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台灣朋友回家是一種什麼體驗?〉
#你來我家,我也要去你家!#
好朋友若莓是土生土長的宜蘭人。大二那年,我因病休學,她一個人背著行李飛到廣東,來我家中探望。她難得來一次,而我卻沒能帶她四處轉轉,還安慰我說:「沒事啊,我這次來廣東不是為玩,就是來陪你的啊。」
她只是耐心地待在我身邊,
為我拉開房間的窗簾,讓陽光透進來;
在我睡著的時候,陪我的家人談心,
給予他們鼓勵和信心。
若莓回台北的前一天晚上,
我們熄了燈躺在床上發呆,
我問:「你以後會不會帶我回你宜蘭的家?我也想認識你的家人,看看你長大的地方。」
若莓在黑暗中轉頭看向我,
言語堅定,「會啊。等你回台灣!」
一年後復學回台,
見到她的第一句就是:
「我回來啦!你啥時候帶我回宜蘭?」
和她成為室友後,更是每天都要問「那你啥時候帶我回宜蘭!」她都只說「表急表急,我自有安排。」
某天放學回家,若莓突然對我說,「誒,廖海珊,雙十連假你要不要跟我回宜蘭」時,我就像動畫片里的卡通人物,背後突然長出兩瓣小翅膀,扇啊扇地,心情也跟著飛到了天上!
#久未成行的背後
出發前一整個禮拜,我開心得表情都不受控,嘴角動不動就地往上揚。連假前的晚上,我們把機車停在板橋車站,若莓把取好的車票給我,當時的我完全沒有想到接下來的三天我會過得如此滋潤,吃飽穿暖,行程也被安排得滿滿當當的。
我也是後來才明白若莓為什麼拖了這麼久才帶我回宜蘭。因為若莓成年了,又是家中長姐,對現在的她來說,「帶朋友回家」便不再像我們小時候,放學了邀小朋友「走!去我家玩」那般隨意,尤其是對我這種遠道而來的朋友。
提前知會家人「我這禮拜帶朋友回家方便嗎?」與他們溝通並獲得同意,看似無所謂的「程序正義」,實則是對於「帶我回宜蘭」一事的重視。
若莓這麼做,除了讓我感覺到若莓作為台灣人的「待客之道」外,還讓我看到了若莓對於每一位家人的尊重和體貼。
#和叔叔阿姨的初次見面
回鄉的車上,若莓就跟我打好招呼,「你等一下可以誇我爸帥,他一定很開心!」我說好嘞,包在我身上!連假回鄉難免塞車,但叔叔依然提前到了車站。
馬路對面蹲著一輛小麵包車,我衝衝衝過去,一把拉開車門,昏黃的街燈加近視閃光的雙眼,我根本看不清叔叔的「尊容」,但沒關係,這不影響我發揮花式拍馬屁的功力,想罷便張口就來:
「叔叔你好!哇哦,你真的跟若莓講得一樣誒,N刀(英俊)瀟灑,真不愧是宜蘭金城武,就寺帥!」經我這麼一誇,叔叔忍不住照照後視鏡,而若莓在一旁笑到扶著門把手...
