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早已解脫的一切,仍如影隨形,未曾釋然。
疼痛猶在,那受傷的女孩,卻漸漸長成他人依靠的存在。既然世上沒有那個溫暖的地方,就讓自己擁有溫暖的肩膀。
隔著迢遞的時空,她決定將主控權握在手中,不再被命運推擠。縱然荒謬無所不在,她仍願與之微笑,諒解共存。
摘錄自《#接住受苦的靈魂》
... ... ... ... ... ... ... ... ... ... ... ... ... ... ...
各位朋友,晚安:
我很重視,在不同時空中進行連結。也就是坐著時光機,回到過去,再以現在的閱歷與資源,重新跟不同時期的自己互動。
廖老師的努力,我相當佩服。我們同時藉著這個例子也看到,霸凌所造成的傷,幾十年都不一定能消亡。
廖老師能接住受苦的靈魂,對我來說,是她願意接住自己的苦。這種勇氣,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很多人對內在的傷痛常常避之唯恐不及。
祝願您,藉著這篇文章,願意鼓起一些勇氣,看看以前曾經無力脆弱的自己!
.
ps. 今天沒有直播,明天要看狀況,但後天(1/31)有直播喔,只是沒贈書,歡迎參與。
... ... ... ... ... ... ... ... ... ... ... ... ... ... ...
隔壁班的女孩
【文/ 廖玉蕙】
風雨欲來,氣象報告說是颱風即將來襲。天空透亮,空氣裡似乎夾帶著飽滿的水分,天邊一片暈紅,不時地,在某個地段,忽然細雨飄過車窗前,雨刷方才展開工作,隨即發出乾澀的「嘎嘎」聲響,雨又沒了。我一邊開車,心裡疑惑著,什麼樣的人會在這樣的時刻出門,到文化中心聆聽一場定名為《對荒謬微笑──文學與人生》的演說呢?
這些年,南北奔波,常常會在奔赴的當下,感到迷惘:到底所為何來?雖然從事語文教育多年,也不間斷地執筆為文幾十年,但是,相關的文學體驗,能不能精確地傳達給來聽講的人?或者更確切地說,觀眾能不能從我的演講裡聽到些什麼?他們心裡的疑惑會因此得到開解嗎?而我在侃侃而談之時,心裡難道就不無疑惑嗎?車子在鳳凰花盛開的路上驅馳,斑駁的樹影和時飄時停的細雨在車窗上輪番演出,就在反覆思量之際,文化中心已然在望。
午後的文化中心,彷彿沒有受到颱風來襲的干擾,兀自悠然矗立。走進大廳,穿著制服背心的志工忙碌地走來走去,家長則帶著孩子張望著。我不確定演講的廳堂,四下尋索海報,以便確認。終於,在樓梯口處矗立的看板上找到答案。正想移步演講聽,一位女子閒閒站立,雙手交疊在胸口,朝著我微笑:
「不認得我啦?」她說。
略嫌外擴的鼻翼旁,近似圓規畫出的圓臉龐,單眼皮下的眼珠子混濁暗沉。啊!這是一張怎麼也忘不掉的臉啊!屬於我童年的夢魘,大部分來自這張臉的主人。前塵往事忽然一股腦席捲過來!瞬間,高挑的空間忽地顯得壓迫逼仄,我忘記此行的目的,站在樓梯口,腦袋亂紛紛。幾十年來,我被莫名的陰影環繞,不知自己到底犯了甚麼錯必須飽受折磨!我驀地氣憤起來,大聲回答:
「怎麼忘得了!王美麗!就是你!王美麗!」
她完全沒注意到我語氣中的不滿,反倒因為我認出她且叫出她的名字而感到相當鼓舞似的,高興地笑起來,嚷嚷著:
「唉呀!你還真的記得我欸!…你知道嗎?當年有一位甲班的男同學因為喜歡你而被他父親送去日本讀書,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啊!……」
她天真地回憶著往事,彷彿又回到小時候一般。長年積累的氣憤忽然猛爆出來!我等不及她說完,大聲且嚴厲地打斷她的話:
「別再提這麼無聊的事了!妳到底怎麼啦?我跟你無冤無仇的,小時候,你幹麼老造謠陷害我!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我得罪了你嗎?你折磨得我好慘!到現在,還淨說這些子虛烏有的事……」
我將心裡潛藏數十年的憤恨悉數潑灑出去。可能是口氣太嚴厲了,這回,輪到她嚇一大跳!接近六十的婦人陡然搖身一變為犯錯的稚齡兒童般,低聲地囁嚅著:
「哪有!人家小時候是很愛你的呀!哪有討厭你!……你當時紮著兩條長辮子,好美麗、好優雅啊!」
說到這兒,看我沒接話,她又興奮起來,說:
「當年,學校教跳土風舞,甲、乙、丙三班的男生,爭著跟你搭檔,握過你的手的男生都說手心發麻,得意得不得了,你好有魅力哦……」
「我不是說別再胡說了嗎?你說的事,怎麼都奇奇怪怪的!哪有什麼手心發麻的事!…我只想知道你造謠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成天跟我過不去?」
她嘴唇微張,露出納悶的表情,彷彿我說的是外星語言,她一點都不懂。這下麻煩了,我們兩人頓時陷入僵局,一時都不知可以再說些什麼。我看她一臉無辜,猛然揮出去的大刀再也砍不下去,心腸一軟,問她:
「你來幹甚麼?聽演講?」
「哦!我沒辦法去聽你的演講。我在那邊的兒童室值班,要上到四點左右。」她指著斜前方的兒童圖書室。
「你在文化中心上班?還是當義工?」
「都不是。就是馬上救濟專案,你知道的嘛!」
演講時間已到,工作人員前來接人,我來不及問她什麼是馬上救濟專案,便匆匆跟著工作人員走了,連再見都沒說。
「天下最荒謬的事情莫過於此了!」一站上講台,我就忍不住憤恨地向台下的觀眾大吐苦水。
我想起自己一向的座右銘:「對荒謬微笑,和遺憾握手」,如今真正和荒謬貼身相逢,看來卻怎麼也無法豁達地付諸一笑了。聽眾將演講聽擠得水洩不通,工作人員不時地在走道上添加椅子。何其荒謬的人生!聽眾追究卡繆和沙特的荒繆有何不同,我卻心不在焉。雖然沙特一再呼籲,必須拋棄過去的阻礙,寄望未來的行動,創造自己的新存在,卻無助地在自傳中寫著:「我憎恨我的童年,憎恨由它而來的一切…」不管他如何努力,就是無法超越過去,他如此痛恨童年的不可逾越;而我,不也是如此,被那樣的陰影苦苦纏繞的人生,只有親身經歷者才能確切感受。年少時,閱讀瘂弦詩集,翻開《深淵》裡的第一首詩,入眼即是:「主啊!嗩吶已經響了/冬天像斷臂人的衣袖/空虛,黑暗而冗長」我的眼一下子便迷濛了!我跌坐在黃昏的地毯上,號哭不止,被完全支解開的童年,好像乍然被詩人展攤出來了,我卻完全拿自己沒辦法。
那樣的痛入心肺,無法自我開解,也無法言宣。或者在童年的當下,曾經幾度企圖向忙碌的母親尋求慰藉,然而總是被簡單的打發,諸如:「這有什麼關係呢?他們愛講就讓他們去講啊!」或者:「哪會常常這樣!一定是你不對,要無,他們怎會這樣。做人就是要……」之類的,要麼不痛不癢,要麼希望你反求諸己,雖然完全符合儒家的那一套大道理,卻對紓解小孩子心裡的鬱悶或傷痛一點也不管用!
