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往生的事,我講過好多遍了,可是真正的感受,我都沒有講得很深入,因為害怕自己在鏡頭前,眼淚會控制不住的流下來。
依照往例,農曆七月加護病房的病人病況都是不太好的,幾乎三天兩頭就有病人離去,再加上連日的大雨,心情的確比較是低落。其實自己心理明白,那是因為後天8/29,就是母親的忌日。這個日子不容易忘記,因為兩天後8/31就是馬來西亞的國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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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是學校高二模擬考的最後一天,考完我就能夠去醫院看媽媽了,她即將在明天接受心臟瓣膜置換手術(其實,當時要動什麼手術,醫師沒說,我根本也不知道,這只是我現在猜測的)。
那天去探病時,我跟媽媽說,醫院樓下有一位老太太,說沒錢搭公車回家,我把身上僅有的兩塊錢給了她。媽媽笑笑的跟我說,那位老太太上次也是用同樣的理由跟她要錢,她也給了。但是,後來病房的其他阿姨告訴媽媽,那位老太太用同樣的理由,跟好多人要過錢。我為自己的不察感到懊惱,但是媽媽說沒關係,人家老人家也是很可憐!媽媽還跟我說,叫我好好準備考試,這兩天就不用去看她了,等考完試再去就可以。
「媽,你有問醫生,你生的是什麼病嗎?」
「醫生說,講了我也聽不懂」(醫生說的是馬來文,我媽不懂馬來文)
醫生每天都是固定的時間巡房,以外的時間,我們是不可能跟醫生約時間說明的,護士也會說醫生沒空。
「那你有請醫生寫給你,說要給我看嗎?」
媽媽拿出一張便條紙給我,上面只寫了兩個英文字「mitral regurgitation」(二尖瓣膜逆流/閉鎖不全),我是後來回去問生物老師才知道的,這是我對我媽的病況,唯一的瞭解。這個病有什麼症狀?預後怎樣?怎麼治療?手術風險如何?我一概都無從得知,醫生也不願意多花時間跟我們說,可能也是覺得反正講了,我們也是不懂吧!
下課鐘一響,就聽到廣播叫我去校長室。通常校長找我去,都是通知我可以申請什麼獎助學金的,於是我就帶著輕鬆的心情去找校長。可是,校長的臉色有點沈重:「你爸打電話來,說你母親過世了,叫你先過去醫院,他再趕過去。」
我當下並沒有哭,或許是嚇壞了、也或許是還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我向老師請了假,邊收捨書包,邊向坐在我後面的「Ali阿里」借了十塊錢,坐計程車去醫院。平日我都是坐公車去的,但是,公車有時候要等上快一個小時,所以我臨時決定坐計程車。從學校到大馬路的五分鐘路程,這天走起來特別的遙遠。還好很快就攔到計程車,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坐計程車。車子走走停停,司機說,因為國慶日彩排的關係,好多路都封了、到處都塞車。眼看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車資錶快跳到十元了,怕錢不夠,我就下車用跑的。
從剛剛在車上,我就一直在想像待會到醫院的情境:
會不會是他們搞錯人了,通知錯了,其實媽媽沒有怎樣。
他們一定是搞錯了,媽媽其實還活著,只是睡得比較沈,我叫她的話,她一定不會不理我的....
走進病房,是一間幾十個人的大通鋪,床跟床之間沒有隔間,拉簾也沒拉上,我遠遠的,好像沒有看到媽媽躺在床上。
「我媽呢?」
「她走了」
「去哪裡」
「太平間」
護士簡單的告訴我怎麼去太平間,似乎也沒有閒暇、也沒有想要安慰眼前這位無助的小男生。
我失落的下樓,沿路的問人,找到了位在一樓的太平間。
我也不能進去,只能在門口等待。
在那個沒有手機的年代,我家也沒有電話,我跟本沒辦法聯絡爸爸,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到?他大概是在等堂叔下班,開車載他來吧?
就這樣,我在太平間門口坐了幾個小時。
門一打開,一股冷風吹出來,我就探頭看看
我沒看到媽媽,她真的有在裡面嗎?
看著人來人往,哭哭啼啼的領走一具又一具的屍體
都蓋著布,我也不知道躺者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一旁的人,有老有少,有的放聲大哭、有的細聲啜泣
我腦子一直停不下來,一直想一直想
我昨天放學應該先來看一下媽媽的,今天考的科目又不難,我都準備好了,我昨天應該可以先來看看媽媽的,我為什麼沒來呢?我越想就越氣自己,多複習那幾個小時,就是多拿幾分而已!我怎麼可以為了多考幾分,就錯過了見媽媽的最後機會呢?
