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聽】當「腐」成為一種主流文化 | #BL文本的系譜 | 《如果30歲還是處男,似乎就能成為魔法師》與《絕對會變成BL的世界VS絕不想變成BL的男人》 // 李長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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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集的標題被兩部BL日劇佔滿<3 雖然我完全不是腐世界的人,但也因為近年的幾部BL(boys’ love)電視、電影作品,被開發出一條新的道路。從前看過中國的網路劇《#上癮》才接觸到這種以女性為主要收視群眾的同志作品(到底可不可以叫同志作品呢?),而在BL原生地製作的《#大叔之愛》(2018)、《#如果30歲還是處男似乎就能成為魔法師》(2019)、《#昨日的美食》(2019)、《#腐女不小心跟gay告白》(2019)、《#絕對會變成BL的世界VS絕不想變成BL的男人》(2020)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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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文化研究的觀點來看,圍繞著BL文本所構成的腐文化社群,有著某些特定的身分認同、文化實踐,像是「可見」與「不可見」的現身,而閱讀BL文本則是一種對傳統、固定的性別互動的逃逸和抵抗。更有趣的是,BL文本在台灣的發展是與言情小說、少女漫畫、漫畫王、租書店密切相關。今天就來聊聊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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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集的內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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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30歲的魔法師(?)
▶ BL文本的起源
▶ 日本現代文學奇書 - 少年愛與A感覺
▶ 腐文化裡的身分認同與實踐
▶ BL文本的性別想像與抵抗
▶ 腐女的身分遊戲
▶ 從漫畫租書店開始的台灣BL羅曼史
▶ BL次文化的大眾化
▶ 絕對會變成BL的世界VS絕不想變成BL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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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整論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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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L文本的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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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的動漫影視作品吹起一股BL風(boys’ love),無論是日劇《大叔之愛》、《如果30歲還是處男 似乎就能成為魔法師》、《絕對會變成BL的世界VS絕不想變成BL的男人》,還是台劇《紅色氣球》、《越界》,或是有點久以前的中劇《上癮》,更有一堆泰劇。耽美男色的作品,成為某種大眾流行文化的類型,也擁有大量的女性觀眾(姨母們、腐女們…),甚至跨域到更廣大的閱聽眾。談到BL文本,就不免地還是要回到日本文化的脈絡中來理解其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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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說,日本女性小說家森茉莉的《戀人們的森林》(1961)、《枯葉的寢床》(1962)可以說是BL文本的濫觴。雖然在60年代的少女漫畫裡,就有性別越界的例子,例如池田代理子、手塚治虫。但竹宮惠子的《風與木之詩》(1976)才可以說是少年愛漫畫的骨灰鼻祖作品。該作品帶有古典、西歐風情,以尚未發育第二性徵的少年為主角,劇情相當煽情。也就是說,在70年代,日本少女漫畫的領域接納了少年愛文本,進而80年代時,少年愛類型漫畫正式成為少女漫畫的子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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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90 年代日本《B-Boy》雜誌為與先前沉鬱耽美或具有情色元素的男性同性愛作品區隔差異,提出「ボーイズラブ」(Boys' Love)一詞企圖將出版品設定為明亮輕快喜劇收場的男性同性愛漫畫,雖最後未能收效,卻使得BL一詞成為後來所有男性同性愛作品的代稱(楊曉菁,2005)。若說耽美與BL有甚麼區分,可能有「名稱」、「風格」、「敘事」三種區分,甚至,BL指稱更加通俗的文本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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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愛的文學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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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再來看一下少年愛概念的系譜,可從稻垣足穗《少年愛的美學》(少年愛の美学)裡見到軌跡,其指出作家森茉莉,是耽美小說的起源,她的小說《戀人們的森林》、《枯葉的寢床》,開啟了女性描寫男同性戀的文學類型。稻垣足穂,是一位新感覺派作家,提倡感受生活中的一切,躍入事物本身的直觀與觸發。1969年以《少年愛的美学》獲得由新潮社推動的「第一回文學大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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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愛的美學》裡蒐集大量東方與西方的少年愛(Knabenliebe)、同性戀資料,也對其進行詳實的解說、細微的敘述,尤其是描繪男性對少男的慾望,少年愛大抵也與日文中的「若眾道」相稱(劉靈均,2019)。《少年愛的美學》的核心論述是「A感覺」,他認為,人的快感包含肛門(A=anus)感覺、陰道(V=vagina)、陰莖感覺(P=Penis)、口腔感覺(O=Oral),廣援博引古今中外對於性快感的描寫比較,並且將其用以解釋對美少年的愛之美好(高橋孝次,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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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感覺」的論述,明顯運用精神分析師Sigmund Freud的「反覆說」,他將人做為一個由口到肛門的構器,A感覺是快感的原初,V感覺則是A感覺的派生,P感覺是V感覺的翻轉,那O感覺的進食行為也是性快感的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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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稻垣足穗論證到具有A感覺的少年是性的基礎。