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台北高鐵站遇到一位中年男子跟我要錢,他說他錢包不見了,沒錢坐公車。
我問他需要多少,他說80塊。
看我打開錢包,他接著問要怎麼還錢給我,我說不用還了,當我正準備掏零錢出來的時候,他看到我錢包裡面有鈔票,就說那再多個20塊,100塊好了。
於是我就抽了一張100塊給他。
每次遇到路上被陌生人要錢,要掏錢出來的時候,身邊的朋友都會一邊阻止我,一邊直接當著對方的面不客氣的說:「這種都是騙人的好嗎?真的有困難應該去警察局。」
可能因為我小時候也曾經走失過,那時跟鄰居姊姊去游泳池游泳,結果我一個人被丟在了游泳池,找了很久,找到游泳池都清場,連廁所都沒人了,結果只好一個人慢慢循著模糊的記憶,試圖自己找回家的路。
自己一個人找了兩個小時,走進了一家泡沫紅茶店,當時有位穿著長裙,留著長頭髮的大姐姐,剛好坐在吧台等外帶飲料,我問她說:「姊姊,請問妳知道XXX要怎麼走嗎?」,XXX是我家住址。
姊姊用擔心的神情和語氣跟我說:「小妹妹,XXX很遠耶,我幫妳叫台計程車讓妳坐回家好嗎?」
然後這位大姊姊就幫我叫了計程車,給我兩百塊車錢讓我回家了。
我媽說,要不是那位大姊姊,我可能已經變失蹤兒童了。
我媽一直很感謝大姊姊,也很想把兩百塊還給她,但很可惜大姊姊只是買飲料的客人,並不是泡沫紅茶店的店員,所以也無從找起。
從此之後,只要有人到我家門口說沒飯吃(曾經有人到我家敲門說他三天沒吃飯),或是路上遇到說沒錢坐車回家的人,我們家的人都會稍微幫忙一下,和怕被騙比起來,更擔心的是「萬一是真的呢?」。
曾經我也有不方便的時候。
每次想到這裡,腦中都會浮現當年那個找不到回家的路的自己,和那位善良的大姊姊。
#後來到家之後發現鄰居姊姊早就在家了
#那間泡沫紅茶店現在還在
#在台中文心路上
後來到家之後發現鄰居姊姊早就在家了 在 靈異公社| #真人真事以稍修改禁分享 - Facebook 的推薦與評價
拜完之後姊姊就約了國中同學去吃飯,約莫吃到下午三點,男生就打電話來問姊姊, ... 的窗戶墜樓,直到早上鄰居要開車從地下停車場出來,鐵門打開發現車道上躺了個人。 ... <看更多>
後來到家之後發現鄰居姊姊早就在家了 在 [見聞] 發生在杭州南路二段18巷的真實故事之三- 看板marvel 的推薦與評價
依舊是代波XD
上星期給朋友ptt網頁版的網址
看到那麼多人回應她很開心
但最近超忙 只能抽空來斷行
(剛剛看時間光斷這篇就花了快半小時orz)
文筆不是重點 格式也不是重點 P幣更不是重點
廢話不多說趕快來po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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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個故事
門鈴
十三號的房子設計得其實不是很好。
房子呈長方型,分左右兩邊,談不上隔間,也很難做空間上的變化,
唯一覺得特別的是之前提過的前後院和空心木地板。
這種房子與建材,在冬天時,雖然窩在屋內還是感覺很冷,還是得全副武裝,
毛衣圍巾樣樣不能少。但是到了夏天卻是非常的涼爽舒適,只要躺在地板上,
開個小電扇,甚至不用電扇,就會覺得清涼,好像這種房子是留不住陽光的,
一年四季獨留著秋末的溫度。
到了颱風季,老舊的屋瓦頂不住外頭的狂風驟雨,
母親會拿出一些鍋子放在幾個固定漏水的地方,接屋裡的小雨滴,
我們聽著室內雨水滴滴答答的聲音,覺得頂有趣的。
大雨過後,成群的白蟻則大舉入侵,它們在日光燈下胡亂飛翔,我們手一揮,
只間薄翅飄落,蟻身在地板上蠕動。也因為漏水,母親得不時擦洗地板。
我常常午夜醒來,看著母親的身影還未歇息。
若遇停電,父親拿小碟子裝淺淺的沙拉油,用棉線搓幾條細繩浸在油裡,
做成油燈。長大後,白蟻的亮薄羽翼有時會突然出現在微涼的清晨,
在夢中乍明旋滅,讓我想著父親和母親。
我們對這樣的日子充滿感情,因為生活是由父母們用肩膀撐起來的。
在屋內的水滴聲中,在微香的燈影裡,我們看到的是父母巨大的身影。
十三號裡的「他們」,再怎麼攪和我們的生活,
都擾亂不了我們一家人凝聚在一起的心。
杭州南路這一大片社區安居了數百戶居民,那時家家戶戶前後門多是敞開著,
簡直就是大同世界裏夜不閉戶的昇平景象。
我們如果想找別家小朋友玩時,就在他們家的大門前多晃幾下,
了不起喊幾聲名字,總會有人出來招呼。
「門鈴」幾乎是拿來當裝飾品用的。
回到家,十三號永遠是陰暗涼爽。
我們家白天幾乎不開燈的,為了省電,
再加上好像我們這些孩子們白天都不會待在家裡的。
父親大部份時間都在前院工作或外出,母親則多在後面的廚房。
有一天,當我回到家,書包一丟,正準備跑出去玩,卻聽到門鈴響了。
「小三,妳去看看是誰?」
母親一邊對著我說,一邊在廚房忙碌著。
印象中,母親永遠沒有休息的時候,隨時得張羅父親和四個孩子的三餐,
是真正的三餐,完全沒有外食。
加上那是一個「純手工」的年代,洗衣,縫衣,補衣,樣樣自己來,
我們偶而也會幫忙母親,但是大部分的時候卻只是努力的玩。
和所有的小孩一樣,一塊兒玩到太陽下山,等到成群的蝙蝠在路燈下振著薄翅,
捕捉飛蛾蟲蚊,每家的孩子被叫喚回去吃晚餐時,十八巷才又歸於平靜。