日日,我背著沈重的書包,在往城市去的街道間茫然穿梭。夏日裡,鳳凰花開,天空一串串的火紅爆開,像止不住的鮮血,沿著四肢百骸殷殷流淌;寒冬中,木棉的禿枝寒樹,峨然孤立,像煞孤獨國裡狂嘯吶喊的靈魂。而我夏日穿著一襲白衫,冬日則在黑色洋裝制服外,套上母親親手縫製的黑色披風。走進校園時,心情絕望,一如衣衫的暗黑與蒼白。一個鄉下小女孩,表面,以燙得筆挺的制服喬裝風雅,在操場的升旗台上,昂首指揮全校師生唱國歌,像一隻驕傲的孔雀;內心最底層,自卑、自憐,徒手迎戰不知從校園的哪個角落發射過來的箭戟,在暗夜中,背著蒼涼的月光舔噬每道流血的傷口。如此這般的童年,讓我苦苦思索探問了四十多年,竟然得到的是:
「人家小時候是很愛你的呀!哪有討厭你!你當時紮著兩條長辮子,好美麗、好優雅啊!……」
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些讓我哀痛傷心、無能排解的問題追根究底都是些什麼?它們都因何而起?當年的悲痛猶在,如今,行兇者卻坦然示愛來了!那個磨刀霍霍的陰森孩童,日日追著我或趁隙偷襲或照面狂砍,招架不住的我,只會懦弱地嚶嚶哭泣,束手無策。不就是她嗎? 怎麼她竟露出無辜的笑容,勇毅地站到面前跟我敘舊來了!
事有湊巧,過沒幾日,我應邀到師大向讀者詮解所謂的「孤獨」。滿堂的學生,疲憊地齊聚階梯教室。外頭夜黑風高,教室裡奇異地瀰漫蠟炬成灰的焦灼感,不知怎地,我說著、說著,竟止不住哽咽失聲。蔣勳讚美孤獨之美,強調革命者的孤獨造就了美麗的背影,秋瑾、稽康、魯迅,無一不是體認出孤獨的微妙,發出千古獨唱。然而,如何以尚未成熟的稚齡心智來對抗群體?孤獨的人生若缺乏奧援,如何開拓更大的發展空間?又何來可以期望的未來與夢想?眼前是一群即將展開教學生涯的老師呵!當年我的老師是如何處理孩童的孤獨問題?轉身走開,事不干己?還是嘲笑天真無聊,讓孩童自行摸索療傷?
「還是讓孤獨駐留在書本上吧!現實人生裡,我期待相濡以沫,一點也不希望成為失敗英雄……」焦灼的聲音在挑高的屋宇內高高低低地迴盪,夜越深、我的聲音越來越接近自言自語。
孤獨於童年的我,最直接想起的是太陽下操場裡鐵製地球儀發出的鏽味。
十歲的孩子,渴望被接納的情緒幾近病態的飽滿。陽光下,鐵製地球儀狂轉,如歌的笑聲如爆開的鞭炮拖著斷續的尾音迤邐游移,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我支頤伺機,猶豫又雀躍,在地球儀速度回緩的某個間隙,像兔脫般,衝進,扳住,企圖讓週期性提高的速度將我轉出360度的歡樂,迴旋又迴旋,天知道我垂涎了多久!這種鄉下學校沒有見過的遊戲,翻天覆地的離心力勢將快樂升騰到最高點。然而,不對!哦……哦……沒有想像中的飛昇,速度反而逐漸歸零,孩子群中的領導者,用富權威感的音調在高處發號施令:
「她喜歡玩,讓她自己一個人玩!哼!鄉巴佬!……我們走。」
然後,無異議的,猴兒似的幾個伶俐的孩子身手矯捷地翻身下去,我獨自掛在鐵製的地球儀上,扎眼的陽光毫不留情的將我照得通體透明,我覺得五臟內腑都曝屍荒野,手心的汗水和鐵鏽繾惓交溶出奇特的異味,我就那麼尷尬地隻身掛在那兒,維持不變的姿態。白花花的陽光下,孤獨橫徵暴虐我卑微的靈魂。上課鐘聲響起!我低頭拔下緊箍住鐵鏽至幾乎滲出血的雙手,回身怏怏行近教室的陰影處,眼睛的餘光,瞥見一雙鄙夷和幸災樂禍的眼在暗處熠熠發光。不容易忘記啊!那雙混濁暗沉的眸子竟有那般的光彩,屬於隔壁班的不相識的女生。
接續下來的那兩年轉學生活像長長的恐怖夢魘,悠悠遠遠,似近還遠。每回受挫,隔壁班女孩那雙教人害怕的眼總在我轉身拭淚時再添尖銳的一鞭!感覺眼神裡滿是奚落與落井下石的快慰。
「廖的裙子太短,在台上指揮時,台下的值星官看到她的內褲。」回家哭訴,「隨便伊講!你莫睬伊就好,又不會怎樣。」媽媽輕描淡寫,我急得嚎啕大哭,媽媽氣我懦弱沒用,用雞毛撢子伺候。
「廖是留級生,難怪第一次月考就考前三名,都念過了嘛!」
又回家哭訴冤屈,忙碌的母親一邊炒菜,一邊若無其事說:
「無影的事情,莫睬伊就好!伊嫉妒你。」
「但是,大家都相信,說是潭子國校的同學說的,都笑我是留級生。」
「你若睬伊,伊越好款、越趣味。」
媽媽取過帶泥的青菜,背過身子,往後方溝渠大步邁去,背影好堅強!我失望地掩面痛哭,連帶痛恨自己的軟弱。
「甲班的張某,中秋節到廖的家裡去送月餅!」
「沒有!真的沒有!」我改絃易策,正面迎敵。
「怎麼沒有!張某自己說的。」那個張某到底是誰?他為什麼空嘴嚼舌?眾人指指點點,我回家又哭得肝腸寸斷,母親不耐煩地操起棍子追打:
「叫你別睬伊,你不聽,這款代誌有什麼好哭的!真無聊咧你!認真讀書就好。」
我蜷曲挨揍,心裡流血。啊啊啊……世界總有一個甚麼樣的地方,沒有謠言,沒有心機,可以只是單純地學會雞兔同籠和植樹問題;如若不然,世界的什麼地方總有一個溫暖的肩膀,可以容許我趴在上頭傾訴、痛哭、耍賴,但是,沒有,真的沒有。每天都有新鮮事,大夥兒樂此不疲、言之鑿鑿,彷彿真的發生。