看到這裡,是不是覺得到底在講什麼(@@)。總之稻垣足穗認為「A感覺」是「失去的」,其正是「對某種失去的東西的鄉愁」,無論是性的歷史性、現代人的快感、日本傳統中的若眾道。無論他的理論架構你能不能接受,或是感到貶抑女性不合乎性平,這本「奇書」的確理論化了日本現代的美少年文本,奠定男色審美的趣味,也提供了某種具有歷史地位的文學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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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L文本與腐女社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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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好幾年前上社會學課的時候,有一組同學彙整了100大重要的BL動漫作品,我只認識《純情羅曼史》、《世界一初戀》,並且對這些作品進行大規模的分析。口頭報告時,她們雙眼燃燒出灼熱的視線,說明為何某些作品是「必看」。那時我第一次見識到「腐女」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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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腐女」(應該不用解釋了吧),源自於日文中的「腐女子」(fujoshi),最早出現在2000年時的「2channel」網路論壇上,延伸著90年代愛好閱讀耽美小說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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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女,指稱喜歡將萬事萬物都解讀為男男同性關係的女性。2005年後,日本媒體開始注意到腐女群體,腐女的名詞正式出現在大眾媒體中。後來,在課堂上,可能是因為我對日本文化的愛好態度,讓很多腐女BL同好們紛紛跳出來討論BL作品,我才驚覺,原來有這麼多人在喜愛B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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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L文本的性別想像與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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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某些女性讀者會熱愛閱讀 BL?臺灣地區已有若干研究為上述問題提出解答,例如鍾瑞蘋(1999)的問卷調查分析發現同性戀漫畫閱讀者的閱讀動機包含好奇心、流行感、偷窺感、感官刺激等,閱讀經驗愈多者也可能因社交動機持續閱讀;楊曉菁(2006)、張茵蕙(2007)、及葉原榮(2010)以小規模樣本進行深度訪談,發現女性讀者喜歡 BL 的理由包含對性別刻板印象及父權社會的厭倦與抵抗、對男男曖昧情愫衍生浪漫想像、得以窺視男性/體及性愛情節但可迴避女體成為男性情慾目標等。(轉引自林奇秀,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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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典芳(2010)的訪談研究也有類似發現,她指出 BL 故事中的四種關係性
以及三種性表現(性愛描述的特徵)是吸引女性讀者的主要理由:在關係性方面,「對等性」係指戀愛雙方常表現出權力關係的平等感;「多樣性」是故事情節設定與角色屬性相對複雜,充滿各種可能性;「禁忌性」是指悖德的同性之愛具有淒楚美感,讀之可獲得感動與勇氣;「現實性」則是指 BL 讀者對女性向讀物中條件優秀男性搭配條件低劣女性的不認同,相較之下,虛構的 BL 故事反而顯得真實(意謂「條件相當的兩個人在一起才是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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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性表現方面,「逆轉性」是指讀者在 BL 閱讀中扭轉了一般女性「被觀看」的經驗,成為觀視性愛與男體的主動者;「人間性」是指 BL 故事中的性是有情感、人性化的,不僅是感官的刺激;「配慮性」則是性愛雙方會體察並關心對方感受(即使是虐待式性愛的描寫亦然)。(轉引自林奇秀,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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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林奇秀(2011)則以「踰越的愉悅」來做為解釋。她以「逾越」概念為基礎,歸納六種「因逾越而愉悅」的閱讀快感。在悖德的愉悅中,讀者逾越以一男一女為主的異性戀體制與社會常規加諸在愛戀雙方身份的箝制;在反抗與逆轉的愉悅中,讀者逾越社會對女性的期待、規範、與桎梏;在控制與匡正的愉悅中,讀者逾越傳統作者相對於讀者、訊息傳送者相對於被傳送者的文本理解模式,奪得積極解讀文本、擺佈文本、改寫文本、或創造新文本的主動權,同時也在這些行動中積極地定義她們心中可愛可親的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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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腐女的身分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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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作品與討論,腐女似乎擁有一個想像(也是真實)的文化社群,社群中的人們有種隱藏的規則:低調地喜歡BL,不要讓他人發現身分。在岡部大介(2008)的〈腐女的身分遊戲-可見與不可見的身分〉中,描述了腐女群體的次文化樣態與身分認同。他用Erving Goffman的劇場理論解釋,腐女的現身,不只是一種對自我的看法,同時是社會關係的反映。岡部認為,腐女身分認同在「可見」與「不可見」的戰略實踐中被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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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方面會偽裝(隠れ)成「普通女子」、「低調」,來躲避主流社會、親戚家長、同伴好友的觀察,像是《我家女兒交不到男朋友!!》(ウチの娘は、彼氏が出来ない!!)裡的水無瀨空。