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難忘的夜晚
當兵新訓大概是我這一輩子最背的日子了，當兵前想要考研究所但是失敗，而不久之後交往多年女朋友跑了，入伍之後第二天膝蓋受傷被當成畏苦怕難裝病的廢物，成天被長官羞辱。出操還是要去的，就是跑步真的做不到，於是每天就被當成一個裝死的新兵照三餐駡。
冬天的林口台地不是風就是雨，發下來的膠鞋，穿上之後就沒有一天是乾的，送洗拿回來的衣褲襪子，沒有一件不是潮濕的。白天在班長的咒罵聲跟潮濕低溫的空氣中度過，我曾經難受到在籠罩在操場上，那低矮濃厚的灰雲裡看到早已棄我而去的女友的身影，那是絕望中將自己寄託於另一個可笑的絕望。
一開始幾乎不給人洗澡的，漸漸開始是幾天給你洗一下，三分鐘就要出來的那種所以就真的是洗一下，聊勝於無，每個人都瘋狂地衝進燈光昏暗的大澡堂，胡亂搓洗一陣便馬上在班長的咒罵聲中衝出來，換上潮濕的衣服就寢。
我其實懷念其中幾次的夜哨，四處漆黑但也安靜無比，我甚至在心中愉悅地回想著一些旋律，我清楚我在那短暫的時刻是自由的。慢慢地我的膝蓋的傷也好了，能跑能跳就像是一個正常的新兵，日子也就脫離了非常悲苦而進入了一般悲苦的狀態。鞋子一樣的濕而且開始變臭，身上也是一樣，但是這要晚一點才會察覺，因為這些日子以來早已經習慣了忽略身上所有的不適。
某日，一位文書班長開始找我就寢後過去幫忙抄寫一些資料，桌燈下坐定，短暫的抄寫之後心漸漸定了下來，此時的我開始聞到自己一身的草綠服散發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流浪漢的酸臭味，那是從來沒有在我身上出現過的味道，如今卻已經跟著我不知道多少日子的時間，沉浸在這股令人做噁的味道裡，我環顧這簡單又極度冰冷的營房，不禁懷疑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抄寫的工作不到半個小時就結束了，班長知道我錯過了洗澡的時間於是就叮嚀我先去洗澡再趕快去就寢。我拿著盥洗用品摸黑走進空無一人的澡堂，慢慢看清楚澡堂正中間放了兩個大水缸，那是儲滿熱水的兩個大水缸，當下我便認定這是上天對於我直球面對這一陣子苦難的報償，二話不說整個人便浸在水缸裡泡個過癮，戶外低溫且下著小雨，在再度換上潮濕的臭衣服之前，我一個人就像是憲兵司令一般，在訓練中心的澡堂安靜地泡了半個小時的熱水澡，再慢慢吞吞地離開澡堂準備就寢，而在這晚之後，那籠罩著我的苦難，似乎比之前要更令人能夠承擔一些，而心裡思念的那個女孩竟然就真的再也不曾見到了。
#做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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