「她媽送禮給老師,所以,老師才選她參加演講比賽。」
「她暑假去隆鼻!你看她的鼻子變得多挺!」
「狗肝有什麼了不起。」導師的綽號叫「黃狗」,我是黃狗的心肝。
啊!真是絕望的人生啊,不由分說的罪行如影隨形。一度,我決定玉石俱焚,用棍棒或飛沙,決定不下,於是,不了了之。而那雙眼長期側視、旁觀,隨著事件的嚴重度調整光亮。我強烈懷疑,那樣的亮光就是謠言的起點,有一種惡質潛藏,只是怎麼也想不出惡意從何而來!雖然全校只有兩班女生,可我和她既不同班,又無競爭。
在學校,我踽踽獨行,只能在分數中尋求勝利,而這樣的勝利又為人際挫敗添加柴火。長大以後,我才知道城裡的孩子不能忍受鄉下小孩的光芒,當時,母親或老師應該有人告訴我:跳格子時要假裝踩線;踢毽子時要故意讓它跌落;跳高時不要竭盡所能;考試得少寫一題;要留一些機會給別人,不能讓其他的同學一整個下課時間都眼睜睜看你一人跳上跳下。遊戲裡永遠不死的角色,越是頭角崢嶸,就越是註定被唾棄。
黃昏回到家裡也不好受。鳳凰木下,昔日的同學對揮著堅硬的長條鳳凰果,舉行聖戰,我興沖沖加入,他們也隨即有默契地走開,天真的女孩還撇嘴瞪眼,小小聲地留下一句:「到台中讀書就了不起哦!」然後,隱隱約約聽說,老師告誡他們:
「廖看不起我們鄉下學校,怕因此考不上女中,所以,轉學到城裡去。你們一定不要讓她看不起!要好好用功,絕對不要輸給她!」
老師說了實話。母親確實是因為不放心鄉下學校的升學率而大費周章將我轉學,這樣的激勵語,果然激勵出那年鄉下小學空前絕後的高升學率,然而,卻也因此讓我遍體鱗傷。星期假日,我灰心地踞坐頂樓窗台邊,俯看鄰居孩子或放膽高歌、或執劍拚鬥、或在樹下展裙兜攏血色鳳凰花,然後互相追撒……,所有的繁華都與我無緣,明明是爛漫的春日,卻無異徹骨的寒冬,而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虧欠這個世界什麼!這個世界為什麼得這樣報復我!
淚水日日流淌。作文裡,不是常說:「歲月如梭,光陰似箭」嗎?何以屬於我的時間竟像蝸牛爬行,似乎永無止盡。那年,我也不過十一、二歲,天天躲在閣樓上,背著所有人和馬路上指天畫地胡言亂語的瘋子展開自以為是的祕密外交,且時時萌生自殺的念頭。
終於捱到畢業典禮那天,我穿上雪白的制服,對著台上的師長致畢業生謝辭,心情完全不受無端忘詞的干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雀躍。總算要脫離苦海了!我決心無論如何得設法奔向自由路的女中,啊!終於可以永遠離開這個可怕的深淵了!儘管畢業致謝詞講得纏綿悱惻,實則一絲絲留戀也沒有。我丟開那襲掩飾寒磣的黑色披風,覺得如釋重負。天好藍,身上彷彿長出一對翅膀,眼看不小心就要撲撲飛上青天。我嚮往迷人的陽光、遼闊的大海,雖然像西西弗斯(Sisyphus)那樣帶著荒謬的遭遇,卻願意跟卡繆一樣,仍肯定美好的大自然,希望窮盡今天,盡可能地生活。
然而,事與願違!自由路並不真的自由,陽光也不特別璀璨。第一天的新生訓練,赫然發現那雙暗沉的眼睛竟然又出現在隔壁的丁班!人群中的諦視微笑,嚇得我魂飛魄散!她像一縷遊魂,窮追不捨,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好不駭人!
然後,就是那樣了!身體抽長,心理掙扎,我成了隱性的憤怒少女,表面乖順,內心悖逆。雖然依舊打從心裡害怕,卻不打算再逃避了,有時甚至刻意迎向她,用稍稍凌厲的眼神和她對視,而她一逕微笑,對我的底細瞭若指掌般。
也許命運就是一連串的巧合。升上高中,那雙眼睛的主人又如芒刺在背的被編在隔壁八班的自然組,幸而,我們七班是文組的最後一班,定居一樓的角落;從八班起,躍居二樓,除了升旗典禮比鄰,我們不容易見面。奇怪的是,陰影依然罩頂,噩夢仍舊連連。直到唸了大學,出了社會,人際關係一逕畸形扭曲,不是過度拘謹,就是自命清高。慣用倔傲的姿態掩飾內心的渴慕,用鄙夷的嘴角對應可能的拒絕。更糟的是,老覺得有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直盯著我的後腦勺,隨時擔心被暗算,心情緊繃,沒辦法和別人怡然相處。
那次演講過後的幾天內,我魂不守舍。好不容易經過幾年的文字療癒方才感覺重新和正常接軌的人生,忽然因為那雙眼睛的重現,霹靂啪啦亀裂開來。成天,我抱怨這、懷恨那,「她為什麼這樣對我!」不時掛在嘴邊。接近耳順之年,忽然對人生起了大惑,回頭斤斤計較細微末節的童年往事。家人逐漸都不耐煩了!「不過是小朋友間的惡作劇罷了!值得這樣一提再提嗎?」我從他們的表情裡歸納出這樣的訊息,感覺有一點委屈。有人乾脆建議:「既然妳這麼介意,何不再找個機會當面問個清楚?」我吶吶地回說:「你們以為我不敢!」的確!這正是我的心聲,我不敢,除了那天乍然照面所突生的直覺抗議,我從小就是個膽小鬼,缺少家人支援的豎仔,有事只能往心裡擱,說了反正沒人理。他們總覺得我的煩惱瑣碎、無聊,「只要免睬伊就好。」說的簡單!
