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鏡頭式走私事件中我們看到和看不到的事情 | 盧斯達 on Patreon】
高級女警追緝「走私快艇」墮海殉職,消息開始流傳之後,引發不少港人在網上發泄。據稱兩名消防員在網上幸災樂禍,後遭舉報,局方將涉事者馬上停職,展開調查。親北京派也不斷高呼黃絲無哂良知,有人主張要盡快立法禁止嘲笑警察,警察員佐級協會也發出一份微博式短公告,批評抽水人士已無人畜之別。
這些批評雖然好多談不上鬱鬱乎文哉,但加強了事件迅速定性為道德之爭的作用,即正義者和邪惡者的鬥爭、文明人與野獸的鬥爭。道德化政治的原理,是以道德原則的褒貶,取代行政問題。港英的「行政吸納政治」則是剛好反轉,將本來生死相搏的國共、華洋之爭,盡量由行政問題取代。本來的問題焦點是寫上「(香港) 同胞勿近」的炸彈,之後轉為「要怎樣起公屋,要起多少籃球場,要設立消委會幫市民良心格價調查」之類的問題,只有技術上能否解決問題,而不是有一個具體敵人要消滅。
政治最終是區分敵我,97 年之後香港已經把「非政治的政治遺產」消耗完結,剩下的人不論藍黃都是充滿對抗性。你也可以說 19 年終於將香港全面捲入了「政治」心態。你認為當下香港,是陸恭慕那種人多,還是不像她的多?水警事件亦捲入時代背景,只能「路徑依賴」,跟從 2019 年的藍黃/敵我自然格局去發展。
黃絲說很多難聽的話,藍絲也會針鋒相對,而走技術檢討路線的議員,不是已經辭了職就是坐牢中,所以這次社會討論之中根本沒有「中間派」,也就是對「從技術層面化解事件」抱有希望的人,那個政治版塊,在政治上甚至社會上已經死亡。
對香港的親建制聲音,跟暴網民針鋒相對會相對沒有風險而可以有存在感,追問當時行動細節、追問有沒有決策部門需要負責、追問走私者為甚麼滿身金裝備點滿技能、追問究竟香港的走私問題有多嚴重,困難得多,也好像有點敏感。討論人們有沒有「對死者不敬」,十分容易和老少咸宜。
聽到這消息,比起興奮或不興奮,更多是似乎領略到一個更內裡的事實:原來做「前線執法人員」比想像中危險。地面上要應付的,可能有危險,但一些地表以外的東西更危險,他們會捲入各種波濤洶湧的紛爭,然後事情都是有待調查的。我們在各種新聞消息可以理解的事實:當日執法者付出重大代價,一兩二傷的情況之下,匪徒仍可逃之夭夭。要不是警察實力太低,就是走私犯實力超乎常理的強大。我們這些善男信女對香港的認知也很受衝擊,一般人不察覺的犯罪行為,在「香港」原來有這麼多。
消息人士說走私船隊已經不是近期的事,可能涉及中美貿易戰,為某些物品製造了無法滿足的需求。但如果實屬,這對於他們來說更加是個悲劇。這已經像一部無法被拍出來的警察電影:中美貿易戰不是他們決定的事,但追捕走私犯則是本地人前線的職責,遇到的危險還是要自己消化,這也是香港在很多問題中的宿命。
我心裡危險的東西97 在 無待堂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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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級女警追緝「走私快艇」墮海殉職,消息開始流傳之後,引發不少港人在網上發泄。據稱兩名消防員在網上幸災樂禍,後遭舉報,局方將涉事者馬上停職,展開調查。親北京派也不斷高呼黃絲無哂良知,有人主張要盡快立法禁止嘲笑警察,警察員佐級協會也發出一份微博式短公告,批評抽水人士已無人畜之別。
這些批評雖然好多談不上鬱鬱乎文哉,但加強了事件迅速定性為道德之爭的作用,即正義者和邪惡者的鬥爭、文明人與野獸的鬥爭。道德化政治的原理,是以道德原則的褒貶,取代行政問題。港英的「行政吸納政治」則是剛好反轉,將本來生死相搏的國共、華洋之爭,盡量由行政問題取代。本來的問題焦點是寫上「(香港) 同胞勿近」的炸彈,之後轉為「要怎樣起公屋,要起多少籃球場,要設立消委會幫市民良心格價調查」之類的問題,只有技術上能否解決問題,而不是有一個具體敵人要消滅。
