志願,這個學校「優」。只要女兒考試不失常,像是填錯答案卡之類的,我對她還是很有信心的。
討論之後,她也同意報考另外兩所學校B和C,如之前所說,第三所只送申請,不用考試。因為在隔壁學區,所以學校的好朋友很多都會跨區申請到不用考試的學校C,成績好一點的,就會去報考學校B,沒有同學提到要去考比較遠的學校A,最好的朋友甚至每天都洗腦女兒一起去讀學校C,所以女兒對學校A完全是興趣缺缺(而且老舊的第一印象仍在她腦海中),每當陽陽跟我提到想去念B和C,或是提到B校的某科系她蠻有興趣,或說C校的某科系她想去試試時,我就會一廂情願的把話題帶到A校的好,有時候語氣急了,還真的讓人覺得咄咄逼人。我一心覺得,你明明有能力考進更好的學校,為什麼還想著第二和第三志願呢?那些都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啊!(欠罵,我說我欠罵,討厭極了),所以我急了,我甚至還說出「考高中,你聽媽的,以後上大學,你要讀那一所,選什麼科系我都不會干涉你。」(這是那一部戲裡的台詞?我學得真完整)我覺得她才10 歲,她不去讀這個學校的理由只是學校陳舊,40年的老學校怎麼可能會新,看她媽就知道了啊!也不新了。
我卻忽略了她害怕進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學校,連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忽略了她沒有自信可以在競爭之後,進到新的學校,還具備足夠的競爭力,也有可能會跟不上或追得辛苦 。她內心深處那些沒說出口; 而我應該要知道和理解的難言之隱 ,我漠視了。一心只想她考進入那所A校。
有一天,我從一個朋友的口中聽到了陽陽的真實感受,朋友說:「陽告訴我說,她知道A校是個很好的學校,但我媽Push我太多,所以我就更討厭那個學校。」這樣的情緒,除了我過度的勉強造成的反彈,還有就是沒有讓他去私立學校的情緒發洩。
我的行為造成了女兒的反感和反彈,產生了抗拒。我覺得羞愧(但還是沒有改變主義),一直思考該怎麼讓他欣然接受我的決定。
有一天,我來到陽房間告訴她「不管最後你決定要去那個學校,我們把該考的都考完,在沒有放榜之前,說去讀那個學校都還太早,所以,我們全部考完,最後再來選擇。」這招緩兵之計,暫時,我們之間不再拉扯。
題外故事:
至於我那「情有可原的堅持」是這樣的:從小到大,能讓孩子們自己決定的事情,我大多不堅持和插手,我只負責分析優劣,我自認是非常民主的母親,直到今年初有一件事情女兒對我產生抱怨,所以我決定在選擇高中這件事上,堅持一次,我不想女兒未來對我再抱怨一次。
「去年五年級第四個學期,要選六年級的學校領袖school captain,學校老師在Parents interview時告訴我一定要鼓勵女兒去參選,而我也知道如果選上,這對孩子未來的升學很有幫助,於是我問了女兒她的意願,她說:我不想參選,我的朋友已經報名了,我不想跟她競爭,而且我也不愛出風頭,我輕輕說了一句:如果選上,對將來申請學校會有很大的加分喔 。仍遭到她斷然拒絕,我想也是,如果是為了升學去爭取這個頭銜,而不是真心想要為同學服務,那樣的競選的本意是充滿雜質的,我不應該這樣教育她,所以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今年初,申請學校的過程中,許多表格都要填寫Leadership,而女兒只能在這個項目留下空白。
某天她說:媽,我真的不知道申請學校要填這個東西,你當初應該鼓勵我去競選school captain.
我翻個大白眼:我有鼓勵你去啊,你不是堅持不去嗎?我不想勉強你,而且你是要真心想為同學做事才去,不要為了升學方便而參選,這樣是詐騙的政客行為。
女兒又說:如果我選上,我就會為同學做事,你知道我的啊,你當時應該要force我去,Push我多一點,那樣我就會去參選了,今天這些表格就不會填空白了。
這個插撥故事,就是這次我堅持幫她選高中的原因。
故事繼續:
晚上,躺在床上不能成眠,我跟科學家說:「不管怎樣,如果她兩所都考上,我還是要讓她去讀A校,那個Waldorf真的很適合他,他才10歲,如果我們太民主,讓她自由選擇 ,萬一她選錯,那就是我的錯,如果兩校都錄取,你要告訴他B學校沒有考上」
科學家老杯說:B學校也不錯,你不要這麼堅持己見,她有她的想法,還有我反骨的DNA,當年大學填志願,我媽要我填師範學校將來當老師,我一個師範學校的志願都沒有填,他如果不那樣Push我搞不好還會填個幾所,你看我現在有比較差嗎?