就在此時,有位小學同學正好來招兵買馬,籌開同學會。我喬裝不經意,閑閑探問。同學笑說:
「她呀!從小就怪怪的,我們都不想理她。她是私生女,小學時,我們都知道她沒有爸爸,媽媽在車站前開一家小旅店。……」
說到小旅店,同學還嘻笑著加強語調說是「供人きゅうけい(休憩)的那種哦」!同學滔滔談起她的身世,我卻彷彿明白了些什麼。也許,我們是該同病相憐的,差別只在:她飽嘗不被理睬的忽略,我受到過度關注的困擾。我是從鄉下轉到城市的鄉巴佬,企圖透過聯考及第改換門第;她是身世不詳的私生女,同樣是被期待在高階華麗的世界中浴火重生。在地位和金錢環伺的貴族學校裡,家長的社經地位偏高,她必然跟我一樣,備感窘迫。好不容易盼到來了個鄉下孩子,以為終於找到門當戶對的交往對象,她以那雙窺伺的眼和紛紛的謠諑,企圖引我注意、和我產生連結,卻偏偏遇到了敏感且自卑自憐的楞女孩,只知道哭,視她所散發的結交訊息如洪水猛獸。
距離那日重新邂逅後約莫一個月,我終究還是按耐不住好奇,打電話去她任職的文化中心,打算將幾十年來潛藏內心的困惑,做一次了結。居然一下子就讓我給找到了,電話接通的剎那,我心虛得差點兒當場掛掉逃走,終究還是挺住。她絮絮叨叨地兀自講個沒完,還是和演講日同樣的說詞。這回,我靜靜聆聽,一句話都不回應,假裝莫測高深。她說得興起,下語不能自休。或許是總機小姐不耐煩,動了手腳,電話忽然斷了。我愣坐著,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我還是跟上回一樣連再見都不說?不行!事情依舊撲朔迷離,我得弄個清楚。於是,又撥了電話。她一聽我的聲音,立刻鬆了口氣說:
「幸好你打來了!我沒有你的電話。上回,我去跟主辦單位要你的電話,他們不肯!真是瞧不起人,他們不相信像我這樣的人有像你這樣的朋友!」
「你是哪樣的人?我又是哪樣的朋友?……我是曾經隆鼻的狗肝嗎?」我本來想跟她開個無聊的玩笑,卻也只是想想。雖然,實際上我只是個記恨的小人,但是,我得符合她的想像,舉手投足像個有教養的人。她語氣熱切,好像有許多不吐不快的事,但是,上班時間談私事,終是不宜,我要了她家裡電話,打算改日另談,跟她鄭重道了再見。
隔了幾日,我們又聯繫上。我仍舊保持沉默,她依然滔滔不絕。說的那些往事,在午後的書房裡,迤迤邐邐,劇情、對白、聲光,一應俱全,似幻還真,我像聽故事一般,聽著自己陌生的童年,感覺非常詭奇。她說的種種,也許是真的,否則,她怎能拼湊得如此天衣無縫又歷久彌新!譬如:有名有姓的愛慕者、綁在手腕間的小手帕、穿起來神氣活現的黑披風……;也或許只是虛構,否則,既是我切身之事怎會自己毫無所悉!譬如隆鼻、送禮、愛男生…等等。我問:「你幹嘛這麼注意我?我們又不同班?」她說:「你不知道當年的你氣質出眾,磁場有多強!剛轉學過來,立刻贏得那位驕傲的音樂老師的青睞,輕易取得指揮的榮銜,那些家世顯赫的女同學如醫生、校長的女兒都嫉妒得眼睛發紅!我不一樣,我是很喜歡你的。」我說:「就算這樣,你也不必造謠啊!」她急了!賭咒又發誓:「我才沒有!是你們班的同學說的,她們姑妄言之,我姑妄傳之而已,我這個人是很誠懇的。」這麼說來,仍舊是我的錯,我不該太過敏感!……哼!姑妄言之、姑妄傳之?對她而言是雲淡風輕的!對我來說卻是跨不過的橫逆。
即便當面對質,往事依舊迷離,宿恨一時難解。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對我的關切,許多早被歲月遺忘的往事,又被一一召喚回來,她彷彿是我身邊的姐妹,專門負責幫糊塗善忘的姊妹留下恍惚迷離的記憶。我真的被驚嚇到,居然有人比我自己還要熟悉我的過去?而我卻對她一無所悉,這豈不是最大的荒謬!四十多年過去,她猶然抱持昔日的熱情,鉅細靡遺地收攬過去的記憶。聽著、聽著,隔著迢遞的距離和空間,我握著電話的手,忽然微微顫抖起來,心裡的某個堅硬的角落像冰山遇熱,逐漸溶解成溫柔的涓涓流水。一宗懸疑多年的公案,終於不清不楚卻又彷彿已有定見地結案。
我想起那天聽眾的提問,同樣是存在主義的健將,卡繆和沙特對荒謬的看法有何差異?
沙特懷著強烈的絕望,把希望寄託於未來,實際上是寄託於想像的世界;而卡繆則把希望寄託於當下,不相信虛無飄渺的明天或來世。他說:「生活就是活用荒謬、凝視荒謬。」他們兩人最大的差別在是否包容自己那充滿誤謬的過去,願不願意在當下也包容所面對的世界,而我此刻最能體會卡繆「我就在這兒,這就是荒謬」的說法,我決定選擇向卡繆致意,必要時,履踐自己演講的主要觀點-對荒謬微笑,否則,說什麼也無法諒解如此荒謬的人生!
……
注記:
對你造成傷害的罪魁禍首,大剌剌地照面寒暄,橫亙數十年,潛藏在人生幽影中的窺伺之眼,炯炯注視。任你遍體麟傷,獨舐傷口,她卻若無其事走來,理所當然親暱,彷如知心密友。
你驚怒質問,卻攢不著公道,無端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歲月所賜,竟非飽滿圓融,那弓滿的張力,原來只是漲碎的泡沫。悚慄回首,以為早已解脫的一切,仍如影隨形,未曾釋然。
作者於文中細數遭受無妄之災的童年,原該遊戲嘻笑的青春,被過度關注給囚困,失去與世界怡然共處的信任感。一路倉皇跌撞,反覆受傷自癒,於荊棘中踏出血路。疼痛猶在,那受傷的女孩,卻漸漸長成他人依靠的存在。既然世上沒有那個溫暖的地方,就讓自己擁有溫暖的肩膀。
執筆演說的同時,她亦反覆思量人生的困惑,直至與荒謬貼身相逢。一連串的追索,讓兩個隔壁班的女孩身影再次浮現。往事迷離,宿恨難解,兜兜轉轉,終究回到最初的開端。隔著迢遞的時空,她決定將主控權握在手中,不再被命運推擠。縱然荒謬無所不在,她仍願與之微笑,諒解共存。
.
以上文字摘錄自
《#接住受苦的靈魂》
親愛的,我知道你的痛!
博客來: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79876
限量簽名版: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80097
張老師文化讀家粉絲團
https://www.facebook.com/lppc.com.tw
.
相信自己是夠好的媽媽:是犧牲,還是責任?是妥協,還是平衡?放下對母愛的執著,恢復你的生命彈性,重新找回愛自己的方式
博客來:https://bit.ly/2vhVD9s
讀書花園:https://bit.ly/2GEA9dH
誠品:https://bit.ly/2W4E3Sq
金石堂:https://bit.ly/2vhQ6jh
我有一座恐怖屋思兔 在 利世民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一,近來幾日嘅講題,主要都係講疫症帶出嘅現象。唔少讀者留言都觸及到「平等」、「洗牌」甚至乎「戰爭」,反映到各位嘅緊張同無奈。今日,不如講下大歷史。唔駛返工,sorry,應該話 home office 緊嘅朋友,慢慢睇。
二,周末思想漫遊嘅時候忽然諗,大多數物種嘅進食習慣都係好有規律。雜食嘅物種(Omnivore)唔係話冇,但都好少好似人類食得咁雜,咁刁轉。同埋,正如之前都有寫過,進食為生存,同為進食而進食,係兩種生活模式。近年,我抱著實驗嘅心態,嘗試「返祖」咁到去「為生存而進食」;即係無必要一日三餐;好食,亦唔代表一定要食。
三,物種當中,理論上以人類最會有同理心,即係會有「物傷其類」嘅感覺。好快咁睇咗一啲文章,發現原來動物界裡面,主流係好少會食返同類(Cannibalise)。當然,凡事都有例外,就算人,都有「人相食」嘅歷史風俗。
四,點解人大多數時候唔食人肉?類近嘅物種,原來好多時都避免會食返「自己友」。我再強調一次,我唔係話絕對唔會,只不過係有明顯傾向唔會。唔通,真係好似 Richard Dawkins 提出嘅 Selfish Gene 假說?近似嘅基因排序,就更加傾向唔相互攻擊?