若莓家就在公路旁,但晚上一點兒也不吵,宜蘭的夜晚很安靜,公路四四方方的,車子轉上幾個九十度彎就到家了。
阿姨(若莓媽媽)在客廳等我們,廚房飄出香味,是熱乎乎的海帶米豆腐清鍋,是阿姨準備的,我把大大的碗裝得滿滿的,以表示對阿姨的感謝。叔叔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我就著三大碗火鍋料,陪他嘮了會兒嗑,才上樓睡覺。
#溫馨的家庭日常
宜蘭是個神奇的地方,一到那兒,人整個懶了下來,最明顯的就是舌頭,連咬字都格外慵懶含糊--「宜蘭腔」又是台灣腔的一個特別分支,可遇不可求,模仿不來,但在宜蘭生活幾天,就能達到那個「連咬字都變得慵懶含糊」的自然狀態。
第二天一早,陽光把房間照亮,我揉著眼睛穿過客廳,站在大街前,來往的行人和車輛不多,一個紅燈的時間也只能攔住兩三行的車。
藍天一碧如洗,遠處是連綿的山,我喜歡宜蘭,因為在任何一個路口,放眼望去都能找到山,而與農田相間、反射著疏清天地與蒼翠群山的池塘,則是宜蘭視野開闊的秘密。
阿姨在廚房準備飯食,蝦仁玉米煎蛋和清炒高麗菜,高麗菜里添幾顆胡蘿蔔粒,色彩清新,像玉石里嵌紅瑪瑙。燃氣灶上是一鍋濃醇老火湯,揭開能看到香菇和陰冬瓜(台灣一種醃制冬瓜)在水汽上翻滾,鍋沿還飄著一層金色的油。
盥洗盆前,若莓拿起小刀準備削昨日於合歡山公路旁買的小農「蜜蘋果」。估計是怕她削去半個果子,阿姨瞅一眼,便把蘋果從若莓手中拿去,嫻熟地轉下一圈圈輕盈的果皮。
從冰箱的內容就能看出這個家的幸福指數,冰箱里花綠的瓶罐擺得滿滿當當,是煲湯的中藥材原料、幾盒生雞蛋、青梅罐頭、酸奶和需保鮮的蔬果...「這冰箱好有家的感覺哦!」若莓說,「每一個來我家的人都這麼說誒。」
廚房同樣充滿生活氣息,東西雖多,卻沒有一點灰塵和污膩,被阿姨保持得清爽乾淨,這點和我家很像,我媽媽也喜歡把家裡打掃乾淨整潔,若莓來我家的時候就說過,「你的媽媽很愛乾淨!」
阿姨摸了一下若莓洗好的碗,「吼怎麼那麼油」,說罷便撈起來重洗,哈,原來每對母女都是這樣的呀!我學著阿姨的話說「怎麼那麼油」,惹得若莓用手肘子把我頂開。
#時常牽掛的長女與長姐
吃飽飯,更睡了飽飽的午覺。而若莓和二弟、二弟的朋友三人,在計算機前忙碌了一下午,若莓在指導妹妹的申請書,幫她修改word文檔的格式和排版。
我時常想,懂得照顧人,或許跟若莓是長姐有關。同作為姐姐,我和若莓平時聊天也常聊到弟弟,她會跟我說自己不算一個特別好的姐姐,在成長過程中沒有給到弟弟足夠的關心和扶持,即使在我看來,她對待家人的方式就夠我學好久了。
我在宜蘭那幾天,我們去夜市、超市、週末集市,去任何一個地方,若莓都會幫家人買東西,她記得阿公愛吃哪一家蜜餞店的花生酥糖,記得弟弟喜歡吃宜蘭夜市裡哪一攤的章魚小丸子。
平時我們在台北,若莓會帶好吃的回宿舍給我吃,但她會跟我說好「這些是給你的,那些你不能吃哦!」因為是要帶回宜蘭的,要帶給阿公的。
#自帶結界的母女散步!
每天晚飯後,若莓都會跟媽媽一起出去散步,不走上個把小時都不願意回來。我實在好奇她們去哪裡,就非吵著要一起去。但若莓說「不過我可能沒時間理你哦」,若莓說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回宜蘭,都跟媽媽有說不完的話。
夜晚的宜蘭沒有車水馬龍,只有田間呱呱的蛙和孜孜的蟬,熹微的路燈在池面粼粼漾出一道道淺白色的光影。我在路邊看了一會兒落羽松的功夫,就跟她們倆落下了半百米遠,不過呀,即使我跟上了也沒用,因為她們母女倆之間,有旁人無法進入的結界!
