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樺敘事詩歌的多重敘事元 ◎王治澤
摘要
柏樺是第三代詩人的代表,盡致的平凡抒情使他獨具個人風格特色。在敘事詩歌上,不乏抒情作為連結,但其敘事特色依然顯而可見。其關於記憶、歷史以及現實的模擬,使得他的敘事詩歌呈現多重敘事的維度。本文將從這三部分,分別處理柏樺敘事詩歌「記憶素」\「從史素」\「模擬素」之敘事元敘事素,論證其敘事詩歌的多重建構與意義。
關鍵詞:敘事元敘事素、第三代詩人、平凡抒情
壹、前言
《夏天還很遠:柏樺抒情詩集1981—2019》收錄了第三代詩人的傑出代表,柏樺創作的抒情詩歌200餘首,時間從1981年至2019年,跨度四十年,分彆為 《夏天還很遠》\《麥子:紀念海子》\《禮物》\《生活,真好》\《年少是一種幸運》\《祖國或前世今生》\《江南來信》\《今夕是何夕》等八輯,是詩人編訂得最全面最滿意的一本抒情詩集。
柏樺寫於1981年的成名作〈表達〉,從出道便以抒情著稱。前行研究者們多著重於柏樺詩歌的抒情主題與身體美學的研究頗多,其期刊研究論文兩百餘篇,多有創見之研究者,不外乎黃粱、李商雨、李慶華等人。他們對柏樺詩歌語言、風格、意象多做闡釋與解析。就「抒情」而言,黃粱對其象徵個體化抒情特性,情境空間特徵與漢詩風格,論證了柏樺早期詩歌的特色與關懷。後者承續如是李慶華,在原先抒情層面,更深入論其柏樺詩歌終而的抒情歸宿。就「語言」而言,李商雨從柏樺對其詩歌的現代性審美切入,提出柏樺詩歌的元語言,更加確立柏樺詩歌的藝術自主性,以及柏樺對美孜孜不倦的追求。李商雨也對柏樺詩歌的身體性,立基於尼采的身體哲學和透視主義,論述其中呈現的快感、頹廢、逸樂的風格特色。
柏樺敘事詩歌比重雖不高且少,單就敘事詩歌的前行研究更是鮮見。其一方面重在敘事詩歌的作品並不多;二方面,大部分詩歌作品融於抒情中敘事,使得敘事效益來得沒抒情高。如果就《夏天還很遠》這本精選集,放諸在其四十年的時間跨度中,能見其殊異的多重性。柏樺在這類重在敘事的詩歌,對其處理方式,有著一定的敘事本根。美國敘事學家傑拉德·普林斯提出的元敘事(metanarrative)概念。其元敘事有其敘事信號,即之於從柏樺敘事詩歌文本中清釐出其背後一如語境或意識等之敘事本根主題。
普林斯提出的元敘事有兩層可能性的界定。一層是「當一個話語的主題是敘事,我們就可以說該話語是元敘事。」這層是相對語言表面或話語表面的一種界定。另一層是相對嚴謹並且更意義的界定,因為它是複合式的,接近傅柯所言之「話語」(discourse)。把話語當成一個事件(event)而不僅是傳訊的媒介,同時更要認清意義符號在話語中的主宰地位。因而在面對柏樺敘事詩歌時,其相關的「語境」或「意識」得以含括進來,其敘事意義也得以延展。
筆者將瑞士語言學家斐迪南·德·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相關於構成語言的另一個主要單位:詞素(morpheme),借用過來形成論文的結構進行論述與辨證,柏樺敘事詩歌的多重敘事元。
貳、敘事三重要素
如果說閱讀顯然依賴於被閱讀的文本,那麼同樣顯而易見的是,它也依賴於閱讀該文本的閱讀者。「素」是構成語言與詞彙的最小單位,而其敘事元雖不是最小單位,但確是其鞏固敘事的元素(或作中心),這些幾重元素構築成柏樺敘事詩歌的特色。故而,柏樺敘事詩歌中的敘事元筆者將其大致歸結為三類:記憶素、從史素與模擬素。「三素」構築了柏樺敘事詩歌的面貌,而其三素的含括指涉意涵則顧名思義。