政治最終是區分敵我,97 年之後香港已經把「非政治的政治遺產」消耗完結,剩下的人不論藍黃都是充滿對抗性。你也可以說 19 年終於將香港全面捲入了「政治」心態。你認為當下香港,是陸恭慕那種人多,還是不像她的多?水警事件亦捲入時代背景,只能「路徑依賴」,跟從 2019 年的藍黃/敵我自然格局去發展。
黃絲說很多難聽的話,藍絲也會針鋒相對,而走技術檢討路線的議員,不是已經辭了職就是坐牢中,所以這次社會討論之中根本沒有「中間派」,也就是對「從技術層面化解事件」抱有希望的人,那個政治版塊,在政治上甚至社會上已經死亡。
對香港的親建制聲音,跟暴網民針鋒相對會相對沒有風險而可以有存在感,追問當時行動細節、追問有沒有決策部門需要負責、追問走私者為甚麼滿身金裝備點滿技能、追問究竟香港的走私問題有多嚴重,困難得多,也好像有點敏感。討論人們有沒有「對死者不敬」,十分容易和老少咸宜。
聽到這消息,比起興奮或不興奮,更多是似乎領略到一個更內裡的事實:原來做「前線執法人員」比想像中危險。地面上要應付的,可能有危險,但一些地表以外的東西更危險,他們會捲入各種波濤洶湧的紛爭,然後事情都是有待調查的。我們在各種新聞消息可以理解的事實:當日執法者付出重大代價,一兩二傷的情況之下,匪徒仍可逃之夭夭。要不是警察實力太低,就是走私犯實力超乎常理的強大。我們這些善男信女對香港的認知也很受衝擊,一般人不察覺的犯罪行為,在「香港」原來有這麼多。
消息人士說走私船隊已經不是近期的事,可能涉及中美貿易戰,為某些物品製造了無法滿足的需求。但如果實屬,這對於他們來說更加是個悲劇。這已經像一部無法被拍出來的警察電影:中美貿易戰不是他們決定的事,但追捕走私犯則是本地人前線的職責,遇到的危險還是要自己消化,這也是香港在很多問題中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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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號中國與現實中國 | 盧斯達 on Patreon】
政策文件雖然枯燥,但仍然可以看到很多東西。2019 年之後,香港有兩種社會已經習以為常的事情開始被改造,第一是愛國不愛黨思想,第二是香港和中華民國的複雜關係,這是構成香港以前那個社會的兩大主流支柱。
「愛國不愛黨」是政治界前輩們教養這一代的主旨。雖然不會有人手把手地教,但上一個時代的主流始終認為,這是在香港從事各種工作的定海神針,只要宣稱自己也是愛國,很多事情也有得談,可以避開很多危險。這是 Jimmy 仔在中國說出的「我也可以談,我也可以愛國」。
在早前關於「愛國者治港」的討論之中,有報道引述香港官員的講法:中國容許不同的政見,但紅線是絕不能允許作出損害中國共產黨帶領的社會主義制度的行為,因此不可能聲稱愛國,但不愛或不尊重共產黨的領導,濃縮標題為:愛國不愛黨「講唔過去」。
這是一個劃時代的改變,至少在之前很多年來,都不會有檯面人物正面給出「答案」。
愛國愛黨的問題在前十年、二十年,在香港都是刻意曖昧,充滿詮釋自由。直至香港人自己不太願意留意的中國法學家強世功在《中国香港:政治与文化的视野》(2014) 這樣說:
//香港雖然以「一國兩制」的方式回歸祖國,可這個「一國」概念在他們心目中,僅僅是一個空洞的符號,缺乏實質的政治內容。所以,在「愛國」問題上,他們經常會說,他們愛的是祖國的河山和歷史文化,而不是包含國家主權在內的政治實體。 這樣的愛國曾經是我們在港英殖民地下提出的愛國標準,而不能成為香港回歸後的愛國標準,否則,香港人與海外華人的愛國有什麼分別?//
所以老一輩香港民主人士的常識和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園,在 2014 年開始被講了明白——雖然這在香港民主圈子中並不受注意。他們的確表示自己愛國,愛祖國的河山和歷史文化,愛十三億人民。 14 年以來的轉變,就是一場圍繞這個觀念的作戰:香港人整體認同作為「符號」還是「實質」的「中國」?
