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歐吉桑之大結局: 巴黎,是起點也是終點》
〜〜〜2005年。巴黎。〜〜〜
我看了一下手錶,才剛過七點,難怪餐館裡沒什麼客人,畢竟法國人不時興那麼早吃晚餐。
服務生把我帶到一個靠窗的座位後,隨手遞了一份菜單給我。
「這個冬天似乎特別冷呢!」我一面說,一面脫下身上的羊毛大衣。在暖氣的吹拂下,室內顯得相對的溫暖。
「是呀,看樣子很快又要下雪了!」服務生望著窗外的天空說。
這時,一陣冷空氣猛然吹入,餐廳的門被推開,我不禁抬起頭,目光剛好與他相遇。
走進來的是,大世。
我連忙站起身,他卻示意我坐下。半响之間,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或該說什麼做開場白。縱有多年情誼,但時光荏苒,在這一刻擁抱或吻頰的見面儀式似乎都顯得不適切,我們竟然只能跟對方點點頭,客套的比普通朋友還不如。
北海道分手之後,我們沒有再見過面。這三年來,除了每年歲末一封公式化的電子郵件,我們也早不再給彼此寫信。
幾天前,我出乎意料地收到他的電子郵件,提到他即將來巴黎參加一場國際地質學會議,希望能與我碰面。
「去見他一面吧!」歐吉桑對我說。
「你…」我很驚訝他竟會這麼提議。
「畢竟他曾在妳的生命中扮演了極重要的角色,或許這次他來也只是想確定妳過得好不好。」
「別擔心,我會陪著妳。」他補上一句:「況且,妳早已不是那個在愛情中流浪的希妲拉,因為如今妳有了我,而這裡就是妳的家。」
儘管如此,在這樣的情況下乍見大世,我的內心還是不免一陣激盪。
「你把頭髮剪掉了。」他坐定後,我對他說。三年未見,大世瘦削的臉龐依然沒太大的改變,最大的不同是原本頸後那個短馬尾已不復見,下巴上倒留起了稀疏的短髭,恰好遮住了那個因滑雪意外而遺留的傷疤。
「妳看起來…很好。」那雙我曾經熟悉的眼眸定定地凝視著我。這欲言又止的一眼,蘊藏了過去十三年來我們共同擁有的愛情、友誼….與失落。只可惜,一切早已物換星移,我們誰都不能讓時間倒流回十六歲的那個夏日午後。
「我這次來,是要把這個交給妳。」說著,他從提袋裡取出一本期刊,然後翻到中間做了記號的內頁。
首先印入我眼簾的是佔1/5篇幅的一張照片。一個直長髮的女孩,穿著和藍天一樣顏色的比基尼泳裝,在晴空碧海的背景映襯下,帶著些許害羞的神情倚著一面深褐色的石灰岩。她低垂的臉上漾著說不出的幸福,彷似在前方對著她的不是照相機,而是一個她傾盡生命等待著的人。
翻頁的另一張照片,則只看得到一隻有著纖細手指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藍玫瑰戒指,靜靜地擱置在被海水侵蝕到密布著細孔的溼黑岩層上。
「教授沒因為那張不循常規的照片而責罵你?」我仰起頭迎向他的眼眸。
「沒有。看到照片,每個人都忘了和我討論科學上的問題,他們都只顧著問那個女孩是誰。」他的雙眼停駐在我的臉上,片刻後他以促狹的表情對我說:「妳現在可是有經過正式認證的,地質學期刊上有史以來最美麗性感的比例尺了。」
我淺淺一笑,把期刊收進自己的包包裡。
「對不起,我來遲了。」
我把目光調轉到此時剛走進餐廳的歐吉桑。他彎下身親暱地擁抱我,冰冷的雙唇輕觸著我的面頰,鐵灰色的長大衣上沾滿了濃冬的氣息。
「呼,今天真是冷死了,開車開到半途還下起了雪!」歐吉桑逕自脫下他黑色的麂皮手套。
「在北海道住了那麼多年,我對酷寒的氣候倒已經習慣了。」大世主動對歐吉桑伸出手。
我趕忙介紹他們正式認識。兩個男人互望一眼,然後握了握手。
主菜送上來的時候,大世正和歐吉桑提及他目前進行中的研究計畫。然而,在嚐了一口盤裡的奶油鮭魚排後,我突然乾嘔了起來。
「妳還好吧?」大世滿臉的關切。「預產期是何時呢?」
「今年十一月。」我回答。
「知道性別了嗎?」