我聽著母親的話往門口走去,大門是敞開的,並沒有人看到任何人,
倒是三三兩兩放學的鄰居孩子們經過我們家。我瞪視著他們,
莫非是這些臭小子亂按我家門鈴,就像我也會亂按別家門鈴一樣,
尤其是公寓的門鈴。放學的路上會經過一棟公寓,
我和同學常常按了一整排門鈴後趕快跑,覺得很刺激。我相信那棟住戶早就習慣放學時間
門鈴響時,可以不用理睬。
我走出兩步,往隔壁巷子瞧,也沒半個人影兒。
這時妹妹也回家了,我叫她進去時順便告訴母親,沒有人找。
等她進去後,我站在門口看著過路的其他班同學時,我卻聽到門鈴聲又響了,
聲音是從我們家房子內清清楚楚的傳出,並不是別家的鈴聲響。
妹妹邊罵邊跑出來,說著:
「媽叫妳不要亂按門鈴啦!」
我沒有回答,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沒有人,我的面前沒有半個人。
妹妹走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我正想說句話時,門鈴聲又響了。
門鈴再度自動響。
我甩開妹妹的手,「啊」的一聲,衝了出去。
只聽到妹妹在後面喊著:
「姊要去哪?媽在叫妳!」
我往著市場的方向跑了,總之,只想逃開眼前的景象。
十八巷是一條寬廣的巷道,當年來往車輛並不多,
因此整條馬路就等同我們大家的遊樂場,大前院和操場。
等到中正紀念堂開始動工至完工,我們還多了個碩大的後花園。
紀念堂完工後,我甚至放學回家將書包一丟,跑去紀念堂上廁所。
廁所又大又乾淨,當時覺得很新奇。
所以我不只是看著中正紀念堂一磚一瓦的長大,我也是使用它的廁所長大的。
我們常常在十八巷的馬路上用粉筆畫上「跳格子」、「過五關」、
各式各樣的圈圈及方格,配合各式各樣的遊戲,或者就是亂畫一通。
有時候沒有粉筆,便到處找碎磚塊,也可以在地上畫出紅色的圖案,
沒人管,沒人罵,因為只要一陣大雨,就可以將路面沖刷得乾乾淨淨。
玩跳高時,我們用橡皮筋串成的長繩圈可以從左戶人家拉到右戶人家,
橫跨整條巷道,同時讓十幾個孩子跳過去。偶有車輛經過,
看到許多孩子在巷道玩,在很遠的地方就會放慢車速,我們發一聲喊,
在橡皮圈兩頭拉繩的小朋友同時將繩圈往地上一放,讓車子緩慢壓過,
完全未影響我們玩的興頭。
當我們有時候找不到玩伴或是什麼也不想玩時,便往菜市場走去。
菜市場從我家這頭的巷子算起,應該在十八巷前三分之一的位置,
彎進另一條巷道就進入熱鬧的市場,以小孩子的歩伐走路約三分鐘就到了。
這菜市場是十八巷裏最迷人的地方。
一跨進去,立刻被各式聲響及氣味給吸引住了。
煮麵的攤位冒著蒸氣,飄著菜香。各攤販的么喝聲,
採買用物的婆婆媽媽們話家常的聲音,雞啼聲,腳踏車煞車的聲音,
小孩子們的哭鬧聲,或走路的聲音等等,結合成震動天地似的立體環繞音樂。
在孩子的眼裡,這簡直像是在觀看一齣年度大戲。
幸運的是,大戲日日上演,卻又絕對不重覆。
免費觀看,還附贈華麗的記憶。
市場也連結了各巷弄和住家,像極一個迷宮。
我們鑽來鑽去,轉過一個橫弄的牆角可能就看到一株老樹立在一戶斑駁的木門旁,
虛掩的門透著院落,四周又有好幾戶人家。
跑來跑去,一轉身,可能就到了同學家的後門。
穿過後門直往前頭奔去,出來又是另一副光景。
竹籠裡的雞隻最清楚我們的企圖,因為每次遊走在市場裡,
踩著大人的影子時,我的高度總會剛好對到牠們。
在沒有被人類的巨掌拎起前,牠們靜靜地守著命運,
用包容的眼神看著我們這些孩子們。
我很喜歡市場裡一家小玩具店,陰暗的店面卻有一個明亮的玻璃櫃,
裏頭放了幾個塑料洋娃娃,大疊的彩色紙娃娃,木頭原色的陀螺和藍色小汽車等。
妹妹和我常常蹲在櫃子前面指指點點,金髮大眼的洋娃娃好像在對我微笑,
只要看看她們就能使我非常開心。
物質匱乏的年代,孩子們總是輕易的找到讓精神滿足的方式。
被鈴聲嚇到的我,卻不知道逃開後不過是準備迎接下一個故事。
第六個故事
紙娃娃
現在的孩子可能沒有辦法想像三十多年前的杭州南路二段十八巷
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也如同當時的我們無法想像三十多年後的孩子,
竟然可以用一個薄薄的小方塊來和朋友寫信或通話。
世代變遷的速度越來越快,可有些東西是留在時光之外的。
生活是其中之一。
對孩子們而言,十八巷不只是個玩樂的天堂,更是觀看人間的劇場。
鄰居們來自社會各階層,從事各種不同的行業。
我們家斜對角原是間美容院,他們家會將一個大鋁盆裝滿水,放在門口曬太陽。
等水被曬溫了,幾個孩子只穿著小內褲,就直接在門口洗澡玩水。
我當時覺得他們真會省瓦斯。現在看來,他們不只聰明,還很環保。
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搬走了。新搬來的謝家有五個孩子,
老四和老五成為我和妹妹那段時間最要好的友伴。
住在我們家斜對面的嚴肅叔叔是開計程車的,沒有開車的時候,
他用很長的塑膠水管從家裡接水出來,在門口擦洗車子。
他不多話,洗車的時候很專心,好像很寶貝他的車子。
當然,在那個年代,住十八巷的,我沒有印象看過誰家有汽車。
我看著他洗車的樣子很認真,覺得很新鮮。
也有一家人都很有氣質的,這在鄰居中並不多見。
大部份的家庭總有大小聲的時候,孩子們在外頭都玩得手腳烏溜溜的,
父母會在門口喊著孩子的名字,孩子們則會在巷弄中追打叫罵,
這些人家的前後門多是敞開的。但是有幾戶就是不一樣,大門深鎖,鮮少人進出。