愚婦繼續堅持:這是高中又不是大學,她大學愛讀什麼科系我才不管她,那時候她都要18歲了,完全的澳洲人思想,也更清楚自己的未來要什麼,我現在堅持讀A校,是為了讓她將來有機會擁有更多的選項,路可以更寬廣,這個學校還有IB課程可選,將來不只是澳洲,其他國家的大學也能申請。
終於到了A校考試的那天,會場報到大排長龍,人山人海,當天考生目測一定有超過三百人,有人說五百,總之場面很盛大,還以為是排隊來看演唱會,女兒看了便說:「這個學校真的有這麼好?怎麼這麼多人要來考,我考過的學校還沒看過這麼多人的,那能考進來的人一定很厲害,好吧,既然這樣,如果我考上我就來讀吧。」媽媽我聽了真是歡喜,但忍住沒有多說什麼,我怕她又反感,然後給我交白卷。
放榜了!她真的考上了A學校。
又是麥當勞的慶祝餐,她一樣沒有特別欣喜的樣子,陽說:考上了,我還蠻高興的,但我可能只是幸運考上,也許我沒有能力去讀,可能會讀不好。我還是去讀B學校好了。
媽媽我忍不住又說了一些讓他聽起來像是Push的話,但我覺得我是在鼓勵她。
然後她就說出了之前我分享過的「他覺得世界上沒有聰明的人,只有是否在對的位置上的區別....(之前寫過的內容這裡不再重複).的那一番話,告訴我她怕自己不在對的位置上」
我和他爸承諾她,讀得不開心,我們就轉學,他才點頭答應。
可是,我的心情上是沉重的,總覺得她是被我勉強了,我希望她開心心的入學,她才能開開心心的迎接新生活。我每天晚上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夜夜失眠多夢,我想,這是她的人生,即便她只有十歲,不表示她沒有權利為自己的高中做決定,於是我改變主意,把決定權交到他手中。在某一天,
我問她:假期之後,爸爸就要去幫你註冊學校了,如果你真的不想讀A學校,那媽媽不勉強你了,可以幫你報B或C,看你自己。現在改變決定都來得及,媽媽決定支持你的決定。
她驚訝不已:「你不是一直想我去讀A嗎?」
「我想你去讀A,是因為那個科系真的很適合你,透過藝術和文學去研究歷史地理,科學和英文,數學,那不是很有趣嗎?但如果你堅持不要,我也不勉強,但是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跟我說『你當初應該要force我啊』這樣的話,如果你自己決定,那就自己負責。不管是那個學校,只要你讀得不開心,都可以轉回到我們的學區就讀。」
女兒說:「我已經決定要讀A了,我沒有要改」
媽媽:「不要因為我的勉強而作決定,照著你自己的心意去決定。」
女兒:「本來決定讀A校,有一半是被你勉強,有一半原因是我知道那個科系是我想去讀的,但現在是我真的自己想去讀,不是因為你。放榜隔天我跟我班導師說我要去讀A學校,老師說那是一個很棒的學校,他的姐姐也在那個學校教書,他很恭喜我能考上,也認為那個學校很適合我。然後另外一天,我參加讀書會的校外教學,我坐在一個我很喜歡的老師身邊,他問我有沒有申請跨校就讀,我跟他說我計畫去讀A校,他跟我說那是一個很好的學校,很多人想考都考不上,包含他自己的小孩也沒考上,所以他的小孩只能去讀B學校,他說如果我能考上,一定要好好在那個學校學習,我會學到很多東西。我才知道,原來媽媽你這麼堅持的原因,是這個學校真的很好,只是當初你Push我太多,我真的不喜歡你那樣。」
好吧,你媽的話你都聽不進去,老師說個幾句,你就堅信不移,我的孩子大概也到了這樣的年紀了吧,同儕和師長說的優先進入腦海,爸媽說的話,就再說再聯絡。
沒想到我真心的退讓,竟然達到意外的「以退為進」的成效。所以,媽媽們啊,Push or Pull真的要拿捏得宜啊,preteenage的小孩,都已經有一點叛逆的徵兆,不得不小心溝通內。
升學日記終於寫完,女兒的高中也已經註冊完畢,還在努力的爸爸媽媽們請加油,還沒有馬上要面對的爸爸媽媽們也不要太有壓力,只要顧好眼前的腳步,牽著孩子踏穩每一步,他們就會自然而然走在正軌上了。加油,在這整個過程中,我犯過很多錯誤,也學到很多,將來圈圈要面臨升學時,我會更豁達面對,謝謝你們在看故事的過程中,熱心的反饋,給我鼓勵,也給我溫暖,還分享自身的經驗讓我學習,讓我成長許多,在這裡不是我一個人的部落格,是大家交流的園地。
還有請大家不要擔心陽陽,她已經忘卻了獎學金事件的委屈,用眼淚收獲的果實是她的成長。希望陽陽如你們所說的,像太陽一樣,不管在那個學校,都可以繼續發光發熱,滿滿的太陽能,發電成正能量快樂成長。
~完結~ 謝謝收看!
小插曲:
今天早上,送女兒上學的路上,跟她說我分享了她的升學故事,引起很多共鳴,也說了媽媽有很多做不好的地方。
陽陽說:「你知道我當初一直想爭取去B學校的真正原因嗎?」
媽媽:「不知道」
陽陽:「我想去找一個人,跟她好好的道歉,我的心才能真的放下。」
媽媽:「蛤?」
陽陽:「二年級和三年級的時候,有一個朋友B對我很好,你知道她啊,她有男生的身體,但女生的靈魂,他總是打扮成女生的樣子上學,她對我很友善,什麼好的東西都想到我,我是他唯一的朋友。可是因為大家都說他是怪咖,所以如果我跟他玩,同學就不會跟我玩,有時候我就會不理他,去跟別人玩,我很有多朋友可以陪我,可是他只有我一個朋友,如果我跟他一起玩的那天,他就會很開心,我現在覺得,能遇到一個真心對待你的朋友很不容易,而我那個時候好笨,竟然沒有好好珍惜,我想去學校B是因為我知道他四年級的時候是轉學到那個學區,所以他一定會去讀B高中,我想去遇見他,跟他說聲對不起。」
媽媽我都泛淚了「你不是有他的email還是他的Youtube頻道,媽媽陪你想辦法一起找到他,雖然不一定會成功,或是問問你同學有人要去讀那個學校,請他們幫你留意這個人,和你同學保持聯絡,有一天,把你的道歉帶給他。」
學校到了,女兒下車,看著她的背影,我想著,女兒的心到底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這麼深層的心底事,讓他這麼在乎,不惜跟媽媽抗爭,也想進到B校,只為了去說一句對不起。
故事說完了,祝大家有美好的一天
廣漠人海意思 在 文茜的世界周報 Sisy's World News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夜.語錄.劉孟捷彈奏李斯特琴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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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嚐夠了生活而且也受過它的冷酷艱辛的考驗。我們已經喪失了我們大部分的健康:但意志一點也沒有衰退。我們現在確實知道享受生活和受苦,有時候可以是同一回事。—-林徽音
* 仰望星空時,我知道這些星星距離我們成百上千光年,有些甚至已經不存在了。它們的光花了很長時間才到達地球,而在此期間,它們本身已經消失或爆炸瓦解成紅矮星了。如果生活中遇到了困難,不妨想想這些,你就會明白什麼叫微不足道,意思就是產生的影響可以忽略不計。——馬克•哈登
* 《誰愛這不息的變幻》—林徽音
誰愛這不息的變幻,她的行徑?