後來回到礁溪的阿公家,睡前聊天時,若莓告訴我,自己從前和媽媽的關係沒有這麼好,記得國小的時候,放學到家的若莓突然就哇地哭了出來,因為她發現自己想不起來媽媽的模樣,她已經一個月沒見到媽媽了。
起床上學時,媽媽已經出發去上班了,而等自己睡熟了,媽媽才下班回來。每次跟媽媽鬧彆扭,若莓就會跟我說這件事,說媽媽為了家庭起早貪黑地工作,一邊哭一邊後悔自己不該惹媽媽生氣,不該讓媽媽擔心。
她們散步時偏愛的路線是宜蘭科技大樓附近的公路,那裡寬闊寂靜,只有零星幾個牽著狗狗的行人和練習路邊停車的新手司機。
我只靜靜的跟在後面,跟著耳機里的純音樂緩緩地走。走著走著,阿姨突然回頭,遠遠地問:「廖小花!你會不會覺得很無聊?」
我喊著說不會啊,我只是有點羨慕。阿姨就說:「沒事啊,下次你帶你媽媽來宜蘭,我們講我們的,你們講你們的,你們還能說你們的廣東話!」
#離鄉打拼的孩子#
家是溫暖的。對於若莓來說,回宜蘭是一次身體和精神的充電,除了這次,以後我只要有時間,都會跟若莓回宜蘭過週末,浸泡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中,能給我以雲捲雲舒的治癒,孕育諸多生命的靈感和能量。
平時我們在台北,我常在阿姨撥視訊過來或叔叔跟若莓用line聊天時(哪怕我沒看到他們本人)隔著空氣插一句「哇!阿姨你氣色真好哦!哇叔叔你變宜蘭劉德華了哦!」來哄他們開心,而叔叔阿姨開心了,若莓也會開心。
此刻我在大陸,若莓在台灣,平時我們視頻,我都會把手機鏡頭對準我媽,若莓就會對著屏幕大喊:「阿姨我好想你和叔叔哦!阿姨你怎麼又年輕了!」
有一次若莓回到宜蘭,我們在視頻,忽然聽到一把溫柔的聲音,是若莓的媽媽!我大喊「阿姨!」站在房間門邊的阿姨出現在屏幕里,我毫不掩飾的大聲表達自己對宜蘭和她們的想念。
若莓從宜蘭到台北打工,很久都不能回家。在宜蘭那幾天,她早上八點左右就起床了(可比在台北的週末早多了),除了帶我出去玩,她抓緊一切時間與家人相處。工作上遇到困難,家中的一通電話便是最及時的春雨;
柔弱的心變得堅強,纖細的肩膀開始有責任與擔當,是因為無論走到哪裡,心中都裝著一個家。我想這也是台灣許多從南部北上,或從北部南下打拼的年輕人的想法吧。
#召喚#
我前陣子在聽江蕙的歌《家後》,若莓不厭其煩地教我歌里的台語發音,裡面有一句歌詞是這樣的,「阮的一生獻乎恁兜,才知幸福是吵吵鬧鬧。」
若莓說自己也是過了很久才明白,「幸福是吵吵鬧鬧」的真義,家中總有大大小小的摩擦,但正是血濃於水的包容和理解,讓每個人成為彼此緊緊相依的親人。
我本不是一個家庭觀念很深的孩子,尤其是作為崇尚自由和個性的九零後,出生在獨生子女家庭,更是習慣以自我為中心,幼年進入重組家庭,變故引起我的自我封閉,對親情冷淡,對家人漠視,自詡孑然一身。
繼上次來廣東,若莓便一直悄悄地跟我的父母保持聯絡,在我回台灣後,亦不時替我向父母報平安。知道我在台灣有這個大姐姐照應,我的父母都很安心。
若莓接納無宿舍可住的我,同住一個屋檐下,若莓在生活中包容我,更以身作則地教導我,與若莓朝夕相處,再跟著她走進她的家庭,看著他們一家子幸福的模樣,召喚了我對親情的本能渴望。
若莓心系家人、不露痕跡地為家人著想,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提醒著我:我會為此感動,是因為我也有一顆炙熱的心。我不是一座孤島,我也是他人的「孫女」、「女兒」和「姐姐」。
回到廣東後,我仔細端詳每一位家人的臉,原來我也有一個獨一無二的幸福家庭,家人們各個也都是那麼可愛,幸福和溫暖就藏在「吵吵鬧鬧」後的和解裡頭。
這是一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文字,但親情總是滋長於這些白開水般平淡的柴米油鹽里;我所描述的一切與家人相關的不值一提的瑣碎日常,此刻,也正在世界的各個角落發生著...