有進出的時候也是靜靜的,一點也不張揚。
我第一次覺得所謂讀書人大概就是那個樣子。
他們走路時抬頭挺胸,安靜沉穩。這一家六口總是吸引我的目光。
那四位大哥哥們都長得很帥,他們的父母看起來像是上流社會的伯爵和夫人。
還有一位小蘭姐姐,有著帶笑的圓臉,聲音溫柔清新。
在夏夜時分,她讓我們一群孩子圍繞著她,坐在小板凳上,一邊乘涼,
一邊聽她說故事。現在想起這位大姐姐,心裡充滿感謝,她真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在孩子們的眼裡就像個天使。我們這群野孩子跟她非親非故,她卻無所求的,
熱心地散播文學的種子。她讓大家的十八巷,除了野,除了狂,
加入了平定和穩當,讓十八巷的夜裡散發著童趣與想像。
十八巷裏有一個海南島同鄉會,離我們家只有幾步路。
其中一位叔叔常常來找我的父親,他的臉總是紅通通的,說話嗓門很大,
呼出濃濃的酒氣,我們倒不怕他,因為他對我們都很友善,
只是我們後來發現偶有男子騎著三輪車,車後面的鐵籠子裡有許多小狗,
他是來這附近兜售幼犬的,感覺就像在賣雞隻一樣。
海南島同鄉會裡的叔叔都會出來買狗,我們躲在屋內往門外瞧,
看他們用袋子裝小狗,而且是好多隻小狗,起初覺得莫名其妙,
不明白為什麼要養這麼多的狗,而且也從來沒見到任何狗影子,
後來才知道他們是買幼犬來當食物。他們一定是吃慣的,殺夠技術絕對俐落,
因為我從來沒聽過半聲哀鳴。
在十八巷長大的孩子,生活中隨時圍繞著各種顏色。
年幼時,什麼都有趣,什麼都好看,但是什麼也都是片斷的。
隱隱的,我心裡想著那些幼犬,有一點不安,但不是強烈的情緒。
當時家裡也養狗,我們都喜歡和狗兒們接觸。
那一袋袋被帶進海南島同鄉會的小狗,和我,似乎都只是這巷弄中,其中一部份的景觀。
就如同萬物都有不同的生活姿態。
十八巷往市場的轉角有一株高大的桂花樹,在夜晚散發著迷人的香氣,
點綴著星月迷離,讓舊時回憶增添了詩意,也讓狂野的十八巷因花香而收斂了。
桂花樹的主人是何伯伯,他是大學教授,看起來很嚴謹。
她的女兒讀再興小學,再興可不是一般十八巷的孩子能唸的學校。
她綁著兩條長辮子,長得很可愛,一看就知道很聰明,功課很好。
她和我的二姐是好朋友。我看過她的作文簿,
每篇文章都被老師劃滿代表佳句的紅圈圈,文筆好到嚇壞人的程度。
她的父親會依進度,要求她背完論語或古文觀止後才能出來和我們玩。
這讓我學到,文筆要好就得勤讀書。
靠近市場的好朋友紀家是做豬油的,經過她家都可以聞到厚重的油脂味。
她們養一隻狗,那時候很多人養狗都是放在外面養的,很少戴狗鍊,
大約也像是孩子吧。孩子們和狗狗們都是自由自在的在外頭玩耍。
紀家會在門口給牠食物,我看牠的大碗盤裡總是很豐盛,想來她們家要熬豬油,
自然不缺肉骨頭。以一隻做為狗兒的標準來說,牠算是住在富貴人家。
我們家隔壁隔一條小弄的住戶,曾經是一間廟堂。
托廟堂的福,為了酬神,大家每年總可以看好幾齣露天電影和野台戲。
如果是野台戲,木架搭起的台下空位會有攤飯聚集。
小孩子們蹲著身子,圍在攤販旁,最吸引人的就是烤魷魚。
聞著魷魚的香氣,看木炭在鐵網下泛著紅光,油煙在黃燈泡下散發著迷濛的氣息。
我們邊吞口水,邊看攤販翻轉魷魚,攤販們對我們這些又不買,
又占用位置的孩子們很友善,從來也不趕我們,想來我們都流露出癡情的眼神,
讓攤販捨不得叫我們離開,因為大家過的都是辛苦的日子,
如果能讓孩子們看了也高興,即使吃不起或吃不到,也算是一種給孩子們的補償吧。
廟堂搬走後,住進來的鄰居似乎是大家庭,人口複雜的樣子。
和我們沒有交集,說不出為什麼,好像來自不同的國家,語言不通似的。
我們在巷弄中時常會碰面,但是他們都不會和我們有眼神上的接觸。
不時會聽到他們家傳出打人罵人的聲音,然後就是哭聲,
那是我第一次瞭解什麼是「童養媳」。莫名其妙的是,
我對那家的男主人們完全沒有任何記憶,好像他們並不存在。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潛意識中很排斥他們那樣對待女孩兒的態度,讓我將他們隔離了。
他們家的女生都長得很健壯,我們常常看到據說是童養媳的那個女孩子
在巷子後面洗菜,洗衣服,做著各式各樣的家事。
印象中她長得並不好看,短髮,有點凌亂,總是很忙碌。
雖說是童養媳,但是很奇怪的是,在那個窮困的年代,以她的身份,
她竟然在學音樂。她跟一位老師學揚琴,晚餐後她都在家門口就著路燈練琴。
她的老師是一位穿著唐裝的中年先生,熱心的在旁邊指導。
揚琴的聲音悠揚,點綴了十八巷的夜晚。她家還有一隻叫哈利的土狗,
黃白毛相間,矮矮壯壯,他會隨女主人上市場買東西,然後用嘴巴銜著,
幫忙帶東西回家。有時候是一捆青菜,有時候是一袋生肉。
鄰居們都會帶著讚美的目光看著哈利,他也昂頭挺胸,信心十足的模樣。
十八巷簡直像是作家蘇童筆下的香椿街,熱辣鮮跳的生活故事直比小說情節。
我們天天看著,聽著,聞著,嚐著,不一定明白了什麼,
可是生活就是那樣點點滴滴的進去了。流進了腦袋裡,等到長大以後,
像挖寶一樣,你會驚訝自己挖出的東西原來是這個。
你以為不重要的,早已遺忘的,其實它已化成自己的一部分。
你以為很重要的,後來才突然明白,原來不過就是這麼一回事兒。
話說那天我在菜市場晃了許久,突然被玩具店新放上去的紙娃娃吸引住了。
好像是當時我們很喜歡的「寶馬王子」的圖案。精美的人物,
配著可以更換的各種衣服、褲子、皮包、公主裝等,
