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人生中最初接觸書店的經驗?
答:我記得七歲那年,當時我念中正國小。在台北縣的新店鎮(新北市的新店區)有兩家書店開在我每日上學必經的建國路,一家叫做華泰書局,一家好像沒有名字,是一家二手書店。只要放學後,我一定會先去書店逛一圈才回家,我的閱讀是從書店開始的,可能因為這樣的習慣,我比較少利用到圖書館,有些書站在書店裡就能夠看完,有些書特別喜歡,想要重複看就會直接買回家,所以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我就擁有自己專屬的書架,我很喜歡買書,幾乎所有的零用錢和壓歲錢都拿來買書,而玩具對我來說毫無吸引力可言,所以跟同齡的孩子有點不大一樣。
華泰書局曾經因為任天堂時代遊戲攻略大賺一筆,是一家綜合型的書店,一樓販售文具用品,二三樓是圖書部,四樓是玩具模型。另一家沒有名字的書店,開在建國市場旁,連棟住宅最邊角的一處畸零空間,印象中是直角三角形的面積,裡面有很多古舊的書冊,我最喜歡的是一套水牛出版社的奧茲巫師系列小說以及歐美翻譯的少年冒險小說。偶爾也會翻一翻我看不懂的中國古典小說,或是一些封面寫著世界名著什麼的,但我最喜歡的讀物還是東方出版社少年改寫版的世界名著系列。
問:開書店的契機是什麼?
答:其實是為了生活。不管在生活上、感情上、工作上,2007年底我的人生掉進了低潮的深淵,我不知道人生的方向在哪裡,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我沒有收入,沒有存款,卡債還沒有還完,被戀人拋棄,跟家人關係緊張,吵鬧不休,自己變得憂鬱、沮喪、自閉、退縮,切斷所有人際網絡,從朋友當中人間蒸發。
有一次我被母親追問,你到底要做什麼工作?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被追問,我很羞愧,三十幾歲的大男生,還要母親操心這些,實在是沒出息。那天晚上,我在淋浴間,滿腦子都重複著母親語重心長的詰問,結果忽然我的腦子蹦出了「我要開書店」這個想法,當時也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激動地狂哭,淚流滿面加上從蓮蓬頭灑出來的自來水,我整個人沉浸在一種興奮又悲痛的複雜情緒之中,可是我很確定的是,我要開一家書店。
問:最初的資金來源?
資金來源嗎?我根本沒有資金來源。我沒有存款,還有卡債沒有還完,還有一間小套房還在繳貸款,當時租給一位房客,勉強支付部分的房貸,但大多時候是被我挪來當作生活費,因為沒有固定的收入。那時候確實很窘迫,又因為住在家裡好像一個不事生產的人,覺得自己很窩囊很廢,僅靠著偶爾的文字撰稿,外派的講師費(哪兒有演講的邀約我就去)以及接文字企畫工作維生,翻譯的收入也不夠生活上的開銷。
而且,我母親並不認為當自由作家是一份正當的工作,也不贊成我沒有經驗就去搞什麼書店的生意,她認為我是在癡人說夢,沒有做生意的本事,就不要貿然投入自己陌生的行業,其實她真正擔心的是萬一我做不下去怎麼辦?萬一我要是賠本了怎麼辦?
母親的擔憂總是比我還要多,而我已無心去想自己下一條路該怎麼走,反正怎麼走都是死胡同。所以我最初的資金就是自己所擁有的藏書,現在想起來勉強稱之為藏書的那些書,根本也不算什麼,其中要是還能值幾個錢的可能就是詩集吧,
於是,我決定來賣掉我手邊珍藏的詩集,因為我知道哪些是絕版詩集,哪些詩集坊間流通的數量比較少,是炙手可熱的出版品,我心裡模糊地有個打算,我想要賣絕版詩集,而且我比別人有條件,一來台北的二手書店我熟門熟路,因為經常逛二手書店的緣故,二來我知道的絕版詩集背景知識比別人多,要介紹一本好書沒什麼太大的問題,而且我身邊寫詩的朋友特別多,獲得二手詩集的管道也比別人多。
我想到可以將賣出詩集的所得,再撥出一小部分去其他二手書店挖寶(相當於進貨)這樣一來一往賺取的差價,勉強能支付我一人一貓所需,那時候養的第一隻貓叫做毛怪,他現在已經九歲接近快十歲了。售出了幾本絕版詩集嚐到甜頭之後,就更熱衷投入絕版詩集的蒐藏和販售,幾乎三不五時,就從桃園騎小銀(125cc 機車)上台北尋找二手書,慢慢地除了詩集之外,也將觸角延伸至其他種類的絕版書。
問:賣絕版詩集會有人買嗎?這樣可以維持生活嗎?
