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山林場 ◎劉克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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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聽到了藪眉的鳴叫
劃破殘留的林場
清亮,深遠
夾雜著,透明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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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進入森林時
才會鉅細靡遺的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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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止是一隻鳥的生態習性
一種生命跟宇宙的對話
還有持續警示的吶喊
甚至是,森林最後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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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滿懷愧疚地進去
站在一片空曠的林心
瞭望著荒廢的伐木現場
試圖憑弔那些仍殘留在地底的根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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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死了
以屠殺很久之後的死去
繼續在現場腐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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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場,在旅人的歡笑中
繼續被忽視
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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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山林場,戰後早期台灣林場之一,完全使用林道運輸,改變了以往鐵路、索道為主的運輸型態。林業沒落後,轉型為現今的森林遊樂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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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克襄,生態系自然人。日行性,習於晨間慢跑。棲息於台北或台中,喜出沒於山徑、鄉鎮、菜市場。勇於嚐百草,知覺敏銳。擅長在城市感受自然端倪,在日常發掘溫情興致。寫作不輟,熱衷繪圖。現職中央通訊社董事長,窗口鳥友為麻雀、斑鳩和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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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number053 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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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寫作的成就太高了,以致於我們時常會忘了他是詩人出身。」唐捐在臺大現代詩課堂上,曾對劉克襄有如此評論。劉克襄在現代詩的寫作上,除了我們先前賞析過的政治詩,在生態方面更是有著他獨特的眼界。這首詩出自於2006年出版的詩集《巡山》,是劉克襄在投身自然書寫後,回頭關照現代詩的具體實踐,在語言的力道上較他前期的生態詩舒緩。從作品來探悉,屬於臺灣特有種的黃胸藪眉在這首詩中,成了為森林發聲的主體;而這種「發聲」是憑藉著我「一個人進入森林」才「鉅細靡遺地聽見」。在劉克襄筆下,這裡的森林是只有他一個人所看見、聽見的,他把感官給全數交給了自然,感受這些最原始、真誠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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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在政治局勢與社會安全的考量下,政府為了避免共匪、叛亂犯窩藏山區,所以延續《戒嚴法》的《國家安全法》規定:登山必須申請入山證。這種「封山」的舊習即便民主化之後都仍然存在,國家公園或林務局動輒以淨山、路況差等名義禁止民眾入山,一封就是十多年。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山林」也幾乎成為專門供給木材的區域,人與自然的連結僅止於經濟上的剝削。「那不止是一隻鳥的生態習性/一種生命跟宇宙的對話/還有持續警示的吶喊/甚至是,森林最後的呻吟」這節中,劉克襄藉著藪眉的叫聲來引入他想要呈示的主題,並藉由轉化修辭的擬人手法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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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而易見地,這個「持續警示」是給予濫伐山林的人類。從詩題「大雪山林場」切入,這座位於臺中的林場戰後開始被開採,在臺灣林業沒落後轉型為如今的「大雪山國家森林遊樂區」。也因此,劉克襄「站在一片空曠的林心」時才會「滿懷歉疚」,憑弔那些過往人類對自然做過不堪的歷史,而如今「它們死了」——或者說早已死去,並「以屠殺很久之後的死去/繼續在現場腐壞」。劉克襄寫出了如此的場景並營造出人類生命消逝的氛圍:「屠殺」、「死了」、「憑弔」等詞,更進一步地拉近了人類與自然生態的距離——沒有誰比較高級,沒有誰有權力屠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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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人類的歷史演進來觀察,1949年頒布的戒嚴令明訂集會結社、入山和圖資皆受管制,普通民眾的途徑只剩透過山岳協會、救國團這類特許組織,才能從事登山活動;1968年後,警備總部和林務局逐漸放寬山地管制,最終於2001年取消了高山嚮導證制度和至少3人的機關/團體申請要求,讓登山真正地成為了全民運動。