每套衣服都畫滿了珠寶或花朵的線條,五彩繽紛,像魔法師的聚寶盒,
有著讓人無法抗拒的魅力。
我呆看了半天,決定回家拿錢來買。再跑回家,早將門鈴的怪事拋在腦後。
妹妹自己在客廳玩,看我匆忙拿了銅板又跑出去,一路跟著。
那個時代,我們常常跑出去玩,好像也沒有什麼需要報備的。
父母親都忙,左右鄰舍反正也都認識,只要能夠注意時間,
該做的功課要完成,該吃飯時要回家,我們幾乎可以安排自己整天的活動行程。
妹妹跟著我到市場,一路也沒多話,拿銅板出門鐵定有好處,不是吃零嘴,
就是買很便宜的小玩具。雖然在我們家要找到銅板並不難,
因為父親常將一些零錢放在他的辦公桌上,但我們極少亂花錢,
總是小心翼翼,真的是忍不住了才會買東西。
最常買的排行榜前四名依次是巷口的四果冰,市場的米粉湯,
阿公店的白雪公主泡泡口香糖,還有乖乖。
乖乖那時附贈的小玩具很有意思。
妹妹看我將寶馬王子的紙娃娃買回家,我們一起仔細拆開,玩得非常高興。
當時我並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沒幾個星期後,
我就迫不及待的將紙娃娃送給鄰居了。
那時候不知道是班上同學還是鄰居孩子誰先說起,
說紙娃娃會半夜起來走路的事。我一開始並不以為意,聽過也就算了。
但是,沒幾天後,我卻發現有點兒不對勁了。
每次放好的紙娃娃,隔天一定變了位置。例如,本來放在第一格的抽屜,
隔天卻變成在第三格;或本來放在妹妹的書桌上,隔天卻又跑到姊姊的抽屜裡。
其實,一開始總會先責罵姊妹們,是誰亂拿紙娃娃的,
當然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那時候,家裡已發生過好幾次的怪事情,
聽到許多的怪聲音,實在沒有理由再找事情嚇自己的家人。
我想,這就好像家裡是製作萬聖節搞怪道具的工廠。住在這種工廠,
你不會無聊到沒事拿著塗著紅漆的斷手臂,放在別人的桌子底下。
或是藏一隻大如手掌的黑蜘蛛在別人的抽屜裡。
更不會在半夜帶著眼球會掉出來的眼鏡起床上廁所,
無意間看到了鏡子裡的自己,尖聲驚叫。
我們知道,我們就是不會這麼做。
每晚睡前我檢查紙娃娃的位置,確定我是最後一個上床了,關了燈。
早上第一個跳起來看,它們又不見了,它們又換了位置。
連續幾次後,我將它們送給鄰居。
這倒不是缺德,因為我心裡知道,寶馬王子是無辜的。
深夜裡的寶馬王子及衣服鞋子們並沒有站起來走路,或是更換位置。
而是「他們」。
「他們」利用夜晚的時間,做了我們肉眼看不到的事。
自動的門鈴聲,變換位置的紙娃娃,像生活中的遊戲,
是即興的幻想,也是計畫好的作品。
「他們」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點綴了我們平凡的日子。
我們在黑白的交界與「他們」相接。
雖然,許多時候,事情進行得並不好玩或造成部分傷害,
但是不可否認的,年長後,驀然回首時,發現許多記憶深刻的事,
總是會帶著點傷痕。
第七個故事
火災
即使事隔近四十年了,母親說起這事件仍然心有餘悸。
如果此事真的發生至不可收拾,我們一家便全毀了,
不但自己毀了,也會毀了許多的家庭。
事件發生在我們才搬至十八巷十三號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有一天早上,父親八點多就出門了。母親懷裏抱著我妹妹,當時她兩歲多,
時時刻刻黏著我的母親,黏到只要一離手便大聲哭喊的程度。
有時候母親上市場買東西沒有帶著她,
母親走到市場的巷口時還可以聽到妹妹宏亮的哭聲。
那天父親前腳才跨出門,母親立刻將門關好,從信箱拿了報紙。
平時如果父親不在家,母親忙裏偷閒,總會利用早上的空檔讀些新聞。
但是那天不一樣,當母親一拿起報紙時,突然泛起一個不祥的念頭,
她不清楚為什麼當時的反應是如此,母親覺得非常不對勁,
她以百米衝刺般的速度衝進房內,她馬上注意到我們的房間門是關著,
她立刻扭轉門把,沒想到門竟然是鎖著。
她大聲喊叫,非常生氣的命令我們馬上開門。
我四歲,二姐六歲,大姊七歲,我們三個躲在房間裏面,
不知道在玩甚麼。母親說,這是從來不曾發生過的事。
我們姊妹們一向很乖,彼此間雖然常常吵架或打架,
但是很聽母親的話。平時告誡再三的事,別說不敢做,我們碰也不敢碰,
更別說鎖門了。以我們的年紀,母親說我們如果要鎖門,
得爬上椅子才做得到。那天我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不但關上門,還居然將門給反鎖了。
母親放下妹妹,用力打門,不停地怒喝著,幾秒鐘後,
大姊搬了椅子站上去,將門鎖打開。母親馬上衝進來,
看見我們三個小孩鐵青著臉,站在一旁。母親一邊喝問,一邊環視四周,
突然聞到一股焦味。我們手指著床鋪底下,母親看了差點沒有當場昏倒,
床鋪底下有根點著了的蠟燭、火柴盒,還有一團熊熊的火焰正燒著床鋪。
「這輩子動作沒那麼快過!」
回想起往事,母親臉龐泛著苦笑。
我們聽著母親的指示,拿臉盆幫忙提水澆火。
這間房間連著後院,是最後一個房間,因此距離廚房的水槽並不遠,
能有時間即時澆滅。還好這把火並沒有燒起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真是恩主公保祐。」
我們家當時供奉的神位是恩主公。
這件恐怖的意外事件距離我們剛搬進來還沒有三十天,