一、記憶素
〈唯有舊日子帶給我們幸福〉\〈高山與流水〉\〈風在說〉即為敘事元記憶素。這類記憶素相關記憶。
〈唯有舊日子帶給我們幸福〉(1984)帶出記憶等於幸福的意味,詩中的受話人「我們」,其人應是友人。
1983年,西南農業大學任教前夕與張棗在四川外語學院見面半小時。讀到張棗的幾首詩,但不肯相信竟然有一個人與我寫的一樣好。匆匆離去,知道半年後,我在寂寞中試探著把他作為一個對話者向他發出了召喚。
這時的柏樺雖才不到三十歲,但足見他對過往的懷念與感慨時間的流逝,這無疑是為何柏樺詩歌重於抒情的原因之一吧。
〈高山與流水〉(2010)柏樺1975年作為知青下鄉到巴縣白市驛區龍鳳公社(現龍鳳鄉)公正大隊(現村)務農。這段知青歲月是他最快樂的時光,令他縈繞又難忘,真是美呀!「唯一的欠缺就是日出而作後的寂寞」(每日晚間知青點組織政治學習),從此對這類學習感到恐懼,神經也極度脆弱。他說交談需要天賦,他也的確有這樣一個不畏風雨地與他往來50公里奔波的好友張棗,他們寫詩、談詩、改詩。「現在他已到退休的年齡了(還剩最後一週)」\「而我終於抵達!我終於走過了人生多少艱難……」作者所帶出的感慨一如題記:「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悽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過去的光陰單剩下回過頭「昏昏燈火話平生」,供人留念。
〈風在說〉(2011)講了三個故事:老師的死、父親的死、友人之死。全詩分成三部分,分別代表了「青(少)年\中(青)年\老年」,以各種味道構建記憶的階梯,「你越逼近死亡,越愛聞香」\「臘豬頭在灶膛已煨了一晝夜」\「他獨有的尿味、皮膚味、香水味」。一切都像風一樣從青(少)年時代,穿行到中(青)年時代,再穿行到老年時代,柏樺敘事的多愁善感盡致體現。
敘事元的記憶素敘事詩歌除了明顯的取用記憶外,其「外在物件」作織網構結形成他的記憶素的敘事風格。〈唯有舊日子帶給我們幸福〉「掛鐘\椅子\信封\書籍\日曆\樹幹」;〈高山與流水〉「斯巴達克斯\電影台詞\炊煙」;〈風在說〉「學校\剪刀\臘豬頭\睡衣\醫院」等的外在物件,帶給閱讀者極強的畫面感,而於柏樺這些物件就像鉤子串聯勾勒出帶著溫度的記憶圖騰。
二、從史素
〈路易十六之死〉\〈查理一世之死〉\〈嘉靖皇帝的的一生〉這類即為從史素,相關著冰冷的歷史。
〈路易十六之死〉(2011.9.19)一個尋找與自己命運相同的人,無非就是英國的查理一世。根據史實「我從來沒有起過與人民為敵的念頭」登上斷頭台時「滔滔說道:我是無罪的而死的,我寬恕我的仇人;你們,不幸的百姓們……」然後「十點十分,他三十九歲的生命結束了」「一個最善良又最軟弱的國王,經過了十六年半一心謀求幸福的統治之後,被他的祖國斬首」。
而於〈查理一世之死〉(2011.9.20)一個從容上斷頭台的國王。「我的頭髮礙事嗎?」「劊子手鞠躬道:請陛下把頭髮塞在小帽裡。」「無論陛下幾時給我信號,隨陛下尊意,我願意等著。」「不到一分鐘,國王伸出兩手,劊子手一斧下去就將國王的頭砍掉。」注意尾端創作日期,可以發現,寫了〈路易十六之死〉隔天才寫了〈查理一世之死〉,要尋找命運相同的人的路易十六微妙地,與查理一世聯繫在一起。而查理一世又是歐洲第一個被送上斷頭台的國王。柏樺透過國王與侍衛或劊子手的來往對話,伸延了敘事素的空間。