催一陣急雨,抹一天雲霞,月亮,
星光,日影,在在都是她的花樣,
更不容峰巒與江海偷一刻安定。
驕傲的,她奉著那荒唐的使命:
看花放蕊樹凋零,嬌娃做了娘;
叫河流凝成冰雪,天地變了相;
都市喧嘩,再寂成廣漠的夜靜!
雖說千萬年在她掌握中操縱,
她不曾遺忘一絲毫髮的卑微。
難怪她笑永恆是人們造的謊,
來撫慰戀愛的消失,死亡的痛。
但誰又能參透這幻化的輪迴,
誰又大膽的愛過這偉大的變幻?
*《蓮燈》—-林徽音
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蓮花,
正中擎出一支點亮的蠟,
熒熒雖則單是那一剪光,
我也要它驕傲的捧出輝煌。
不怕它只是我個人的蓮燈,
照不見前後崎嶇的人生——
浮沈它依附著人海的浪濤
明暗自成了它內心的秘奧。
單是那光一閃花一朵——
像一葉輕舸駛出了江河——
宛轉它漂隨命運的波湧
等候那陣陣風向遠處推送。
算做一次過客在宇宙裏,
認識這玲瓏的生從容的死,
這飄忽的途程也就是個——
也就是個美麗美麗的夢……
* 《破碎的花瓶》—-普呂多姆
花瓶被扇子敲開罅隙,
馬鞭草正在瓶中萎蔫,
這一擊僅僅是輕輕觸及,
無聲無息,沒有人聽見。
但是這個微小的創傷,
使透明的晶體日漸磨損;
它以看不見的堅定進程,
慢慢波及了花瓶的周身。
清澈的水一滴滴流溢,
瓶中的花朵日益憔悴,
任何人都還沒有覺察,
別去碰它吧,瓶已破碎。
愛人的手掌拂過心靈,
往往也可能造成痛苦;
於是心靈便自行開裂,
愛的花朵也逐漸萎枯。
在世人眼中完好如前,
心上傷口卻加深擴大;
請讓這個人暗自哭泣,
心已破碎,可別去碰它。
——-影片:劉孟捷即席演奏李斯特:〈佩脫拉克第47號十四行詩〉〈佩脫拉克第104號十四行詩〉〈佩脫拉克第123號十四行詩〉,選自《巡禮之年》之《第二年:義大利》
Franz Liszt(1811-1886): Sonetto 47 del Petrarca, Sonetto 104 del Petrarca, Sonetto 123 del Petrarca, from Années de pèlerinage, Deuxième année: Italie
其中第四至六首是李斯特於1846年出版的藝術歌曲《三首佩脫拉克十四行詩》(Tre sonetti del Petrarca)的鋼琴獨奏版。
三首佩脫拉克十四行詩
中譯:焦元溥
〈第47〉
祝福每天、每月、每年,
所有片刻與鐘點、時間與季節,
在那美麗的原野,
我為一雙眼眸魂縈夢牽。
祝福初遇時的甜,
與愛同在、受苦不停歇,
如弓箭刺穿令我淌血,
傷口永留感動在我心間。
祝福一切我發出的聲音,
當呼喚著我深愛的女郎,
渴望、嘆息、淚濕滿襟。
祝福我寫下的文字遠揚,
歌頌她的芳名,萬古長新。
我心永屬於她,無人能闖。
〈第104〉
我找不到和平,也無意打仗,
我恐懼、我期望,燃燒又冰透。
我向天飛升,卻躺在地上,
我一無所有,卻又擁抱整個宇宙。
我身陷囹圄,監牢又開敞;
我不受囚禁,卻銬著鎖頭。
愛情不讓我死,也不讓我飛翔;
不要我活,也不准我逃離悲愁。
欲看卻無眼,啞口還在發言,
我甘心殞滅,卻仍高聲呼救,
我痛恨自己,但仍愛著他人。
憂傷滋潤我,淚水伴隨笑臉,
生命不足惜,死亡也不煩憂;
我淪落至此,都是妳啊,我的愛人!