五,記得讀大學個期,演化生物科學(Evolution Biology)同經濟學裡面嘅搏弈論(Game Theory)經常有合作,其中之一就係建立物種演進嘅最適策略。當然,我哋唔係話的青蛙兔仔會坐低慢慢度好一個策略,然後就統治地球;但某啲行為,對物種嘅繁衍同演進,係有抑制作用,有啲,就有助開枝散葉。同類相食嘅物種,就難啲繁衍,結果大自然裡面嘅比例,就相對少啲。
六,經歷過近年嘅各種病毒疫症,令我有另一個大膽假設,就係同類相食,會更易引述奇奇怪怪嘅病毒疫症。又話說巴布亞新幾內亞山區,就有種叫 Kuku 嘅奇病,係因為人相食呢個風俗嘅成。呢個族嘅土著嘅喪禮,就係將死者嘅腦混合香草放入竹筒,燒來食。食嘅,主要係族中嘅女人同細路。染上病毒嘅人,初則情緒失常,繼續控制唔到身體各部份功能,最後死亡,然後畀其他人食。
七,有興趣嘅朋友,可以上網搵。但睇完呢個案例,我第一時間諗到嘅係;因為係女人同細路食,而且活人似乎冇傳染性,呢個族先不至於滅族。呢個風俗,當然係平衡食物中唔夠蛋白質同脂肪嘅殘酷現實。更重要係,有理由相信,呢個族嘅男人,去打獵應該都帶唔到幾多蛋白質同脂肪返屋企。所以呢啲原始社會,人嘅存活真係好脆弱,但神奇地,佢哋都竟然可以維持到今日。
八,從人類學角度,農業革命同文明嘅起源,可以話係同一個銀仔嘅兩個面。不過,凡事都有代價,農業革命令更多人得到溫飽嘅同時,亦都孕育出幾件事:(一)儲蓄,最初儲嘅係糧食,後來演變出金錢(二)土地、牲畜甚至奴隸作為資產嘅概念(三)階級。
九,概括講,農業社會同封建制度有非常密切嘅關係。封建第一個特色,就係將土地同權力結合;戰爭,主要為土地糧食,其次係削弱敵人生產力。第二,封建制度亦都係階級觀念非常濃厚嘅社會。即係話,冇地嘅,就要用拳頭打個地盤返來;有地嘅,就要用拳頭去保障自己嘅利益。拳頭,就可以用糧食去換奴隸,用土地生產更多嘅糧食。
十,初一中史,話周代開始行封建制度,以農立國。其實從人類學角度,商朝仍然某種游牧民族過渡到農業社會嘅過程;周公制禮,其實只係好明確咁反映當時嘅現實。至於井田制、分封之類,就係以上所講嘅政治經濟現象。好可惜,學校嘅課程教啲唔教啲,某程度上亦都因為中史嘅治學研究方法真係冇乜進步過,大家滿足於聽下史記故事就算。
十一,農業社會封建制度,不斷「深化改革」(嘩,呢個詞語,好好用),過程中都經歷過唔少重大危機。結束周代嘅諸侯封建制,係一次。漢末,又一次。唐末,又一次。一直到宋,先係第一次因對外戰敗而「被殖民」。諷刺係,今日有唔少大中華民族主義者,當正成吉思漢鐵木真係偉大領袖,就同某啲向列寧、史太林效忠嘅人一樣咁真心膠。
十二,好簡單咁講返幾次封建制度嘅危機同改變。周末,係因為農業經濟發達到一個點,有一班唔需要耕田嘅人,經濟實力同文化影響力,分分鐘大過地主。好事來的。最後,出咗一班人,成功用知識同意識形態,取代軍人階級,成為真正嘅執政者。呢個趨勢一直延續到漢。
十三,其實周代末年,除咗呢班知識份子,亦都有工匠商人之類。孔子嘅學生子貢,就係呢種商人。其實佢哋都唔係傳統嘅土地階層;不過到後來,知識份子當中,有人做官得到封地,咁就漸漸形成「仕農工商」呢個排序。
十四,與其話秦滅六國,不如話,周末地方力量嘅競爭,有個將經濟、軍事同社會操控結合嘅管治模式,完完全全咁跑出咗。Bingo,商鞅變法嘅意義,唔應該只係睇佢令到秦幾強大,而係佢點樣正面挑戰傳統諸侯嘅統治模式。
十五,秦帝國,至今都係所有獨裁者嘅學習對象,尤其係中國。楚,就係周代貴族階級嘅舊夢。漢,就代表透過意識形態掌控經濟文化嘅既得利益者最終嘅勝利。漢代,就係呢班人成功奪取資源分配權力嘅過程。期間,出現兩個非常有趣嘅事件。一次係公元前81年,漢昭帝執政期間嘅鹽鐵會議;會議紀錄寫成《鹽鐵論》,而會議結論,係結束部份專營事業。
十六,某程度上,主將廢除專營嘅知識份子,代表地方嘅經濟利益。鹽鐵會議之後嘅幾十年,漢帝國版圖裡面,出現唔少由地方土豪世家控制嘅莊園經濟,一般人都變返無產階級,甚至連皇室都財困。就係呢個時候,有人企圖推出歷史一次大洗牌嘅嘗試:王莽新政。
十七,王莽可能係史上第一個以經濟平等分配主義做綱領去奪權嘅歷史人物。歷史教訓係,當你以為大洗牌嘅時候,千祈唔好忘記或低估既得利益反撲嘅力量。
十八,如是者,東漢末年,又一次夾埋宗教、政治同經濟利益嘅民間政治運動:黃巾。不過,最終都係敵唔過既得利益者,地方諸侯。魏蜀吳三國,除咗代表中國三個地理經濟區域,亦分別代表知識份子、莊園經濟同政治貴族階級。最終,又係知識份子階級勝出;開創一個由吹水唔抹嘴嘅世家統治時代。
十九,歐洲呢個時候,差唔多就係君士坦丁(Constantine the Great)執政嘅日子。就係佢,開始咗之後千幾年神權軍權交織出來嘅歐洲歷史中古史。某程度上,教會嘅地位就如同世界這一邊嘅知識份子。你唔好理佢哋係咪真係好識嘢,但佢哋肯定係主導咗意識形態,決定風俗習慣是非對錯。當然,佢哋當中其實係真正有諗法嘅人,但亦亦有唔少腐敗無能嘅人。