兩國王之間,存在的同質點在於,一方面歸咎於女人,即他們的妻子。路易十六偏愛他的妻子成了法國國王中的一個另類,不耽於美色,唯一沒有情婦的國王。也不喜歡治理國政,愛好鑽研機械原理。當時路易十六夾在強勢的貴族勢力和洶湧的人民勢力當中,加上在國內幾乎沒有什麼建樹和能力。在政治立場方面,他或許是同情平民境遇的。原因在於路易十六想通過削弱貴族,來加強皇權,所以他更有可能跟平民聯合,而不是跟貴族狼狽為奸。法國著名的歷史學家弗朗索瓦-奧古斯特-瑪麗·米涅(François Auguste Marie Mignet)說,如果路易十六當時堅決抵制改革,當一個暴君的話,他起碼能保住皇位,至少不會被送上斷頭台。
相比於英國的查理一世,自從十六世紀的宗教改革後,英國成為了一個信奉新教的國家。可是查理一世卻娶了個信奉天主教的王后——亨利埃塔·瑪麗亞(法國國王路易十三的妹妹)。後來在王后的影響下,查理一世逐漸變得開始偏向於天主教,這就讓信奉新教的英國人感到非常惱火,畢竟新教才是英國的國教,查理一世還是其最高領導者。後來他長達十一年的暴政,在經過多年激烈角逐後,最終國會派打敗了保皇派,查理一世也因此成了階下囚。
二方面,兩位國王的歷史風評好壞不一,但大部分仍歸結於好的方面。就其柏樺的處理:一個是為國而死的善良又最軟弱的路易十六;一個是原有結實身軀,長命希望的查理一世。這兩位也許有著必死的必然性,直到生命最後一刻也沒有落下作為國王的尊嚴。若說是為他們翻案,難免落入偏執的窠臼,倒是他們的生命,都為各自的國家開啟了新的篇章。
〈嘉靖皇帝的一生〉(2012)如同前兩位國王處理死亡。從一開始的不死藥到各種追求永生的學問,最後卻略帶追悔莫及地發出「我想回去、去、回去!回到我的出生地。」他感到恐懼,這恐懼是十七歲時就已釀造好的。
柏樺取用真實歷史的線性發展年表作各種敘事填補,讓兩位在現今只活在冰冷歷史長河裡的國王,經過對話或設計,兩位國王猶如活生生地展現在閱讀者眼前,在他們生命的最後,也留下了為人的那種溫度。而對於嘉靖皇帝似有似無地彌補了他十七歲的缺憾,即使「人們看到我哭了又笑了,人們也注定看到我的死」也罷。
三、模擬素
〈七天日記〉\〈臨行前的一生〉\〈五十年後〉為第三類敘事素:模擬素。「模擬」具有「模」與「擬」,是一個相互對立的對象。「擬」是對「模」進行仿擬刻畫,再生出模的「擬像」,故而存有虛實辯證的意味。
不同於前兩者敘事素,模擬素筆者認為更接近於小說敘事情境,雖然前兩者也都能如此,但不同之處也許就偏重取向而言,一個記憶、一個從史。模擬素更像是兩者的結合體,形成多元且龐雜的敘事素,並帶有一種超現實的敘事,這也是我為何將其定義為模擬素的因由。
〈七天日記〉(2014)以七件小事「那退了休的男教授忙兩件事」\「女人並非只為自己哭泣」\「體會了五十歲的反烏托邦」\「一個男人要是沒有肚子,那就是殘廢」\「照片上的你並非現實中的你」\「那年輕的岳父走路像少女」\「那裡浸信會的人層出不窮」透過對現實或現象仿擬出其「模」物,來對其現實或現象作出他的看法。
〈五十年後〉(2016)在按語上,就提示了「不是此地,不是此時:他們殺的是時間,一個未來的窮苦貧民。」而為何要殺時間?