2020.07.09
拖塞連台語 在 新聞人 黃旭昇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這個故事,其實從《做工的人》這本書剛上市時我就想寫了,但一直因為種種因素沒寫,直到最近,做工的人都拍成了電視劇,看到這張劇照時,才又勾起我想寫的念頭。
跟很多醫學系的同學不同,我家裡除了我之外並沒有當醫師的人,我的叔叔伯伯,乃至於我的父親都是從事工業相關的工作的,雖然不是俗稱的黑手,也不是做工的人中的營造業,但他們的的確確是靠著自己雙手扎扎實實的工作,把一個家甚至於一間工廠撐起來;我的舅舅們則是從事小吃工作的,這同樣也是高度勞力耗用的工作,算起來也是另一種類型的做工的人吧?
以前偶爾會羨慕出身在醫生世家的同學,總覺得這樣的出身會對他們的未來有很大的助益,從來也沒想過我這樣的出身有一天居然會對我照顧病人有幫助,直到遇見阿龐大哥⋯⋯
認識阿龐大哥是我在心臟外科當總醫師的時候,那時候的我,不是在刀房裡開刀,就是在加護病房看病人,再不然就是在看照會的路上,可以說是一刻不得閒。加上總醫師的工作,對上要應付各主治醫師的要求、對下要照顧各學弟妹的需求,對各平行單位像是護理同仁也要滿足他們的需要,本身就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所以那時候的我堪稱是脾氣最差,而且最想回家睡覺的時候。
我還記得,阿龐大哥住院的時候是在過年前。這種時間點通常除非必要,否則大家都盡量不會來開刀的,會來開刀的,都是逼不得已的。
阿龐大哥有多逼不得已呢?
嗯,阿龐大哥有一個唸護專的女兒—妮妮。妮妮那次寒假前的期末考,有一科就是考CPR。那天,妮妮考完最後一科期末考跟同學開心的逛完街回到家,就親眼目睹自己的爸爸在自己眼前倒下。剛考完試的她,就著新鮮的記憶,立刻對自己爸爸施行心肺復甦術,直到救護車到達。
有著妮妮和接手的消防員高品質的CPR,阿龐大哥到醫院時就已經恢復意識,可是阿龐大哥的心臟還是不停的亂跳,也不時需要電擊(心臟整流),所以阿龐大哥一到醫院就馬上裝上主動脈氣球幫浦穩定他的血壓,同時被推進心導管室做檢查。
在妮妮和阿龐大哥的太太跟兒子焦急等待下,心導管的檢查結果終於出爐。結果非常的不樂觀,供應心臟血液的血管主要就三條,阿龐大哥那三條血管都塞住了,其中一條最重要的血管,還從源頭處就開始有狹窄的情形。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開心臟的冠狀動脈繞道手術了!也因此就算大家再不樂意在過年前開刀,阿龐大哥這刀,卻是非開不可!