二十,由晉到隋,三百幾年,持續戰爭完全破壞經濟結構,真係成功洗牌。隋,最大貢獻係發展出一套,近乎現代嘅官僚嘅人事任命同法典。由隋初到唐代天寶年,百幾年間,唔敢講年年都係好年,但比起之前嘅三百幾年,算係太平。但話說回頭,南北朝雖然表現黑暗,但都係一次史上罕見嘅文化融和演進。細個時學寫字,見到呢個時代嘅碑文,讚歎幾百年間,文字竟然可以有咁大嘅演進。
廿一,唐,成就係將官僚人事任命制度「深化改革」。之後千幾年,一直到1905年,都係以科舉取仕。科舉制度,本意唯才是舉,到後來當然乜都扭曲晒。每個朝代嘅知識份子階層,亦各種方法令自己子弟透過科舉制進入權力圈,壟斷權力。讀過中史嘅,都應該記得牛李黨爭;但我可以好大膽咁假設,多數中學生其實都唔係咩事。簡單講,你當係太子黨對團派,咁就明㗎啦。即係話,科舉可能已經廢除百年,但個種血緣關係加讀書教試交織出來嘅小圈子社會,一直運作到今日。
廿二,後代史家,尤其大中華新儒家,非常嚮往唐代最光輝嘅日子。「天可汗」呢三個字,令到成地都濕晒。實情係,由漢末開始,呢片土地附近陸續出現唔少經濟同政治實體,佢哋亦漸漸有自己嘅軍事力量。國際關係來講,唐帝國雖然有制度優勢,但始終幅員遼闊,好難處理中央同地區嘅矛盾同關係;呢個問題,其實一直存在。
廿三,最終,唐帝國都係要任命掌行政軍事同經濟大權於一身嘅節度使,去防守;但權力失衡,唐末,又係藩鎮割據。黃巢打咗成十二年,令唐帝國分裂。唐末,又有啲似清末;太平天國就係黃巢2.0;節度使就係軍閥。睇到呢度,我諗大家都明白,點解今日中共成日強調 統一同穩定。
廿四,宋帝國開國皇帝趙匡胤,就係藩鎮軍人出身。考下大家,佢做皇帝第一件事係乜?無錯,就係大家解除武裝,削藩。不過,新儒家大中華就會話,呢個決定令宋室被外族欺凌。實情係,當時嘅社會,亦都負擔唔起咁沉重嘅軍費開支。
廿五,唐帝國稱天可汗,宋代就先係金錢外交,到後來變成賠款,大中華就一定睇唔過眼。但實情係,宋帝國無論文化工藝同經濟嘅發展,都可以話係收成期;宋代另一個先係大殺傷力武器:債券同貨幣,先至係真正兩刃劍。
廿六,曾幾何時,我都好自豪「中國人」係 FinTech 嘅鼻祖。之後,蒙古人將紙幣、債同簿記等概念帶到去威尼斯,最後改變埋歐洲。
廿七,另外,宋帝國己經出現高度密集式工業生產,甚至出口到中東西非洲一帶。曾經響台灣故宮博物院見過當年買去西非嘅陶瓷,想像到當年宋帝國嘅一帶一路有幾咁興旺。我亦讀過一啲文獻講,北宋期間,對外貿易乜都可以買,就係唔可以買書,因為大多知識密方。陶瓷以外,主要出口有絲綢茶葉之類嘅獨市生意。長江流域,從此成為中國經濟中心。
廿八,歷史學者、制度經濟學者等等,對宋代點解冇發展出現代資本主義感到困惑。我個人認為好大原因係:政治階層既存在太過強勢;超穩定結構衍生出嘅尋租活動,令到破壞性創造式嘅資本主義無法出現。事實上,一直去到清末,甚至今時今日,呢片土地上嘅經濟操作,仍然由政治階級嘅官僚所壟斷;久不久就一次國進民退。
廿九,換句話講,未發展出工業社會之前,呢個地方就已經有可以執行計劃經濟嘅官僚結構;呢個進化出來嘅歷史偶然,可以話係中國經濟嘅特色。另外一個陰魂不散嘅思維,就係對國土大一統嘅執迷。
三十,農業社會封建制度之下,疆域界限嘅地理環境差別,意味收入不均以及社會矛盾同衝突。大一統嘅帝國,最主要嘅維穩措施,就係不同嘅財富再分配政策。漢、唐、宋等,各種宏觀經濟調控,包括向農民發放借貸甚至收購農作物,最終目的都係維繫帝國統治。同時,帝國又要從社會搾取資源。就算今日中共,都一樣係要咁做。結果就係呢片土地嘅政治經濟結構,一直處於某種超穩定嘅格局。
三十一,嚴格來講,呢片土地到近代先至一次過,由農業社會突變成工業社會再到現代。有一點大家必須明白,所謂階段嘅變化,唔會真係有個明顯嘅區界,過程係漫長嘅漸變。即係話,今時今日中國雖然已經現代化,但同時亦可以遺留封建嘅文化同思想。畢竟,流流長嘅歷史,一百幾十年唔算啲乜。正如法國由1789到今日,雖然已經歷第五次共和,但你話佢有依然 Imperial 嘅味道,亦都講得通。
三十二,經濟,多數行得快過政治。外面世界,已經講緊第四次工業革命,甚至講完咁滯。就算資訊科技革命,都講咗成廿年。
三十三,洗牌。好多讀者話發展去到某啲樽頸,就會出現戰爭,然後洗牌。作為一個稍為讀過下歷史同經濟嘅業餘專欄作家,我會話實情係更加複雜少少。正如上次 1st Draft by Simon 所寫,中共係無論如何,都想證明,多黨代議政制同自由市場,並非歷史唯一嘅結局;呢個堅持,除咗為咗中共繼續一黨專政,亦都係以上講嘅歷史慣性。再強調一次,知識份子呢個詞語,我係好廣義咁去用,意思指個啲「長期主導意識形態嘅既得利益者」;即係話,今時今日中國大陸嘅知識份子,就係中共。
三十四,至於戰爭,借用普魯士兵聖克勞塞維茲(Carl von Clausewitz)嘅講法,戰爭係政治嘅工具。而政治,就係非市場資源分配嘅權力。所以,唔同嘅經濟模態,就會衍生出唔同嘅戰爭模態。遊牧民族獵戶嘅戰爭,係搶食物搶女人。農業社會封建制度,戰爭係搶地搶奴隸牲口。工業社會呢?