一天,五十年後的一個晚間
在本市一家小超市收銀台邊,
你發現一個紅臉白鬍子矮男人
你一下町住了他,看了很久……
在回家的路上,你哭出聲來:
「中學時他身上有股橙子味。」
主角仿佛穿越到了五十年後的世界,從「紅臉白鬍子矮男人」嗅到了「他身上有股橙子味」。從十五歲畢業分手時,到五十年後的晚間,這中間只是一線之隔,哭聲飽滿了期間的無盡意味。
〈臨行前的一生〉(2016)「那對母女臨行前兩個半小時還在吵架……」柏樺道出「三千年後,你們乃屬於同一考古層。」這樣的不爭事實。「老年人談論死亡不是恐懼而是迷信。」柏樺對現實拋以冷絕的眼光或視角呼籲現世,就像別以為「屁股是充滿拯救的彌賽亞」似地。
柏樺的敘事詩歌,立基於其上三個敘事素:記憶素\從史素\模擬素。各有其獨立的指意系統,即敘事學所談的「敘事要點」(the point of narrative)。此三種敘事素因其敘事要點也帶來了不同的敘事效益。敘事元記憶素,柏樺身體性的自主是很強烈的,畢竟攸關他的經驗,多在處理箇中情感,偏於抒情。敘事元從史素,重描歷史先人,將其活化賦予溫度,彌補缺憾,有著一定的歷史意義。敘事元模擬素:則映照世事現實更深,就像我前面談及的,前兩者的結合形構了第三者的存在,對現實與現象的仿擬,訴諸柏樺的價值關懷取向。
叁、結語
如是柏樺這一批五〇年代出生的詩人,他們歷經文革與商品化的過渡,而毛時代氛圍是他們共同的經驗。朦朧詩派的出現應了文革(1966-1976)後,政治道德秩序、價值觀念混亂且頹荒情緒漫瀰時候,但那個時代卻養育了柏樺,柏樺後來也才深切感受到「什麼叫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
柏樺被劃分在第三代詩人群,也就是朦朧詩之後的先鋒派,單從柏樺敘事詩歌的文字與辭藻,多少見得漸沒有毛時當下那種含蓄的象徵主義主義特徵。他的成名作〈表達〉還是看得到一些影子,如含蓄的意象。承如李商雨言:「柏樺對象徵主義的偏離更體現在他對詩歌中書寫平凡的看中。平凡是他對詩歌最重要和最具標示性的特徵之一」。確實,無論是抒情詩歌還是敘事詩歌,柏樺更趨向表達他對現實予以的真實的訴諸,從以上的論述例子可而得之。因此對於柏樺敘事詩歌的多重敘事元研究,得以建構出他的敘事詩歌架構與取向,即三種敘事素取向。
肆、主要參考資料
一、柏樺著作
柏樺,《夏天還很遠:柏樺抒情詩集1981—2019》,太原:北嶽文藝出版社,2020。
二、近人論著
(一)專書及專書論文
【美】查爾斯·E·布萊斯勒(Charles E.Bressler)著,《文學批評理論與實踐(第五版)》(Literary Criticism: An Introduction to Theory and Practice 5th Edition),趙勇、李莎、常培傑等譯,北京:中國人民出版社,2014。
【美】傑拉德·普林斯著,(Gerald Prince)《敘事學:敘事的形式與功能》(Narratology: The Form and Functioning of Narrative),徐強譯,北京:中國人民出版社,2013。
羅振亞,《朦朧詩後先鋒詩歌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
(二)期刊論文
李慶華,〈回憶、意象與抒情的三重變奏——柏樺詩歌個人化寫作初探〉,《區域文化與文學研究集刊》,2012年00期。頁209。
李商雨,〈精緻的詩、「輕」之美與審美現代性的追求——柏樺詩歌的詩學、社會學討論〉,《現代中國文化與文學》,2019年01期。頁205。
李商雨,〈快感·頹廢·逸樂——柏樺詩歌的身體美學初探〉,《安慶師範學院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2月第35卷第1期。頁61。
柏樺〈柏樺自選文學年譜〉,現代中國文化與文學,2005年第1期。頁229-233。
黃粱,〈大塊抒情,坦蕩吟詩——漫步在柏樺詩歌的溫潤境界裡〉,《青年作家》2007年02期。頁309-315。
(二)網路資料
智慧士官,〈法國歷史唯一被處死的國王路易十六,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2018.4.3)《每日頭條》,https://kknews.cc/zh-tw/history/pnn5m5e.html。2020年12月20日點閱。
夜讀史書,〈查理一世為什麼被送上斷頭台?選錯另一半導致的悲劇〉(2019.12.5)《每日頭條》,https://kknews.cc/zh-tw/history/rnkzj2n.html。2020年12月20日點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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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游佳真
圖片來源:游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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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2/2021021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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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的旅行] 行動傳播技術空間中的旅行:#當我們用GoogleMap找路時 / 李長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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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常有人問我,你每次去日本的那些超級冷門的風景、傳說地點、氛圍氣喫茶老店,到底怎麼找到的,聽都沒聽過這些地方。剛開始,我會查詢中文與外文的旅行資訊,像是旅遊手冊、觀光網站,都是基本工作,可以給旅客一點基本的地理想像,如方位、氣候、規模、人文特色等。