或許是阿龐大哥的血管阻塞已經很久,許多的心肌細胞早已壞死,所以就算我們重接了血管,供給這些心肌細胞血液,阿龐大哥的心臟還是不停的在亂跳,也因此他遲遲無法轉出加護病房。
那天,寒流來襲,天氣超冷,我已經跟了一整天的刀,看完好幾個照會,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加護病房,準備看完裡面的重症病人就要回家抱棉被昏睡,卻在一走進加護病房就聽到吵架的聲音,原來是阿龐大哥在跟我們的護理同仁吵著要出院回家。
看著他一激動起來就會隨之起舞的心律,我心頭的火也跟著舞動起來,於是我就不客氣地走到他的病室門口,雙手抱胸粗聲粗氣的用台語問:「你現在到底在幹嘛?你知道你現在一激動起來心臟就會亂跳嗎?你到底想要幹嘛啦?」
大概是被我的態度激怒,阿龐大哥也開始生氣地要拔下身上生理監視器的線,一邊生氣地說:「我不管啦!我要回家了啦!都要過年了,我不回家,事情都沒有處理不行!」
看著他的動作,還有時針再差一格就到午夜十二點,我更生氣的說:「你這樣出院,你對得起幫你急救的女兒嗎?你知道第一次學會急救,就是用在自己家人身上有多心驚、多害怕嗎?你如果回家怎麼了?你要你女兒怎麼辦?」
突然之間,阿龐大哥的手停下來怔怔地看著我,囁嚅地說:「我只是想回家看看那些工程做得怎樣了,要過年了,好多工作要收尾了,不去盯不行,而且尾款也要收回來,貨款要給廠商,這些他們都不知道啊!」
這樣的男人,即使九死一生地躺在床上了,掛念的還是工作啊!於是我嘆了口氣問他:「你是做什麼的?」
阿龐大哥說:「我是做冷氣工程的,現在過年前,很多人要搬新家會裝冷氣,所有的事情只有我知道,現在我住院這麼久,那些師傅一定亂成一團了!」
看著他軟化內疚的神情,我的口氣也跟著軟下來,我問:「你應該之前就有好幾次胸口突然不舒服,但是都沒理它吧?」
「嘿啊,就剛好工作的時候發生,忍一下就過了,所以就沒有理他了啊!是說醫生妳怎麼知道?」
「都一樣啦!因為我爸也是做類似工作的啊!他也是會說這裡不舒服、那裡不舒服,叫他看醫生都不要,都說忍一下就過啊!有時候甚至還會自己去試各式偏方咧!就算我是醫生也一樣!我想你女兒也有叫你來看過醫生吧?」
阿龐大哥聽完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說:「嘿啦,她有叫我看醫生,可是我都沒有聽她的啦!」
我又嘆了口氣接著說:「而且我猜,你擔心的也不只是尾款還沒收、貨款還沒給吧?你應該還擔心要過年了,你不快點出去處理這些錢的事,到時候你手下那些靠你吃穿的師傅,沒錢包紅包吧?」
阿龐大哥瞬間瞪大他的眼睛說:「醫生!妳怎麼會知道我在擔心什麼?妳真的很了解捏!我那些師傅都跟我十幾年了,怎麼可以因為我讓他們連年都沒辦法好好過呢?所以妳讓我快點出去處理事情啦!」
「唉,因為這些我都聽過了啊!欸,可是阿龐大哥你想過沒?如果你現在還沒完全好就出院,萬一倒在外面沒人來得及救你,那你擔心的事情就完全無解了欸!至少你現在還醒著吧?嘴巴還能動吧?而且你兒子不是也跟在你身邊學這些事,你可以把事情告訴他,叫他去處理啊!」
「啊,醫生,不行啦!我那個兒子才跟著我沒幾年,技術、經驗都不行啦!他沒辦法處理啦!」
看著阿龐大哥似乎有在動搖的趨勢,我說:「欸,你說你有跟了你十幾年的師傅了,總有幾個是值得信賴的,才能讓你用這麼久吧?讓他們陪著你兒子去啊!你把事情交代給他們,反正一天兩次會客時間,如果真的解決不了就會客時間來問你啊!這樣總是安全多了吧?而且你的事情也有人可以處理啊!」
阿龐大哥想了想後說:「醫生,我覺得妳說得對欸!不然我明天把我兒子跟師傅叫來好了!不過,醫生,很難得捏!妳居然會知道我在想什麼、在擔心什麼欸,而且謝謝妳跟我講這麼久!」
看著再差一格分針就到十二,我有些哀怨地說:「嘿啊!你這些說法我從小聽到大啦,要不了解很難欸!你們永遠都是先擔心自己的員工沒飯吃、擔心工程進度來不及完成、擔心貨款沒給、尾款沒收,等到這些都擔心完了最後才擔心自己的身體啦!你快睡覺休息了啦,我也要回家了啦!」
最後,阿龐大哥又再多住了幾天才出院,在這過程中也沒有再吵著出院了!