在保安局和支聯會鄒幸彤的書信往還之中,我們看見他們「討論」的其中一個重點,是關於對六四事件的定性問題。
報道中見發給支聯會的文件這樣說:「八九年的『天安門事件』是一場意圖推翻中國共產黨領導和顛覆社會主義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反革命暴亂……」,很多香港人對六四的定性,既有自己的意見,也可說是對「符號中國」的認同。所以 89 年之後,感情受創的香港人仍然切肉不離皮,華東水災的時候大家還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因為雖然對「現實中國」失望,但仍有「符號中國」作為替代。而如果你是當年的中國,看到這樣的香港人,雖然知道思想和立場有距離,但這些來自香港的仍然是「愛國同胞」。
在某個時空容許香港人愛國不愛黨,雖然可能是一個妥協做法,但無疑也令香港人的愛國熱情沒有完全離開「中國」的範疇。2010 年代香港分裂為加速派和穩重派。加速派不知為何極為苦大仇深,穩重派也不知為何過度樂觀。以今天的後見之明來事後總結,穩重派當時不覺得有大問題,主要是創世之初,當時的安排雖然沒有香港人在檯面上參與,但明顯照顧了在香港的大多數港英遺民。
香港歷史複雜,180 年來三次易手,所以民眾的背景和思想都很複雜。而 97 年的安排,安了老外商界的心、照顧了原居民陣營、民主派可以用「愛國民主派」的立場來參與遊戲、親北京派更可以成為政府伙伴……就算是支持中華民國的人,也擁有自己的空間,因為就像愛國不愛黨,「九二一中」曾幾何時也是通關密語。支持中華民國,也是支持中國認同 (符號) 中國,政治沒有不正確。這是開局時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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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慢慢改變的是「香港和中華民國」那一塊。雖然中華民國沒有實質管治過香港,但香港和民國有很多千絲萬縷的關係。談到這個,有網友談到:
//「香港一兩代人是讀南來文人的書長大。本地精英泰半受教於「暴大」(中文大學)。還有市井間的老式人情味、工商創業,不就是民國政治專制、但社會散漫自由的遺緒?這些都藏在我們的肌理,與親不親國民黨、慶不慶祝雙十無關。」//
97 之後,關於中華民國和清末革命歷史的紀念活動並沒有停止。人們去孫文傳說曾開過會的「青山紅樓」紀念、紀念抗日活動、紀念雙十「國慶」都可以。以前在各大小遊行,都會見到堅定的民國派去舉青天白日旗。文化上,很多上一代是在南來文人的小說、電影劇集之中長大;知識上,新儒家在香港有她的重鎮,很多學者都奉中國為正朔。晚至 7、80年代,香港還有很多報紙甚至電視台使用耶誕與民國紀元並行。
(使用民國紀年的《工商日報》在得知香港將在 97 年回歸中國之後,於1984 年 11 月宣佈結業)
消息引述保安局長鄧炳強在《星島日報》的訪問,其表示:
//「特別關注雙十節可能出現嚴重違法,稱根據中國憲法,台灣是中國領土一部分,任何人意圖、鼓勵或煽動他人將台灣從中國分裂出去,都屬違法,必然會果斷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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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97 年的開局,覺得「未盡完善」的人,其實最終都不會太不滿意,因為新制度確實為重要的人留了寬容,所以才無意中製造了 97 後的兩個階級,也就是比較滿意和比較不滿意。前者對後者的苦大仇深並不理解,後者也 get 不到前者總是老神在在,又是在怎樣的歷史經歷中養成。他們總是說,無論甚麼,一國兩制還是最重要。
我們一直認為香港的紛雜處是一個對任何國家都有利的生機。
這一兩年來,最不覺得有甚麼變動的,是在 97 年也沒有變動的那一撮人群。可能是一班來到香港但不是因為逃避政治運動的人,他們在觀念上不紛雜,所以不需要改造,也會很容易適應。至於上一波的菁英也可以移民,他們精神家園的遺跡會在香港被抹除,但可以整套 intact 地帶到其他地方。因為機緣巧合而長出的之異色花朵,究竟是要培養下去還是要將之掐死,在這裡和其他可以存留甚麼,又要用一代人甚更長的時間,用試的方式來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