接著,我會做一件事—大量地運用google map細查地方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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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圖,是一種人對空間權力的掌握,當旅人們從地圖繪製者的手中,搶回擁有地圖的權力,這將如何改變我們的旅行生活?然而,我們真正因為google map而搶回了對空間的掌握嗎?我們先從紙本地圖的使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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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紙本地圖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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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到了旅遊的當下才使用google地圖來找路,而是平常沒事時,就打開地圖滑呀滑,細察預計拜訪的地點,了解地理資訊。不過,在2005年以前,旅行時掌握地理環境的技術大都依賴紙本地圖,旅客與觀光客在出發前,會購買旅遊手冊、旅行文學,透過特定旅行專家與旅遊資訊編輯的視野,來觀看地方(林子廉,2009)。在那時之前,各種「旅遊天書」隨著出國人數的增加,而銷售量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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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國旅行度假,不單僅是選好地方、買張機票、然後去就可以說「#這是我的旅行」,旅行的體驗是由生活中的不同媒介內容(電視、廣告、電影、書籍、旅遊手冊,現在還有社群網站)與你的真實旅程所交織而成(Urry, 2002)。當然也包含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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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圖是一種地理狀態的再現。我們覺得地圖模擬了真實的環境樣貌,但事實上,地圖是一種「#簡化」、「#挑選」、「#裁切」,尤其是紙本地圖,在有限的平面版面上,地圖的終極目標並不是一比一的還原,而是透過地圖繪製與資料整理,表現製圖者對大地的擁有權、解釋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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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從前的旅行中,我會在行前買一份巴黎的城市地圖,在台灣時就把旅行手冊上看到的景點標示在地圖中;並在旅程中逐一刪除,有時候還會用紅筆將散步走過的路徑畫上,以展示我對巴黎的熟稔程度。基本上,整張巴黎地圖我都畫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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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oogle地圖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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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Google Map正式上線,一開始只是電腦版,同一年裡很快地推出手機版本,並且加入Google Earth的服務,直至今日,google的地圖是Google公司流量第二大的營運項目。Google Map運用了地理資訊系統(GIS),整合地表空間幾何特性以及地理屬性等兩種資訊之資料庫, GIS 中記錄的資料藉由適當的軟體解譯後可重現地表相關地形與地貌,使用者可以免費且自由地在地圖檔上標記並添加註記。這個地圖很快地成為旅行者的最佳找路工具,可以用微觀與巨觀的視野,審視空間樣態(廖酉鎮、陳均伊,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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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於傳統紙本繪製,#地理資訊系統(Geographic Information System,GIS)的廣泛應用,省卻了實物儲存的難處,也使我們可以在同一空間的地圖上看到不同的主題的重叠和互動,我們更能按照我們的想法,在給定的地圖框架上任意標籤,製作對我們有意義的地圖(Lo,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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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gle不斷推出越來越豪華的地圖服務,像是「#交通資訊」、「#街景服務」、「#旅行規劃」,最近更加入虛擬實境的概念,將導航升級成「#AR導航」,透過 GPS 獲取用戶的位置,並使用街景資料產生「視覺定位系統」(Visual Positioning System,VPS),快速辨識周遭地標建築定位用戶位置,並在手機相機中以巨大的動畫箭頭結合街景,藉以更清楚地告知方向。