但另方面卻會運用「萌語」(萌え語り)、「妄想」(張瑋容,2013),來暗渡自己的喜愛與實踐,像是「攻」、「受」、「總攻」、「總受」的描述,或是描述劇情類型「下克上」、「攻攻」,很多時候也會藉由作品的「類型」(genre)與角色的「配對」(coupling)來表達自身與確認腐認同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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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很愛探詢一個問題,腐女群體究竟跟非腐女群體有何不同?沒想到,還真的有人做這個研究。宋佳的〈腐女的形象調查〉,以大學生358名(男性106 名、女性250名)為樣本,進行問卷調查。研究發現,腐女們容易受到非腐女與一般男性忽視,但他們接受自己,不在意他人眼光,他們的生活因為BL作品的愛好而感到豐滿充實。我們可以見到岡部所言的「腐女的可見與不可見」的延伸,腐女的「可見」實踐,有時候是一種對「汙名化」(stigma)的抵抗,也展現腐文化對腐女所產生的意義豐沛世界。其他還有相關延伸出的腐類型還有「腐男」、「腐人」、「腐死鳥」,「腐教」、「BL腦」,也是蠻有趣的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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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日本的腐文化社群常遭受批評,愛情至上論展現的,其實只是她們利用來逃避困擾女性的性別議題。不過,直至今日,在性別運動更加顯著的現在,透過對BL文本的接觸、對同性愛的BL式認識,讓許多腐女、腐男們願意更進一步地去認識同性戀群體的真實生活與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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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0年代的租書店 #台灣的BL文本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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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台灣的BL文本,其興起與日本的耽美文學有極大的直接連結。對於台灣的少女來說,言情小說是很重要的浪漫啟蒙、性愛啟蒙。這個文學領域,讀者、作者、編者都是女性,性別化產業的特色得以令其充分演繹台灣當代女性的愛慾想像(有別於瓊瑤)。自1990年代初期,這個產業成熟完備,然後以「租書店」、「網咖」、後來有「便利商店」作為重要的傳播場域。有著時代性的意義。(楊若慈,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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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本土言情小說與日本 BL 文化之所以產生聯繫,乃是因為二者共通的主要傳播與流通場域,也就是台灣獨有的漫畫租書店使然。女性讀者們在漫畫租書店,閱讀消費這些平價、淘汰率高、收藏價值低、故事公式化的文學商品,BL類型的漫畫文本也影響到言情小說的閱讀嗜好,開始有日本BL輕小說出現,也有台灣作者出版BL言情小說,例如知名的《烈火青春》系列。台灣的女性讀者亦逐漸發展出看BL漫畫的喜好。(楊若慈,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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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言情小說的BL文本,並非與同志文學相同,白先勇的《孽子》、朱天文的《荒人手記》、吳繼文的《天河撩亂》。同志文學某個程度上,還是比較真實地、寫實地表達著同性戀主體與群體的內心刻劃與社會處境。但BL文本則聚焦在男男之間的戀愛關係,較不牽涉到社會處境,各種阻礙困難都可以在愛情的力量中,被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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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L文本的大眾化 #推一部日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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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有許多電視劇推出以BL為主題的作品,或是原著,或是改編漫畫,也造成了一股「賣腐」風潮,這個賣腐以異性戀男主角為CP,打造各種BL浪漫幻想,也更將BL文本從次文化推向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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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劇不是同志劇,可以想想那些歐美的同志電視劇,如《同志亦凡人》(Queer as Folk),那是真真實實給同志族群欣賞的戲劇(不過,這個時候應該要問問腐人類們,看到同志劇的感覺是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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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談最近看的一個奇妙的BL劇《絕對會變成BL的世界VS絕不想變成BL的男人》,這個設定實在是太神奇了。故事中的異性戀直男男主角,身處在以BL為架構的世界中,為了防止自己陷入戀愛,因此努力的在避開各種 BL 漫畫裡的套路,避開一切有可能會被「掰彎」的場景。有時候想避卻避不了,套路與反套路的攻防戰,就在男主角戰戰兢兢的防堵中出現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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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兩個男人對到眼,就會展開命運之戀的世界!小混混和乖乖男餐廳的邂逅,明明不怎麼美好卻會被腐腦和戀愛濾鏡看成浪漫的狀態。其他像是「路倒的陌生人」、「聚會裡跟你一樣無法進入狀況的男子」、「隔壁跟你借筆記的男子」,看著男主角不斷地解釋各種腐場景,也讓我好好地學習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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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更令人深思的是,如果我們把劇名改成「絕對會變成異性戀的世界VS絕不想變成異性戀的男人」,是不是可以讓我們同理心地思考身處於異性戀世界中的同志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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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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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楊曉菁. (2005). 