如果以父親突然無法動彈和言語的那件事,
當做是一個無法解釋的下馬威,母親說,
我們莫名其妙玩火的行為便是正式的警告了。
雖然逃過此劫,但是在這片房舍被拆除之前,
十八巷還經歷了兩次驚心動魄的大火警。而這兩次,一次從巷頭燒,
一次從巷尾燒,我們都記得清清楚楚。還好都算逃過劫難。
第一次發生火災時,聽到半夜有人喊著:
「燒火家了!燒火家了!」
我們都被父母喚醒,醒來時外頭已經人聲鼎沸,
火苗在我們這排單號的前面燒著,我們四個立刻被母親安置到對面鄰居家的門口,
鄰居還拿了被子給我們披蓋著。我們看著大家衝進衝出搶救財物,
火光從巷頭越燒越近,空氣中瀰漫著燒焦味,消防車的警鈴聲不絕於耳。
木造房子一燒不可收拾,眼看就要燒到我們家隔壁了。
我看到父親還要往屋裡衝,被消防人員阻擋,他硬是擺脫拉扯,衝了進去。
過了一會兒,他抬著一個大抽屜出來,我知道那是父親辦公桌的抽屜,
裏頭都是重要的文件、支票和印章等。我們姊妹們四個窩在一起,
母親走過來將一個珠寶盒塞在我的手裏,吩咐我抱緊它。
大火熊熊地燃燒著,空氣中開始有了無奈和躁熱的味道,
大人小孩都站著或坐著觀看著,如果風勢再大,或如果火勢轉個方向,
任何房子都逃不過這場災難。印象中,身邊的人們都很安靜,
有著聽天由命的神情,母親站在我們身旁,嘴唇喃喃唸著佛號。
火,已經燒到我們家後面的巷弄中了。
突然,火勢似乎被控制住了。
消防人員開始集中往後院的方向前進,我不記得等了多久,似乎是在黎明前,
我們回到自己的屋子內。這次火災真是將大家嚇壞了,我們的廚房後院,
受點波及,父親花了幾天整修一番,尚屬不幸中的大幸。
這次逃過一劫,我們談火色變。從沒有想到火可以有如此強大的破壞力。
黑夜中的火光有震攝人心的力量,那場大火讓我感到災害的可怕,
不論是人為的或天然的災害,在它們面前,人們真是渺小得無計可施,
除了敬畏,想不出可以做的事。
第二次大火發生在民國七十一年一月十九日農曆春節前。
我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當時我已經讀金華女中二年級了,
大火發生的地點在十八巷的尾端,臨愛國東路。火災發生後,
我的小學同窗還寫了封緊急慰問信,想知道我們家情況如何。
一樣是在半夜,一樣聽到有人沿路喊叫通告大家。
十八巷的人應該是全體總動員了。
雖然大火燃燒的地點在我們家巷子的另一尾端,中間還有近百戶的距離,
但是因為這次燃燒的面積相當廣泛,夜半中的沖天火焰,感覺卻非常的近。
我們這端的鄰居們並沒搬動物品,但也是將貴重財物準備好放在門口了,
萬一大火延燒過來,希望能有足夠的時間搶救及撤離。
第二次,距離十八巷的第一次火災已多年,火依舊讓人感到窒息。
黑暗的巷道被火紅的焰光照得驚魂淒迷,我們都站在門口議論紛紛,
火光閃耀在大家的面龐,動盪著,整條十八巷亮如白晝,
可見當時的火勢有多大。
正當我們望著火光,隨時被突發的爆裂聲撞得心中砰砰亂跳時,
住在市場附近的鄰居紀家女孩,她拿著一個鳥籠走向我們。
她將家裏飼養了多年的鸚鵡暫託我們保護著,表示如果大火燒到她家,
救人和財物都來不及了,可能無法顧到鸚鵡。這隻鳥只好交由我們照顧。
我提著鳥籠,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好像在一個不幸的戰亂時代,
上戰場前交託自己的兒女給親戚朋友似的,很難過,且傷感。
其實我們家離她家不過十多戶,若大火真的燒過來了,恐怕我們也是自身難保。
近三十年前的火光中,我還記得她的名字叫做春蘭,
她們家就是我之前說過製作豬油的。
是在那樣特殊的場合,出現這樣的特殊場景,受重託的感受也含著無限的信任。
我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些,懵懵懂懂的體會到江湖人物所謂「信義」的東西,
一種偉大的感覺,雖然我們都還算是小孩子。
這場上了報紙頭條新聞的大火後來並沒有燒到巷頭來。
隔日我們一群孩子往巷尾去探勘,才發現整片區域成了廢墟,
這場祝融毀了上百戶民宅,想想真是令人害怕。一夜之間,所有的努力,
多年的家當,付之一炬。我並不記得有沒有人傷亡,
只記得空氣中的焦味持續了好幾周後才逐漸散去。
十八巷的「火」的經驗,除了自家燒了床鋪的第一次,
再加上這兩次,使我至今仍看火色變。
我不喜歡烤肉,我討厭野炊,只要跟「火」沾點邊的,都讓我全身不自在。
當然在家中還是得煮飯燒菜,但是我永遠是神經繃緊的看著瓦斯爐的火苗,
從不曾讓正在燒煮的食物離開我的視線。
我認為這兩次的「火燒十八巷」與「他們」也許有關,
或許因為十三號是「他們」的地盤,所以我們能躲過兩次火災。
至於我們姐妹玩火的經驗則是一齣鬧劇,目標明顯是要給母親驚嚇的,
卻沒想到觸到母性的本能,她的直覺將一次可能發生的重大災害降到最低點。
至於母親當時叫我保管的珠寶盒,後來變得空無一物。
裏面原本有母親的陪嫁首飾和結婚時的黃金賀禮等,但是為了養家活口,
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尤其是在十八巷的那十年中,陸陸續續,
一件一件的變賣掉了,連顆珠兒也沒有留下。
長大後,偶而母親會拿出收藏的銀樓飾盒,坐在沙發上,仔細看著,
摸著這些有圓有方的小盒,其中也有許多精細的刺繡袋,龍鳳花紋美麗閃亮,
不過這些物件都是空的。她會拿起其中一個空盒,問我是哪一家銀樓?