這些方便的工具是積累在行動通訊技術、運算技術與人群使用習慣的大量應用與快速進步上,嶄新的地圖技術深刻地改變了旅行、旅人與城市的互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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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與機器結合下的旅行:地理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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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機器在移動技術空間中,被結合成一種人機複合體,或是Bruno Latour行動網絡理論中的「人—物」,這讓人的體驗更加複雜。你有沒有一種經驗,就是打開Google Map後,隨著指標轉動身體,試圖協調數位與真實的空間方向。或是,跟著導航行走,耳畔響起「向左轉」,就毫不猶豫地走向左方的街道。又或是,最一般的情況下,使用者會打開軟體,了解地理定位下自己與週邊資訊(店家、車站等)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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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到隨身行動傳播科技時代,人與物結合下的移動與定位本身就是一種資訊,這些資訊詮釋了流動空間、網絡連結、移動過程的具體樣態。一方面,機器深刻地鑲嵌入人類的生活世界中,反過來說,人們亦透過機器產生全新、方便、延伸的特殊經驗。這種人機合一、日常鑲嵌的 #地理媒介(geomedia)(McQuire、潘霽,2019),在旅行實踐中更顯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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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Web2.0時代,藉由地理媒介所構連起來的網絡式公共空間,展示了人類時空感知的嶄新轉變。透過行動傳播與數位化的技術,遊歷的地點本身不只是被媒介再現,而是,這些地點本身就是媒介,在程式運算的框架下,人與人、人與城市有了全新的關係:Google Map的使用與資料的積累,很大的程度上,人們利用社會實踐、消費行為與協商互動來定義旅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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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這次我們旅行到關東地區,特地前往宇都宮吃餃子。在行前我們藉由Google Map的即時資訊決定乘車的方式,查詢車站附近所有的餃子店以及他的評價、照片、菜單,用街景服務來定位自己如何到達要去的「餃天堂」。然後在這家算是有特色的餃子店鋪,我們竟然在餃子裡吃到了一根鋼刷鐵絲,店家也沒有很認真地看待。就默默地打開Google Map說明了當下的狀況,並給予較低的星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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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願式的地理資訊(volunteered geographic inform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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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的情境是一種建構主義的場境,使用者們可能自知的情況下,#自願參與地理資訊的建構,這稱做自願式的地理資訊(VGI,volunteered geographic information)(Sieber and Haklay, 2015),Google Map的VGI使得人們更有機會參與城市意義的詮釋,在公共參與的意義上,Google Map也是一種社群媒體,它建築在遊客、居民、店家等大量用戶的傳播意向性上。在McQuire與潘霽(2019)的「地理媒介」評斷便提到中,媒介傳播技術、隨身行動和城市地理元素的深度融合,共同造就了「#成為公共」(becoming public)的體驗,打開城市生活的審美維度,同時推動了「成為公共」的過程。城市中的社會關係和權力關係,不再僅僅依據根植於城市空間結構的生活形態,而是更直接地被轉化為主動的「傳播」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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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知識論的角度來看,Google Map有著三種資訊類型:自然的資訊、技術的資訊與文化的資訊。自然的資訊,如同人們所可以感受到的地形等;技術的資訊則如道路、水系的測量描述;而文化的資訊則指涉各種人類的行為,如駕駛、消費等。透過運算平台,當然也包含IG、FB上的「#社會標註」,像是打卡、分享美照、「#」,使用者、物、與城市風景大量交織成數位形式與真實形式共存的存在,並且在公共性的概念下交往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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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們還是可以想像與批判,一個反烏托邦正在進行。有時候我們不知道自己正是地理媒介的延伸,甚至不得不參與地理資訊的建立。當你想要運用導航系統時,其使用者本身正參與著車流量預測的演算過程。