三十五,工業社會嘅標誌性特點,係生產力。所以,自工業革命,戰爭勝敗,講到尾係生產力同效率嘅角力。由工業社會到後工業社會,最主要嘅兩套意識形態,就係自由貿易資本主義,對計劃經濟社會主義;戰爭,亦係呢兩個陣營,兩套意識形態之爭。
三十六,題外話。第二次世界大戰就快完嘅時候,海耶克(Friedrich von Hayek)寫《通往奴役之路》,就係要告誡英美兩國社會,唔好引入計劃經濟,否則就算贏咗軸心國(Axis)但係都會輸畀極權主義。然後,都係歷史。
三十七,細心睇,當年嘅核心國對同盟國,好大嘅分別就係兩套經濟意識形態之爭。三個戰敗國,日德意,之後走上某種自由民主嘅方包。反而核心國入面嘅蘇俄,繼續冷戰。早排去一個座談會,主講係歷史學者 Niall Ferguson;佢提醒,當年冷戰其實一啲都唔冷,只不過冇全面開拖,世界各地一直都有小戰場,由南北韓到越南到印巴到中東,都係熱戰。
三十八,至於中美關係,Niall Ferguson 其實早在2006年,就已經用 Chimerica 去形容。呢個字,語帶雙關;一則 Chimera ,即係神話中嘅「獅面龍尾羊」,一隻撈埋唔同特質嘅怪獸。
三十九,Niall Ferguson 認為與其用冷戰時期嘅美俄,去比喻今日美中關係,更貼切嘅比喻係十九世紀嘅英國同德國。當年英國幫德國對抗法國,甚至乎,英國皇室去到第二次世界大戰,都有親納粹嘅成員;英德關係其實一直「這麼近那麼遠」。兩國長期有密切經濟貿易關係,但要割嘅時候,又可以好快,好狠。話說回頭,中美有如當年英德呢個比喻,其實出自基辛格手筆。
四十,中美,又係咪競爭對手呢?早兩個星期,我去咗 Stanford 嘅 Hoover Institution 舉行嘅 Mont Pelerin Society 特別大會。會上聽到一個都幾特別嘅講法。話說,四大生產要素:人力,土地,資本,企業精神。有人認為,中國響人力同土地嘅使用上更靈活彈性;見諸城鎮化同區域發展。中國,亦要透過呢相對優勢,去演進經濟模式。至於美國,響資本同企業精神明顯有制度優勢。不過,兩國各方面,既有互相依賴嘅關係,亦同時有競爭。
四十一,中美之爭,甚至戰爭,我唔知係咪會發生,但可以好肯定咁講,今時今日嘅經濟模態,同七十年前已經係兩回事,就算有戰爭,模態亦都唔一樣。重點係,正如之前引述克勞塞維茲,戰爭係政治嘅工具,對中共而言,政治戰爭就係為繼續一黨專政,證明唔一定得一個歷史嘅終局,戰爭係咪最理性嘅選擇呢?
四十二,正如一開始所講,人類,甚至其他不同物種,就算唔會理性刻意咁為自己嘅存活計算,最終都會進化出一套環境之下最有利生存嘅模式。對利呢片土地上嘅人,最理想嘅安排,究竟仲係咪大一統專政?又或者,既然個世界都已經唔再係農業社會土地經濟,越晒級跳去到後工業社會;最核心嘅再分配問題,係咪都唔應該再由一個大一統嘅權力核心去進行?分散去做,效率會唔會更好?
四十三,自從宋帝國嘅經濟發展,呢片土地上因地域而起嘅收入同財富差異,其實有縮窄嘅趨勢。自古以來,一直有兩個大一統神話:(一)黃河經常泛濫,災難要用舉國之力去處理。(二)抵禦外族入侵。
四十四,簡化成今日嘅語境,中國必須團結因為天災同外敵。對中共來講,不但多難興邦:中共亦都樂於見到有班藍朋友,日日夜夜疑神疑鬼幻想外面假想敵要侵略國家。
四十五,其實只要中國唔干擾美國嘅利益,美國又何來動機引發衝突?關稅談判,甚至任何形式嘅制裁,都未至於引發真正嘅戰爭。
四十六,美國嘅利益,其實好簡單,就係可以繼續維持現時嘅國際經濟秩序;甚至乎,美國一樣驚中國出事,如果唔係,邊個買美債,確保低息?當然,正如之前所講,好多民族主義者仍然深信,外族會入侵,國仇家恨,列強亡我之心不死。又講到美國好驚中國競爭,最終唔想見到中國人強大。無論點解釋,佢哋都好肯定要打一場,甚至好希望有咁嘅一日。
四十七,美國本身大把問題要解決。事實上,近年冒起嘅「美國優先」,重點係切身利益凌駕國際事務。至於你問美國人係咪想打,99.99999999999%會反問你,點解要美國人冒險?說好了中東退場,都未有著落,又點會 開個咁大嘅盤?稍為了解美國民情都知,美國選民支持美國政府去保障自己利益,但打仗?不了。
四十八,中共根本最大嘅問題,係人口結構扭曲加上發展樽頸。中共最頭痛,係點樣繼續維持對大眾再分配,同時又唔干犯到政治既得階層嘅根本結構。打打殺殺,中共真係未 ready;付唔起呢個代價。
四十九,中共最基本嘅策略,就係用一切方法,維繫十四億人對大中華嘅身份嘅執著,亦唔會放棄任何機會去證明,只有大一統中國人先至可以生存落去。
五十,不過,今次武漢肺炎疫症,真係一次黑天鵝;雖然唔知會亂到幾時,但任何人都好容易代入武漢人湖北人嘅角度去感受個種歧視同壓抑?另外,其他地方嘅中國人,又會點睇武漢湖北同胞嘅命運?佢哋會唔會諗到他朝君體也相同?
五十一,正如上次 1st Draft by Simon 所講,中共最希望借改造香港,去證明計劃經濟同金融市場可以並存;呢個方向亦意味,無論係宏觀發展,抑或微觀政策,香港特區政府將會更加似大陸。不過,特區政府拒絕封關造成亂象及怨氣,恐怕令香港人更離心;明顯亦見到香港正醞釀恐怖主義。
五十二,攬炒,不但令香港的結局與北京的初衷完全相反。台灣民選政府在這個時候,刻意體貼民情,更發出一個重要訊息:「台灣人,因為分隔,避開了沉重代價。」莫講對香港人,對某些大陸人,可能也有一定的吸引力。
五十三,中共會如何對應?延伸閱讀:
https://www.facebook.com/Leesimon.hk/posts/2672384249481606
五十四,更多相關的舊文:
https://www.facebook.com/Leesimon.hk/posts/2653257068060991
======
免費訂閱 1st Draft by Simon:
http://eepurl.com/gNP4Mj
我有一座恐怖屋思兔 在 丹眼看電影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我們》 Us :最可怕的是沒人能逃離自己
導演 Jordan Peele 繼《逃出絕命鎮》的第二部長片《我們》,再次挑戰多層次的恐怖類型電影,也輕鬆證明他對電影藝術的獨具匠心和精細掌握完全經得起考驗。出人意料的好笑,但同時也讓人嚇出一身冷汗,並逐漸揭露最終耐人尋味的高潮轉折,讓觀眾大呼過癮(放映過程中,還真的有觀眾忍不住拍手叫好)、意猶未盡。喬丹皮爾正式獲封為新一代恐怖大師。明年奧斯卡有望入圍最佳女主角、配樂、音效;若票房表現亮眼、口碑熱度延燒至年底,最佳影片、導演、劇本和剪輯也不無機會。
故事從 1986 年的序章說起,聖克魯茲的海灘樂園光影燦爛卻暗藏兇險,一名小女孩在踏入標榜著「尋找自我」的魔鏡屋後卻見證了令其創傷一輩子的恐怖事件。時間軸迅速切回現在,小女孩長大成為人母,一家四口前往海邊的度假小屋,卻意外又捲入了過去的陰影。一天夜裡,四名身穿血色連身衣、手握大柄金剪刀的身影在房前駐足不動,最可怕的是,他們的面容跟主角一家人如出一轍。分身追殺本尊的恐怖奪命劇正式開演,他們從何而來、他們的目的為何?