每當看到《做工的人》當中那忍著傷痛還堅持要上工的人們,為著給員工薪水而四處借貸的工頭時,我就想到阿龐大哥、想到我身邊的叔伯親戚、想到我認識的那些做工的人,他們為了生活是如此努力,有些時候甚至到了有些卑微、不愛惜自己的地步,可是他們的心是如此寬闊、如此體貼、如此的替他人著想、如此地溫暖,如此地令我又好氣又感動。
願所有做工的人,都能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照顧家人,也願他們的溫暖體貼能讓社會更美好。
#做工的人
#學會CPR很重要
#已經不是心外醫師的過往
#照慣例名字年紀都改過了啦
拖塞連台語 在 對我說髒話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今天是豬哥亮忌日
《賭徒》
化妝室內,豬哥亮穿戴整齊正等著錄《康熙來了》。他坐在椅子蹺腿抖腳,側過身與一旁的素珠閒話家常。工作人員探頭進來喊錄影了,素珠連忙起身問:「便所抵叨位?我先來放一泡尿。」攝影棚裡眾人依序坐定,蔡康永、小S進場,五四三二一,開麥拉,只見他斂起憊懶神色,目露精光,和主持人對答之中偶爾鬧些不純潔的笑話,偶爾拋幾句鄉土俚語,偶爾自嘲簽秀場時期簽六合彩糗事。
他梗梗於懷,一個小時錄影中盡是結結實實的笑話。錄影結束了,但他的一天才剛開始。一個鐘頭後,六十九歲的秀場老將趕赴電影《大囍臨門》記者會,和男主角李東學PK年菜。他夾著一塊東坡肉在鏡頭前晃啊晃的:「厚~這豬肉這軟Q,擱ㄟ跳倫巴,不過我生癌不能吃,吃了就HE勒(台語死翹翹之意)了。」
《雞排英雄》《大尾鱸鰻》《大稻埕》……他二○○九年「出國深造」歸來,二○一一年起,一年一部賀歲片,部部破億,那彷彿《紅白歌合戰》之於日本人,央視春晚之於中國人,儼然成為台灣人最新穎的過年傳統。每年宣傳的電影各自不同,但豬哥亮談論話題極其類似:賭債、與謝金燕的心結……上次接受本刊專訪,他話說得絕決,「我不認了!因為以前不認我,現在我就不敢認了。我也不要再講了,我希望她孝順她媽媽。我很謝謝大家的關心,也謝謝大家照顧她。」
二期大腸癌
父女老死不相往像一檔拖了好幾年的鄉土劇,但今年也有新進度:他和第三個老婆生的女兒謝金晶相認,當選板橋鎮發宮主任委員,以及,罹患大腸癌二期。他精神抖擻面對鏡頭,但一轉身,唇色發白,講話會喘。我們上前握手致意,發現他的手是冰的,隔天,他因體力透支取消錄影。
隔周正式採訪,他坐在我們面前談論大腸癌何以放棄開刀,舉起手肘比擬大腸:「賀一航、楊烈在上面,我抵最尾截,嘸辦法治療啦,醫生要把你那一塊挖掉(肛門),要裝人工肛門誒,啊我若是去銀行領錢,碰到搶劫,伊把這個袋子搶去不是金淒慘,誒,都是黃金ㄟ。知道會生癌,錢就還卡慢一點。」老藝人總是把最悲哀的事當作笑魁。
渾身喜感從何而來?「天賜我一張嘴,呼我吃飯啦!我高雄左營人,細漢時陣愛講古,抵廟口遐跳來跳去,真早就知影自己親像小丑,不愛讀冊啦,國民學校四十八個學生,我攏考四十五名。我沒讀初中,抵厝鬥三工(台語:幫忙)買菜,真早就要起來,擔菜一、二百斤,我也不愛。」某日,鎮上來了新劇團,巡演十天他連看三天,在戲院門口碰到男主角,拉著對方嚷著說要請客吃飯。飯桌上他說學逗唱,被逗樂的男主角邀他進劇團,隔天,他從家中偷了身分證,跟著劇團跑了,流浪二年後才被父親抓回來。