「還早呢,但最好是個長得像她的女孩。」歐吉桑摟著我,嘴角泛起一個寵溺的笑容:「如果是女孩,我們將喚她為Kiana,在波斯語中這名字代表了自然界的四大元素--風、水、火、土,因為我們期許她能夠在廣闊的天地中任意遨遊飛翔。」
無所不在的微風。
自由流動的水河。
熱情燃燒的火焰。
溫柔寬厚的土地。
我沉默地望著眼前的兩個男人。今晚,在這座永恆之城,我的過去和未來在同一個空間裡互相對照。19歲時,巴黎,是我冒險旅程的起點,而今也是我流浪生涯的終點;愛情上,巴黎是我和大世的故事的終點,卻是我和歐吉桑嶄新人生的起點。
走出餐廳時,夜色深沉的冬季街頭上人跡渺渺,在紛飛的細雪中,我和歐吉桑送大世走到地鐵站。
在地鐵站的入口,大世給了我一個擁抱。
「妳沒說錯,下雪時其實是有聲音的。」他湛藍的瞳孔凝結於我的雙眼。有那麼一剎那,我在他的眼底彷彿又見到天寧島上的跨年煙花,那稍縱即逝的燦爛火光,在漆黑的夜空中曾經發出那麼懾人心魂的光芒。
「以你的聰明才智,一定很快可以找到你一直在追尋的。」我微笑地望著這個我從十六歲時就認識的男人。
「謝謝!就像妳已經尋獲了妳要的一樣…」他說。然後,他放開我的肩膀,轉身緩緩的走下地鐵站。
這個在艾菲爾鐵塔旁的地鐵站,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地方。自從我搬到巴黎以來,每天都要經過這裡幾次。
我看著大世逐步踩著往下的階梯。曾經因為無事可做,我仔細地數過那排階梯,總共有二十級。只是我從未想過,有一天這裡將成為我和大世永別的地點。
三年前,小樽的寒冰把我們隔離在地球上不同的版塊,如今,這二十級階梯再度隔離了我們的人生,只不過,這一次,將是恆久的隔離。往後的歲月,橫亙在我們之間的又豈止是千山萬水。
我眼眶禁不住的泛熱,慢慢地,慢慢地,面前的世界逐漸匯成了一片汪洋,而大世正不回頭地、一點一點地隱沒在水氣氤氳的淚海中。
我憶起在天寧島溫暖的海水中,他緊牽著我,我們像兩尾快樂的魚徜徉於繽紛奇異的珊瑚礁中,而今,我們選擇鬆開彼此的手,在宇宙的滄海中再度成為沒有交會的陌路人。
最後,在那二十級階梯的終端,大世徹底消失在我的眼前,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再見了,大世!」我在心裡默默地與他道別。
歐吉桑緊摟著我的肩膀:「想哭就哭出來吧!」
我把頭枕在他厚實的胸膛上,淚水,終於不可抑止地滑落。眼前,這個給了我完整愛情的男人,他的懷抱是我今生最後停駐的港灣。
「天氣冷呢,當心凍著了我的前世情人!」歐吉桑輕柔地拭乾我臉上的淚痕,再幫我把大衣領子扣緊。
他牢牢地攙扶著我,我們緩緩行經過艾菲爾鐵塔前的和平牆。
「妳看!」我沿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子夜時分的鐵塔正閃爍著繁星似的光芒。
而雪,一直飄著,在那兩萬顆碎鑽般的燈泡照耀下,一朵朵,宛如舞台上繁花落盡的終幕,正以某種讓人聽不到的音量傾訴著塵世間最微小的秘密。
在皓皓瑞雪圍繞中,歐吉桑把手掌拱成了一個半圓形,企圖捕捉住少許墜落的白雪。
「妳看,這些亮晶晶的雪花,是不是很像會發光的螢火蟲?」他問。
我深深地望進他的眼底,在那裏,我窺見了一個微笑著的自己。
「傻瓜,冬天裡怎麼會有螢火蟲呢?」
他也笑了:「累了吧?」
我點點頭,勾住他的臂膀,一步一步地,我們攜手往回家的方向走去。雪地上,拖曳著兩對並排的腳印,在這個寂靜的巴黎冬夜裡,默默地見證著我們曾經走過的故事...
後記:
自從2005年巴黎一別,我和大世已完全失去聯繫,只大略知道他現在是一個成功的非政府組織(NGO)領導人,已婚並育有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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