台灣 BL 衍生 「迷」 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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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描寫例子 在 蕭詒徽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我想起按下遙控器後八德路三段十二巷的鐵捲門緩緩升起的樣子,緊接著推開玻璃門,迎面而來的味道是被我們用過的風。我,又瑜,子華姊,有陣子抵達出版社是依這個順序,所以我先餵貓,旁觀貓於貓碗之寵幸,站在門邊遠遠地和貓飼料與有榮焉。然後開始裝箱訂單,整書,小乙老師設計的《最後一封情書》在倉庫裡是一袋一袋待在紙箱裡抱著的。偶爾,要從黑色針織書套和粉紅色針織書套裡隨機出貨,而好像嫌這些還不夠暖似地這本書竟還有附圍巾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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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說,我居然訪到林小乙的時候,在我面前分成知道我為什麼說居然的,以及不知道的。那些知道的也會同時知道,林小乙不受訪的,貓站在冬天的傍晚裡就是不走過來的那種不受訪,你還在心想站在那裡不會很冷嗎的時候其實你自己常常忘記你是為了看見祂才走出門,然後才發現了氣溫。而不知道林小乙的人啊,你這輩子可能就是因為不知道她所以才這麼寂寞的吶,因為這個世上沒有人要跟不認識林小乙的人結婚,我說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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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出版社後偶爾遇見那時認識的人,他們總遠遠的。秋天時安走來,說:你生氣啊?我說我沒有啊,我那麼愛,我只氣我自己,沒有能力消滅那些只會傷害別人,卻又美不勝收的人。然而,原來到頭來選擇逃避的我,在別人眼中就和他們一樣嗎?風、圍巾、鐵捲門,貓在八德路三段生老病死。因為感到冷而把自己包得緊緊的,現在的我知道那不是人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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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小乙老師的工作室,她開的第一個話題:你是那種會整理自己過去的人嗎?我說,我非常是;她笑,應該是因為覺得我真年輕的緣故吧。「可是,我做完一件事,下一件事就來了啊。」她說。我點頭,但我有時候覺得,下一件事是在前一件事來之前來的,最近尤其越來越頻繁。我想起第一天走進八德路三段,自顧自把出版社裡書架上的書全部卸下來、按照書系書號排好,一邊自以為是地做筆記:哪個設計師做出什麼風格的書,喜歡什麼顏色,整理到中途還自己和自己玩未看版權頁先猜設計師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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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不斷出現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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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以為,所有事情都可以從現在開始。但我錯了。所有事情都是從昨天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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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維諾,《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第一講: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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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識到自己嘗試以寫作來描寫現實真相,卻被現實的沉重、晦暗所沾染、凝滯時,卡爾維諾以數個例子說明小說如何以「深思熟慮的輕」來抵抗世界之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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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維德《變形記》裡,珀修斯腳踏飛天鞋,手持雅典娜贈與的盾牌前往討伐蛇髮女妖,藉由盾牌折射的影像確認梅杜莎的位置,避免因直視而被石化,成功砍下梅杜莎的頭顱。所謂創作,可以是「不直接觀視現實」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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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塔萊的詩作〈小誓言〉:「夜間,在我腦海中/那閃閃發光的/如蝸牛涎線發出的貝母般光澤/如拋光玻璃留下的碎屑,/不是教堂抑或工廠的燈光」。當文學藉由細緻的象徵,轉化感官所見的現實,人便不再受限於知覺所構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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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是輕,在另一首詩裡:「塵埃微粒在暗室裡一束陽光柱中漂移旋轉/薄細的貝殼/全都相似卻又各自不同」。當事物被以最微觀的尺度來審視,原先堅實而不可拆解的世界就能分解、消融為新的認識——這是盧克萊修的《物性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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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三個段落,便是林小乙著手設計 2019 金點設計獎年鑑時,主要的靈感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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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台灣設計研究院執行的金點設計獎,去年以聯合國 17 項全球永續發展目標(SDGs)為關注主軸,最後收錄逾六百件設計作品,邀請林小乙設計製作年度專刊。由於內容龐大,亦有規格上的需求,林小乙認為與其從物質層面來詮釋,不如從精神概念來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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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所有的創作都是現實的折射。透過一個作品鏡射出來的世界,可以讓你面對不可直視的現實。透過折射、變形、轉換、甚至於思維的跳躍,能夠離開沉重的處境。我想或許所有關於現實的沉重,無論生理或心理上,都可以透過創作轉化成美麗的事物。」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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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修斯砍下梅杜莎的頭顱後以此作為武器、歷經數道險阻,最終將頭顱埋葬在阿爾貢的市集。