我讀著盒面細小的字體,然後她好像在想像裏面原本的金飾模樣。
然後對著空盒說:「這是妳阿媽給的。」或者是「這條手鍊有個小鈴鐺,很漂亮。」
我會突然感到空盒子似乎散發著重量,沉沉的直達我的手掌心。
第八個故事
被子
記憶中,十八巷的冬天都特別的冷,偏偏學校規定穿的卡其制服和藍夾克,
完全沒有保暖的功用。母親怕我們著涼,總在制服內先套好一件長袖的保暖衛生衣,
長褲內也是再塞進一件棉褲,放在我們的床頭邊。
這樣一早起床可以直接先穿好衣服,免得起來時找衣服穿,受了風寒。
我們家呈長方形,頭為前院,尾為廚房、浴室及後院。
去頭去尾後,中間的長方形依長邊切割為兩半,右半邊為我們大家的書房,
兼客廳及餐廳,沒有任何隔間。左邊分隔為三間,各有拉門可獨立關上。
最靠前院的是父母親的房間,也是父親的辦公室。中間是妹妹和我的房間,
最後一間是兩位姊姊的房間。
其實,在很多時候,我們四個姊妹都是擠在一起睡的。
家裡東西一向很多,房間常挪做其他用途。
有時我的外婆從嘉義來台北住我們家,或是父親的學生也曾住過,
最多的情況便是其中一個房間堆放了許多雜物。遇到這種情形,
我們四個姊妹便睡在同一個房間。
學校裡,如果有同學擁有自己的單人房間絕對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可能為獨生子女,在那年代沒有兄弟姐妹是非常稀有的。
如果不是獨生子女,那麼家境肯定是很好。
我很難想像擁有自己一個人的房間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躺在床上時要跟誰說話呢?那麼大的空間該放些什麼東西?
我很慶幸有姐妹們相依相伴,躲在被窩裡說了很多學校的事情,
彼此叫喚著起床讀書,也分享了所有的另類經驗。
這段時期的故事,有的時候是我們姊妹睡在一起時發生的,
有的時候是分開時遇到的,完全不一定。反正我們都是打地鋪,
睡哪兒都很方便。而他們決定要讓誰碰到,也完全由不得我們做主。
我要說的這件事情是發生在一個寒冷的夜晚。
那天晚上睡覺前,母親照舊幫忙我們將制服準備好,
我和妹妹將自己的制服和襪子,一併放在床頭邊。
我們兩個各自分蓋三條被子。母親知道如果我們合蓋一條,
半夜鐵定搶得亂七八糟。最裡層是小被子,中間一條毯子,
最外層是條大被子。那時我們家沒有甚麼蠶絲被,羽絨被之類的保暖被褥,
印象中雖然厚厚的被子蓋了三層,也得窩個十分鐘才有溫暖的感覺。
這一夜無夢,我睡得非常熟。
到了早晨,大家醒來時發現妹妹身上只蓋了條小被子,身子蜷縮在我的身邊,
好像企圖從我身上取些暖意。她手腳都凍得冰冰的,我一邊叫醒她,
一邊張望,看她將被子踢到哪兒去。等我發現眼前的奇景時,
大聲將母親和姊姊們也叫來觀看。我們對著眼前的畫面感到又好氣,
又好笑,妹妹胡裡胡塗的揉著雙眼,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只見妹妹失蹤的兩條被子,整整齊齊的靠在房間的牆壁,重點是,
它們各自被捲成壽司型的長條狀,你可以將它們想像成是兩條細細長長,
放大千百倍的香菸。我用香菸來比喻,是因為它們被捲得非常漂亮,
如果是人工捲的,恐怕得五個人同時分秒不差的進行才能捲成這麼完美。
不但完美,被子毯子像被整燙過,一絲皺褶也沒有。
我們一時還捨不得碰,邊討論,邊穿上制服時,
妹妹卻找不到她前晚準備好的襪子,我陪她翻了半天,就是沒個影兒。
突然靈機一動,妹妹和我一起打開捲好的棉被,沒看到。
再慢慢捲開毯子,捲開到最後時,妹妹的襪子竟在最中心點,
像兩片平平整整燙過的葉子一樣,躺在毯子中央。
受凍了一夜的妹妹睜大了眼睛,哭笑不得。
我們都沒再說話,各忙各的,準備上學去了。
這些生活上的插曲好像與我們無關,又好像已經成為我們生活中的一部分。
我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是否出自於我們自家人的傑作。
因為,我們每一個人都漸漸的開始感受到有一個未知的世界就在我們的身邊。
有聲音,有影像,有肢體上的接觸。
有感覺,有動作,和無時不在的一種詭異的氣氛。
曾經問母親,為什麼不搬家?
母親說那時家庭狀況不好,並不是想搬家就可以搬的。
再加上父親正在努力衝刺事業,更換地址電話都不是件好事。
何況我們從來都不曾和父親討論過這些怪事,除了幾件他親眼所見的,
大部分發生的事件似乎都僅限於母親和我們姊妹間的經歷,
我們也不知道父親的想法。以我們當時的年紀,除了乖乖唸書,
大人間的事並沒有我們置喙的餘地,
父親扮演著嚴父的角色也讓我們較少與他親近。
反正有母親可以分享或分擔,何況多見幾次怪事也就見怪不怪了。
我們慢慢的視生活中的奇事為常事,帶著認命的色彩。
偶而也會因著這些事件而興奮,覺得平凡的我們,
過的卻好像是不平凡的生活。
如果問這些事情對我們有甚麼影響?