載避債主
他說到這,我打岔問資料讀到他逃兵是否屬實?他說嘸影啦!他有請假,只是軍營沒看到,當兵當到生蝨母也是乖乖當完。何時退伍他也忘記了,只記得三十一歲在左營開服裝公司。賣什麼衫?「賣人穿的衣服啊,我不愛做生意,結果也倒了。」這一年,劇團夥伴在高雄今日公司包場公演,找他演廖添丁旁邊的一個丑角,丑角插科打諢深受歡迎,他索性以丑角名字走跳江湖,而他渾然不知這個名字豬哥亮三個字將徹底改變他的人生。
他頂替費貞綾在藍寶石歌廳代班主持,剪馬桶蓋髮型,拿起麥克風,肩膀一聳,脖子一縮,「拎娘卡賀啊~」整個舞台都被他征服,輾轉錄歌廳秀錄影帶,「綜藝笑劇逐項會,全省找無第二個」,一代秀場天王就此誕生,更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執迷六合彩簽賭,債臺高築。逃學、逃家、逃兵,這次,他逃避的是自己的人生,一逃就是十年。
他戒賭,但談論六合彩,像重病患者對忌口的食物特別懷念。每一個人在世間上都會有一個想法,他的是數字:小女兒睡覺呼吸的頻率,路上阿伯摔車犁田的車牌號碼,快樂建立在數字的執迷。
知道採訪者不愛此道,他便拋出至理名言:「厚~你攏不知你一生少贏多少。」最多贏過多少?「講到這個,我力量就比較多了。我中過很多,有中過一億四千萬。」一夕暴富,但橫財如海嘯,來得快,去也快,最終連自己的綜藝江山一併沖走。
三十萬助友
「此遍出國深造呼我一個經驗,呼我看得清楚,哪些人是真心對我好,哪些人只是用嘴巴在好。」他說快不行的那一陣子,該求助的朋友都求助了,但他認為交情不錯的,反而都不理他。不肯露面是怕被組頭碰到,萬一還不出錢會難堪,那幾年「就像藍波在叢林裡一樣」。他心中有一本帳本,恩怨記載歷歷分明,對他不好的,他正色說:「這我不講,批評人家不好,自己知道就好,不要來往就好。」
對有恩於他的,人、事、時、地、物交代清清楚楚:早年未走紅,老藝人徐風介紹他去台中和台南登台;尚未拍錄影帶,高凌風邀他北上和他結盟,慧眼識豬哥。後來,江蕙聽到他房子被查封了,託人拿了一張五十萬元支票給他,幫他化去詐欺牢獄之災。他說復出後賭債要還,人情債更要還。徐風罹癌過世,他掏三十萬元替他治喪;江蕙開演唱會,他帶十二個舞群,風風光光去幫忙站台;高凌風過世後,他幫高家唯一孤子出唱片,「我做這些事,都要做得很漂亮,誰都擋不了我。」
二千萬禮金
賭債好還,情債難了,尤其冤親債主更難了。人生若可重來,他最想回到五十歲,健康事業都很好,五十歲多爽。算算時間,他五十歲是一九九六年,他和第四任妻子葉瑞美結婚二年,老來又得一子。一九九四年,他與秀場相識的舞者葉瑞美在圓山飯店結婚,席開八十桌,國民黨祕書長許水德證婚,宋楚瑜、吳伯雄、王金平等政要到場,光是禮金就二千萬元。葉瑞美陪他站在人生巔峰,接下來就是一路下坡。一九九九年,他無力償還賭債,與妻子、幼子人間蒸發。
「阮某尚艱苦,抵黃昏市場賣東西,每天一千、二千塊呼我作所費,伊不敢放在桌上怕我歹勢,攏偷偷塞在衣服。你想那錢我甘開ㄟ落去?」十年喪志,他怕拖累母子,決定自殺。
