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常常會想：假如出生的時候我沒有缺氧，那我的人生會是怎樣的呢？
可能，今天我就不會叫「健如」，因為我沒有在死亡的邊緣徘徊過；可能，今天的我會很擅長打籃球，因為媽媽唸書的時候是籃球隊隊員，弟弟現在也是籃球隊的隊長...可能，今天的我正在單戀、熱戀，又或者失戀，為友情和愛情而煩惱着、傷心着、後悔着也不一定。
所以喔，曾經，我好討厭「大腦麻痺」四個字。
但現在我覺得從小就與「疾病」一同生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那天，我問醫生：「基因不是從出生起就開始有的嗎？」醫生說：「是的。」
然後我想，就算我的大腦沒有受過傷，不過體內還是有着一樣的基因的話，當我在十七歲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得了一個這樣的病，我大概會有種世界末日的感覺吧？面對着「可能會退化」這句說話，從未面對過疾病，完全正常、能走會跳的我，應該會看不開自尋短見，成為A1頭條的主角。
也許是從小就被灌輸一個概念：我的病不會好，但也不會惡化，再加上在這幾年裏，我把生、老、病、死都經歷了一回，雖然每一個關卡都很痛苦，但每一次的痛苦都帶給我不同的體會和領悟。所以我在知道自己「中獎」後，出乎意料的，我不至於有種天塌下來的窒息感。畢竟，「不治之症」對我來說是與生俱來的。縱使它一直陪着我長大，可是我依然從「不會」學到了「會」，從開始的「零」，爭取到了今天的「整數」，我對它有抵抗力。
基因報告給我最難以接受的衝擊，是在認知能力上可能會出現的倒退。身邊的人一向都告訴我：智力正常是上天對我最大的恩賜。
媽媽說：「你走得不好不要緊，只要會唸書一樣是餓不死的。」
醫生說：「你控制不好自己的手腳也不要緊，只要你能夠準時繳交學校所給的功課，我就准許你繼續在普通學校唸書。」
因為我智力正常，成績也見得了人，所以媽媽很高興；因為我的頭腦太清醒，成績也暫時沒有大幅下滑的跡象，所以醫生很驚訝。
所以我無比害怕，因為我從沒有想過，認知能力這麼「理所當然」的東西終有一日或許會捨我而去；我也沒有想過，「不治之症」原來還有「進行性」的，我的身體可以罷工、我的腦袋可以再受新傷，舊患卻依然不會好。
因此，說我不難過是假的；說我一定能夠撐下去好像也有點自欺欺人、過份阿Q精神。
老實說，有太多的事情都是我在竭力隱瞞的，所以那天在醫院大堂，我頭一遍哭着說：「其實我是在騙他的！」
然後我開始對媽媽坦白，說我有時會突然忘掉自己前一天到底幹過什麼；偶爾我的頭會傳來觸電般的劇痛，接着眼前就一片模糊，噁心想吐；上課的時候我會沒原因地走神，不是我情緒低落情不自禁地憶起傷心事的那種，是我真的忽然就渾然不知同學在幹什麼、老師說的是什麼，結果只好在考試之前把課本都從零再讀一遍，從不懂唸到懂為止...
在我尚未收到那個結果之前，我總是安慰自己，這是心理作用、是我睡眠不足、是我壓力太大的錯覺、是我想多了自尋煩惱...
然而，醫生說我可能會這樣，也可能會那樣...我一下子就無法再為自己的異常的情況提供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
這就是基因報告居然可以把我打倒的原因。
在醫生告訴我，我的腦袋也許會受到粒線體疾病的影響，所以他要求我再去照腦的時候，我拒絕他的理由是真的，假的是不論他問我什麼我都回答「我很好」。
我覺得自己此刻最需要的，是冷靜下來，好好思考一下之後的路該怎麼走。
我必須重申一點：我是不會對醫生坦白的。因為他也說了，即使我去照了腦，他們能做的仍然非常有限。如果我注定了要倒下，我也希望自己在清醒的時候，能夠多笑一點、多享受生命裏有限的自由。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醫院」和「治療」之間。
我明白自己不會有「康復」的可能，「治療」或許也只是奢望而已，所以我更應該把握之後的時間，去完成我想完成的願望，而不是傷心、不是放棄、不是後悔。
我之所以又說了這麼多，並沒什麼特別原因，就只是忽發奇想，好想在這個地方說說那些我不敢親口說的話，和一開口我就會忍不住哽咽的話。
放心，我不會那麼快就被打敗的，我仍然是那麼的雄心壯志，想要中學畢業，還要逼醫生為我翻案才甘心呢。
讓我再哭最後一次吧，然後我一定會盡快振作起來的。只要我熬得過這關的話，以後就沒有什麼是我熬不過去的了。
在晚飯時，媽媽說：「其實你小時候也昏迷過好幾天啊！」那麼，要是我以後真的「不幸」再昏迷多一遍的話，我也應該有本事重新醒過來，繼續精神抖擻地活下去的，哈哈。
感恩今天我還是好好的，能吃、能笑、能做功課...我是時候要去溫習了，測驗可不能退步啊，要不然我該拿什麼證據翻案？
感謝各位這幾天看我不停的「碎碎念」，你們的打氣和祝福我全都收到了。傷心過後，我便要重回正常生活，盡好我應該要盡的責任、做好我必須要做的事了，基因報告一事到此結束。
別問、別說、別想，只要堅定不移地相信人生總會有轉機就足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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