他從水中撈起枝葉,鋪在土地上,把梅杜莎的頭顱朝下掩埋,而那些枝葉一碰觸蛇髮女妖的目光,全都變成了珊瑚與水仙——枝葉、珊瑚、水仙、貝母般光澤的形象,貫串 2019 金點獎年鑑的封面與內頁,成為林小乙以創作轉化現實之重的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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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對「輕」的追求,不只體現於這本年鑑上,也展示於林小乙大部份的設計作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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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曾親手接觸過林小乙的作品,必然會對它們的精緻細密印象深刻。無論是近年由木馬文化發行的川端康成系列作品,其中《雪國》、《古都》、《千羽鶴》以不同顏色的布料書封、佐以刺繡勾勒書名與隨筆畫線條;抑或在中文版勒卡雷系列,以三種不同色度的黑、白紙材來呈現間諜世界,運用同色系不同質地的油墨、燙工堆疊出「影子」、在白色紙材上構成蜉蝣的薄翅。林小乙的作品,常常需要以一種近乎檢查的觀看才能見得全部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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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提到的盧克萊修,最讓我感動的是,一位遠古詩人藉由他的詩,告訴你這個世界是由最微小的實體支撐⋯⋯他凸顯那些空虛的、微弱的、幽微的東西,讓你感知即便看不見,ㄧ樣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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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乙的設計工作室「atom no color」,其名便出自《物性論》:「Tis thine to know the atoms need not colour」。回歸到最小的、不可見的、甚至沒有重量的,原子組成的世界,是林小乙所有設計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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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名設計師,林小乙認為畫面記憶的擁有與表達非常重要。她引用導演安東尼奧尼《一個導演的故事》:「當一行詩變成一個感觸時,就不難把它放進電影裡。」這本導演的創作隨筆在剛成為設計師的幾年常伴林小乙左右,是她內心想法具象化時常常回溯的文本。她同意:當一行詩變成一個感觸時,就不難放進設計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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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全部的作品,都是仰賴我閱讀過的文字構成的。」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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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克萊修詩中的塵埃微粒,對林小乙而言不只是文字,也是童年記憶。她幼時居住的台南老家曾是一棟日本時代的老房子,室內日光被繁複構造層層篩過,時常昏暗。林小乙喜愛藝術與科學的哥哥曾在那樣的幽暗中,指著光柱中的塵埃,告訴小時候的她:「那就是原子。」即便長大之後明白那僅僅就是塵埃,那個夏日清晨的畫面卻成為了林小乙的永恆記憶,直到哥哥辭世後的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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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記得自己在小學時,一下課就會爬到樹上去。倒不是怕人,而是不想花費太多力氣和人說話。哥哥帶著這樣的她,到圖書館、到書店,指著一整道書櫃,說:「妳把這些書看完,看完妳就會變得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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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之後,她發現自己一直用這個方式做每件事。她說,無論爬樹或閱讀,都如同珀修斯的飛鞋,是逃逸現實的形式。聽哥哥的話,林小乙坐在書店裡,輾壓式地大量吸收,「那時候沒有網路,你會覺得今天存在的東西、第二天就死掉了,沒有了。我不管拿到什麼,就是拚命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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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作香港蘇富比〈La déesse du sommeil〉藏家專冊時,林小乙以純蠟為材質,雕刻日本畫家藤田嗣治為當時的創作繆思小雪而作的畫像。藉由蠟,林小乙呈現出人體肌膚的有機質感,來表達畫家筆下女子肌膚的觸感。但蠟媒材駕馭不易,包含灌蠟模具的雕刻、降溫凝固的速度、灌蠟方式、蠟的配方等等,都會造成質地甚至顏色的差異。光是測試,團隊就製作了六十幾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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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是一張 163 公分的畫,小雪的皮膚在畫上非常晶瑩剔透。思考如何製作時,我想到白居易〈長恨歌〉裡的詩句『溫泉水滑洗凝脂』,就請助理幫我調查包括沙子和塑膠的質地⋯⋯但後來,塑膠材質的觸感太現代了。」不只思考質地,也要考慮書冊放入蠟盒後是否會變形、保存時的軟硬程度如何影響它留下碰觸的痕跡。因為配合拍賣,蘇富比專冊通常從設計到製作至多 25 天或一個半月時間,那一年除夕夜,林小乙和工廠老闆談到晚上七點多,吃完年夜飯還要繼續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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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在做一件作品時會思考的事。從文本本身切入,能不能更深層地去理解它想表達的事情?我想知道創作者有沒有想說的話,即便是一張畫都有過程的累積。我不希望是自溺的,所以需要參考很多的作品、包括創作過程的影片和訪問資料,消化之後找到一個觀點,才有辦法下手做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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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到最細,再以最細的手法傳達。