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師的心裡話】收費與心理諮商
這篇文章主要談到我開始進行自費心理諮商後的心路歷程,對此主題有興趣的夥伴們不妨做個參考。
◆ 願望的實現
曾有位知名且資深的前輩告訴我,在台灣心理師要單純仰賴自費心理諮商維生,就跟作家靠寫作吃飯一樣困難,我很驚訝,原來這不是件容易的事。
打從碩班畢業後,我知道比起心理衡鑑,我對用談話的方式來幫助人更有興趣,所以並不想在醫院工作。還記得起初找工作連連碰壁,無論是花蓮某大學的諮商中心、或者是台北的身心科診所(面試當天就安排病人會談,嚇死本寶寶),我都沒有受到青睞,後來還是以醫院精神科心理師作為第一份工作。
「我想以心理諮商為主要工作」,在醫院工作時這樣的念頭仍不時出現在我腦海,因此兩年後我選擇念諮商的博士班也不意外。距離離開醫院至今也將近9年,不知不覺中,當年的願望似乎成真了。
◆ 收費對諮商歷程的助益
在台灣,大多數心理諮商的鐘點費是由第三方支付,來源大多來自政府經費(可惜未被妥善統整,請見〈政府真的重視心理諮商嗎〉一文)。少部分則是由案主直接付費,由於單價並不平易近人(通常是1500/hr起跳),有意願嘗試的人還不算多。
你對自費諮商的想像是什麼? 或許跟之前的我一樣,以為傾聽的盡是「貴婦」的煩惱,但隨著經驗累積後我發現並非如此,或許是因為我散發出來一股青春的氣息吧(被踢飛),來看我的當事人年紀大都比我還輕,收入也與一般上班族相仿。
對於他們來說,諮商絕對算得上是一筆可觀的費用,每個月算下來幾乎可以在大台北租房了。有許多當事人曾跟我說,他們在會談結束後仍想著諮商的過程或是我提出來的問題,甚至進了電梯許久卻忘了按鈕,我總是很感謝他們這麼把我的話當一回事,當事人往往回應我:「當然要啊,都花那麼多錢了!」。
曾聽說有些精神分析師的收費是按照當事人的收入而定,原因錢要讓付得「會心痛」,病人才會更投入治療,現在想來還真有幾分道理。而對於當事人的金錢、投入與期待,我始終兢兢業業,希望自己能承擔得起這些重量。也就是說,雙方都很看重所投入的心理諮商,希望能幫助當事人過得更好,而「投入」本身對諮商或工作同盟又起了很大的正向作用。這正是我喜歡自費諮商的原因所在,讓我感覺自己的工作是有意義的。
「意義」並非理所當然,在社會上打滾過一陣子的人必然知道,在績效掛帥的社會中,有太多工作只是在消耗預算做表面工夫。很遺憾的,也包含有些助人工作在內,有時候官方追求的是業績、是人次,至於對當事人有多少幫助? 很遺憾,這種無法計量的事情並不在考慮之中,
◆「收費」助人工作者之反思
收費與助人這兩個概念看似衝突(我是說捐錢好像比較像是助人 XD),我也是花了一翻功夫才將兩者融合。開始從事自費諮商後,最突顯的是強烈的「表現焦慮」,好像回到新手時期般,過度關注在自己的諮商效能、尤其是案主的滿意度上,當然這對諮商工作並沒有幫助。更隱藏在其中的是一種「心虛」,或許是長久以來都是由第三方付費,自己居然是第一個跳出來質疑自己專業是否真的值錢的人。
後來我發現,當事人往往比我自己更寬容,記得有位案主曾這樣跟我說:「聽別人這麼多煩惱本身就是很不容易的事,加上你們又花了那麼多時間受訓練,我覺得收費是天經地義的。」隨著自當事人正向的回饋的累積,加上真的可以感受到,在彼此同心協力下,許多當事人開始成長、並過著更滿意的生活,漸漸地這樣的心虛才得以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專業的自信心。之後,我發現自己開始思考很多問題,包含現實、社會與精神層次的。
先談現實層面。以自費維生的心理師是自由工作者,可惜是不太自由的那種,時間大多要配合當事人,因此上晚班是常態,難免犧牲一些與家人朋友相聚的時光。而度長假時的心情也特別複雜,儘管不需要老闆的批准,但心裡總是很難放下案主,隱約有一絲絲的罪惡感,當然也有些案主會有「被拋下」的感覺— 如果你在特別難受、需要支持的時候,而你的治療師正在國外快樂放大假,難免會有些不爽對吧。對此,聽說某些精神分析師每年夏天都固定放一兩個月長假,並藉機能勾起案主的憤怒予以分析(我個人覺得連放假都要有學理來支撐也太辛苦了)。
自由工作者所需考慮的現實包含沒有勞健保、給薪假與退休金。我發現自己開始對於其它自由業感興趣、甚至有同舟共濟之感,像是新娘秘書(收費有點讓我羨慕)、機車維修改裝師傅,甚至是百元理髮師。
自從體會百元理髮的快速便宜的魅力後,我成了忠實顧客,一般師傅是沒空閒聊的,某天年後生意較冷清,我把握機會了解一下她們的工作,原來沒有底薪、勞健保,而理一個頭的抽成僅45元(但她覺得相當合理)。從現實角度來說,我和她十分類似(當然不完全相同,從抽成的比例看來她們與老闆的談判籌碼並不多)。
在社會層面,不像員工依附在公司之下,幫助公司運作,並從公司的營利中獲取收入,自費心理師更像是創業者,本身就是一個品牌,需要讓更多人認識自己,且直接用自己的專業換取金錢,這非常接近商業、至少是服務業。雖然金錢不等同於價值,但收費這件事情讓我不得不面對,我投入畢身所學的專業在這個社會中究竟值多少錢。
然而,我們仍須提醒自己這份工作的醫療本質。在學校所學或是醫院當中,心理諮商的屬性為「醫療」(在法規上也是如此),然而實際上收費諮商介於醫療與服務間的模糊地帶,很容易讓人迷失,所以治療師更需要小心拿捏。舉例而言,假設有位當事人有依賴的議題,每天一有需要就想來諮商,如果純粹以商業考量,當然來者不拒,然而身為一位治療師,仍需要以案主的福祉為依歸,不能有意無意地鼓勵當事人依賴。
最後,在精神層面,我始終相信人生在世除了遊山玩水外,還需要其他更踏實的事情來定義自己究竟是誰,是什麼事情呢? 或許正如佛洛伊德所說的,愛與工作。而心理諮商是難得兩者兼具的事情,我們需要足夠的愛才能支撐這份工作;同樣地,在與每位案主的相會,尤其是在衝突困難中,我們學著如何去愛人,並提供對方所需要的照顧。每當我感覺到自己幫助到了案主,心裡總是滿懷感激,自己暫且在世界上找到了一份依歸。
也就是說,不只當事人需要助人者,助人者也同樣地需要當事人。當然,這兩種需要不盡相同,但如果沒有受苦的當事人,助人者也將不復存在。對於案主願意把某部分的自己(往往是他人所不知道的一面)託付給我,除了慎重以對之外,也覺得這是一份特權與殊榮。
我知道有些人主張或質疑助人工作是否應該證照化,或者究竟是否該收費;對現在的我而言,這是太不食人間煙火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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