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惡童】
「言老師，妳為什麼要當老師﹖」王梓城手也沒舉，直接丟出一個問題。
站在白板前的言葉，歎了一口氣，轉身看向教室後排靠窗的 22 號王梓城。只見他壓著座椅，一如往常讓兩隻椅腳懸空，嘴裡咬著鉛筆，想必筆杆一定又沾了新的口水吧﹖課本就更不用說了，課桌上只有一堆凌亂，以及自製的紙玩具。
「王同學，請先舉手再發言。」言葉沒有直接回應他的問題。四年來，一直被學校安排當他的班主任的她，愈來愈找不到答案。
我為什麼要當老師呢﹖
就像 22 號，最常掛在嘴邊的問題：我為什麼一定要來上學﹖不上學會死嗎﹖
那天，22 號遲到了。他告訴她，昨天買完菜沒有直接回家，因為剛好經過漫畫店，就走進去逛。然後翻到一本漫畫，那個封面他很喜歡，書名叫《惡童》，漫畫家好像叫松木大爺。
言葉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她敢肯定，以 22 號的文盲程度，畫家一定不叫松木大爺。
他覺得他就是惡童。
嗯，你的確是惡童。言葉忍不住在心裡補白。
「那跟你遲到有什麼關係﹖」
「我一直看一直看，我喜歡那個世界。」他搖晃著身體，一貫不正經的姿態。「然後，當我離開那個世界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媽媽很生氣。」
他不知道，媽媽生氣是因為他太晚回家，還是他沒有及時把蔬菜帶回家。女人心，真的很複雜。
言葉知道不該再問下去，如果無法真的提供幫助，就不要多管閒事，她曾經多管閒事，換來的是教訓。
正義從來不存在，只有「惡童」存在。
「老師，那部漫畫真的很好看，妳看過嗎﹖」
「請回到你的座位。」一錘定音。
「老師，妳根本什麼都不懂。」22 號懶洋洋地轉過身，晃著身子回到後座，他的窗口，他的世界。
風湧進窗戶，最愛冬天了，可以開窗，不像夏天，窗戶一定要緊緊關上，為了讓冷氣無處可逃。風吹亂他額前細碎的髮，黃色運動服忘了洗，不小心縮上手臂的袖口有點髒，跟不小心新添的瘀痕差不多顏色。
這種時候，他忽然想哼歌。
「言老師，22 號很吵！」耳邊傳來此起彼伏的控訴。
關於控訴這種事，習慣就好。他記得一年級時，第一次聽到控訴，好像是他吃完白飯後，把原封不動的咕嚕肉塞進書包時，聽到旁邊的女同學異常刺耳的尖叫。
「老師！他偷飯盒！」
他覺得納悶，明明是他付錢買的午餐，為什麼會變成偷﹖
「我喜歡吃咕嚕肉，但我不想在學校吃。」他解釋，但顯然，這不符合規矩。
在學校吃飯的規矩，由誰決定﹖
他只是想把好吃的東西帶到放學後的公園吃，那樣會更好吃，為什麼不可以﹖
記得第一次握緊拳頭揮出去，是因為同班的胖子冤枉他默書作弊。為求自保，他回家鎮定自若地告訴媽媽他沒有打人，那是他第一次說謊。
從此以後，他的媽媽開始加入投訴陣營，就是那種，你投訴我兒子，我投訴你的投訴。
謊言堆砌的世界，真的很無聊。他也撒了謊，更無聊。
教他功夫的老師說，要學著鬆開拳頭，需要保護別人時才握緊拳頭。
他只想保護他的世界，當別人試圖攻擊他的城，就用拳頭說話。
六年級，眼看就快畢業了，有些私人恩怨，等到畢業就來不及了。那天，胖子約他放學後公園見，他去了，並跟胖子狠狠打了一架，真爽。
他甚至覺得，胖子終於有資格當他的朋友了。
但沒有，大人的世界很複雜，女人的世界更複雜。他不知道他的媽媽到底做了什麼，但他第一次看到言老師的眼淚。
媽媽曾經告訴她，眼淚是武器，必要時，為了達到目的，可以利用眼淚。
言老師也是為了達到目的嗎﹖是什麼目的﹖
她沒有告訴他答案，但同學都在討論同一個話題。
「言老師，妳為什麼不當老師了﹖」因為沒辦法得到答案，他只好直接問話題的當事人。
「沒有為什麼，只是時候到了而已。」
「是因為我很壞嗎﹖」
「要上課了，請回到你的座位。」
通常不作正面回應，答案就是肯定。那是不是說，如果他「變乖」了，她就不會辭職了﹖
好吧，怎麼說她也是他「城」裡的子民，保護每一個子民，是他的責任。就稍微委屈一下，飾演好學生好了。不搞破壞、每天都交功課、小息時乖乖到操場飾演遊魂……這些都勉為其難可以做到啦。
可是，為什麼她的決定還是沒有改變﹖
「抱歉，我否定了你。」畢業前，她對他說。
你不是 22 號，你是王梓城。你的城，你的世界，你自己決定。
「我才是 22 號，我現在才知道。」她說的話，他完全聽不懂。
日子還在繼續過著，下課後到公園，咬完了一整顆蘋果的果肉，盯著深褐色的果籽，垃圾桶只有十米的距離。
風吹樹動，他抬起頭。
也許他可以種一棵樹，蘋果樹。
Storyteller：詩瓏 @dear.shiron
Illustrator：小萊 SIULOY @siuloy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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