林小乙作品所呈現的精緻,是以紀錄片式的反芻雕琢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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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成她大量閱讀習慣的年代適逢第二代《影響》刊行,引介大量西方藝術電影,也以豐富的專題撐起雜誌骨幹。林小乙讀《影響》,從封面開始讀到讀者回函,連廣告頁也不放過。從閱讀,林小乙愛上電影,一天要看兩到三部。書店的人都記得她,一看到她來就自動提醒:「這個月《影響》下午才會到⋯⋯這一期明天才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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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出頭的她,有ㄧ天中午去出版社買電影書,引起了出版社總編注意。對話間,林小乙忍不住詢問對方有沒有招工讀生。「我很喜歡電影,又喜歡音樂,覺得書是最能夠乘載所有我喜歡的事物的形式,但是我那時候還不知道編輯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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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乙就這樣進了出版社。總編請她做資料性整理的工作,在電影劇本、文本資料間往復。這份多數人覺得枯燥的差事,林小乙卻戴著耳機,一邊做一邊心想:我得到一份非常棒的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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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後,她真的成為了《影響》雜誌的專題編輯。每個月,她負責撰寫封面專題和組織兩個專題提案,每個專題她都如當年在書店一樣,廣泛閱讀文本:該導演拍的廣告、短片、電影,出版的著作、演講⋯⋯她常常工作到早上八點半,回家睡幾個小時,中午又繼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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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影響》的工作環境自由,只要任務完成,沒有多餘規範,讓林小乙可以採用這樣彈性的工作模式。1998 年,《影響》停刊,往後幾年林小乙繼續至其他出版社做編輯,她意識到自己並不適合體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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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制有它的優點,但在那段時間,我對它是排斥的。」那時,林小乙即將三十歲,轉換職業對他人或對她自己,都是很難相信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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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出版社兩年,我接了幾本書籍的視覺統籌工作,可能因為那時候和聶永真合作的關係,讓我有一個誤會,覺得做設計好像還不錯⋯⋯因為他做什麼事情看起來都游刃有餘,事實上大部份的人都做不到他能做的事。」為了想要「安安靜靜地自己做設計」,林小乙請聶永真鍛鍊自己的設計技術,懷抱著「誤解」,開始自己的設計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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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決定從編輯轉設計,是因為自己喜歡太多東西。「美麗的事物、憤怒的事物,各式各樣的感知,只能一直把它們裝進自己身體,但我想要有個能釋放心裡沉默負荷的地方。」到頭來她仍選擇了書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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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乙的首件完整設計製作作品是 2009 年的《RIVER KUO》,確實讓人感受到一種釋放的渴望:3 種白色、19 種紙材,外加布料等其他媒材,極其繁複。非科班出身的她,為了掌握加工技術,常騎著腳踏車拜訪中和的工廠、與老闆聊天,問有沒有可以參考的加工樣;研讀設計裝禎相關書籍,她會遮蓋住工法的說明,看著書中提到的作品自行寫下可能採用的印刷加工,再一一對照,直到自己全對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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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我想做一本美麗的書,但逐漸意識到所有影響我的美,都能夠在一個人心裡成為很深刻的事,不能只因為有一個糢糊的興趣。專業的世界是很嚴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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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是,正是在那段日子裡,她在誠品翻到了日本編輯菅付雅信《編集天国》,深深震動。菅付雅信身為編輯,也跨領域經手唱片、廣告、時尚工作,曾為音樂家坂本龍一製作網站、公演企劃,並且經營出版社,為他自己熱愛的藝術家、攝影師等創作者出版書籍,無論那些人身在世界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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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製作的這些書,都是許久之前曾經啟蒙我、讓我想做設計的原因。他就像一位策展人或製作人,看到了那些創作者將來的代表作。即使後來有些出版社倒了、雜誌停刊了,他所做的一切卻影響著他不認識的、身在另一個國家的我。我想起我過去非常排斥的、不願意再去碰觸的編輯的部份。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必須要把製作人這個概念,放到我的作品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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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迴避編輯的體制勞務而走入設計,卻又在實踐設計的過程中意識到編輯意志的力量。林小乙試圖在作品中融會這兩種脈絡,形塑出她的工作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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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La déesse du sommeil〉,林小乙也設計了香港蘇富比數件限量藏品專冊。「我從 2014 年和香港蘇富比前二十世紀現代部門主管 Vinci 合作,在紙本逐漸消亡的年代,我很幸運,客戶非常信任和支持我,這些專冊都是從她和我說了一張畫作的故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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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作〈Lalan〉時,林小乙從謝景蘭同時身為舞蹈家的這一點切入,希望將現代舞者的肢體關節感融入設計,另一方面也藉由刺繡技法、蠶絲布的運用來涵納東方元素。