〈第123〉
我在塵世見到仙子的美,
她天堂般優雅無與倫比。
想起她讓我悲傷又歡喜,
所見如幻夢迷霧與幽黑。
妳的可愛眼睛使我落淚,
多少次讓太陽也要妒忌。
我還聽到四周發出嘆息,
移動了山嶽停止了河水。
愛情智慧憐憫憂傷財富,
在淚水中形成甜美聲響,
奇妙和諧世上未曾目睹。
天堂追隨著音樂的流淌,
雖然枝上樹葉並未飛舞,
空氣與風息卻充滿芬芳。
廣漠人海意思 在 政變後的寧靜夏午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過去一段時期,對遙遠武漢前線的想像/理解中,討論得最離奇和偏差,甚至奇譚怪論到讓我覺得略欠人性、近乎磽薄的揣想,大概就是關於由體育館和會展中心改造而來,主要用來收治輕症級別的確診感染者的「方艙醫院」了。
至今復盤,或許大批量興建方艙醫院,讓輕症確診患者有地方可去、有一對多的基本醫療人力照護,且一旦病情惡化,能更有序地後送到正式醫院病房,大概是使武漢抗疫戰爭從醫護資源瀕臨斷線,到逐步拉回軌道、穩定住局面的轉捩點。
這一舉,扭轉了更多家庭因為起初隔離病房不足、醫院整體床位不足的狀況下,許多輕症患者自我居家隔離,但事實上很難做好居家隔離、反而造成全家多人交叉感染的悲劇繼續擴大。只可惜,這一決策來得太晚了。
用同事的話說,一些病人稱,方艙醫院是武漢在經歷十多天殘忍和混亂的自然選擇過程中,唯一讓人感受到安慰的地方。
是的,在這裡,除了醫護之外大家都染病了,都是輕症病人。不少人的家人還在重症醫院裡救治,甚至病逝。但與此同時,六七百張病床加上醫護同處一室的社區感和團結感,也成為病人們的心理支撐。
戰地醫院在壓力、情緒和生死交關、別無出路的多重壓力型塑下,竟也迸發了濃濃的社區感。康復情況較好的患者組成了志願者隊;醫護為了給病患“將一直與病人同在”的信心,挑選病況較好一起分組分隊辦起競賽;有的患者為了怕自己組建起來的患者志工隊一旦自己出院就散了,想著辦法讓自己多待幾天。有的正歷經喪親之痛的患者,不願意回到熟悉卻再也不同的家裡面對傷痛,而想一個人待在方艙醫院裡舔舐傷口。
同事們歷經四次進出方艙醫院採訪後,作出了下面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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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艙醫院裡的愛與怕
文|財新記者 蕭輝 包志明 高昱
攝影記者 丁剛(發自武漢)
張兵沒有想到,在武漢客廳方艙醫院住了16天,2月23日醫生通知他可以出艙了,竟然有些不舍。他對財新記者說:“原來在新聞上看到有人說捨不得離開方艙,我覺得有點假,輪到自己出院,也捨不得。”
毗鄰武漢市金銀潭醫院的武漢客廳,原本是座占地面積1800畝的集會展、商貿、文化、服務於一體的超大型城市綜合體,2011年動工,之後分期陸續竣工開放,曾舉辦過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節、中國藝術雙年展等重大文化活動。2月3日,武漢客廳與洪山體育館、武漢國際會展中心一起,被選定興建首批“方艙醫院”,專門收治輕症確診新冠肺炎病人,設計容納2000張床位的武漢客廳方艙醫院是其中最大的一個。與此同時,在中央指導組的推動下,武漢及全國各方救援力量連夜行動,緊急抽調20個省份的醫療救援隊充實方艙醫院醫護力量。
之後武漢推進“應收盡收”,作為新冠病人最大的收治地,方艙醫院數量和床位迅猛增加。截至2月22日,包括在建和規劃中的武漢方艙醫院已達32家,總床位數達35529張,到2月23日,已建成的16家方艙醫院累計收治患者1萬余人,很大程度上緩解了床位緊張的局面。
02.2月21日下午,武漢客廳方艙醫院,收治在此的患者下床活動。2月3日,武漢客廳與洪山體育館、武漢國際會展中心一起,被選定興建首批“方艙醫院”,專門收治輕症確診新冠肺炎病人。
這是我國第一次在疫情中大規模建設方艙醫院。“方艙醫院是解決收治主要矛盾的現實之策。”作為方艙醫院的主要倡議者,中國工程院副院長、中國醫學科學院院長王辰表示,大容量的方艙醫院既可以讓病人得到系統的醫學管理,讓大量輕症患者通過必要的救治獲得康復,又能起到批量病患集中隔離作用,防止疫情進一步擴散。
另外一個還少人關注的意味在於,記者在方艙醫院觀察到,或許是一種劫難餘生的心理,又或許因為免費治療、免費食宿的公益性和“按需分配”醫療資源的平等性,千百人集體生活在同一屋頂下,曾被視為痼疾的醫患關係空前良好,身份與財富的鴻溝似乎也在同樣的病毒和口罩面前消失了。