我想,多了許多家人聚首時討論的話題罷。
然而最辛苦的還是父親和母親,他們常常為我的身體擔心受怕,
而且父親一直受頭痛的毛病所苦,我常常看他不停的吞服頭痛藥,
躺在地板上時,眉頭深鎖著,抽屜裏也隨時放了好多止痛藥。
一直到搬離杭州南路後,父親頭痛的毛病才漸漸好轉,包括我的氣喘也是。
還有家中其他成員受到的一些折磨,都是在不幸中的邊緣中,轉了個彎似,
未釀成大災,但也受了些許傷害。
不過當我們再次說起其中一些比較恐怖的經驗時,仍是心有餘悸。
想到那幾次的狀況,讓我不得不覺得,
如果當時我們能搬離十八巷十三號,
也許我們每一個人的未來都會和現在有極大的不同。
第九個故事
階梯
父親對於木工非常在行,我們的書桌、書櫃、閣樓的樓梯等,
很多都是父親親手做的。搬進十八巷幾年後,因為我們漸漸長大,
東西似乎越來越多,光是衣物類,
兩個櫥櫃幾乎擺不下我們家四個孩子春夏秋冬的各式衣服。
再加上墊褥、床被等,一到夏天得收起來的物品,更是沒地方可放。
於是,有一年夏天,父親請了木工師傅在第二個房間上加蓋了一層小閣樓。
閣樓非常低矮,登上閣樓後,在上面時得用爬行的姿勢,半蹲時會剛好頂到頭。
閣樓的主要用途是當儲藏室。但是剛蓋好時,我們姊妹們覺得非常新鮮有趣,
央求父親讓我們睡在閣樓,父親也允許了。我們在上面待了好一陣子。
天花板的日光燈就在我們的頭頂,很亮,我們便常常在睡前躺著看書,
近視加散光恐怕也是在那段時間得到的。大概後來嫌坐起時,
總是要低矮身子爬行,所以等新鮮度消失後,我們又都回到樓下地板睡了。
父親為這個閣樓做了一個階梯,我記得約八級。
非常厚重結實的階梯,我們是很難搬動的。
平時這個階梯靠著閣樓口放著,
階梯底部剛好卡在父母親房間和我們房間中間推門的軌道上,穩如泰山。
但是因為剛好擋在兩個房間的通路上,白天的時候,
父親有時會將樓梯放在他的辦公室,斜靠著牆面。
那一天,我在客廳閒晃,走到辦公室門口,當時父親背對著我,
他正從窗戶看向前院。我記得那時前院有些木工師傅在工作,
父親接了幾個設計的案子,他常常站在窗口的位置看著工作進行的狀況。
我正要離開時,卻突然看到一個可怕的景象。
樓梯在移動。
斜倚靠在牆壁的樓梯自己在移動。
沒有地震,沒有人在旁邊推,這個樓梯緩緩的從斜靠的四十五度角,
變成直立的九十度角。
想到當時的畫面,我的心仍會感到害怕。
樓梯靠的牆面在窗戶的另一端,也就是剛好在父親所站立的位置的正後方。
這個樓梯原本以四十五度的角度斜靠著牆壁,如果滑動,
也應該是順著四十五度的角度順勢滑倒下去,而且速度會很快。
然而讓我驚恐的是,樓梯卻是以反方向的角度,先站直了,
再往父親的位置倒過去。因為是反方向,它緩慢的移動,
像是有甚麼看不見的東西將它推往另一個方向。
我看著眼前景象,嚇得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叫:
「爸!」
父親一聽到我的喊聲,立刻回頭,因為轉身的這一個動作,
父親和他原來所站的位置差了半步的距離,就在此時,樓梯轟然倒下,
在父親鼻樑前劃過,只差幾公分就會擊中父親的頭了。
這重大的撞擊聲吸引了大家的關切,每個人都跑過來看,
只見父親將梯子扶正,斜靠回牆壁放好,確定它不會再滑動。
當時我吶吶無法言語。
「還好沒事!」
母親叨念完,繼續回到廚房忙碌,姊妹們,玩的繼續玩,
寫功課的繼續寫功課。當晚我才將日間所見告訴母親,母親說:
「還好神明保祐。」
她領著我至恩主公神位及董家列祖列先前跪拜祈求,
祈求上天保祐一切能逢凶化吉。
我知道是這些經歷使我不得不相信,冥冥中似乎有一股正性的力量,
領著我們一家大小在這棟不得不居住的十三號房子裡,
好幾次從危險邊緣中擦身而過。也是一股看不見的力量,
將我們往安全的方向推去,而不至於受到嚴重的傷害。
不過,等我們長大後說起這個樓梯時,妹妹卻語出驚人之語。
她說也是在父親的辦公室時,她被倒下來的樓梯擊中頭部,痛得暈過去,
好像還昏了幾分鐘才醒來。醒轉後她覺得很害怕,但是也沒破皮流血的,
所以沒有告訴任何人。
然而,被那厚重的樓梯擊中,不會只是爬起來就沒事的。
是否力道被調整過了?
還是「他們」喜歡在邊緣間行事?
或是「他們」施做的力量是有權限範圍的,或是不被允許的?
我想小孩子就是這樣,常常做了一些事,或看到、碰到一些事,
總是將它們藏在心底,倒也不是因為怕說出來會被罵。
以我們對父母的瞭解,對他們說這些事並不會怎麼樣。
只是,說了又如何?