在這首詩中,雖然沒有明確提及運動性質的「登山」,但卻從「林場」的定位為讀者帶來時間與空間性的延伸思考——不只是從單純山林生態被砍伐的角度,更從人類歷史共業的角度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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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克襄在現代詩中除了書寫政治記憶、為社會歷史的正義發聲,同時也關注自然生態的處境,可以說很全面地對於世界的事物懷有一份愛與關懷。這首詩最後一節文句跨節的跳接「在現場,在旅人的歡笑中/繼續被忽視/被遺忘」顯示出這段被「屠殺」而後「腐爛」的悲劇,在「國家森林遊樂區」之名下,成為一個「歡笑的場合」,林木的死亡在人類無視的情緒下,顯現出極大的張力。劉克襄在抒情中結合一條清楚的敘事線,同時以多種層次的諷刺,對於人類的健忘予以深層的譴責。森林對於我們究竟是什麼?對於一個「生態系」,我們應該如何定位並看待?無論是對於過去發生的歷史或是無法逃避的未來,這都是我們必須直面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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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李昱賢 IG: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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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詩 #劉克襄 #巡山 #大雪山 #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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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鳩 棲息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黑面琵鷺 ◎劉克襄
空曠意味著安全
遼闊包含了幸福
如此遙望時
在團體間
我們傳遞著白色的溫煦
以及,摩挲著
一些
黑色的孤獨
我們是北方的森林
在南方的海岸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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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克襄,生態系自然人。日行性,習於晨間慢跑。棲息於台北或台中,喜出沒於山徑、鄉鎮、菜市場。勇於嚐百草,知覺敏銳。擅長在城市感受自然端倪,在日常發掘溫情興致。寫作不輟,熱衷繪圖。現職中央通訊社董事長,窗口鳥友為麻雀、斑鳩和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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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 #皮皮 賞析
劉克襄因喜賞鳥而獲得「鳥人」封號。賞鳥的因緣起於服役期間,隨艦隊出航時偶遇群飛的水鴨,在千篇一律的海面上,為大規模的生命所震懾。而他也寫過一篇文章,篇名即是〈一隻老黑琵的啟示〉,文中提及一千多隻的黑面琵鷺,飛抵了台南地區的海岸濕地和魚塭棲息的場景,從種種事蹟,我們可以看出作者對於黑面琵鷺的重視與關懷。
回到詩作,此詩分成了四段,首先敘述了空曠和遼闊各自代表的意義──安全和幸福,如此簡單的場面,卻有著如此重要的象徵,也揭示大自然的生物們,需要的從來不多。再來,「如此遙望時/在團體間/我們傳遞著白色的溫煦」、「以及,摩挲著/一些/黑色的孤獨」黑面琵鷺那雪白的身軀傳遞和煦,黑色的嘴喙成為一種祥和的寧靜。作者以遙望觀察鳥禽,而鳥類無疑也同樣遙望著眼前的無邊無際。
最後,「我們是北方的森林/在南方的海岸棲息」點出黑面琵鷺來自何方,而現在又在哪裡停留,不只說明了方位,也描寫了黑面琵鷺在各處的棲息差異,北方和南方,森林與海岸。遍及各地的黑面琵鷺,不只依照季節遷移來到了台灣,也帶來了不可取代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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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李昱賢 IG:https://www.instagram.com/ahhsien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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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鳩 棲息 在 蔣勳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秋分寒露之間特別喜歡走路。
今年暑熱退去也特別早,島嶼的河床裡都是芒花了。過高屏溪的時候看到大片大片新開的芒花飛揚,彷彿季節給天地的驚嘆。
今年是不好的一年嗎?許多人都傳言著「庚子」的凶險災厄。
想起偶遇的年輕人眼中的恐慌,他總說自己命盤裡不是「破」就是「殺」「度一切苦厄」我認真讀經祝禱,祈求眾生再大的災厄都是可以度過的。
十萬人死亡的災厄,二十萬人死亡的災厄,五十萬人死亡的災厄,現在,已經是超過一百萬人死亡的災厄。
我們真的能度過災厄嗎?
我們何時才能度過災厄?
我們要如何度過災厄?
島嶼的眾生普遍有一種踏實生活的謙卑,像偶然走過的街邊在樟樹上隱身棲息的小小斑鳩。牠甚至不想驚擾我這個憂心忡忡的過客。然而我看到牠了,因此停下來,理解敬拜一個小小生命在城市街道旁棲息存在的謙卑。
我們可以再多理解一點一隻斑鳩認真存活的謙卑意義嗎?
如果一百萬人的死亡仍然不能喚醒人類從心靈最深處對自己傲慢的反省,我可以從一隻斑鳩的謙卑開始我新的功課嗎?
「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陶淵明說了生活裡最簡單也最平凡的事,每隻鳥都有棲身之所,我也愛我的家。
我是不是妄想太多?
我是不是佔有了太多多餘物質?
我是不是停止不了自己的貪欲?
我是不是和電視上誇誇其談的權力者相差無幾,五十步笑百步,如此傲慢而無自覺?
我能再認真理解幾乎不容易發現的這行道樹上小小斑鳩簡單生存的謙卑嗎?
或者,我和許多權力者一樣,只是把「謙卑」掛在嘴邊,把「謙卑」做為自己傲慢的裝飾?
把自己一步一步推向災厄毀壞的豈不正是這日復一日沒有反省的傲慢之心?
把世界一步一步推向災厄毀壞的豈不正是這日復一日沒有反省的傲慢之心?
在綠蔭圍繞的大樹間,這隻斑鳩恬靜自適,彷彿靜觀人類在災厄面前還要何去何從?
阿西西的聖方濟在城市廣場赤裸身體,把脫下的衣物還給父親,他說:「我把衣物還給你,這身體要榮耀神。」悉達多半夜出城,斷截去頭髮,走向六年的苦修。耶穌在耶利禾走向荒山,四十日夜不與人言語。
信仰者都從自身傲慢的斷絕開始第一步的修行,中世紀歐洲「傲慢」是「七宗罪」之一,信仰者或許都意識到把人推向災厄毀滅的正是傲慢⋯⋯不是指責他人傲慢,是徹底反省自身難以根除的傲慢。
這隻斑鳩,容易錯過,容易忽視,今日有緣,看見了,心存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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