“這是整個武漢失魂落魄的一個多月裡,我惟一感受到溫馨的地方。”張兵說,“就像一個夢。”
初入方艙
1月中旬,張兵的父親高燒,住進武漢大學中南醫院,1月23日確診為新冠肺炎,當天轉送到武漢市第七醫院,第二天也就是除夕的早上就去世了。張兵的母親、妻子和他本人在醫院陪護父親,自己確診,母親和妻子則是高度疑似,核酸檢測沒有呈陽性,但是雙肺病變嚴重。妻子的症狀最重,一度呼吸衰竭。1月底2月初正是武漢各家醫院床位最緊張的時候,作為中學教師的張兵動員了所有社會關係給妻子到處找床位,“每天打幾十個求助電話,瘋了一樣。”依然沒能求到床位。
每天早上,張兵拎著小板凳,陪妻子去門診打吊針,醫院裡人山人海塞滿病患,到晚上才能排隊打完吊針,拖著疲憊虛弱的身體回家。
張兵一度恐懼會失去妻子,幸好妻子熬到2月初,等來了“應收盡收”的政策,全國醫療資源緊急援助武漢,醫院的床位逐漸多了,張兵的妻子住進武昌醫院,病情得到控制。
新冠病毒在身強力壯的張兵身上沒有明顯體現,他一直“居家隔離”。2月7日傍晚,張兵接到社區電話,要他到東西湖的武漢客廳方艙醫院隔離。他匆匆吃了一片麵包,就坐上了轉運病人的大巴。張兵記得那天晚上天氣陰冷,下著瓢潑大雨,大巴車停在距離方艙醫院後門病人進口通道還有幾十米遠的地方,開不動了。
當天是武漢客廳方艙醫院第一天接收病人,場面有些混亂,十幾輛轉運患者的巴士擁擠在進出口,前面的車很難掉頭出來,後面的車很難進去。警察張銀銀在大雨中往返走動,指揮清出了一條專門進車的道和專門出車的道。
張兵在晚上八點多抵達方艙醫院,在寒冷的登記大廳等了四個多小時,淩晨12點半,張兵終於進入艙內,他被分到A艙266號床位。病床很簡陋,一層褥子、一床被子,旁邊還有一個簡陋的床頭櫃。周邊床鋪已經住進了病人,神情淡漠地躺著,沒有人跟他打招呼。
張兵默默整理床鋪,一名男護士走過來問他是否吃過晚飯,給他端過來一份熱氣騰騰的飯菜。又冷又餓的張兵吃飯的時候,男護士又陪他閒聊,說自己來自福建莆田,家中的孩子才三個多月大,醫院號召大家志願支援武漢,男護士沒有多想就報名隨隊出征了。看到外地來的醫療隊,張兵覺得自己沉到冰水裡的心又熱了起來。
方艙醫院條件簡陋,對張兵來說,最難熬的是晚上睡覺時間,方艙內24小時不熄燈,頭頂明晃晃的大燈開著,換氣扇噪音很大,張兵感覺自己坐在飛機機翼下,嗡嗡的噪音在他耳邊不停轟炸。在方艙的第一夜,張兵失眠了。第二天晚上,他洗漱回來,發現床頭擺著一副眼罩和耳塞。又過了兩個晚上,張兵能安然入睡了。
對張兵來說,最大的安慰來自方艙裡的醫務人員。在武漢客廳方艙醫院,聚集了從廣東、寧夏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來的三支國家緊急醫學救援隊,和從福建、甘肅、安徽等過來的醫療護理隊,武大中南醫院負責管理,數百名醫護人員細緻的護理逐漸化解了病人們的恐懼不適。醫護人員定點給病人送來早、中、晚餐和藥物,分發水果和點心——這些東西都是這些醫護人員穿著厚密的防護服,從艙外經過三重緩衝門,一點點搬進方艙。
從醫院變成社區
在經歷長達十天的自然選擇式混亂後,2月2日中午,武漢市新冠肺炎防控指揮部發佈第10號通告,要求對新冠肺炎確診、疑似、發熱及密切接觸者“四類人員”進行集中收治和隔離,其中要求對確診的新冠肺炎患者必須實行集中收治,重症患者須送定點醫院入院治療,輕症患者無法全部進入定點醫院治療的,須徵用其他醫院或酒店作為臨時治療區集中收治。然而這些臨時治療區究竟是哪些,人們並不知曉,更重要的是,醫院床位本就無比緊缺,收治重症病人都捉襟見肘,酒店隔離點則不具備治療條件,如何安置數量更為龐大的確診輕症患者,成為當務之急。
一位武漢政府官員向財新記者透露,興建專門收治新冠肺炎輕症患者的方艙醫院,是2月3日上午一次會議上,由王辰提出的——整個會議為此暫停,當天下午,武漢政府官員陪著王辰考察選址,最終緊急徵用了洪山體育館、武漢客廳和武漢國際會展中心三座面積較大、空間開闊的公共場館,建設總計可容納3800張床位的方艙醫院。
方艙醫院是一種以醫療方艙為載體、醫療與醫技保障功能綜合集成的可快速部署的成套野外移動醫療平臺,一般由醫療功能單元、病房單元、後勤保障單元等模塊構成,其中醫療功能模塊又包括緊急救治、臨床檢驗等設施功能。由於它機動性好、展開部署快速、環境適應性強等諸多優點,從戰爭急救到突發災害、應急救援獲得了越來越廣泛的應用。