全片最大亮點絕對是演員們的精湛演出。由於劇情設定,每位演員幾乎都有機會一人詮釋兩角,透過肢體、表情、聲音,塑造出對立的極端造型,更加添了獵人與獵物之間的詭譎張力。一干演員都有亮麗表現,《使女的故事》Elizabeth Moss 所飾演的厭世妻子,以及其分身所展現的癲狂與邪惡,即便戲份不多,但可感覺演員玩得很盡興。《黑豹》猩猩酋長 Winston Duke 則是最大驚喜。他在片中一掃之前的嚴肅形象,反而駕輕就熟地為本片注入喜劇靈魂,飾演有點傻氣老實的爸爸,笑點節奏掌握十分精準,大銀幕上也難得見到刻畫如此完整的黑人男性角色。兩位小孩演員也都恰如其分地扮演起他們該有的純真/邪氣面向。
但全場 MVP 則是飾演女主角的《黑豹》公主 Lupita Nyong’o。如果去年《宿怨》的 Toni Collette 值得入圍奧斯卡影后,那 Lupita 完全值得直接拿獎,就是這麼厲害。毋庸置疑的是,這是她繼 2013 年以《自由之心》拿下奧斯卡最佳女配角獎以來,最好的角色。她飾演一個心靈飽受創傷、內心滿腹疑惑卻得先極力捍衛子女的崩潰母親,鏡頭切換後,望向自己的卻是一個反差大到可怕的自己。她的肢體僵直、雙眼空洞、說出來的話彷彿她肺部塌陷、喉嚨被掐住後硬擠出的破裂嗓音,十分駭人。據演員表示,她是想要重現一種在經歷極大創傷壓力下,某些患者會不由自主發不出聲音的「痙攣性發聲障礙」(Spasmodic Dysphonia)現象,現在想起還是不寒而慄。
視覺上,導演在畫面中塞滿了向80年代和恐怖類型經典的致敬彩蛋,像是《十三號星期五》(1980)的傑森面具,以及 1986 年出版的史蒂芬金經典小說《牠》中的紅色氣球(片中以紅蘋果的樣貌出現)。片中雙胞胎角色或許也可以視為是對《鬼店》(1980)的致敬。《異裂》攝影師 Mike Gioulakis 在本片中的鏡頭移動十分沈穩,構圖跟鏡位也別具巧思,在風光明媚的海灘場景,或是暗夜籠罩的宅邸內,都塑造出危機四伏的驚悚期待。在幾幕昏暗的畫面中,敬請留心角落有沒有藏了一些在動的東西(此手法讓人想起《宿怨》)。
聽覺上,聲音設計精巧、包含剪刀、玻璃、爬行的音效。而《逃出絕命鎮》的新銳非裔美籍配樂家 Michael Abels 則為本部片編寫出讓人印象深刻的詭譎音樂。開場的童聲合唱,以非人類語言齊聲吟唱出彷彿戰歌宣言的強烈情感。配樂豐富地運用了人聲、打擊樂、小提琴的各種擦弦和撥弦,渲染力十足。音樂主題採兩對小六度下行音階的撥弦,讓人聯想到經典的《月光光心慌慌》(1978)的五度下行,以及《大白鯊》(1975)的小二度來回輪音。接近尾聲的一曲 “Pas de deux” (芭蕾雙人舞)作為基底搭配畫面的交替剪輯蒙太奇,成功將本片推進最高潮,整個段落是精彩無比的電影藝術展現。
劇本總體來說堆砌得非常成功,各種埋梗預示(foreshadowing)和首尾呼應都細膩到位,角色在前半段的輕鬆對白也都有戲劇性的鋪陳功用。整部片的喜劇元素比預期還多,也可看出身為【黑人二人組】導演的本性發揮,在他手中的笑點和演員吐嘈,格外令人放心,也顯示他在掌握恐怖與喜劇之間的切換更加充滿自信。這些讓人捧腹的時刻,往往會瞬間切換到嚇人的情節,情緒上的落差也就更為明顯;因此《我們》既是一部好笑至極的喜劇,也同時是一部讓人嚇到全程緊繃在座位上的恐怖片。儘管不乏突發驚嚇(jump-scare)等傳統恐怖片手法,但不管是本片質地豐富的視覺畫面或是幽幽潛伏的從容鏡頭,都更貼近近幾年備受讚賞的《血色入侵》、《靈病》,與《鬼敲門》,沒有太多裝神弄鬼或廉價血腥。
這是一部可以獨立視為驚悚恐怖片的作品,但 Jordan Peele 當然不可能這麼簡單。層層堆疊到後面,才發現隱喻越來越深、可以探討的主題一個接一個、劇情轉折揭曉後又讓人懷疑前面是不是有漏看什麼關鍵,令人忍不住想直接二刷。導演說,這並不是一部政治電影,對照他之前說《逃出絕命鎮》是一部紀錄片,確實可以感覺到本部片並沒有那麼多影射政治和種族議題的企圖,也因此就少了一點工整性和分析後讓人拍案叫絕的驚嘆。片中有許多符號和故事線,似乎到最後沒有收齊(像是聖經章節、手套與剪刀、面具等),但我認為這並不一定是缺點,反而使整個世界觀更為有機靈動,也讓影迷有來回辯駁的機會,而非像《逃》一樣過於工整就少了想像空間。
片中以本體/分身為主要符號,或可討論自我與本我的一體兩面,以及自我認同的失喪。故事背景設定在 1986 年「手牽手護美國」的公益行動,當年此行動號召大家從美國西岸排成人龍連到東岸,以幫助窮人脫離貧困為口號,最後卻沒募得多少錢。似乎導演也有意諷刺一種集體性的自我感覺良好、自我正義和美國夢的安逸假象。片中一名角色顫聲問道:「你們到底是誰?」邪惡分身(編劇)調皮地答道:「我們是美國人。」至此,原文片名 ”Us” 也就可拆解為美國(U.S.)的一種群體意識。
片中另一處角色提議舉家逃離至墨西哥,另一名角色卻答道:「別開玩笑了,這裡已經是最安全的地方了」。然而,下一幕壞人馬上就入侵了。或許,本片當中的主角象徵著理想(卻空洞)的烏托邦,對於外來者(outsider)、他者(the other)、入侵者(invader)抱持著最深切而難以言喻的恐慌。這樣的本位主義思想,映襯了近期的《驚奇隊長》情節,也同樣拋出了震撼彈——或許我們自己就是那我們所最畏懼、最抗拒的那個外來者。或許這樣的恐懼,就是源自於「我們是誰」、「我們可以是誰」都不確定了。然而他們、我們本無異,就如同《滅絕》所說的,「毀滅就是重生」。或許在潛入兔子坑道再度破土重生後,我們,就都是我們了。
-
#太喜歡直接預約年度十大
環球影片粉絲專頁發行,3/22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