媽媽到底是生了什麼病?為什麼醫生都不跟我說?怎麼會突然就走了呢?是不是醫生有疏失?是不是發生的時候根本沒有醫生在?人家都說政府(公立)醫院的醫生很糟糕!
為什麼護士要這麼快把媽媽送到太平間?為什麼不等我來?
為什麼不讓我看媽媽最後一眼?為什麼?
為什麼我們家裡沒有錢?如果有錢,媽媽就可以去私人醫院、可以去新加坡的醫院開刀,就不必等兩年了!現在竟然在開刀前一天突然走了!
我那時候不只是悲傷,而是恨!恨自己、恨家境、恨醫生、恨護士,總有一天,我一定要回來,回來調查清楚媽媽的死因 .....
當了醫生,尤其是ICU醫生,我知道疾病的快速變化、我知道生命的無常,我是比較釋懷了、恨意也消了,但是,遺憾總是有的。
我知道家屬對病情有許許多多的疑問等待著被解答,我試著用他們能夠理解的淺白話語、畫圖讓他們瞭解,解說一次、兩次、三次... 不厭其煩的一再重覆,讓他們每一位都瞭解為止。
我知道家屬面對至親的人,突如其來的噩耗,都是會感到束手無策的,他們可能會求助宗教,會帶來符水、護身符,我們都儘可能配合。
他們或多或少都會感到內疚自責,都需要有人來幫他們解除這個內疚自責的,我知道我多說一句話,就有可能減少一個人一輩子的自責,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我也很希望當初有人這麼對我說。
我也知道臨終的道別很重要,這個時候的溫暖關懷很重要,我也一直拜託護理師們,一定要好好的引導家屬進行四道「道謝、道愛、道歉、道別」,好好的協助他們轉念、放下。
在加護病房裡,我們救病人、也要救家屬。
其實我也是在解救當年那位十七歲的小男孩。
《ICU重症醫療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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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臟瓣膜閉鎖不全手術風險 在 白袍恐懼症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吃中飯吧!我肚子餓了...」
外「呵呵…說的也是,走吧!」
內「到底怎麼回事...?」
就這樣,我們離開了旅館。
後來我到醫院作了很多檢查,
確診是二尖瓣閉鎖不全。
雖然自己沒什麼感覺,
但超音波顯示是重度。
下班之後,
內科君用病房的電腦幫我調閱報告,
外科君也站在旁邊一起看。
「...以前都好好的呀...」
內「都沒有什麼不舒服嗎…?」
內「...畢竟沒有症狀,定期追蹤的話...」
外「左心室功能在邊緣了吧?」
外「趁瓣膜狀況好,早點開刀吧!」
「咦?要開刀嗎?」
內「不需要這麼積極!
內「現在的心臟功能,生活控制好...」
外「要拖到什麼時候才要交給我?
外「肺高壓嗎?心衰竭?」
(糟糕,聽不太懂...)
內「開刀也有風險。」
外「你不相信我吧?」
內「我就事論事!」
(他們又為了我吵起來了!
(很嚴重吧?和腳扭傷時不一樣...)
我突然想起婦產君對我說的話
婦「他們如果坦率點,能解決很多問題呢!」
婦「我期待你替他們的關係帶來改變哦~」�
(我...什麼也做不到啊...
(而且...心臟手術嗎...好可怕啊...
心裡一陣沮喪,眼淚不知不覺就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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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好感度:
藍:75
紅:85
耽:75
心臟瓣膜閉鎖不全手術風險 在 林宜瑾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恭喜"大餅" 林岳平順利拿下個人職業生涯第124次救援成功,追平凱撒所保持的聯盟最多次救援成功紀錄。
即便有時會提油來點火救援、偶爾令人膽顫心驚的火球餅,其實能夠繼續站在投手丘上還拿到這輝煌的紀錄實屬不易。猶記2007年大餅因心臟主動脈閉鎖不全、心臟瓣膜脫垂,必須開刀治療,大餅為了延續棒球生命而聽從醫生的決定,接受心臟相關手術,將人體的心臟換成牛的心臟瓣膜(此手術經過10~15年後必須要再進行更換,風險極大),順利完成手術。
復健期間,林岳平完全看不出有動完手術後的後遺症,還對自己往後的球技表現展現相當的自信,令隊友為他相當感動,終於林岳平僅花不到一年的時間,便復出在球場上投球,球速依然可投到146公里。重新復出後轉為後援投手後,更為棒球人生找到新的目標。
不死鳥大餅繼續加油,為自己加油也為台灣棒球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