武大中南醫院宣傳部部長高翔對財新記者介紹,2月4日淩晨三點,設計師團隊開始設計武漢客廳改建方案,中午12點拿出方案,下午開工,2月6日改造完畢,又花了一天安排設備,即交付中南醫院管理團隊運營。2月6日財新記者在武漢客廳方艙醫院看到,來自武漢建工的施工工人還在接拉電路管線,身著環衛和城管服裝的人在佈置床鋪,一群後勤人員和保安圍成一個圈,拿著手機拍攝一名護士演示防護服的穿脫程序。
陳小豔是中南醫院外科的總護士長,此次擔任武漢客廳方艙醫院A區護理總負責人。她介紹,武漢客廳方艙醫院分為ABC三個艙,A艙614張床位,BC艙各400多張床位,一共有1461張床位。艙內每12個床位隔開成一個小艙,除了床位,還有治療室、採樣室、搶救室等醫療功能模塊,還設置了圖書角和公共活動區域。
1500張床位的醫院一天選址設計,兩天建設,一天調試,2月7日接收病人,前期難免簡陋。陳小豔告訴財新記者,她從中南醫院病區剛換到方艙醫院,幾百張床位鋪天蓋地進入眼前,她的頭有點暈,心裡咯噔一聲,“這麼多張床位,如何管理,我心中並沒有底”。
張銀銀負責武漢客廳方艙醫院的秩序,他告訴財新記者,初進方艙看到600多張床位,他也覺得“震撼”。張銀銀2003年在北京當新兵第一年就遇到SARS,他被臨時抽調協助轉運SARS病人到小湯山醫院。“小湯山醫院是單間病房的,這次在武漢客廳,突然看到1萬多平方米的一個大廳擺滿了床位,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張銀銀第一天上班時間是排在下午2點至8點,一個班六小時,每天只有一套防護服,值班期間不能吃喝上廁所。方艙醫院按照傳染病醫院的結構,分為三區兩通道,工作人員從前門通道進出,病人從後門通道進出。
第一天的任務是接待病人入艙,張銀銀接近淩晨才出艙。脫防護服必須嚴格按照防護要求,光用酒精洗手都有十次,全套流程走下來又大概要花30分鐘。儘管又累又餓,張銀銀讓護士們先脫防護服出艙。等待出艙時,兩名護士扶著一個護士走了過來,被扶著的護士渾身軟弱無力,幾乎要暈過去了。張銀銀打聽,才知道她連續在艙內工作了20多個小時,從6日下午就進艙安排床鋪,到7日接待病人,一刻沒有休息。
剛住進來的病人愁眉苦臉,幾乎每個人都會拉著醫護人員問個不停:要在方艙醫院住多久?艙裡醫療條件如何,有沒有醫生,有沒有氧氣瓶、呼吸機,都發什麼藥,病重了能不能順利轉院,什麼時候能出院。還有病人心情不好,抱怨伙食差,抱怨沒有熱水,抱怨廁所髒。陳小豔帶著護士們儘量幫助病人改善居住條件,怕冷的添棉絮、加電熱毯,醫護人員掏錢從艙外帶東西給病人吃,安撫病人情緒。
“硬件條件差,我們就用服務來改善。”陳小豔說。
有一次,陳小豔例行查房,一個病人突然很傷心哭了,說自己很痛。陳小豔立即給病人測血氧、測心率,都是正常的,病人也說不上來哪裡疼,最後說是心慌,對這個病恐懼,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治好,不知道治好後會不會有後遺症。
一次查房中,有個老婦人突然撕心裂肺號啕大哭——她剛得到老伴在醫院去世的消息。“這個時候說什麼話都是蒼白的。”陳小豔只能默默地陪著她。陳小豔告訴財新記者,剛開始進艙,面對傳染病人,她有點緊張,刻意保持距離,但很快就不再顧忌,會拉著病人的手,拍拍他們的背,安撫他們。
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石河子大學附屬第一醫院重症醫學科醫生程青虹,是國家緊急醫學救援隊(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領隊——他總是驕傲地自稱是國家隊。作為重症醫學科醫生,程青虹的本行在方艙醫院使用並不多,有一次,一個正在登記入院的病人突然血氧降低,心跳也不好,程青虹給病人進行了緊急救治,隨後將病人轉入武漢客廳馬路對面的金銀潭醫院。
在方艙醫院,程青虹做得更多的是安撫病人的工作。一次查房中,程青虹發現一個老人坐在床邊不停搓手,口中念念有詞:我不出門玩,我不紮堆,我怎麼會得這病?程青虹打聽到老人得病把家人也傳染了,始終很自責。程青虹告訴老人,“千萬不要反復探究自己為何會得病,武漢病了,你身處的環境很容易得病,偶然因素你被感染了,那不是你的錯。”
陳小豔察覺,剛住進來的幾天,天氣陰冷,病人們普遍情緒低落,大多躺在床上不動。為了活躍氣氛,護士們動員病人下床走動,由護士們領著做呼吸操,新疆來的女護士們還跳了新疆舞,引來很多病人圍觀。醫護人員和病人以及病人之間的互動逐漸多起來,方艙醫院的氣氛逐漸活躍起來。
方艙醫院剛啟動的前幾日,護士給病人們挨個發飯、發藥,A艙30多名護士服務600多名病人,每頓飯要一個多小時才能發完。終於有一天,一名年輕的男病人走過來說:“我能幫你發飯嗎?”