他跑去南投慈善宮與王爺公相辭。早年他在慈善宮求明牌,神明沒開號碼,卻指示與他有親緣,若他能逃過十年這劫,注定就是祂的人。
他在神明面前埋怨:「王爺祢欠我,我來跟祢相辭,我死可以了吧?」他擲筊,二陰杯,神明不讓他死,他哭了,「不死,我還有出頭天的日子嗎?」再擲,神明說是,他哭到鼻涕都流出來,因為太不可置信了,所以又問一次歌壇還需要我嗎?神明說是,他說自己心也定了下來,「我抬頭看神明眼睛是紅的,我拜神拜到這樣,信祂信到這樣。」回去沒多久,他就在潮州吃黑輪被拍到,行蹤曝光。
生三女二男
老藝人受訪中給你眼淚,但也知道適時拉回主題,仿佛他才是那個主持的人。他說去年最開心的事是下半年拍《大囍臨門》,跟謝金晶相認。電影講他飾演的里長伯嫁女兒,他現實中三個女兒,有不往來的,有剛相認的,全還沒嫁,他在電影享受無緣的天倫之樂,一場劇中女兒林心如出嫁,父女倆在房間道別,女兒幫他整理西裝領帶,輕喊一聲「爸」,劇本上沒有寫的眼淚就從他的眼眶流出來,眼淚為劇中人而流,也為自己而流。
不會想看女兒結婚?「想啊,怎麼不會想?」他說:「但她事業才起步,也不能勉強她。不要勉強她。這個女兒很貼心,每天都會傳簡訊給我。我跟她說爸爸是怎樣的人,我走了,妳都了解,我不是殘忍的人,爸爸沒有做過很殘忍的人。」也許是賭氣,也許是真的死心了,他四段婚姻,育三女二男,但回答始終只有謝金晶一人。我們去華視探班,那是他為謝金晶再戰江湖的攝影棚,但那也是謝金燕錄《歡樂週末派》「美腿小姐」出道的攝影棚,他對那個骨肉重逢的女兒喊話,但話也說給那個不相往來的聽。
他前年年底從電視看到她在草屯駐唱的新聞,透過友人聯繫,藉由手機簡訊互動,去年相約見面,一時情怯,只能約錄音室。知道女兒有意在歌壇發展,他和華視談條件,電視台幫謝金晶拍連續劇,他幫電視台開《華視天王豬哥秀》,此時,正是他治療的黃金時期,但開刀治療跟主持節目時間衝突,他選擇後者。
「今年三月我當選鎮發宮主任委員,上一任的主任委員當了年餘,生癌也是沒有治療,刀開下去很奇蹟,癌百分之八十不見了,以前出國深造,這個宮廟有在給我救濟,聽說當主任委員會多活幾年。希望神會保佑我。我夠了,人生夠精彩了。我預估自己再活一年。華視人家都不看的,我已經做到第一名了,可以了,這一年就賺一點錢,留一些給太太,給女兒舞台,給大兒子培養孫子,讓他們知道最後阿公走,有留一點點給你們,不會餓到。」話說得絕情,但還是不捨。他說自己戒賭了,但其實還在賭,和上蒼賭他一條命。
這一天,他將從早上十一點錄到晚上十點,一共五場錄影。空檔,我們見他手持著吃剩便當盒,從化妝間走出來倒菜渣,然後又走進去。衛生衣運動褲,外套隨意披肩頭,兩眼無神,步履蹣跚,背影這樣的駝,這樣的老。半個小時之後,他再度走出化妝間,一身雪白西裝,工作人員一擁而上,浩浩蕩蕩走進攝影棚。舞台上演藝圈新人們載歌載舞,他從一旁攝影機小螢幕一一指認著藝人名字。歌聲一停,他手持主持棒從容上台,臉上依舊是那個狡獪的招牌笑容,恍若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