製作時,為了呈現關節的轉折,林小乙要求整本書裡不同尺寸的頁面燙金,彼此都要對位重疊。裝訂複雜的內頁卻不上膠,只能用結點固定。封面的山水圖,則要求刺繡師必須以單針刺繡的技法,在沒有可以回勾節點的前提下讓針針相連,同時不可留下任何可見的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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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限於機器,林小乙必須要將每一個節點在圖面上的 XY 軸座標都算出來。最後,每個節點裸露的線段,還需刺繡老闆手工一針針把它們穿進布面後藏起。成品上,金色蠶絲布上透著紫色繡線,書中也以極細的燙銀線條、縫紉銀線交織表現抽象繪畫、現代音樂與即興舞蹈。「我希望它是一本在暗中仍透著微光的書,藏家透過近距離地觀看與觸摸,如同捧在手上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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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玉生前的最後一場個展,在他晚年摯友、法國勒維家族被庭園植物纏繞的玻璃屋中舉辦,畫作〈睡美人〉(Nu endormi)便收藏於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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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戶讓我和〈睡美人〉獨處,告訴我它在屋裡安靜地躺了 60 年,藏家把這幅畫拿出來,已經不是因為畫的價錢。她轉述,能不能為藏家和她的朋友(常玉)做一本書?因為這對她來說是很珍貴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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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頁中,林小乙選用纖維較長的手感紙,將網印銀色墨壓在綠色墨上印刷,讓銀色顏料薄薄地凝在紙面的纖維上;透著光線,可以看見葉子上鋪著一層銀光,如同晨霧停在葉子的表面。書中穿插了數台以 75gm 竹尾アリンダ(類似 PVC 片)加工的插頁,翻頁時,光線互透呈現了繁枝茂葉投在牆上的植物光影。此外,林小乙在庭院中摘取被蟲蛀蝕的真實植物,以金工實體方式鑄造出 100 株皆不相同的枝葉,為的是將藏家友人與常玉的回憶凝結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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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納書冊的外罩,原先製作成化石的形象,但林小乙無法說服自己這樣了事。「我想要做的是『時間的凝結』,首先想做玻璃屋,卻因爲過年期間窯廠公休,沒有人願意承接。即便後來用水泥和樹脂灌出了一個類似化石的東西,仍覺得不對。不管怎麼試、做出什麼,我都不滿意,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我做不出來。那時只剩兩個星期就要交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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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心中,那是像一個泡泡一樣的東西,這個泡泡是很多時間淤積出來的,裡面有風、有沉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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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初三,她和工作人員打電話給所有認識的工廠老闆,拜託他們製作符合需求的玻璃。然而,這麼大的吹製玻璃、加上林小乙要求以清透的高白玻璃從中製造出淤積與細小的氣泡,來呈現回憶的「雜質」,想當然又吃了不少閉門羹。好不容易找到新竹窯廠,ㄧ位老師傅願意接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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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作溝通的時候,如果對方說做不到,我會想知道是不容易?還是不可能?如果只是不容易,那麼我們就來討論怎麼處理或調整這個不容易做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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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林小乙而言,她面對的早已不只是強度很高的設計工作,而是強度很高的製作統籌與溝通協調。如今,能安安靜靜做設計,反而是她感到最開心的時刻,因為在近期的工作裡,設計需要用最精簡時間完成,大部份精神投注在如何讓整個團隊的人在統一的想法上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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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一寫完設計工單,我就可以整份背下來,不是因為我多厲害,而是因為在思考的過程中,我很清楚地知道每一個細節的連動,包含所有預算、流程,以及過程中可能會有的誤差。工單寫好,就已經可以想像作品完成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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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的吸收消化,加上繁複嚴格的工序,自然需要大量的時間。林小乙說,反正她本來就不怎麼喜歡睡覺。有時為了等早上的光線看紙樣,她索性工作到太陽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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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愛睡覺?她說,她只有在兩種情況會感覺像死。其中一種就是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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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就善於自處,世界給我太多太多精緻豐富的東西了,我一個人也可以很開心地做任何事,不會覺得無聊。可是睡著的時候,你跟世界的所有連結是停止的。只有當睡意覆蓋了我,才瞬間會覺得有一點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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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讓她感覺死亡的,是時間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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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莉蓮羅賓遜提到,『回憶就是失落感』。