在小夥子的帶動下,A艙成立了病人志願服務隊,協助護士送餐,工作任務大大縮小,半個小時就能送完餐。
張銀銀告訴財新記者,他最感動的一件事也是來自病人的幫助。艙裡的飲用水由他和四名安保人員運輸,他每天要搬30多桶桶裝純淨水,由於穿著厚厚的防護服,搬運比較費勁。有一天,他獨自在搬運純淨水,蹲下抱起桶裝水,突然覺得桶裝水變輕了,一個沒穿防護服的人幫忙扶住桶裝水的另一側,張銀銀錯愕了幾秒鐘,意識到這是個病人。“那是一個20多歲的年輕患者,他說了句‘我來’,就默默地幫著我搬運剩下的桶裝水。”張銀銀對病人說了句“謝謝”。說出口,張銀銀覺得這聲“謝謝”很特別,“以前都是病人對我說‘謝謝’,現在我對病人說‘謝謝’,很感慨,病人主動參與醫院管理服務,醫院成為了社區”。
2月23日,武漢客廳方艙醫院組織醫護人員和患者舉辦“同舟共濟,大愛永存”歌唱比賽。中南醫院、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國家緊急醫學救援隊以及廣東醫療隊、甘肅醫療隊、福建醫療隊、安徽醫療隊一起合唱《讓世界充滿愛》,病人們也列隊合唱《歌唱祖國》,然後大家一起高喊“武漢加油”。程青虹告訴財新記者,病人們準備得很認真,精神飽滿列隊表演,看得他一度熱淚盈眶。
這些艙內的娛樂活動曾受到艙外人員質疑,認為唱歌跳舞會增加病毒傳播,加重患者病情。程青虹說,舉辦活動前,充分考慮了病人的身體狀況,謹慎選擇了身體恢復比較好的病人,對活動時長、唱歌時人與人的距離也做了要求。“我們想通過這個活動,給病人傳達一種信念,病人不好,我們醫護人員不會走。讓病人安心地對抗疾病。”
在方艙醫院“復活”
那個首先提出來幫護士發飯的病人叫楊信,28歲,是一家保險公司的推銷員,這是他第一次做志願者。
1月26日,楊信突然發燒,拉肚子,一連幾天高燒38度多。他在新聞上看到,病人一床難求,害怕交叉感染,就在家裡隔離昏睡。2月4日,楊信覺得實在熬不住了,自己開了一輛電瓶車到東西湖區人民醫院看病,CT顯示雙肺感染,醫生告訴他基本判斷是新冠肺炎。楊信的手發抖,想到了之前做生意欠下的70多萬元小額貸款,想到了在新聞上看到的有人跳橋跳樓,在回去的路上,他一度想到了自殺,只是再想到出生才三個多月的女兒,他選擇給社區打了一個電話“自首”。
當天晚上10點,楊信住進了社區安排的隔離酒店。他仍然在發燒,等了一晚上沒有醫生來,他心裡很害怕,哭了一晚。2月5日早上燒退了,他又收到保險公司的文件,一旦確診可以理賠19萬元。被每個月3萬多元小額信貸還款壓得有點喘不過氣來的楊信,這次反而希望自己能確診,拿到這筆賠償。
在隔離酒店,楊信身體逐漸好轉,2月9日核酸檢測,2月10日出了結果——陽性。“陽性是我期待的結果,確診了能拿19萬元,這是我賭命換來的,小百姓生活不容易。”
2月11日,楊信領到了保險公司理賠的19萬元,也進了方艙醫院。身體狀態不錯,心情也還可以,從來不讀書的他主動到閱覽區選了一本托爾斯泰的小說《復活》。“就是看著這個書名挑的,我希望我會在方艙醫院復活。我跟我的同事打趣,‘富人靠離異,窮人靠變異’。我開玩笑說,我變異產生抗體,拿我去做實驗,掙他100萬元”。
讓楊信感到自己確實在復活的,還有他在方艙做志願者的經歷。進方艙的頭兩天,楊信覺得有點新奇,在方艙到處走走看看,拍照片發微信朋友圈。他拍護士們長時間穿著隔離衣,眼罩上起了一層厚厚的水霧;他拍護士們做的“愛心樹”、溫馨的彩繪圖和“武漢加油”字眼;他拍新疆護士領跳的新疆舞,他拍一個高三的小妹妹在複習功課。
2月14日早上,楊信收到單位工會主席的短信,工會給每個確診的員工發1萬元慰問金,用微信轉發。看到1萬元的那瞬間,楊信突然手顫抖了,沒有點擊接收按鈕。“我一下子被感動到了,之前保險理賠給我的19萬元解了我的生活之困,我得到社會的幫助已經很多,這1萬元不是我應得的。”楊信最終決定捐出這1萬元,他首先想到的是買方便面給病友吃,通過外面的朋友買了178箱方便面,送到方艙醫院。
2月14日,西方的情人節,護士們給艙內的夫妻病患贈送了玫瑰花。楊信想到了家中的妻子和三個月的女兒,他突然悟出來,情人節是“有情人”的節日。他想給遠道而來的護士們做點什麼。中午,護士們到病床旁發午餐,楊信一衝動,搶過了護士的飯盒,說:“放心,我不是搶飯的,你們太辛苦了,我能幫你們發飯嗎?”護士很開心地歡迎他加入發飯的隊伍。
2月15日早上六點,楊信起床了,在家隔離的那段時間他每天昏睡到中午,現在有了早上發早餐的任務,也就有了起床的動力。他七點就跑到護士站幫著取早餐,七點半分發早餐。一個人的力量有限,楊信又想了個辦法,拿著一張紙寫上“願意和我一起發飯嗎?”然後挨個床位遊說。中午,讀高中的楊陽和中學老師張兵加入了進來;到晚上,發飯的志願者隊伍就有十多人了。
楊信的領導能力被激發出來了,第二天他又跟醫護人員商量,成立了方艙醫院A艙志願服務隊,楊信任隊長,隊員們分工幫著發放飯、發點心、搬運桶裝水、打掃艙內衛生。
志願者還成立了一個監督清理廁所的小分隊,楊信捐出自己的一個盆子,在廁所外守著,他會用自己特有的幽默方式叮囑上廁所的人:“我們都是神槍手,拉便對著小洞口,大號以後沖盆水。”有志願者監督,病人也不好意思亂拉亂撒,上完廁所後主動沖水,廁所髒亂的問題得到改善。