當我們行動時,我們也正經歷一種數據式的物化,個人與機器結合後,個人在時空中的所有作為都有可能面臨資本主義的收編,例如在Google Map上顯示個人化的位置性商業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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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動的社群與信任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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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者們對Google Map的使用,構成了一種流動與移動的社群,這個社群強調的並非穩定的社會記憶,他們更欣賞獲得片刻的超凡體驗,與享受如遊戲般的過程,在虛實間讓自己更能夠掌握旅行的地方。從Google Map的旅遊嚮導設計就可以發現,Google Map將每一位參與地理資料建構的人們都當作「專家」,這個構想在另一個旅行APP「#TripAdvisor」裡也非常鮮明。你可以在「TripAdvisor」裡分享更多評價、文章與圖片,分享你在移動時的超凡體驗,以獲得「#頂尖攝影師」、「#飯店達人」等等標章,以提高個人體驗的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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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批評家認為,我們太容易把Google Map、Google Earth上的作為,理解為一種全景全知的圖像、透明的秩序,甚至是前面討論的參與和賦權的工具(Kingsbury & Jones, 2009)。閃耀著令人暈眩光茫的球體,反映了人類的戴奧尼索斯的妄想,我們狂亂地航行,歡天喜地地喧囂,我們全心全意、不加思索地信任它,卻低估了虛擬世界對真實世界的集體監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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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歸地方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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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站在創用的立場,我還是傾向對科技保持信任。信任研究者Bostman(2017)在《#信任革命》中談到,只有「信任」,人類才能在進程上有超越性的變革。當然,對Google Map的信任早在2010年以後就幾乎被廣大的使用者們接受了,雖然偶而還是會看到我父親打開地圖導航後,然後罵導航太笨,繼續走自己的路。但無疑得,Google Map扮演了旅行實踐的重要推動角色,它把商品、交通、約會與各種推薦搓合起來,讓旅行同時是個人的行動,也是集體的社群參與。也因為這些更加錯綜複雜的信任,旅人們才能獲得更多足以創新生活的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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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McQuire的地理媒介概念中,如果傳統大眾媒體帶給旅行者與地方的是一種想像的、再現的、去地方化的全球化幻覺。那麼這些隨身、隨地的地理媒介,像是Google Map,則在旅行者與地方之間形成更回歸地方化的關係,同時還包含了跨文化溝通的實現,透過這樣的地理媒介技術,更能提高人們對差異性與流動性的接受程度,還可以確保城市網絡中與他者共存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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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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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Sieber, R. E., & Haklay, M. (2015). The epistemology (s) of volunteered geographic information: a critique. Geo: Geography and Environment, 2(2), 122-136.
6. McQuire, S., 潘霽(2019)。From Media City to Geomedia: Cross-disciplinary Insights into Information Society from a Pioneering Australian Scholar。資訊社會學研究,36。
7. Botsman, R. (2017). Who Can You Trust?: How Technology Brought Us Together–and Why It Could Drive Us Apart. Penguin UK.
8. Kingsbury, P., & Jones III, J. P. (2009). Walter Benjamin’s dionysian adventures on Google Earth. Geoforum, 40(4), 502-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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