我沒有想過失落不失落這件事,但對我來說,過去的記憶會殘留在生命裡,好像你身上沾著一個氣味,盤旋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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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住院昏迷的那天,林小乙正在做遠流版《流浪者之歌》的裝幀,她在醫院裡十分冷靜地與編輯通電話,對完所有的印樣。「對完的瞬間,我意識到一件事情:我哥其實是不會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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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始終盤桓在林小乙心中的疑問。「時間走掉了,就連我想著『時間走掉了』這件事的時候,時間也在走掉。可是我卻沒有辦法把它設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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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赫士身患遺傳性失明,晚年於《沙之書》寫給年輕的自己:「等你到了我的年紀,你也會幾乎完全失明,你只能看見黃色和明暗。你不必擔心,逐漸失明並不是可怕的事情,那像是緩慢漸暗的夏日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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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赫士的文字影響了我的設計,我想像他眼前的緩慢漸暗,像是在ㄧ片霧靄般灰濛地發著光的霧裡,充滿雜訊,更重要的是,我幾乎看得到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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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侯孝賢談《童年往事》,提到爬上樹偷吃芒果的記憶,風灌在耳裡的聲響清晰可見。年輕時林小乙看侯孝賢的作品,並不明白其中的感覺,多年之後回望,才意識到電影凝結情感記憶與時間的深刻。「我透過了很多文學可以『看到』時間,例如瑪莉蓮羅賓遜在《管家》中寫融雪,你看得到冰雪在消融,看得到人的憂傷隨著融雪而漫長,還有餘燼火光快要熄滅的部份⋯⋯我用繁複的裝幀形式表現,是希望能夠藉由紙本的翻閱,呈現ㄧ段時間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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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複述著她深愛的導演們:安東尼奧尼、侯孝賢、布列松。這些導演的作品,將演員放在一個自然的環境中,不去「演繹」,而是很遠很遠地注視。林小乙也以相同的方式看待自己的作品,「所有我喜歡的事物,事實上最後是全部連結在一起的。有一天你會去回想你看見某個畫面的時光。為什麼會用盧克萊修的詩作為我的名字,就是因為我所有的作品,其實都是關於小時候那一道黑暗中白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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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金點獎專刊中的珊瑚與水仙。內頁中,林小乙以局部亮油印刷這些形象,油光透明隱形,必須在光線下以特定角度檢視,才能看見。枝葉之中,藏著林小乙對各種文本的理解,既可見又不可見的狀態,也恰如同空氣中似乎無形的塵埃,並非不存在,而是僅在日光打進時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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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客戶看不到,也許讀者看不到,對我來說這只是自己的功課:我想做到我看到的細節。即便大部份時候它不被視為重要的事情。」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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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承受之輕,專訪林小乙:即便看不見,一樣是存在的
https://bit.ly/3mnkUq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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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稿_ 蕭詒徽
封面照片攝影_slow light
內文圖片提供_ 林小乙、台灣設計研究院 TDRI
責任編輯_ 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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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描寫例子 在 阿鏘的動物日常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鏘鏘講BOOK-變身野獸 不當人類的生存練習】
曾經有人問我,研究生物的人是不是都怪怪的痾?呃這個地圖砲等級的問題好像不該由不是唸生物的我來回答(´・ω・`)不過我可以舉一些真的蠻怪...不,是蠻特別的例子來證明只是個案不是所有人都這樣。
作者查爾斯佛斯特,因為這本書得到2016年的搞笑諾貝爾,所謂的不當人類,不是大喊「我不當人類啦!JOJO!」就可以達成的,而是跑去體驗獾、水獺、狐狸、赤鹿、水獺和樓燕五種動的生活。包括帶著兒子一起挖地道睡在裡頭、教小孩們像水獺一樣用大便畫地盤、學狐狸翻垃圾桶在鄰居院子大便、讓獵犬追捕、衝進燕子的覓食蟲群中咬滿嘴蟲......我只是各列了一項五個章節中的一項一般人不會做的事,但為了研究動物行為,這位查爾斯確實這麼做了。
百年前發表了演化論的那位查爾斯在小獵犬號時期幹過各種屁孩事,我姑且相信他是為了研究動物把海鬣蜥不斷扔進海裡看牠們爬回原本的地點,這位查爾斯,他做的事,就算相信他是為了研究動物行為,也忍不住要為他的行為和文字說上一句「靠北,這傢伙在幹什麼」然後噗哧笑出來,也佩服他老婆沒掐死他。
回頭去看他的經歷和著作大概可以理解作者在序中所說的「本書可以說是用文學寫成的薩滿信仰」,把視角從一米八的人類換至動物的視角來描寫,但要重現動物的各種感官,也避免傳統生態寫作的人類中心主義和擬人主義,但可想而知的,最後還是失敗收場,查爾斯這麼說。不過真的很有趣,對感官的描述、各種譬喻的靠北程度,真的不是一般生態文學會出現的。(爸、媽我知道你們在看,而且不希望我用這詞,但我真的得用這個形容詞來表達我內心對作者的敬意。)
回到一開始朋友的問題,我相信不是研究生物的人都怪怪的,只是剛好那個怪人是研究生物的吧......
Editions du Flaneur 行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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