楊信贏得了醫護人員的尊重,每天都有護士從艙外給他帶吃的東西,一包糖、一盒餅乾、一個蘋果,楊信把吃的分給志願隊的夥伴們,又會從病友那裡得到更多吃的東西。在楊信看來,方艙的生活不像是在醫院,也不像是在監獄,反而讓他想到了中學時的夏令營,大家集體勞動,互相分東西吃,充實而溫馨。
方艙醫院的生活設施和服務也在不斷完善:有了WiFi,以及各地捐助的食品、飲料、書籍、生活用品、影音設備。
相比其他醫院,方艙醫院不需要佔用過多醫護人員,也不需要太多高端搶救設備。2月16日,國家發改委宣佈安排中央預算內投資2.3億元,支持武漢方艙醫院完善設施、增添必要的醫療設備。據介紹,每個方艙醫院都要求CT設備全覆蓋,增加供氧設備和心電監測儀等。
在很多方艙醫院裡的病人看來,住院的日子固然難挨,但相比1月底2月初那十幾天在醫院和家之間無望奔波的經歷,方艙醫院像一處平靜的避風港。這裡所有人都是同一種疾病,住著一樣的床位,吃著一樣的飯菜,醫療服務平等對待——即使有區別也是根據病情輕重,身份、財富、階層,在這裡都暫時不存在了。
最後的庇護所
不過,方艙醫院畢竟是醫院,這裡有繞不過的悲傷。
張桂青是石河子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心理科主任,2月5日隨國家緊急醫學救援隊(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出征援助武漢,她和另兩名心理醫生承擔武漢客廳方艙A艙的心理輔導工作。
一天結束值班後剛回到賓館,張桂青又被緊急呼叫回艙內,另一位60多歲的女性,今天得到消息,老伴在醫院去世了。病人木然坐在床頭,不吃不喝不說話。張桂青走到病人的面前,輕輕地拍她的背,和她說話,病人眼眶裡含著淚,沒有任何回應。張桂青默默站在她床前良久,病人的手機響起,連續打了三次,病人沒有反應。
張桂青問她,電話是誰打來的。病人呆呆地說:“兒子打過來的。”張桂青勸她,“一定要接電話,要讓家人放心。活人生活要繼續下去。”病人在張桂青的勸說下接了電話,號啕大哭。
“我這幾天遇到五六起這樣的事,都是女性病人收到丈夫的死訊崩潰了。”張桂青對財新記者說,“病人在受到極度刺激時,壓抑自己的痛苦,對身體更不利,哭出來是一種釋放。”
中年男人也會有崩潰的時候。2月19日,鄧淼在方艙醫院度過了40歲的生日,沒有蛋糕、沒有祝福,妻子在身邊陪著他默默流淚。他們一家四口都確診了,五天前,鄧淼的父親在火神山醫院去世,他覺得世界塌陷了。
鄧淼和父親住了40年,從來沒有分離過。父親每天早上會給他熬小米粥喝,會幫他把衣服洗乾淨疊好放在床頭,偶爾父子倆也會拌個嘴,但第二天就和好了。鄧淼以淚洗面,經常在午夜半夢半醒間看到父親的身影,都是這些日常的場景。
鄧淼蜷縮在病床上,不想面對任何人,任何事。住在他對床的楊信會時不時給他塞一個橘子或者蘋果,醫護人員也對他特別照顧,在分配飯菜、點心時會多給他一些。鄧淼吃不下,醫護人員會勸他多吃。鄧淼告訴記者,在整個疫情期間,他感受到的溫暖就來自方艙醫院的醫護人員和病友們。
按照武漢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醫療救治組制定的《方艙醫院管理規則》,方艙醫院原則上收治已確診且未在定點醫院隔離治療的輕症患者,要求有生活自理能力,年齡在18-65周歲之間,無呼吸系統、心腦血管系統等基礎性疾病及精神疾病。患者住院治療過程中,以口服藥物為主,必要時可輸液、吸氧。根據治療過程中的病情演進情況,轉為重症的將送往定點醫院接受救治,治癒的可就地檢測,符合出院標準即可出院。
楊信告訴財新記者,他不想出院,為此還故意逃掉了一次核酸檢測。據醫生程青虹介紹,病人連續兩次核酸檢測為陰性,肺部吸收好,經過方艙醫院醫療隊專家組綜合評估達到出院條件,就能出院。楊信知道自己身體狀態恢復不錯,第一次核酸檢測為陰性,他故意漏掉了第二次核酸檢測,“我還想在方艙醫院多待一段時間,我擔心我出去了,志願隊就散了”。
護士專門來做楊信的思想工作,“你首先還是個病人,方艙醫院以治病救人為主,你出去了,可以騰出一個位置給新的病人”。志願隊的小夥伴們也向他保證,新的志願者會補充上來,志願活動會持續到方艙醫院結束的那一天。
2月26日,楊信出院了,相熟的醫護人員和志願隊的夥伴都來送他。“在方艙醫院我經歷兩次復活,一次是身體上的康復,一次是精神上的康復。”出院後住在隔離點的楊信每天最大的樂趣是在方艙醫院志願者群裡聊天,小夥伴們會拍照給他分享方艙的生活,“第一次留戀一個醫院,就是家的感覺”。
鄧淼也不想回家,家中有父親的點點滴滴印記;他不想回到社會,不想面對親友和同事的關心。他就想在方艙安安靜靜待著,獨自吞咽失去父親的痛苦。
同一個小艙的病友張兵、楊信等陸續出院了,方艙的床位逐漸空出來,又有新的病人住進來。陳小豔告訴財新記者,現在武漢客廳方艙醫院A艙每天平均有二三十名病人達到出院標準出院了,更多病人的CT影像顯示明顯好轉,出院在望。
“終有一天所有病人會治癒出院,方艙醫院會結束它的使命。我們不會忘記,全國醫護人員共同營造的方艙醫院,曾經給病人們一個港灣。”但張桂青也告訴財新記者,新冠疫情帶給武漢人的災難記憶會是極為深刻的,即使治癒了病人的身體,災後對病人及家屬的心理支持也必須持續很長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