六零七零年代是辛苦的年代。
對我們的父母親而言,每一天都是從早忙到晚,
生活的重擔壓在他們的肩膀上,眉宇間,孩子們真的是一天天,
一個個,被他們用血汗拉拔長大的。潛意識中,
也許我們都盡量不想再去增添他們的煩惱,我們談不上是孝順的乖孩子,
只是能自己解決的事又何必嚷嚷呢。何況,沒有什麼必需去「解決」的事啊。
我瞭解妹妹發生了這麼大的意外,當時為什麼不說的理由。
就像是我當時並沒有對父親說起那支自己會移動的木梯子一樣。
那是一種害怕,或是憂懼,雖然不是很巨大,沒有對生活產生負面的影響。
但是它們慢慢的,在我們心底有了一個黑暗的角落足供藏身。
一點一滴的,時光與記憶重疊。
隨著我們的成長,劇碼也開始轉變。
當我們準備好了的時候,角落裡的故事就會隨時浮現。
讓我們對世間事有了另一種異於他人的解釋。
第十個故事
聲音
我們陸續升上國中後,晚睡的機率增加許多,妹妹還在讀小學,
並沒有加入我們的行列。我並不是特別用功,學校功課也只是勉強應付罷了,
但是作業的確增加不少,加上動不動就大考小考,熬夜變成理所當然的事。
有時和姊姊一起熬夜,更多的時候,大家都是不同的睡眠時間。
有時我先上床,睡到晚上十點才起床讀書,有時候則是姊姊們先睡。
那時候我將生理時鐘調得亂七八糟,怪不得書也沒讀好,
白天在學校上課更是常常打瞌睡。
夜晚,對青春期的我們具有神秘的魅力。
靜夜裡聽著「天南廣播電台」藍青的節目是一大享受。
他的聲音對年輕的女孩子們,真的是充滿磁性,他也讓聽眾點歌,
深夜中知道有這麼多人一起聽著「歡樂今宵」,覺得夜晚變得毫不孤獨。
收音機播放著動聽的流行歌曲,更增加了熬夜的愉悅氣氛。
夜晚,是自由與浪漫的美麗化身,是可以偷偷想念著異性友人
而又不至太過愧疚的時刻。我總是只讀一會兒教科書,便開始整理抽屜,
拿出信紙,寫沒幾句話,又開始翻讀小說,漫畫或者看看從前寫的日記等等。
東摸摸,西摸摸,幾個鐘點就過去了。
當然,夜晚,也是所許多怪事發生的最佳時機。
怪事的發生通常都是在我們姊妹們分別熬夜的時候,極少出現在兩人同時在場。
雖然我們早就對怪事習以為常,但說心裏沒有一點兒的害怕,卻非盡然。
尤其到了晚上,靜夜裡,任何聲響都異常清晰,
常常讓我們不自覺的將收音機的聲音調大,以壯膽子。
我們家的浴室和廁所在廚房的後面,也就是在房子的最尾端,
要上廁所得下一格水泥階梯,經過黑暗的廚房,廚房的左手邊是黑暗的後院,
過了廚房才到得了廁所。也就是說從客廳書桌走到廁所,得經過重重的黑暗。
雖然可以開燈,但是站在黑暗的面前,等待燈亮的那一刻,那幾秒鐘,
在深夜裡就是無法忍受。尤其在我們經歷了大大小小的異事後,
我們知道某些時間,某些區塊是觸不得的,
好像可以感覺得到這些地方變成了另一塊空間,
而這空間在那個時候是不屬於我們的。
在大白天的時候,這前後不超過十步的距離當然是近在咫尺,
母親常在廚房煮飯,在浴室洗衣服,在後院曬衣服,
我們要去洗手間自然毫無問題。但是一旦黑夜降臨,
後面的這塊區域就變成了禁地似的,誰也不敢去。
母親為了解決這個難題,
只好準備個夜壺放在房間裡讓我們緊急狀況時使用。
說來慚愧,都這麼大了還用夜壺,說出去準笑掉人家大牙,
所以這一直是我們幾個姊妹們的秘密,彼此心照不宣,守口如瓶。
但是沒辦法,十三號可不是一棟普通的屋子呀!
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如果我們都在裡面睡覺,
就會聽到外面客廳的桌子椅子開始移動的聲音。
我們家的木頭地板是整片連在一起的,而且我們都睡在地板上,
裏裏外外走動的聲音都可以聽得非常清楚。
我們知道所謂「熱漲冷縮」的道理,有些傢俱因為冷熱溫度的不同,
偶也會發出聲響,這我們是清楚的。
但是我所說的「聲音」,是「移動」的聲音。
是椅子從這頭挪至另一端的聲音,是桌子被拖拉的聲音,近似喀啦的聲響。
有時配合著腳步聲,好像一群忙碌的工作人員正在為舉辦舞會而佈置會場似的。
長大後我看了傑克尼克遜的一齣恐怖片,中文好像翻譯成「鬼店」,
說的是一間鬧鬼的飯店。其中有一幕是夜晚時傑克詢著樂聲人聲,
來到宴會廳,他坐在吧臺看望四週熱鬧的情景,似夢非夢,
其實那些都不是真的。
我看到那一幕就會想起十八巷。
我想,如果當時我們鼓起勇氣,在外面客廳發出各式聲響時跑出去看,
看到的會是什麼?該不會看到水晶燈光閃爍,音樂流洩,
盛裝的男士女士們手捧酒杯,聊天說笑呢?
或是在我們衝出去看的一瞬間,一切都歸於平靜?
總之,他們在客廳忙碌搬動桌椅的聲音我們常常聽到,每個人都聽過,
但是當我睜著大眼睛傾聽外面的聲響時,身邊的家人一定是熟睡的。
或是姐姐聽到的時候,我們也都睡得香甜。
也就是說,不會有兩人同時聽見,是輪流的。
時間可以持續數分鐘之久,直到再次入睡,但也沒人因此而失眠。
這是從房間內聽到外面客廳的聲音。
但如果人是在客廳,就會聽到房內的聲音。
多少個夜晚,我在外面客廳讀書,當我很想上廁所的時候,
總是苦苦等著房間裏面的姊妹或父母親醒來。
只要一聽到有人走路的聲音,我會立刻衝進房內,因為如果有人醒來,
總算是個伴,可以一起去上廁所。別說家人都在房裏有甚麼好怕的,
黑暗的房間只留盞黃燈泡,一個人的時候仍會害怕。
數不清多少次,當我聽到清楚的腳步聲在房間內前後走動時,衝進房內,
卻是靜悄悄的,不但沒有人醒著,大家還睡得非常香甜。
這種時候,靜夜中就會聽到自己心臟狂跳的砰砰聲。
我說的腳步聲,是很清晰的,木頭地板會因重量發出伊呀的聲音。
然而,一切都好像是自己的幻想。
有些夜裡的聲音非常大聲和雜亂,
有些夜裡只是單純的腳步聲或桌椅移動的聲音。
不管是甚麼聲音,家人幾乎不會同時聽見,
除了記憶中有一次恐怖的經驗是同時發生在母親和二姐的身上,
我在後面會敘述。其他大部份的事件中,
好像我們背地裏在「他們」的世界中都有自己的編號,
由「他們」決定今天該輪到誰參與似的。
我們都是在隔天早上和母親提起前夜裏的怪聲,次數多了之後,漸漸的明白,
家中的每個成員都聽過這些聲音,除了父親,我們不知道他是否聽過,
因為他從來不曾參與我們這話題,我們也從不曾問過他。
夜晚的怪聲是十三號生活的一部分,
讓我們熟悉到如果有一陣子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就會覺得很奇怪的程度。
好像「他們」都渡假去了,屋內暫時沒有「他們」和我們一起生活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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