答:其實詩集是一種很特殊的出版品,很多寫文章的人最初都接觸過詩,無論是古典詩還是現代詩,或者是歐美翻譯過來的詩,我所知道七零年代是個文藝青年滿街跑的時代,大部分的人甚至非文青,都會買一些文學小說、詩集、散文作品來閱讀,那是一個物質稍嫌缺乏但精神層面富足的年代,只要是經常在報章雜誌上發表文章的作家,他的出版品肯定是暢銷的,甚至還能靠稿費和出版作品來維持自己的生活。
現在的情況反而大不如前,一來是因為太多媒體可以選擇,新一代的讀者偏重圖像式閱讀,又有前網路時代的BBS、電子論壇、部落格,以及後網路時代的電子書和臉書,人們為什麼要閱讀?就變成一個新的難題,出版社編輯每天都圶想這個問題,怎樣才能把一本書賣出去,以前只要書寫得好就會有人買,現在閱讀人口變少,卻因為出版流通的結構性問題造成出版量增加,而書價也變貴了(才會有人天天在討論書到底該不該打折的問題)又有網路書店在近十年內崛起並且大幅成長,但文學作品不僅讀者少,賣量也慘兮兮。
有人歸咎於讀者普遍傾向流行的閱讀,不大習慣用腦或者培養文學素養,使得文學閱讀普遍性的低落,但我覺得是社會結構因素使然,過去報紙是主流媒體,副刊是作家以及新進作家的主舞台,現在的作家還得十八般武藝樣樣都行才能混口飯吃,或是立於不敗之地,以前的作家只要好好專心地筆耕,勤於投稿各大報章雜誌,甚至使用多個筆名假名投稿,即使當不上人盡皆知的作家,也可以養家糊口,或是賺點外快,現在可就難了。你若不會寫點文案,寫寫企畫案,拿拿政府的補助,在補習班教點作文,跟朋友合開家教班,偶爾試試各大文學獎項,當個獎金獵手,跑跑各類的演講,評審一些校園文學獎,或是幫忙寫點劇本,日子怎麼過得下去。
另外還有一點就是,文學創作者他們創作的主題偏離現實生活太遠了,通常不是一般人喜好閱讀的題材,或是能夠進入的空間,除了出版社並不大看好文學讀物市場之外,可能文學作品真的與我們的生活徹底脫節了。
你問我賣絕版詩集能活得下去嗎?當然可以。因為在文學讀物裡面,其實詩是居於一種崇高的地位,像小說家駱以軍還沒有成名的時候,也自費出版過詩集《棄的故事》詩集本來印量就少,能夠像鄭愁予、余光中、席慕蓉這三位詩集長銷的作者其實並不多,當詩集在書店流通稀少的情況下,詩集變成了收藏品,甚至是典藏文物,那它就待價而沽了,一本徐志摩的詩集最初版本賣價 7000 元不算貴呀,還有增值的空間,名聲響亮的傳奇女詩人夏宇的絕版詩集《備忘錄》動輒拍賣價兩三萬元,讀者依然趨之若鶩。
就在我人生最窘迫的時候,還好幸運擁有不少夢幻逸品等級的絕版詩集,才勉強能夠維持最基本的生活。我寫詩,我閱讀詩,我欣賞詩,而詩也解決了我最現實的經濟問題,我用賣詩集的錢去繳水電瓦斯房租手機電腦通訊費,還買了飼料養我的貓。我利用奇摩拍賣開了個帳號叫做「銀碗盛雪書房」那是我還沒有開實體書店之間,暫時的小小夢想,這個帳號我賣了將近四千本書,其中有五百多本是詩集,一直到我開實體書店「布拉格書店」為止,大概經營了有四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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